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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传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448H 页
关北烈女传
关北烈女者。不知其姓氏。出于下贱。而容貌伟然有丈夫气。尝值饥岁。偕其夫就食于湖西。寓丹阳县。为窟室居。佣作以自食。其夫为人居下。下乡少年。多悦其妇色。及其夫病疠死。贫无以资。人莫肯来省者。乡少年之富者曰张氏。为之治其丧。一称其妇意。其妇未尝辞也。及为治所以附于身者。无不欲单。为治棺则欲削而薄之。一如其言。及治丧已。张往省之曰。将葬乎。曰。否。殡乎。曰。否。嘻尔不欲葬尔夫也。曰。无以为也。君且待之。君无用劳矣。自是日。昼出佣于张氏。而夕则反窟室。枕棺而寐。每得食。归奠柩傍。坐其下。哭极哀。拊心呜咽。良久而后食。虽邻里。闻者。莫不动容嗟伤矣。方盛夏。久不葬。尸骸朽败。棺薄臭达。人不堪闻。而独处其中不变。人虽欲犯之者。不敢须臾近。张氏子亦莽然丧其初心矣。及秋。度行佣所得。可以资行路。倡言当反葬。一乡人。皆笑其狂。一朝治装起。乃辞乡人。乡人大惊。遂戴棺行。日步六十里而止。夜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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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野田中。须臾不离棺侧。粮绝则乞以行。或数日不食。足且尽跰。而竟达数千里之路。返葬故里。或曰。此女所为。当并列古贞女无疑矣。洪子曰。岂唯烈女也哉。夫出于下贱。而有志节者固鲜。此妇人。其所谓卓然不群者欤。且治其始而虑其终。拒绝强暴而不费辞色。古智士有是乎。竭力报人之恩。而使其恶不得显。古义士有是乎。身执劳苦。而终始不渝。不顾生死而竟遂其诚。古强有力之士有是乎。古学问之士有是乎。由是见之。奚特并列古贞女而已哉。夫守节以杀身易。行义以合中难。此妇人其所谓行义而合中者欤。呜呼。世道之降久矣。居高位为世所贵。而弃义失志者多矣。又乌得以地贱而忽人也哉。妇人盖近世人也。今不知其存没云。
元烈士传
元倬。字俊伯。原州人也。家堤川。其十一世祖曰天锡。为高丽全节士。倬之生。当 皇明季。以万历丙辰。登武科。为宣传官。时光海君九年也。倬为人豪迈。膂力绝群辈。当是时。女真起建州。陷开元铁岭卫。以窥辽东。 天子命都御使杨镐。大发兵犁其庭。徵师于我。于是倬从都元帅姜弘立。以己未三月。会战于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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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大溃。弘立将解甲降。倬手挺剑大骂。径赴左营将金应河军。与永柔县令李有若,云山郡守李继宗等。皆力战死之。是月十四夜。倬家人。见倬缚裤靴。立马前山上。大声若有呼者。急往寻不见。一乡皆惊。时倬没已十日矣。堤川人过山下者。至今指以相语。遂名其山为马头云。倬死时年二十四。有子三人。其裔孙颇蕃衍。然朝廷不能录其后。至今无显者。
赞曰。深河之役。殉义者。盖以累百数。余所记姓名。才数人耳。而忠勇卓卓如元公者。亦不闻有褒录。何其寥寥也。往者西盗起。死事者相望。郑蓍以官守死。许沆以力战死。诸景彧金大宅以攻城死。林之焕,韩浩运,白庆翰以骂贼死。死未旬日。而哀荣之典。赫然动观听。其遗孤咸蒙存录。死亦有幸不幸哉。昔齐人有谷水之役。始求颜涿聚之子而命之。今朝廷方论倡义诸将功。因 命祭金彰义使千镒,郭将军再祐祠。访问其子孙。事固有相感。而时固有所待也。余于是。遂叙次元公事如右云。
吉孝子传
吉孝子。海平人也。居罗州。冶隐先生再十世孙也。先生仕高丽时。高丽亡。屡徵不复起。至今称忠节士。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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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生数岁。已知忧亲疾。将出游。必袖油楮。得一美味。辄裹以献父母。乡党咸异之。稍长。从外傅读书。居久之。掩卷叹曰。亲益老家益贫。吾且无兄弟。吾安能舍吾亲养。而迟迟以待学成耶。于是。弃其所业。日锄治沟塍。暇则撷蔬擉鱼以为养。薄暮而归。辄肩薪入灶下。至手足黧黑。胫髂不掩絮。而厨常有馀膳也。尝为母求药。方隆冬。流凘塞川。孝子解衣径渡。肌肤尽皲坼。然孝子终无寒色。孝子既葬其父母。月常六七省墓。尝夜大雪。孝子晨往扫之。有虎蹲墓傍。见孝子。帖然而逝。闻者咸惊异。孝子徐曰。偶然尔。孝子家湖南。去 王城八百里外。名不闻于朝。未尝一日食禄。然闻 国哀。辄却肉不食。及病且笃。医言药当用酒调。时 朝廷方禁酒。孝子曰。吾与其违禁而生。宁守正而毙耳。孝子名昌举。缵卿其字也。孝子既自恨失学。有子三人。教其二皆读书。其长子能经纪家事。以资其二弟学。皆有孝子风云。
赞曰。余读吉孝子事。至其废书归养。不自觉其掩涕而悲也。天下之为人子者。孰肯欲轻去父母之养哉。彼其终岁离侧而宦学于外也。固将曰吾之所为养者大也。幸而得三釜之禄。亲亦已老矣。其为养能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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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而颠沛偪侧于势利之涂。重以遗父母忧者。又恒十八九。呜呼。孝有不及。悌有不时。枯鱼衔索。替人悲之。如孝子者岂不贤哉。岂不贤哉。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题跋[上]
  
题易说旧稿后
探天下之至隐。言天下之至赜。古之人犹或难之。以余蒙騃。而欲高谈象数之原。多见其不知量也。去年尝阅旧藁。至于是卷。存之者三。削之者七。削之者。无足论已。存之者。亦足令人忸怩也。呜呼。易果不可得而知耶。因念前岁尝假寐。恍然若拜先圣者。又恍然若有闻焉。曰易不难知。尔其勉之。既觉之后。虽不敢以语人。而窃独识之久矣。日月之慆。倏焉已五载有馀。而顾此书无可究之日。余之慢。于是著矣。呜呼。耿耿者犹在。曷敢不俛焉孳孳。或庶几此志之无负耶。
书壬子历记后
君子之行。行其所当行已。安事乎记。而其记之。又何必于历日之书耶。呜呼。其将欲以此质诸日月星辰耶。日月星辰。吾不见其警我也。徒见其冉冉而逝。滔滔而不我留者耳。呜呼。彼滔滔而冉冉者。是乃所以大警我欤。而犹昏焉莫之省也。又安用是屑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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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杨雄富人事后
杨子云为法言。西蜀富人。以十万钱。求厕名其间。而不能得也。诚使子云。受人钱而书其名。是法言为贿书。人将唾骂之不暇。又尚可传耶。虽然。新莽之恶。天地所不容。而雄以谀佞之辞。厚诬千古。是其罪视以贿枉笔。不其重欤。而彼法言者。又何足以传信也。呜呼。大节既亏。而尚以小廉自喜。悲夫。法言之卒章曰。明哲煌煌。旁烛无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子云既屈其节。而乃欲盗明哲之名耶。均之盗也。以钱与以文一也。奚彼之独见笑哉。或谓彼富人者。其志本以求传。虽不获书名。而卒以是事传。亦其幸也。余窃观天下之畜钱者。不求加殖。则必以求官爵。彼独超然有意于百世之名。其获传也亦宜。
观华图整理所稧屏跋
圣上二十年乙卯。即我 慈宫周甲之岁也。 上恭奉 慈宫。祗谒 显隆园。闰二月辛卯。 銮舆肇驾。次于始兴县行宫。壬辰则至于华城。癸巳谒孔子庙。因设文武科。甲午陪 慈宫拜 园。还御西将台。行城操。侍卫之臣。皆韎韐兜鍪。武事之盛赫如也。越翌日乙未。行 进馔礼于奉寿堂。肆筵设席。秩秩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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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者。皆 慈宫之懿亲也。康爵既进。歌观华之诗。荐蟠桃之曲。山呼之声。达于中外。是日也。天晴气和。百祥咸集。至夜三更。与宴者皆胜花而归。丙申。行养老宴于洛南轩。黄发鲐背。伛偻而前。皆献我 慈宫万万年。越三日戊戌 还宫。是行也。 上深轸民邑之弊。命设整理所。置堂郎。专管理行幸诸务。捐内帑钱二千万以付之。凡道路供亿之费。宴飨犒赏之需。咸取给焉。由是国不烦费。民不知劳。恭惟我 圣上。德冠百王。孝准四海。逢万岁之庆会。致千乘之隆养。顺志之诚。备物之礼。猗欤至哉。古未之有也。而况推 慈恩而广 慈德。以及我元元者。若是其深且厚也。夫子所谓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者。亶谓是欤。惟我王父。以元辅随班。仍与外宾。 进馔养老之日。皆居首列。我家亲实为整理郎。凡是时措置之详。礼仪之盛。莫不躬亲睹之。于休乎乐哉。其可无以识之乎。越二年丙辰。整理禊屏成。煌煌盛仪。咸在丹青。璀焕炳烺。照人耳目。于乎被之笙镛。得其声而不得其实。勒之琬琰。得其实而不得其容。惟俾我世世子孙。皆若亲见其事。而以无忘今日之盛者。其不在玆图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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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金忠毅公遗事后
有以金忠毅公遗事来示余者。余读之未半曰。嗟乎悲夫。六臣之死。可谓不幸矣。至如公者。生既与六臣同其祸矣。而其死也。国史无徵。家牒无传。言行风旨。亦既湮灭而不可复寻矣。呜呼。又何其不幸之甚也。虽然。余视近世之人。粗有官阀名称。张皇焜耀。勒金石而被缃素。以为寿后之计者。不可胜搂也。而尚论之士。或未尝过而问焉。如公者。死已三百有馀年矣。而学士大夫摩挲断简。咨嗟太息。尚有以想见其遗风。以此较彼。吾未知其孰幸孰不幸欤。余尝读后汉党锢传。如刘淑,巴肃诸君子。固未尝有一言一行之表见。而其遗芬馀躅。历千载而未泯者。特以其与陈窦李杜同其祸耳。然则公既与六臣同其祸矣。其他尚何问哉。既而公之后孙来见余求文甚勤。故为之书。公讳文起。位至吏曹判书。其诎伸始终之已备于诸公叙述者。不复赘焉。
书李文靖公遗事后
有自湖南之长城来者。曰李生得元甫。手一卷书。踵吾门而请曰。是余先祖吏曹判书,天提学深隐公之遗事也。公以经术文章。辅导我 世宗大王。启迪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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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学之始。励翼乎敷治之日。既已跻 圣工乎时敏。升大猷于熙雍。奏功于太平万岁。殁而配食于 太庙。于今三百有馀年矣。今距公之世既日远。而家无状。墓无碑。文献无所徵。是固子孙之耻。而学士大夫之尚论今古者。又安得不重为之惜也。今将以公遗事。遍乞言于缙绅先生。愿有以文之可乎。余既礼辞不许。乃受其遗事而三复焉。掩卷而叹曰。嗟乎。以公之硕学元臣。而传于后者。廑寥寥如是而止乎。虽然。亦安用多为也。若古人才之盛。莫尚于虞。莫备于商周。至舜典所命九官。君奭所著六臣。泰誓所称十乱。又其尤也。九官之垂龙,伯夷。六臣之臣扈,巫贤,甘盘。十乱之荣公,泰颠,闳夭,南宫括。亦何尝有一言一行之传于后也。徒以大舜之所命也。商庙之所配也。周业之所赖以兴也。则天下后世。翕然信其为圣贤。以之媲休于皋,夔,伊,傅,周,召而无异辞焉。吾东方之有英陵盛际。即中华之虞舜,商,周也。公当其时。乃历扬司牧,常伯,铨衡之任。以至于诘戎兵而主文衡。玆非九官之命于舜乎。大烝于 庙。从与享之肸蚃。英爽左右我。洋洋 陟降。玆非六臣之配于商乎。当是时也。 圣德尊于上。百职理于下。文教矞皇。武功燀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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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谣氓讴。咸安其业。而若稽其时之居是官任是责者。公未尝不在焉。玆非十乱之昭冒于周者乎。昔房玄龄,杜如晦。相唐太宗。以致贞观之治。而论者称其无迹可寻。在我 朝。黄翼成,许文敬二公亦然。然则公之所以无传者。亦以其无迹可寻欤。玆所以与黄,许二公。同跻乎配食之列欤。公之功在乎劝学之初。而二公之功。存乎佐治之际。学者。治之本也。治者。学之效也。殷之六臣。有甘盘而无傅说。释者曰。甘盘原也。傅说委也。余于公与二公亦云。公讳随。字随卿。谥文靖。传于家者。唯谥状一篇。状称其有学行。重厚纯谨。出入咸称。其辞质而简。知其无溢美也。
书县监马公行录后
古人有言曰。世乱识忠臣。嗟乎。忠臣义士。奋不顾生。以殉国家之急者。固不计后世之识与不识也。然由后世尚论者观之。则又安得不起感于显晦之际也。余尝考壬辰丁酉之际。死事之烈。莫如锦山,晋州,南原之役。然锦山之与赵文烈同死者。至以数百计。晋州之陷。一时赴难之士。自金倡义使以下。名位可考者。亦三十馀人。独南原以一城。捍十万之强寇。力屈势穷。视白刃如平地。而立慬之士见于记载者。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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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人而止。然则怀忠抱义。湮灭而不见称者。可胜道哉。今得县监马公遗事而读之尤信。公讳应房。 太宗朝佐命勋臣忠靖公天牧之六世孙也。幼以孝闻。长而有文学。其殉义于南原也。年已七十有四。其言曰。生不报 国。死则为厉耳。其诗曰。偷生宁有意。天日照丹衷。其慷慨激昂之气。老而不衰者如此。真可谓烈丈夫哉。呜呼。士生斯世。不于其升平。而于其祸乱。可谓不幸矣。又不能涤荡氛秽。以偿其报 国之愿。而乃以一死见识于后世。亦可悲夫。若其既死而又不获见识于后世者。又岂不重可悲哉。其幸而有传于断简缺编之馀者。又乌可不为之表章。而揄扬之哉。公康津人也。康之邑东连莞岛。有张保皋,郑年之遗风。南滨大海。古称多奇杰卓荦之士。如崔太尉思全,安元帅祐者。相望于简册也。由我 朝以后。寥寥无闻者。几四百年。非无其人也。意者。其僻远而莫之闻欤。如马公者。殆所谓其人者非耶。公之后孙来求文以广其传。余遂书此而归之。
题诗薮后
癸亥春。余直玉堂时夜方永。独阅藏书之籍。取胡应麟诗薮读之。废卷而叹曰。有是哉。贯穿之博也。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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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精也。用心之专且勤也。风雅以来。殆未之有也。虽然。彼乌睹所谓诗哉。诗者。何也。言之精也。天机之自然也。人情之所不能已也。言不期乎同也。期乎当而已。情不期乎同也。期乎正而已。若夫天机之流动。吾又安得以容吾意哉。若必期乎同而后可。则风何以不同乎雅。雅何以不同乎颂。而文王宣父之操。何以不同乎虞舜也。且由风而骚。由骚而汉魏。由汉魏而六朝而唐也。既不能尽同矣。由唐而宋。由宋而明也。又可尽责其不同耶。如曰某诗失其意。某诗失其辞。某诗失其气格则可矣。今也字字而求之。句句而拟之曰。某字如此。非汉之字也。某句如此。非唐之句也。呜呼。宁复有诗哉。夫所谓同者。亦有说焉。皋,夔,稷,卨。虞,夏之相也。伊,傅,周,召。殷,周之相也。诸葛孔明,宋广平,韩魏公。三代以后之相也。彼固有高下优劣矣。其为良相则同也。其所谓同者。亦以其善为国家云尔。匪为其容貌声音之皆同也。不然则捧土揭木。塑焉而刻焉。与皋,夔,稷,卨。无毫发可辨也。亦安可以置诸庙堂之上哉。胡氏之所谓同乎古者。李梦阳,李攀龙。其尤也。梦阳之于杜氏。攀龙之于古乐府。步则步焉。趣则趣焉。几乎其真矣。然求其天机之自然。人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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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不能已者。则漠然无有也。其异于捧土而揭木者几何哉。胡氏言诗主情景。切不可入议论。是又何尝睹所谓诗者哉。夫诗。莫如国风雅颂。天生烝民。有物有则。非学者之议论乎。文王曰咨。咨汝殷商。非史家之议论乎。若其刺人情。尽物态。曲畅而恰当者。殆八九于十矣。即如楚人之骚。漠人之四言。其若是者。又何可胜数。杜子美以诗为史。邵尧夫,朱文公。以诗为学问。白乐天,苏子瞻。以诗为议论。虽精粗不同。要皆有裨于世教。彼呜吻刿心。求工于单辞之间。而不自知其流荡忘返者。亦将以奚用与。胡氏又言诗在神韵。不必切题。如九方皋之忘其牝牡骊黄。是又乌知所谓诗哉。亦乌知所谓九方皋哉。夫求马者。将以致远也。如其致远也。虽忘其牝牡骊黄可也。诗者。将以何为哉。曰抒情而纪实也。咏怀而忘其情。即事与物而忘其实。又焉用诗。由乎千百载之下。居乎千万里之外。而往往得之目前者。诗不为无助焉。夫诗之不必切题者。莫如兴。然终南,河洲。必其地也。罝兔,来(一作采)葛。必其事也。晨风,六驳。必其即目之所见也。唐魏之风。必不曰沅芷澧兰。而上林之赋。必不曰江上有枫也。今其言曰。在楚言秦。当壮言老。辞苟工矣。后世谁知。又曰。夜半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454L 页
钟声。不必闻钟。春潮带雨。不必观潮。权龙褒之夏日严霜。罪在于不工。而不在于不切题。呜呼。亦可谓知诗者欤。或曰。子谓诗不必皆同。则学诗者。固无所择欤。曰。奚可以无择也。立志不可以不高也。取涂不可以不古也。然其终也。必自成一家而后。谓之大。自出性情而后。谓之真。不然则规规然刻画于形似之间。要不免为叔敖之衣冠耳。若夫齐梁之淫靡。晚唐之迫促。江西诸子之求险。以为奇工则工矣。吾不欲学也。自是以降。吾又有不欲言者焉。嗟乎。胡氏之于诗勤矣。其成就者安在哉。吾既爱其博。而悲其用力之勤也。徐而察之。往往有非世俗所及者。盖长短不相掩也。乃钱谦益诋而黜之。不啻若不识一字者。何哉。呜呼。钱氏之论诗也。其果以大过于胡氏耶。
书崔烈士事状后
吾东方故多忠义士。当万历之季。辽东伯金公应河。殉节于深河之役。有崔君永元者从之。而崔君之裔奎显。以其遗事来。求余为之文。余既诺之而不能下笔者三月。夫深河之役。华夷之所由存亡也。伦纲之所由明晦也。金将军之烈。蛮貊之所传诵也。妇孺之所脍炙也。天地日月之所照临也。勒贞珉而不磨。垂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455H 页
简册而弥光。固无待揄扬为也。有人于此。其死也在深河之役。其名也与金将军并书。则是亦足以不朽于千载矣。余又何以容一辞于其间哉。呜呼。世教之衰也久矣。朝青而暮紫。鼎食而轩乘。豢君之惠。以荣其父母妻子。一朝见小利害仅如丝粟。比辄狐鼠进退。不复知忠义为何物者。踵相续也。如崔君者。挺乎草野之中。奋乎决拾之间。非有一命之位。斗食之稍也。乃能交白刃于前。而不挠其平生之守。上以伸大义于天下。而下以为知己者死。呜呼。何其烈哉。是则不可以无一言也。余又闻崔君。幼而有至性。其亲疾乎执药饵。衣未尝解带。虽成人。有所不及云。于忠孝。盖其天性然也。君生既无爵位。死而荣赠不及。太史氏固不能得其事而书之也。今其后孙。乃能收拾遗事于二百馀年之后。求文于名公硕士。以发挥而张大之。是固君子所乐闻也。时余方待罪史馆。与睹金匮石室之秘藏。思得四方异闻。以备昭代文献之阙。而况于伟人烈士之遗迹。足以铺张吾东方忠义之多者乎。遂以是书而归之。
书平壤二孝子传后
古之为史者。不传孝友。传孝友自六朝始。然则古之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455L 页
人独不重孝友欤。曰。奚为其然也。周官大司徒。以乡三物。宾兴万民。其一曰六行。孝友居先焉。汉制令天下郡国举孝廉。凡公卿大夫士。自孝廉而升者。十八九。当是时。士之砥行于家。而不显于朝者。未之有也。显于朝矣。而声实不昭于时。利泽不施于人者。亦未之有也。夫惟不以一善名。亦不可以一事传。传之以孝友名也。殆衰世之意耶。呜呼。世既衰。民不兴德。相矜以智力。相尚以文艺。不复知实行之为何事。甚者势别于隆替。地限于遐迩。至于今日而极矣。彼穷居草茅。闇然而自修者。虽有曾,闵之行。又孰从而传之。然则孝友之得以传也。其犹近古之道欤。余读平壤二孝子事。嘉其志敬其行。悲其不显。而因以慨世教之日下也。夫孝于亲。友于昆弟。生而致其养。殁而致其哀。孩提能勤。逮老而不勌。有人如此而位不登于朝。名不闻于世。乡闾无所劝。士大夫无所称。是谁之责也。孝子既殁之十有馀年。其裔孙。始具其事。徵文于当世之能言者。余乐而为之书其后。孝子姓金氏名得南。其弟名得昌。家居近浿江。江上有孝子矶。矶上人犹指以相语云。
书杆城五君子事迹后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第 456H 页
甲子春关东灾。余受 命往慰之。东遵海至于杆城郡。郡有衣缝䘸者数十人。俨然造庭。肃余而言曰。愚闻之千室之邑。而士无以忠信显者。士之耻也。有其人矣。名不传于后世者。后人之耻也。或传之矣。而泯泯焉莫为之布扬者。朝廷士大夫之耻也。方倭寇之肆其暴也。起自南海。及于东海。其在吾郡。实偪夫子庙而垒焉。有戟如林。有刃如束。刈人如草。尸骸相撑拄。时则有吾郡之士见义而忘死者五人。躬奉群圣贤木主。卒全于兵燹之中。寇退而校宫墟矣。五人者。又争出其家赀。以相版筑。盖半年而殿庑堂塾焕然如旧观。守郡者以闻于朝而官之。吾郡之士。至于今服诗书习礼俗两序之中。洋洋有诵读声。每春秋仲丁。执豆笾。祼酒齐。升降于庭戺间。未尝不怀五君子之功。然报不足以称其德。名不足以彰其实。而当世之知有五君子者。日远而日少。是谁之耻也。且夫树声励俗。国家之懿典也。发潜搜隐。使臣之首务也。执事岂有意乎。余谢曰。民事方急。不敢问其它。然余既归。不敢忘其言。越翌年二月。有访余家者。手一编书。请余为之叙。读其书则向之所闻于杆者也。五人者之姓名。曰金公自泼,朴公应烈。金之弟自泽,自溶。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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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弟应勋。而来求余文者。则金公之裔孝范也。余之闻是言也再矣。而其辞无所改。是亦足以信矣。余尝闻之。国不幸有变。守土之臣死封疆。受脤之臣死旂绥。凡有官者。皆死于其官。彼皆其职之所不得不死也。然而能死者。何其鲜也。若布衣之士。位贱而禄不及。可以无死。而五君子者。乃欲为圣庙死。又何其毅然烈丈夫哉。乃其不死则天也。杆之士将伐石于圣庙之傍。以纪其美。或疑其汰。然朱泚之难。六馆之士欲从贼。太学生何蕃正色叱之。今太学之左。有祠翼然。而何氏之位在焉。如五君子者。何遽出何氏下哉。
题白岩先生蹈海实记
海上故多忠义士。新垣帝秦。鲁连东蹈。韩信破齐。田横在岛。汉之将亡。管宁,王烈。皆在辽海畔。岂风涛浩渺际天无极。于忼慨忘生。一往而不返者。为宜耶。余过孤竹。问伯夷,叔齐所居。盖亦在北海上云。天下之忠义士亦多矣。而独称伯夷,叔齐为先者。岂不以武王之兴。天与之人归之。天下称圣。而犹不能以屈其志欤。我 圣祖肇受天命。奄有东韩。万民从之。翕然无异望。时则有丽朝遗臣笼岩先生金公澍。方衔命朝 皇京。归至鸭绿水上。脱朝服寄从者。自放于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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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间。终身不复返。公之兄白岩先生济。方守平海郡。一朝弃妻子。乘舟入海。莫知其所如。往世常言今人不如古人。孰知夫夷,齐后二千馀岁。而复有二公者也。夫夷,齐之义一也。孟子独称伯夷者。以其为兄也。今世之人。莫不知笼岩之忠。而于白岩则未有称焉。又何其缪也。白岩之后四百馀年。重修笼岩庙。得上梁文。有埙音鲁连之句。于是遗文断简。亦稍稍出焉。正宗大王闻其事。亟叹曰。此东方夷,齐也。遂偕 赐二公谥。 命祭于平海海上曰。如斯人者。当酌东海之水。采西山之薇。以招其有往无返之灵。于是白岩之名。遂大显。呜呼。司马迁有言伯夷,叔齐得夫子而名益彰。然则公之精忠卓节。壹郁晻昧而不见表于四百馀年者。固亦将有待而后彰欤。公之裔象鼎来。求余为文。余文何足以轻重公。然余尝备史官。与闻于 先王褒忠之盛举。于其求。亦不可以不书也。
不欺录跋
呜呼。是录也。我 先王之所训也。登名于录者。臣近淳,臣绚,臣锡中,臣奭周,臣基天,臣暖,臣启温七人也。为文而纪其实者。臣绚也。为诗而歌咏其事者。臣近淳也。洪惟我 先王。大义在天地。盛德在生民。谟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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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遗编。闳休伟绩在史官。非臣等之所能以形容也。乃其燕閒休息之所寓。咳唾游戏之所发。粹然一出乎正。无一念而不存乎方册。无一刻而不接乎学士大夫。则非左右近臣。亦或有莫得其详者。然则是录也其可不表而显之耶。呜呼。我 先王之以不欺名是录也。岂偶然哉。 仪型已远。编翰尚新。于昭在上。寔鉴临止。继自今。其或有位加进。而学不加殖。既饱以嬉。自弃于无用者。是欺也。匪经传是事。而淫僻是尚。匪大雅是则。而𠇗离是耽。以背我 先王崇正反朴之教者。是亦欺也。文与实离。言与行戾。口诵先圣之训。而躬蹈驵侩之习者。是亦欺也。不端尔趍。不恭尔职。不惟 先王之大德是追。而求自便其私者。是亦欺也。循默以为智。趍营以为勇。窃位于朝而骄人以宠利者。是亦欺也。吾谁欺。欺人乎。欺心乎。欺天乎。其忍欺 先王乎。凡百君子。其相与勖之哉。使千百世之后。得是录而读之者。考观其人之名姓。尚论其世。而歌颂我 先王作人之化者。是则不欺之效也。凡吾辈所以报 先王罔极之恩者。其在玆乎。其在玆乎。乙丑九月下旬。臣奭周。跋。
旌忠录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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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未尝无人也。方海宇升平。疆域无狗吠之警。公卿大夫豢酣于富贵。视士之沦弃草野。若鸿毛然。一朝有不虞变举。劻扰不知所出。甚者遗君后亲。以苟晷刻之生。而其倡大义肩大责。以一身当白刃而无悔者。往往出于平日所不识名姓之人。呜呼。岂不悲哉。当万历壬辰间。岛夷启衅。视我耽耽。当路者晏然如忘。若黄武悯公进时。所谓韎韦一下僚耳。独策寇朝夕必至。观其买剑而归。手草封事。欲请斩误国者头。其志气可想也。暨贼骑长骛。 王都失守。拥开(一作并)纛列鼎茵者。奔窜相望。而公奋身州县间。以孑孑一旅。独捍湖岭之冲。所向辄有功。贼以百万卒。攻晋州城十馀日不能克。几遁者数矣。公死而晋始陷。然贼亦自是。不敢复北向者五年。识者以公与李忠武舜臣。当俱为中兴元功云。当公死晋州时。有县监高公得赉者。除官岭东。不肯赴。卒与公同日死。先是。布衣安公瑛。与高公敬命。同起义湖南。锦山之败。脱所骑马。以与高公徒步行。格贼而死。时年二十八。公与二公。皆南原人也。乡之士为立旌忠祠以享之。而黄公之后孙。又撰次其遗事。名之曰旌忠录。余三复其书而悲之。嗟乎。自古国家之难。未尝不起于庸回贪懦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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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鄙夫。而及其不幸有事。乃反使忠臣义士。当其祸。何哉。岂天之生忠义。固将欲表其节成其名。以之为百世准。而不暇计其一身之祸福欤。虽然。不用之于未乱之时。以弭生民之祸。而必用之于既乱之后。使后世悲其遇。又何哉。三公之所成就卓卓如彼。固不足以为憾也。抑余又有所感焉。夫南原在湖南。去京师千里而半。一时忠义之士。接踵于其间者。若是盛也。今之人取士必京华。择官必势豪。嵁岩遐逖。未尝过而问焉。顾反曰世无人焉。可乎哉。余愿以是说。谂干处廊庙之上者。若诸公本末之详。则有尤斋先生及赵文孝,张文忠,李文简之叙述在。
题梧川遗事后
君子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又其次立言。功之不朽也亚于德。若夫翊亮真主。戡定祸乱。身享茅土之胙。而名显彝鼎之纪。斯又功之尤者也。我 国家受命有东土。一时雄隽之士。云蒸熛至。各效其智勇。以赴功名之会者。不可胜数。 太宗大王命简其忠能勋庸尤著者。刻其名 健元陵碑阴。及建 献陵之碑。又如之。呜呼。斯亦可谓不朽矣。登名于碑者。前后七十馀人。长兴府院君忠靖马公天牧。凡再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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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其录勋之 教曰。蕴不羁之才。秉难夺之节。又曰。不爱躯命。以殉大义。其盟府之书曰。推诚戮力。累曾效忠。其为 圣祖所知奖如此。后公殁四百有馀年。公之裔孙彦模。裒辑公遗事。来乞一言于余。夫立言固不如立功。余识陋而辞拙。尚不敢自比于立言之士。况公之所以不朽。有不待言者乎。余于是辞不敢为文。彦模三请益勤。既又作而言曰。岁月寖远。文献泯泯。 两陵之碑屹然。而今世之知公者罕矣。且公之功如彼。而公之所以为功者。虽子孙。莫能得其详。窃闻大夫尝掌国史。且以博雅名。愿从大夫。得公之佚事遗文。庶几足以显扬公者可乎。余曰。不然。余固不能知国史。然国史亦不待考也。余闻天下有道。辞无枝叶。惟其质而不饰。故一言之出。皆足以信于后。而况开国之初乎。拜官之 教。盟府之书。斯固百世之信史也。又安用多为哉。彦模起。敛容而言曰唯唯。诚如大夫之言。然与大夫之私以告于余。不若大夫之笔之于书。以与世人共识之也。愿大夫之终图之。余无以复辞。遂为之书。
跋宪仲延城记实诗
昔苏栾城作黄楼赋。不知者以为子瞻所假手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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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闻之。笑曰。吾弟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耶。余尝谓栾城之文。虽未必胜于子瞻。而实有与子瞻相上下者。子瞻之言非谦也。亦非私其弟也。然今去二苏之时。七百馀年矣。诵二苏之文者。踵相接也。而能信子瞻之言者寡矣。而况并世之人乎。吾弟宪仲游延城。作纪实诗凡千馀言。见之者皆以为余作也。及告以宪仲之作。则又莫不戄然以惊。嗟乎。余才力既不如古人。又懒不读书。文章日益退。而宪仲方以卓绝之才。迈往之气。日肆力于经史百家之篇。其文章之进。如大江之出于岷。而日夜不息以东。注乎沧海。宪仲之胜余文。固不难也。独恨余不能为子瞻。则世之视宪仲者。亦未知其与栾城何如耳。呜呼。余之不能为是诗。犹栾城之能为是赋。古之人。以能者为不能。今之人。以不能者为能。世俗之耳目。果足贵乎。人之知与不知。果有加且损于我乎。吾为其在吾者而已矣。世固未能有深知二苏之文者。然亦未有不知二苏之名者。使宪仲。涵深蓄富。不解益勤。以大放其昌明闳丽之辞。奚独胜余而已。虽栾城亦可胜也。其名之驰也。孰御焉。且使后世之人。因宪仲之故而疑余于子瞻。则宪仲之献于其兄也。不亦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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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虽然。余亦岂敢自惰哉。愿与宪仲交勉之。
跋世叔崧京诗后
吾弟宪仲作延城记实诗千有馀言。季弟世叔。见而慕之。作崧京诗四百言。观其铺陈排比。抑扬顿挫。赡而不秽。丽而不淫。骎骎乎宪仲之亚也。余以文艺。窃虚声于世。而宪仲又大放其辞。人或以宪仲比蛮城。然宪仲之文。超逸不群。殆可与子瞻方驾。而世叔之才。又足以肩随其兄。若栾城之于子瞻也。虽然。二苏何足慕哉。宪仲冲澹和平。喜怒不形。苟能充之以学问。则程伯子可企及也。而世叔方恃其迈往踔厉之气。不肯俯就于彀率。诚一朝幡然去其旧习。以其豪杰之才。而辅之以圣贤之学。则抑所谓允矣君子。展也大成者。舍世叔谁当焉。二弟勉乎哉。其无安于小成而以文人自期哉。
北行录跋
余既述北行录。喟然而叹曰。古之人有自谓乘云气挟日月。而游乎汗漫之外者。余不暇学也。又有方丈之室。环堵不扫。不出户而知四海之外者。余亦不能为也。余姑将处方之内而游今人之所得游乎。则燕都之游。亦游之至者也。余恶能无眷眷于是录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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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汉武帝诏天下。求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古之人重使事若此。岂不以其上者能申威灵尊国家。折冲于万里之外。而下者犹当察谣俗觇治乱。询咨周访。以裨其君之聪明也哉。今余奉 君命以往。而徒以观游为能事。是录也又足存欤。抑余之为是录也。匪惟叙其行程而已。读是录者。可以观余之志焉。可以观余之才焉。可以观余之文辞见识焉。余其为贤欤。为不肖欤。为拙欤。为工欤。为能及古人欤。为犹在今人之下欤。余皆不得而自信也。然则是录之可存欤。其不足存欤。在后之观者自择之。非余之所得私也。然欧阳子作于役志堇数百言。陆务观作入蜀记数万言。余作是录。则又倍于务观。余之不及古人也决矣。余故藏之五年。以觊其文辞见识之少有进也。今知其终不进也。然后出而书其后。若余他日之学。犹有进于今也。则是录之存与不存。尚未可知也。
书北行录后
由燕京出正阳门。西南行七十里。而至良乡县。又南行三百六十里。而至河间府。此走齐,鲁,吴,越道也。由良乡县。西南行五百九十里。而至真定县。又西行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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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里。而出井陉关。此走秦,晋,巴蜀道也。由真定县。南行百里而至赵州。此走洛阳,梁,宋,荆楚道也。出崇文或朝阳门。东南行二百五十里。而至天津府。此遵海以趋齐鲁道也。出宣武或西直门。西北行七十五里。而至昌平州。此入天寿山。拜 皇明诸陵道也。出德胜门。东北行一百三十里。而至密云县。此出古北口。以逐凶奴道也。盖余尝游燕都。登芦沟桥上。周视四达之衢。嘅然太息。有周流八极之思。而知不可得也。姑书之于此。或曰甚矣。子之不能忘情于游也。曰否否。有真天子作。不都秦洛则都江南。此余所以志也。
文院纪实跋
庠院。所以祀贤也。缝䘸章甫之士。群聚而护守之者。所以尊贤也。然尊贤有道。堂宇之崇。庖湢之絜。其末也。而表章其道。宣昭其德之谓本。荐献之恪。拜跪之虔。其文也。而师其行。服其训之谓实。今之游庠院者。阔袖方幅。族居而高谈。动辄藉先贤为重。然问先贤之言行。则或芒然而不能对。退而考其所迹。则其能企先贤之一二者几希。于是乎流俗之徒。往往以儒相诟病。而指庠院为无益。呜呼。庠院之设。岂端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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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文峰之院。在高阳郡归耳之洞。距京师六十里而近。祀乎其中者八人。而吾先祖慕堂先生与焉。吾伯父为长是院。惧夫在院之士。专其末而忽其本。习其文而忘其实。以招流俗之诟病也。乃作是书。以示诸生与凡为诸先生之子孙者。书凡二卷。首著建院之始末。而次及诸先生言行之大致者。书之作。本乎院也。然略于建院而详于言行者。诸先生之所以尊者。不系乎院之有无也。尤详于吾慕堂先生之言行者。书由吾家作也。呜呼。诵其诗读其书。而不知其人。君子耻之。况出入其室。而俎豆其人者乎。又况于其子孙乎。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愿以为诸生诵。又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愿以为吾辈勉。
题红叶帖后
金刚山以名胜闻于天下。而山中之观。又以枫为最。余尝以四月入金刚。不与枫相值而归。至今以为恨。一日大学士屐园李公。以所为红叶帖示余。盖其在关北时取金刚山中枫叶。题诗其上。以与枫皋金公,竹石徐公。相唱酬者也。余既重三公之文。又喜得偿其宿昔之恨。于是丌诸座右。朝夕与对。未始知金刚之枫不在吾几席。而吾之起居谈笑。又未始不与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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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也。或有笑者曰。环金刚万二千峰。皆枫也。璀炫夺目。与日争耀。此所谓以多为贵者。今子得寥寥数叶。自谓观金刚之枫。不亦陋哉。余冁然曰。子知一脔之不可以知全鼎。而独不知一羽之可以识凤凰也。且子不见三公之文乎。鸿唱钜制。磊落满家。大者千编。小者百轴。今见于帖中者。一二沓耳。然使知言者。得是帖而读之。则岂独可以知三公之文章哉。且将并与其风流气象而尽得之矣。子又乌知寥寥数叶之不足以尽金刚之枫哉。抑枫之为物也。剥落将尽。而精华独留。风霜以厉之。而其色益鲜。君子之晚节有如是者。今三公位益高而心益下。文益富而志益勤。才高一世。而退然若不自足。余以是知诸公之必能全其晚节也。余又以是知诸公有取乎枫也。若但与骚人韵士。争分寸较毫芒于文墨之间而已。则又岂诸公之志哉。余既以是帖识金刚之枫。而又因枫以识诸公之志。遂不辞而厕名于卷端。志吾幸也。
三汉名臣录跋
始余总角时。读朱夫子所编名臣言行录而心喜之。时家大人方裒辑新旧唐书。为唐名臣录。余又从旁窃读而心益喜。遂遍求史记,前后汉书,三国志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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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出于传记注解者。排纂损益之。以为三汉名臣言行录。时余年十三岁矣。既又弁之以序。系之以赞。揭之以凡例。越十有五年。书始成而亡其序。又七年。始克缮写为定本。而又亡其一卷。属吾弟宪仲补其缺。而宪仲又为之序。然后书始完。呜呼。何其勤且难也。余尝谓三古以后。治天下之规模法度。莫尚于汉。风俗淳厚。论议近实。而人才之杰然特出者。亦莫盛于汉。是故。士君子之出而济时。处而求志者。欲学三代。亦必自汉始。此余所以必欲成就是书。而不敢惮其勤且难也。方余之始为是书也。发犹未亸。肩先生长者。或奇其夙悟。而余亦岸然自负。不欲遽以三古以后为标准。今余年三十有四。方且备官于朝。有谏诤论思之责。而进不能为汲长孺之补过。退不能为延叔坚,徐孺子之潜光。其聪明意气。方且日负于初心。重绎是书。得无愧欤。若宪仲者。当余修是书时。犹未生也。及余为赞及凡例。宪仲方八九岁。时时从余旁。取纸笔为戏。墨痕满两手。又或挽余衣袂抱余颈。喃喃问所为何事。示之以字。有识有不识。当是时。宪仲之视余。奚啻余之视汉人也。今宪仲文辞日进。志业日富。能补余之所不能及。是则余之所喜也。嗟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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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赋人。固不以时世为限。志于学者。日新而不已。则虽三古可也。奚独如汉人而止哉。宪仲勉之矣。毋忘余今日之喜。毋如余今日之愧可也。
书永明弟藏海山画卷
处富贵难于处贫贱。而处戚畹仪宾之富贵尤难。何则。布衣缦枢之士。志苦而事勤。历变而履艰。有志者易以发愤。其不才者。亦不得不自力于衣食。而无暇乎外诱之淫。膏梁之子。生而骄逸。安坐而饱食。耳目鼻口之欲恣所适。其势鲜不淫且惰。幸而有才与志者。犹能以勋业声名之纂。而自强于为善。至戚畹仪宾则不然。其易以骄逸也尤甚。而所处势又绝与它人异。进无爵禄事功之企。退无直谅刚方之交。非大雅君子性于礼义者。不流于淫放也几希。不幸或招权利干时议。与朝廷荣进之士争声势。其害又将有甚焉。有能以风流文艺。适情玩心。以易其声色势利之好者。虽不及大雅。抑亦可以免于累欤。吾弟世叔。早以仪宾选。志学而未就。顾酷嗜书画。所蓄以累百卷计。余虽幸其免于二者之累。而思欲其进于是也。故阅其蓄。未尝为解颐。一日得金君弘道所画海山帖以示余。金君固近古之名画师也。而玆帖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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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朝所命画者。于是始为之题其卷端。而仍道其进于是者以勖焉。
题松斋罗公稿后
呜呼。余读故大司宪松斋罗公丙申廷对之策及其狱中所上血书。未尝不废卷而叹也。当安老执国政。弄刀锯如私器。元老重臣。触其锐者。鲜不至糜碎。公以眇然六品官。奋不匿其辞。隐然拟之以指鹿之奸。其无幸。岂待问哉。然奸臣之陷公也。不明言其攻斥安老。而顾捃抉一二漫语。以上蔽 圣聪。盖其意不唯欲戕其身而已。并不欲饷之以直言之名也。李梦阳之下狱也。不言其抑寿宁。而持之以不敬于君母。杨继盛之死也。不言其斥严嵩。而诬之以矫托亲王。奸壬毒贤之巧。何其如一辙也。虽然。公与杨,李二公。其危忠卓操。终不可得掩。而三人者。至今有遗臭。为善者。亦可以劝矣。公名世缵。湖南之罗州人也。好学。能辞赋有古风。所与唱酬。皆一时贤士。如退溪,河西诸先生者。后当李芑,尹元衡用事时。又以直道摈。其言行之大者。遂庵权公,屏溪尹公。已状且志之矣。呜呼。以安老之威。终不能致公于死。及安老败。 中庙奖用公甚至。而公又侃侃言事不少惩。一时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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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际。何其盛也。何其盛也。 上之十一年。湖南人士。伏 阙请褒赠公。公之裔孙大弼。以遗稿示余。遂书以归之。
弘斋全书印本考误跋
今 上十四年甲戌。 弘斋全书一百八十有四卷告竣印。我 先王御制也。臣奭周时在缞绖中。不获从匠夫后。书既出。伏以读之。得偏傍点画传写之讹。辄私识之。凡百有二条。呜呼。臣以不才。橐笔事 先王六年。每有文墨役。未尝不 命与闻。辄叹曰。予少友也。臣既待罪内阁。先臣常流涕语臣曰。 先王御制。迄今无印本。北面者咸有罪焉。书今幸告成。臣进既不能效力于编校。退又不能使先臣及见。又不能佩服 明训。光昭 圣志。以答扬殊遇之万一。惟一二字句之细。是从事焉。呜呼。其何以拜 君亲于地下。既免丧袭黻佩。乃敢缮写于策。敬题其首曰 弘斋全书印本考误云。岁丙子闰月。臣洪奭周稽首敬识。
书汉书冯野王传后
其心是也。其言非也。君子原其心而恕其言。其心非也。其言是也。君子取其言而已矣。此君子所以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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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善也。汉元帝欲以冯野王为御史大夫。访于石显。先是。野王兄逡。尝论显颛权。显深恶之。乃对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谓陛下私后宫亲。野王遂不得用。夫外托公议。而阴售其好恶之私。此固显之所以为巨奸也。然其为后宫亲不可私者。则亦天下之至论也。乌可以显废哉。且野王固贤矣。一野王之用舍。未足以为汉存亡也。使其不用野王。而推是以为法也。则凤音商根。何自而颛。新莽之祸。又何自而作也。然则元帝斯举。固可以为后世法欤。曰不可。夫以三公之用舍。而问于阉竖。虽得皋夔稷卨而任之。犹不足以偿其失也。虽然。君子之取人也以节。若元帝之不用野王也。君子亦取节焉而已矣。
书姜处士易说后
繇汉以后说易者。无虑累百千家。程朱吾不敢论已。焦京陈邵。吾不能知已。释是以往。忘象者堕空言。泥数者流曲术。其自谓合义理象数而一之者。又往往不胜其穿凿。惟项安世,胡一桂,李光地三家号稍胜。然项与胡。皆不免于凿。呜呼。亦难矣。往余按部湖西。至清州。得故姜处士所为书二卷于道傍。曰易说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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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帘杂说者。其大旨不悖于程朱。而参之以象数。醇而不厌。深而不凿。畅而奥。旁通而不流。盖余所睹近世说易之士。惟李光地一人。可以相上下。馀皆不及也。问其所授受。则曰独学而自得也。问其世则已百馀年矣。问其人则莫有能诵其名者矣。呜呼。斯人也斯书也。而将使之泯然不传于后耶。然余闻处士家。尝遭大火。书籍赀产皆荡然。唯此数卷获免。夫至宝所在。必若有神物护之者。是书之为宝。人虽不知。而神则已知之矣。又奚患其不传也。诗书之焚于秦也。易独无恙。而世亦无知讲习之者。垂百馀年。得施孟梁邱而后。始立于博士官。道固有显晦。而时固有久近。非人力之所能强也。今处士之书。没没百馀年。始为余所知。而余又非其人。殆其时有未至耶。姑识其后如右。以俟后之知易如施孟梁邱者。处士名硕庆。自号吃眠窝云。
金玉如卧游帖跋
余尝乘使者传。再假道关东。历金刚并沧海。北过侍中台。南放于竹西而止。今忽忽十四五年矣。见金玉如卧游帖。其所历。略与余同。然余之游。不赢十日。而玉如以五旬。余才薄不能为文。而玉如前后得万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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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其不同又如此。余与玉如。生同年而差一岁。登科同时而差三岁。其橐笔而侍迩密也。同入而职经帷喉司也。同出而持节于两湖也又同时。玉如才敏而志勤。所在能尽职。余辄瞠然后。怃然愧焉。今世方需才。才无出玉如右。而余且以冥行踬。自屏于江湖间。由今以往。其不同者。又可胜数耶。呜呼。余与玉如同受 国家恩厚。尚无以报尘刹。玉如勉之矣。益进而究其用。以卒成尊 主庇民之业。使余得优游太平。以全其山水之乐。而俾后世知 圣朝有恬退知耻之士。其所以为报者。终亦不为不同也。玉如徵余言甚勤。顾余废读书久。仅书昔游所得韵语若干章。因道此以系之。
书许乘传后
尚君得容。字若能者。靺韦士也。常著许乘传。曰许乘者。岭南之三嘉人也。初名驲。字洛瑞。读书工小篆。将应举入京。身长大。马不能载。徐步而行。骑马者皆不能及。 正庙临春塘台试士。乘冠儒冠入。诸儒之冠。皆在乘肩膊下。或惊曰。何物狂生。敢骑马行大庭中也。 正庙物色求之。及召问。知其为故相国琮十一世孙。尺其身。为九十二寸。 特命训局授军任。会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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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痘。命医官疗治之。未几 赐武及第。除司仆内乘。赐今名乘。改其字曰锡余。未几丁忧归。及再入都。 正庙已宾天矣。乘濩落无所泊。时独行街市中。儿童群呼其名。或聚瓦砾以掷之。尝为诗曰。九尺身饥行路难。屠中年少笑相看。西来未遇萧相国。谁劝君王设将坛。居久之。为训局马兵哨官。与余为僚甚相善。余介以见渊泉洪侍郎。又为之言于竹石徐尚书。尚书与语奇之。为炊饭二斗羹二大碗。一吸而空。尚书笑曰。何以能充此腹也。对曰。有时能食数斗。然得三匙饭。亦不饥。尚书曰。壮士固如此也。问读兵书否。曰。少业儒未及也。尚书顾余曰。君为我借之兵书。余曰。唯。翌日送武经七书及将鉴。旬馀而归之。后与之言。尽能道其要领。如素所熟者。以徐公力。得为武兼宣传官,漆原县监。又丁忧。未及上任。后为巨济府使。升折冲。为公州营将。从通信使入倭。倭人争求其篆书。且从问字学源流曰。东国之为武者。有学如此。其文士可知也。辛未冬。西寇陷清北。朝廷以不次擢乘为昌城防御使以捍贼。比驰至。贼已败遁入定州城。昌城不复当贼锋。又踰年。乘病卒于昌城。年四十有六矣。惜哉。乘游京师人。多侮笑之。号曰五乘。谓其名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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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内乘而身如长栍。口如行升。其为人则畜牲也。盖东人号路傍木偶曰长栍。市上量米之大者曰行升。而呼畜牲与乘同音故云。乘闻之。不以为意。自号为颀颀子云。外史氏曰。尝闻许相国琮。身十一尺二寸。气宇俨然。 天朝使来宣诏敕。欲有所咆喝。及见许公为馆伴。色变不能出言。遂成礼而去。其后十一世孙乘。又见重于倭奴。不亦伟哉。
渊泉子曰。尚君为此传颇纤悉。余为删其要如此云。余与许乘交。亦颇得其为人。传中所谓渊泉侍郎者。即余也。盖是时街童巷妇无不诵许乘名者。然特知其身长而已。夫身长者。人人之所共见也。使乘有寇邓郭李之才。而身与常人肩。望其称于党术也难矣。况国中耶。尚君身颇长。而不如乘远甚。以故濩落五十年而无所遇。然为靺韦之士。而其文辞如此。其爱惜人才。而不欲使之泯没也如此。嗟乎。其为是传也。意亦有所自况欤。
书曾祖妣行状后
曾王母始葬佳林也。曾王考靖惠公。刻石以表于墓。仲从祖新斋公。将为状若志。皆未果而下世。伯父判书公以命奭周曰。待尔年壮。能为文而成之。奭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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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十馀岁。又数岁。敬取新斋公所裒辑有绪者。次为一通如右。而未果就也。其后又二十馀岁。始燔石为志。纳诸幽堂。而伯父弃小子。已三年矣。呜呼恸哉。先君子尝语不肖曰。仲父临终。以不得就先妣状为至恨。若踵而成之。置仲父集中。庶几乎可以慊遗志耶。不肖退而次是文。悉用新斋公意为辞。然不肖文辞既不类。又不及面承新斋公命。独掇其大要为志。而存其藁箧笥中。盖距曾王母下世时。适一甲子。而一门长老无复在者。先君子亦不及见矣。昊天罔极。呜呼痛哉。
书四库全书总目后
四库全书总目。为乾隆中词臣所撰次。号为极博。然好抉字句琐细。以诋诃古人。而及其所自为说。则讹误又不可胜计。盖以考證为事者。其弊必不能免。此亦不足深卞也。但谓宋名臣言行录。不载刘安世。力诋朱夫子为偏私。其说凡七八见。夫名臣录非僻书也。且朱夫子之于刘公。推挹之不遗馀力。言必称元城忠定公。其见于小学论语解及题跋答问之编者。可按也。彼固自号为读书者。岂其俱未尝见耶。岂其所致力者。耑在于僻事琐语。而未暇及于圣贤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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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士之所共读耶。抑将以排诋洛闽为急。不暇择其言之虚实耶。朱夫子作伊川年谱。载苏轼,孔文仲攻程子之疏。注其下曰。刘待制尽言集。亦有异论。刘非苏党。盖不相知耳。嗟乎。后世之号为儒者。与人争一小事。意见偶不合。为其徒者。群起而角之。不期于鱼肉其人不止。有欲为参情持平之论者。则又并挤之曰邪诐之党也。元城之攻程子。目之以五鬼之魁。至谓之憸邪鄙污。而朱子乃为之原其情如此。此固大君子至公之心。百世之所宜师也。彼不知而肆其喙舌者。独何心哉。
题海夫诗卷
卞君稚和。家东莱东南。与大海为际。海上人捕鱼蛤为生者。人号之曰海夫。盖贱称也。卞君闻之曰。是名也甚宜于我。遂自号海夫。于是海夫遂臾为嘉名。海夫家与余相去九百里。余不能详海夫为人。惟颇识其诗。海夫于诗自喜甚。非杜少陵。不肯置颊牙间。以故其为诗。用意至深。造语甚苦。沉郁隐约。一意百折。余少尝尽诵少陵诗。自谓略晓其趣。及得海夫诗。往往茫然不能句。反复数十过。然后始识其得诸少陵者不浅也。然其终不能晓者。十亦常三四。今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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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方。率以腐烂为熟。粉泽为丽。见海夫诗。无不哑然笑以为怪者。而海夫终不肯少变以徇之。嗟乎。人之难知也甚于诗。自好之士。不肯少变其趍以徇人也。亦甚于诗。余尝怪海夫取科第数十年。不得升斗之稍。以老于海曲。今以其诗验之。固宜海夫老益穷。游京师岁馀。将无所遇以去。然余因是始详其为人。又因知其诗之类其为人。一日海夫过余谈。欲余一言以叙其诗。夫诗小技。不足详也。若其卓然自信。而不肯少变以徇人。是乃志士之高致。不可以不书者也。天下之水。莫不遇寒而冰。虽江河淮汉之大。亦莫不增缩于潦旱者。唯海独不然。海夫以海自号。殆有意于是欤。虽然。海上之夫。终身于罗擉之间。而获鲂鲤鳖蜃。自以为足矣。未闻有能得鲸鲲蛟螭者也。少陵之于诗。亦犹海也。今海夫之所已得者。其果为鲸鲲蛟螭欤。抑将止于鲂鲤鳖蜃已乎。海夫虽老矣。余观其志。非苟于小成者也。聊书是以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