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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礼山 洪奭周成伯 著)
 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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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金平仲论文书
某拜。三宵佳话。追想如梦。其室则迩。人不我即。始觉天下至远处。不独在粤南燕北也。愚蒙不佞。得奉诲于君子。八年于玆矣。洪钟之应。不辞莛撞。尚絅之锦。闇然日章。君子之文章。于是乎可得而见矣。盖其浑涵汪茫。则并阔于河海。蹈厉奋发。则同威于雷风。立者岳峙。行者江决。其诗则李,杜。其赋则屈,贾。其文则司马子长,庄子休是也。愚于是。惝恍却顾。若听洞庭咸池之乐。始则肃然而惧。中焉瞠然而疑。卒乃大惑而易方。惑而后可与道矣。如愚者。惑而未及乎道者也。又何敢呫呫然容辞说。此所以承惠三载。而卒不敢为一字之复者也。虽然。退而思之。窃有所介然于中者。不能默默。聊复一言之可乎。愚尝闻之。文者。言之贲也。言者。心之畅也。心者。性之灵也。性者。天之命也。思为文。其可以不知天乎。虽然。思为文而求知天。未有能知天者也。夫三代以前。无所谓文者也。充乎内。郁乎中。不得已而泄之。得之而为德。行之而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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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诸人谓之言。书诸策谓之文。四者随地而异名。其实一耳。逮于秦汉之间。亦皆即心而为文。未尝临文而搆言。是以一观其文。其中可知也。文之弊。盖始于衰汉。成于魏晋。极于六朝。甚至乎事不纪实。言不由衷。于是乎二帝三王之道。扫地尽矣。今世之人。始操毫。皆能言仁义诚敬。皆能言经济治平。考其中则茫如也。奚特考其中而茫如也。循其言。亦已非矣。由是。言不称文。心不应言。不诚莫甚焉。其于天远矣。此犹其上焉者。其下而为哇淫谲诡斲削之辞者。又无论焉。不有命世之君子起而正之。夫奚但百世而不见治哉。窃观足下之文。几乎道矣。以其即文即言。即言即心。而表里无二形。华实无二本也。是以愚之知足下之文也。不以足下之文。而以足下之言。不以足下之言。而以足下之心。如是则可谓知足下已乎。然不患不知人。患不自知。愚之致力乎斯术也。于今九易历矣。其始学也盖茫焉。不知其向方。独取古人之书。句摸而字索之。三岁而不见益。于是尽弃所谓绳墨。任其意之所之。笔落而谓之字。字累而谓之章。章联而谓之篇。言不求新。辞不加饰。其于文疏矣。虽然。方是时也。当空吐气。起若长虹。伸纸在前。若有神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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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凌八极而驾万古。不自知其愚狂。虽不知而作。盖亦任其内者之胜于务其外也。迨至翼年。获睹下风。芒然自失。于是却而求之。不于文而于道。一月而得养气之说。则知向日之气。非醇气也。又一月而得知言之说。则知向日之言。非法言也。又一月而得克己力行之说。则知吾事有急于文者焉。又一月而得戒惧涵养之说。则知吾事不踰乎一心焉。又一月而得万物一原之说。然后犁然大悟。于是焉始知文之未尝不为道。而道之未尝不为文也。其然者何也。同一心而已矣。自是以后。文不必作。亦不必不作。文不必工。亦不必不工。吾知治吾心而已。盖余治心之功。尚十分而未及一。自顾其文。已非复向时之旧矣。韶濩之音。典谟之体。吾不敢望耳。若其放而不流。简而不迫。从容诎伸而可以自娱。则亦庶几焉。独其肆志高谈时。杂方外之气。忧时切俗。不掩愤悱之过。则斯亦偏性之难矫。而实工之未至也。固知螫口之味。不足以荐方丈之品。而窃以自试。而见其效如此。故敢以为献。窃观足下之为人。其天资超卓。诚有过人焉者。独于下学之地。似有未尽践焉。夫为中天之台。亦必自一阶始。忽于半者。非知道者也。且天之所以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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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于形。而日月错行。经纬失次。则天亦不得以为天。圣人之所以为圣。不在于威仪。而跛倚箕踞。率口而谈。亦不得以为圣人矣。忽于外者。亦非知道者也。论文及此。深知失伦。然心外无文。道外无心。而足下之道所未至者。似在于斯二者。故不揆而申言之。如荷不鄙。则撮土涓流。未必无增于海岳之高深矣。
答李天保书
弟天资不敏。于世无所知。独尝得古圣贤书。而心好之。是以亦尝猥闻教于君子矣。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又曰。惟圣人践形。然则人不仁。斯不足为人矣。学而不至于圣人之域。斯为弃其形矣。弟自年六七岁时。读古今书。见尧舜禹汤群圣人与夫皋夔伊傅周召太公之徒。以及乎洙泗天纵之圣。邹鲁济济之贤。莫不知穷天地之神。行配乾坤之德。达则化被乎八纮。穷则教炳乎万世。心欣焉慕之。思一学焉。不知其要。泛滥乎无方。若此者数年。狼狈而返。以为如彼者。皆天佑神相。自然而然耳。非效法可能致也。是以丧气囚首。低徊于下涂。出入乎时臼者。又数年矣。而不如志者益甚。恐竟颠沛困顿。而莫之救也。于是乎窃窥见古豪杰奇伟之士。言虽或越乎矩。行虽或踰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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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荦荦乎可喜也。卓卓乎可敬也。发为事业。率皆光明俊伟。如青天白日。而非时俗拘文守常之士。所可万一及也。于是乎心又忻然悦之。其志大故其言妄。其心放故其行肆。若此者又一年矣。一年之后。私自点检。则立身行己。一无所成就。而狂易放荡之过。枚不胜其举矣。于是乎深自悔责。而痛舍之。徐徐焉就老师先生之说。默观而渐寻之。似若有可悦者。于是焉日讲而月温之。昼诵而宵思之。孜孜仡仡。惟是之为务。及其深有契而大有得也。吾不知天之为吾盖也。吾不知地之为吾与也。吾不知吾身之属于吾也。既尔则吾知之矣。向焉之欣然慕而思一学者。初不在吾身之外。而未尝非效法之所可致也。当是时。偃然自恃。傲然自高。以为圣人可立到也。如是者三年矣。如是者又三年矣。于今六年。而无尺寸之进者。孰知其故矣。然而六年之间。怠焉自弃。而随其私欲之所引挽者。不可计矣。今焉而后。惕焉自知惭惧。复将自此而复之。捍格之叹。悔吝之萌。固不胜其猬毛集矣。独念弃其形之戒惧。陷于非人之域。卒为天地间大罪人也。故虽甚知其难。而不得不自强也。环顾天地。无一人可与语玆事者。不意今玆兄之言及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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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但愚陋之与幸。抑天之将启斯文耶。顾吾辈眼下工夫。克己穷理二者为大。穷理莫如读书。克己在乎持敬。斯二者相须。不可废一。而敬为大焉。朱子有言。克己别无巧法。譬如孤军卒遇强敌。尽力舍死。向前而已。尚何问哉。然则不勇者。固不能敬也。悠悠万事。惟此为大。俯仰高厚。庶几其无愧耶。然兄谓我使浮沉人物。争睹麟凤之为祥。则兄于我。不相知者多矣。弟素性疏懒。不能接事物。加之以愚鲁。于需世事。千百无一二能。自分弃于世久矣。区区之愿。俟学业粗有端绪。长揖朋知。潜形遁影。翱翔乎寂寞之滨。以从吾所好耳。彼纡青紫拖金玉。固非朴鄙者本分。至于身在乎山林。而名播乎市朝者。弟亦尝笑其多事。岂可身自蹈之耶。呜呼。当是时也。虽吾兄欲寻我之形影。窃恐不可得矣。
答费秀才书
诗函往还。既抵千镒。昨惠专牍。辱荷深诩。顾惟謏陋。曷克堪玆。中心藏之。永以为好而已。仆本贱儒。于凡百技能。一无所通晓。灵枢金匮之书。未尝睹其秘也。长沙丹溪之论。未尝涉其流也。玆编裒辑。出自医家良工苦心。别有所属。仆特托名弁卷。岂敢攘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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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己有哉。抑仆尝阅罗大经鹤林玉露。至所谓识尽天下好人。看尽天下好山水。读尽天下好书者。未尝不三复。逌然叹余心之先获。顾僻在海陬。足迹所及。不能踰三千里。幸而得江左名士如吾芝田足下者。亦不能免神𨓏形拘之叹。二者之愿。吾知其不可蕲矣。唯幸竹素缥缃。不限中外。苟有志焉。涉猎无禁。仆自童丱以来。受训家庭。囊萤焚膏。期以靡倦。蕫遇三馀。邺侯万轴。力实未能。心则良苦。昔韩宣子适鲁而后。观易象春秋。以鲁之广于天下。而圣师之问礼。犹有待于柱下焉。信乎四库五车之渊海。不可易而尽也。吾东方之绩学者。莫不宗五经四书。治经书者。莫不以朱晦庵为归。风教之覃。翕然同趍。以仆之愚且蒙焉。而亦幸免门路之差焉。仆于朱氏书。服膺而读之。亦有年矣。繇其全书。而浸淫乎别集,续集,朱玉之类编,饶池之语类。不可谓不多矣。夙所恨者。类编之蒐罗。不免真赝之相混。语类之汇分。非复门人之旧本。意者。中土载籍之府。南国文明之薮。或有善本之可以参證者欤。若夫历代已来。鸿儒钜制。家握灵蛇。人擅和氏。欲求其全。殆史谈氏所谓穷年而不能举其说者焉。昨睹足下抵吾邦太学士书。语及近世。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56L 页
盛有称述。仆亦已心领而神契矣。自陆,顾,汪,王四家以外。如李榕村光地,王青箱崇简。朱竹垞之父子。魏叔子之兄弟。以及乎阎伯诗之释地。邵子湘之辨音。汪武曹,李都梁之四书。徐尚书,秦学士之五礼。仆亦尝窃窥其一斑矣。继此以往。傥亦有蜚声扬彩。而仆之所不及闻乎至如怀奇抱异。郁郁老死于嵁岩之间。而名湮没乎无闻者。尤仆之所倾耳而企也。足下岂有意乎。
答费吉士兰墀书
仆处海左。执事处江南。山川之所阻。风气之所限。不啻若燕越之逖。千万不自意。得充使价。与大邦人士相周旋。而行人之所授馆。又适与执事相比邻。虽不获促席交臂。一吐露肝胆。而毫楮之间。信息甚大。今又辱惠手牍。申之以诲勉缕缕勤勤。皆先哲之绪论。至于尊朱子。以配先圣。而力扫近世考證家诐淫邪遁之榛芜。诚榕村以后所廑见者。不谓滔滔横流中。乃有此特立之底柱。感叹之极。为斯道与有幸焉。仆诚不敏。于经传遗旨。百未能窥其一二。顾独于朱夫子书。则心诚好之。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者。岂仆之愚鲁能有所自得而然哉。抑脍炙稻梁之嗜。固人情之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57H 页
所不期而同然耳。挽近学者。自诩以博雅。窃窃于缺句残简之中。掇拾昔贤之唾弃。或粗有一知半解。噭噭然自号于众曰。吾实发前人所未发。有为尚书冤辞者矣。有为诗序右袒者矣。有谓孝经之不当刊误者矣。有谓启蒙之不当主卜筮者矣。有掊击太极先天。以为黄老者矣。有重理大学古文。自詑以复古者矣。甚焉则夏瑚商琏之辨。飞鹤坐鹤之嘲。琐琐乎不足陈也。一人倡声。万口从风。弥望如黄茅白苇。文饰如伪玉赝鼎。非姚江之馀派。则西河之后劲。仆每披阅至此。辄掩目而不欲观。窃自恨识之不博。辞之不辩。无以发墨守而针膏肓。何意今日得逢大雅君子。卒惬此平生之至愿也。仆固知斗牛以南。秀气不尽。必有杰然而挺出于其间者。安知不在执事耶。勉之勉之。为斯文自重。仆观有明三百年醇学实践。当推薛敬轩为首。其次则曹月川,胡敬斋,陈剩夫诸公。顾泾阳,高景逸。虽有出入。要不失考亭正脉。罗整庵辟廓之功。不愧昌黎。惜其论人心道心处。有混合理气。侵过性情界分。不免为白璧微瑕。蔡虚斋,林次崖。以及乎近世陆稼书诸公。瓒享紫阳。分寸不失。羽翼发挥。厥功最钜。区区愚意。尚嫌其字句间。分析太密。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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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口耳支离之弊。而反以藉江西诸人攻斥之资斧尔。不审高明以为何如也。俯教考亭之原文与门人之附益。固有言下立判者。甚善甚善。然具只眼者。微执事其谁哉。恨不得一借玉山之席。使胸中积疑。豁然如披云也。四库书简明目录。仆亦尝略窥其一斑。渊海之富。茫然望洋。顾其间以考古讲学二家。分汉学宋学。而评骘之际。微示抑扬。至于当世鸿硕。具见体裁。而三魏兄弟及顾亭林,邵子湘全集。皆不免遗珠。毛氏诸书。虽曰博赡。胡叫大拍。终当为背经之嚆矢。而兼收并采。不加澄汰。謏闻浅见。实无以瞭然于取舍之权衡。惟执事有以辱教之则幸甚。枫石弁卷之文。醇深和缓。有典有则。仆与徐君。俱受百朋之贶矣。徐君博而好古。间有考證家言。要非如近日大言诋諆者。闻执事之论。其有不懑然心服乎。当为执事三致意也。体念躬行之谕。谨当铭佩终身。仆则不才。敢忘大惠。尊大人宝翰。敬玩再三。如获拱璧。十袭珍缄。无以为报。束装有日。后会黯然。临纸惓惓。不自觉覼缕。悚仄悚仄。只冀心照。
与费吉士书
毫楮往来。素心已透。获接清仪。鄙吝顿消。倾盖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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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以喻其欢也。积蕴未摅。残灯已灺。形欲去而神为之留。此时此怀。岂笔舌所能摹写其万一哉。仆虽污甚。亦闻教于君子矣。顾何敢阿其所好。而黾俛为过情之辞哉。诚睹执事醇学卓识。辅以文章。于近俗滔滔中。未见伦比。心乎爱矣。亦何能已已。挽近作家。指不胜搂。而汪苕文学曾。邵子相学欧。魏冰叔学大苏。馀子纷纷。盖亦自郐以下耳。诗道尤丛杂不堪言。靡浮谲诡。铁崖之馀派也。虚憍浮誇。济南之遗响也。凄清噍杀。竟陵之促调也。粉泽刻镂。虞山之别裁也。出主入奴。要不出此四家。今执事深于朱氏之学。而发之以八家。不费声气。沛然有馀。古诗则醇深雅健。平步于建安义熙之间。根深而末茂。实大而声宏。诚哉是言也。示喻屐园书中汉学,宋学之辨。信乎俟百而不惑。夫汉学何可轻也。仆于近代儒者中。博而不杂如顾宁人者。未尝不逌然叹服。仆亦何尝恶汉学哉。恶夫为汉学。而敢于诋侮先贤者耳。大抵学问之道。要当以躬行为本。有宋之尹和靖,黄勉斋。 明朝之曹月川,胡敬斋。亦何尝蒐罗百家。以博洽自誇而终不失为一代儒宗者。实行足以胜之耳。若夫援古订今。历历可听。说心说性。毫釐不差。而徒付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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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者。虽天花乱坠。竟何补于身心上一分。人见其言之若彼而其行之若此。亦何能不启其诋侮之端哉。仆故谓近世之不善为宋学者。不专坐于空疏。而正以其践履之不及。执事以为何如也。古人不云乎。末俗易高。崄涂难尽。言之甚易。行之甚难。以执事学高年富。而策名于当时。正当以斯道斯世为己任。岂以其所就者为足而已哉。勖尔操履。敬尔威仪。千万努力。以副至望。一去一留。自此分矣。悠悠三千。永离隔矣。临发忽忽。不能尽意。寄声寥廓。惟俟后图。抑韩退之所谓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者。为执事三复而已。不腆土宜。聊当缟纻。惟冀谅察。不宣。
答申受之书
比日秋清。令侍候万重。顷枉手教。迨今感慰。不欺录序文。三复以还。涕洟无从。嗟乎是录之成。八年于玆矣。吾辈之抱 遗弓而叫苍梧。伥伥焉靡所逮及者。六年于玆矣。弘璧河图。谟训昭揭。高穹厚地。惠泽沦浃。深山绝海之陬。盖有赍咨悲咽而不能已者。而况于在廷之臣乎。而况于历金门橐彤管。朝夕而左右者乎。而况于八年之后。重得是录而读是序者乎。大禹之功。地平天成。文王之德。日月照临。诗书所纪。盖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59H 页
不可殚举也。而怀德慕古之士。尚或考追蠡以论音声。存昌歜以追嗜好。不敢以其细而遗之也。而况是录之所著表章乎。崇文作人之盛。右贤左戚之实。足以永为法于万世者乎。商,师,由,赐。遭圣师而不能遇圣君。萧,曹,房,杜。遭明君而不获游圣门。吾侪之遇。亦可谓千载之幸矣。然吾侪数人。莫不同此遇也。而惟吾老兄。积岁怀简。勤勤修缉。手书其文。首弁其卷。卒又遍告同志。交勖以不忘。如老兄者。真可谓有心人矣。老兄之序。温雅典重。汝仁之诗。博大昌明。昔年作人之效。亦可睹矣。如少弟者。无能为役于诸兄。亦愿执简而后者。不敢忘 教育之大德也。卷中诸公。孰不同此怀者。言及于斯。又令人重伤正兄之不在也。即日某拜。
与李太学士(晚秀)
闰月十五日。戚下生某。谨奉书屐园文丈台座。暑气弥溽。伏惟台体康福。伏蒙以红叶帖见示。且辱徵鄙文。使班诸公之后。拜承嘉命。始欣终愧。思渴才遁。不知所复。念昔从台座。作万里行。轮蹄之间。豪翰如飞。风流文彩。照耀殊域。时台座乘马轿。在轿中。手不去纸笔。当马奔轿驰。纸笔俱动。往往摇荡不成字。辄大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59L 页
笑以为欣。追思此乐。真不可复得也。今距其时六年矣。台座年益高位益崇。声名日益重。而孜孜矻矻。与少年初学之士无异。戚下藐然后生。学未涉古人之津涯。而终岁役役。曾不能读一字书。贤不肖相去之辽阔如此。是宜在摈而不教之列久矣。今台座犹尚以文墨之事。欲引而进之。意则诚厚矣。顾将何以称塞欤。公馀清画。几席留薰。盥手敬玩。心目俱清。跃然如有所窥见于纸墨之表者。愿一倾倒于台座之前。以质其是否可乎。文章游戏。在昔不乏。而掇枫为帖。始于诸公。洵可谓千古之风流韵事。然但以风流韵事论是帖。则亦浅乎其知诸公者也。昔陆凯在江南。以梅花一枝。寄范晔。郑虔游青龙寺。贫不能得纸。取柿叶题字皆满。是特骚人韵士。仳离穷苦。无聊者之所遣意耳。今诸公居有鼎驷之贵。出有藩宣之重。未尝无琼琚之佩。羔雁之币。以相问遗也。未尝无剡溪之藤。西蜀之锦。兰亭之茧纸。以侈其文辞也。顾独取空山落叶。以寓其翰墨之戏。殆亦有不能忘情于山林间欤。李文饶在长安。日驰驿汲惠山泉。白乐天晚居东都。辇太湖石于池上。今台座不出城市之中。而金刚之枫。常在庭户。此殆台座之所以寓山林之志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60H 页
也。身都卿相之尊。而不忘山林之志。此台座所以贤于人远也。然窃尝读台座之文。虽高风远思。恒托于山林之间。而恬愉闳衍。廊庙之象也。博大典丽。馆阁之体也。审声之所起以求其应。则窃恐山林之乐。非台座所得有也。且当世之患。惟居高位者。不能有山林之志耳。嗜欲滑其中。得失纷其外。儳焉交乱。而能成国家之事。未之有也。今台座进而思退。高而思降。芬华荣利。杂然于前。而不以易文章山水之娱。持是心以居朝廷之上。将国家实赖其功。戚下是以虽喜台座有山林之志。而亦不愿台座终有山林之乐也。台座以为如何哉。僭易及此。恃台座之知我也。所为跋文一首。辞旨浅俚。不足观览。杂瓴甋于玙璠。祗见丑也。苟台座不弃其丑。而辱教之则幸矣。戚下生恐惧再拜。
答内弟徐夏卿(忠辅)
内省多疚。伫闻良箴。庄读来诲缕缕百有馀言。其心则昆弟之孔怀。其辞则严师之教督。虽膏肓之遇华扁。何以喻此喜也。三复以往。不忍释手。盖一言一药。一字一针。无往而非对症之良方。惟当俛首伏膺。永言无忘而已。更有何辞可以赘复。诗云中心藏之。何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60L 页
日忘之。仆虽不敏。敢弃斯言。窃有所大惧者。昏弱之质。既不能人一己百。而旁无畏友规警之助。睹闻之所日接。率不离滔滔流俗之中。既见人之所为。莫有以大过己者。傲然自足之心。于是乎萌。而径情之行。又莫余或禁。循是以往。其不为小人之归者几希。其所以终始诱掖。无底大悔。匪吾贤从。其谁望之。书末求助。出自真诚。无言不雠。无德不报。仆何以承此意哉。抑吾贤从。以沈深之资。具明敏之识。谢去外誇。专意实地。吾未见其有不足也。且吾不能晨夕相从。其于贤从日用云为之间。无以得其详。虽欲奉规。而不知所以为辞。此则在吾弟自反而求之而已。但吾弟平日。癯然若不胜衣。且善病不能读书。此亲戚故人之所共忧者。夫疾病者。圣人之所不能免也。然伊川先生尝曰。吾受气甚薄。而今年七十矣。校其筋骨无损也。成文简公多病。不能从宦。 宣庙尝问曰。吾闻儒者。治心故不病。成某儒者也。亦有病乎。李文成公对曰。成某之病。受气之弱也。其得全至今者。学问之力也。其后文简公。出入艰崄之中。享年大耋。而疾病未尝作。由是言之。则笃学修身之士。所以摄养于疾病之际者。亦必有道矣。庄敬日强。固吾弟之所尝从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第 361H 页
事也。忘生徇欲。是吾弟所必不为也。仆之不敏。无以为献。而惓惓之心。犹不能自已者。亲戚之情。固无所不用其极也。自今以往。几年有馀。见吾弟气体咸充。容貌敷腴。而筋骸之强。日增于旧。则是吾弟学问之符验也。仆请执左契以俟之。
与徐夏卿书
昨日之奉。得于久阂之馀。而困之以多客。限之以日晷。竟不免含意而罢。岂一场好说话。亦非浮名羁绊者所当得耶。浩叹浩叹。承示约轩说。汪洋浩汗数千百言读之。惘然殆不能识其所谓。况能与驰骋上下。以质其千古不决之疑哉。盖此丈之说。与愚见不合者。指不可以一二搂。就其大者而言之。则曰心即是性。性即是心。而不容以分开说也。虚灵不可以言气。而鬼神不可谓形而下也。浩然之气与血气。不可以精粗分言也。耳目口鼻之形。不原于天地之气。而貌言视听之则。混归于不善底私也。至若理气之间。别有一空界。本然之外。别有一般性。则此丈之说。虽不至此。而细推语脉之所归。终不能破滋甚之惑。况来说之中。往往有本非愚说。而混被驱勒者。(以心上气。为本然之气。百体上气。为形气之气。初非愚说。而忽蒙谴诃。不知所谓。)有援据既明。而未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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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究者。(如鬼神条,虚灵条。愚所引朱子说。不啻明白。而略朱蒙答语。)有前贤定论。并未见合者。(才出于气。是程子之说。朱子以为比孟子加密。而今乃以夏卿之语。为未稳。)有一段肯綮。全不赐答者。(圣人气质之性。即是本然。而圣人亦不能无喜怒哀乐之情。视听嗅食之则一款。乃是一篇肯要。而缕缕来教。初不及此。)有字句分合之际。大异愚意者。(愚说论气条中言气有精粗。而以为古人说气。或指粗底。则其至精者。往往不专属之气。至以理气对言。则虽至精者。皆不离一气字。盖理本无迹。才说有迹。便当属气。故曰微有迹而似有方所者。皆离不得一气字。此意甚明。来说乃谓无论精粗。凡属于气者。皆可谓之微有迹耶。恐于愚言。读之不详也。)甚或有前后之说。判若两歧。而犹执以相诘者。(前说以为公私二字。不容同归之善底物。今说则曰人心何尝谓不善底物耶。前说曰凡天下百千万事。不是公便是私。不是私便是公。正如昼夜阴阳之相反。然则天下百千万事之中。独有不是善不是不善中。立于两间者耶。)此愚所以隐之私心。求之古训。而卒无以承善诱之厚意者也。虽然。原其所由。则直以愚于此道。曾无一日实践之工。而徒营营于口耳之末。宜乎其意之不达辞之不详。而无足以见槩于高见也。不活其本而事其末。虽日削千牍。宁复有烂漫之期哉。思渴口呿。不知所复。迁延辞避。愿托塞兑。顾谓愚于训诂讲辨。有低看之意。此殆非愚之本情。然愚之所平生耿耿。而愿一质于当世之君子者。亦幸因此而一吐之可乎。夫天人性命。学问之大原也。章句训解。格致之要务也。然以吾宣圣诲人之不倦。得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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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过人之才。而见于二十篇之所记者。惟以居处恭执事敬。为求仁之要。非礼勿视听言动。为克己之目而已。性与天道。有未容数数言者。况人物性同异之别。虚灵鬼神理气之辨耶。及夫圣人不作。微言渐晦。忠信孝友之士。未尝不相望于世。而仁义礼智。本心之所固有者。虽命世豪杰。鲜有能反躬而自得之。重以杨墨释老。假伪乱真。其流之害。至有灭绝礼乐。背弃君亲。而谈性命于空虚者。圣贤之心。不忍其相率而归于夷狄也。于是乎孔子之所不言。而孟子言之。孟子之所不言。而程,张,朱子相继言之。其恻怛深切之意。岂得已哉。今吾辈幸生朱子之后。三尺童孩。皆言性善。新学小生。能辟瞿昙。褒衣伟带之士。非洙泗濂洛不言。观其剖析于毫芒之间者。殆非秦汉以后宿儒硕师所敢望。而夷考其入孝出悌之实。洒扫应对之节。则其能及成周庠塾八岁之儿者。盖鲜矣。窃恐朱子复生于今。其所以顺时措而设教者。孰先孰后。孰缓孰急。必有在矣。且道之精微。虽不可见。圣贤遗训。昭如日星。循此而行。自不患其无所至。苟能虚心平气。致其诚而读之。反诸躬而验之。有所窒而不行。然后徐加绎焉。则一字一句之讲辨。亦莫非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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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如或不然。而以胜心使之。以争气出之。徒患辨说之不博。而不虑践履之无日。则不惟无益于己。而又害之于道。适足以资俗人之窃笑。而反为吾党之诟也。世衰学绝。玆事不讲。幸而有特立独出于流俗之外者。又不免为此习所缠绕。每中夜以惟。喟焉窃叹。诚不愿以其不肖之躯。复蹈玆辙。前书所谓不如且省方寸之中。何者是道。何者是人。精察一守。见诸行事之为切要且急者。盖将以微发其端。而满篇缕缕。竟又不离乎名目同异之争。则亦自谓粗知讲解之不可废。而穷格之不可缓矣。但惧古之君子。或以支离见诮。不料其反以低看为罪过也。愚于此丈。虽有一识之契。不及扫门。今已十许年矣。每读来谕。倾倒底蕴。开示拳拳。殆不啻辟咡而诏之。此诚挽近百馀岁来。所未闻睹者。又安得不使愚蒙朽。钝之质。感激兴起而悉吐其狂率之言耶。来纸姑留。容俟熟玩。庶几有尺寸之进。以卒启其茅塞之心。然后重理前日之所未及。未为晚也。书既成。复绎来纸。见科举一段。窃有瀵涌于胸中者。玆敢先以求教。夫谓科举之理。不具于大本者。果何所指而为言也。以其人之所为而然欤。程子曰。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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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仁义礼智四者而已。曷尝有孝悌来。孝悌犹然。况科举乎。虽然。温凊定省之节。滫𤅵甘旨之供。恐未可以人之所为而谓之不具于大本也。以其为后世之法。不肇于生民之初而然欤。冠昏丧祭之仪。燕飨射聘之文。皆后王之所制。而羲轩以前之所未尝有也。然则优优大哉。三百三千。亦皆可曰大本之所无欤。程子曰。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人但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尔。然则声色臭味之性。亦孰非天哉。待其流于妄而后。谓之大本之所无可也。今未论其真妄。而虑其易流之私欲。遽斥以为大本之所未有。不亦太早计哉。愚且愿以科举分真妄可乎。求天下之贤才。以泽斯民。仁也。能者陟之。不能者绌之。义也。歌鹿鸣以宾之。升司马而官之。礼也。辨人才之优劣。察文章之高下。知也。此所谓天理之真。而大本之所具也。及夫争门而入。倩手而制。主司眛目于徇私。举子穿穴于趋利。然后始可谓人欲之妄。而大本之所未有耳。是以愚尝曰大本之所有无。只当以真妄分之。而未可以一事一物指定说也。如曰不然。请又有质。今吾辈所讲六经四子圣贤之书。未知以为大本之所有耶。抑将与科举之理。声色臭味之性。俱属诸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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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无耶。若以为大本之所有。则混沌剖判。人物赋与之始。亦将有六经四书之目耶。若曰大本之所无。则凡吾辈读书穷理。苦心极力以求之者。皆不免役役于性外之物耶。以此求之。则声色臭味之欲。虽萌于耳目口鼻赋形之后。而听视嗅食之则。未尝不具于大本之中者。可反隅而推矣。
 来说曰。愚尝疑夫近世之论心者。以虚灵为气云云。
愚亦尝疑夫近世之论心者。不欲以虚灵为气也。浑然无迹者。谓之理。无情意无造作者。谓之理。天地之间。不是理。便是气。盖无一分空界地也。然则虚灵之为气也。虽至精至妙。果可谓之浑然无迹。而无情意无造作耶。然则果可谓之理耶。既不可谓之理。则未知将有何等空界地。容此非理非气底物耶。天地之间。不是理。便是气。惟其如是也。故理与气对。确然而不可易。虽瓦石之粗。粪壤之秽。枯槁灰烬之索然无生意者。皆可谓之气也。虽鬼神之至妙而不可测。野马絪缊。太虚怏轧之至无迹而不可见者。亦皆可谓之气也。既谓之气。则便与理对。不拣乎精粗清浊。犹既谓之恶。则便与善对。亦不拣乎恶之大小。善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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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也。今曰形而后气质。则便与天地理。与气对之气。有不相似处。然则其将以虚灵。为理与气对之气。而四肢百骸呼吸屈伸之气。属之形而后之气质。而谓不得与理对耶。若然则亦无怪乎前后之言不相合也。又曰。由道义而发。则形气便是天地之气。不由道义而发。则只是形气。然则其将以虚灵。属之天地之气。而不属于形气欤。谓之天地之气。是亦气而已矣。若然则又何必呶呶于直以虚灵为气之辨耶。周子之言神发。晦翁之言灵发。栗谷之言气发。其义一也。愚亦曰其义一也。惟其一也。故知曰神曰灵。皆不离得一气字也。虽然。虚灵之为气不为气。恐亦无与乎人心道心本然气质之分界。藉曰人心之无与于本然之性。亦何害虚灵之为气耶。
 来说曰。本然之性。无与于耳目口鼻云云。
愚于人心道心本然气质之分属者。前已有辨。不敢自信。然近得一喻。似可以为鄙说之證左者。盖本然之性。犹水也。气质之性。犹水之在地在器也。在地在器之水。即向所谓水也。岂别有一般在器在地之水哉。愚故曰本然气质。非二个性也。就其在器在地之中。而指其本体。则曰本然。以其器之洁秽。地之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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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乎水之本体者。兼而言之则曰气质耳。向使其地之至美。器之至洁。而纤芥之瑕。不得杂乎澄清之本体。则在地在器之水。即此水之本体也。惟其泥土之于地。滓秽之于器。或不能无辨乎澄清之本体。此所以不得不别有在器在地之名也。本然气质之辨。亦何异是哉。然则本然之所具者。而气质之掩蔽。则有之矣。本然之所有者。而气质之或过或不及。则有之矣。本然之所无者气质。若之何而有之哉。设或有之。则是性外之物。不当有者矣。若之何而天下古今之人。无贤愚圣凡。而皆同然也。夫水之清。可以鉴物。其泽可以润下。其滋可以止人之渴。是则皆本然也。卤而为咸。淤而为泽。湍石而震荡。霖潦而怀襄。是则气质之变乎本然也。本然也。故天下之水皆同然也。变乎本然也。故天下之水有万不同也。惟人亦然。仁义礼知之德。喜怒好恶之情。视听嗅食之则。天下古今圣凡之所同。是则本然也。强梁而为暴。柔懦而为弱。流荡而为淫。机深而为诈。是则天下之人有万不同。由其气质之变乎本然也。要知圣人气质之性。即是本然。而圣人者亦不能无喜怒哀乐之情。视听嗅食之则焉。则此一说者。可无以容乎再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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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曰。浩气血气。不可以精粗分云云。
浩然之气。固不离血气上。但浩然之气。当以其至大至刚者而言。血气则兼耳目口鼻百骸之气而言。人固有澌薾病惫。目不能视。足不能履。而至大至刚之气。不害其塞乎天地之间者。以是而言。则分精粗者。亦未知其为不可也。夏卿言心与百骸皆然。然则失明之左邱。兀足之王骀。其将无以为配义与道之具欤。此犹戏语耳。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者。朱子之语也。浩然之气。其亦将从之而衰欤。愚恐浩然之气上。着百体字不得也。
 
来说曰。若以虚灵为气质云云。
若以虚灵为气质。则所谓变化气质者。以气质化气质可乎。此言似也。而亦有不然者。人之气质。固有以异乎禽兽之气质。此正大学或问所谓得其正且通者。而方寸之间。万理咸备者也。此所以极其蔽锢之甚者。终不得掩其本然善端之呈露。而未发之时。不害其有自正自明之境界也。至于禽兽。则好生恶死。知痛觉庠。固亦无以甚异乎人之虚灵。而巢居知风。穴居知雨。龟告人梦。龙能变化。反或有灵于人者。特以其所得者偏。所塞者固。终无以自变其气质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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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人之所以能变化其气质者。枢纽机缄。虽以其虚灵之异乎物。以极其所以能变化之本原。则亦以其气质之蔽。不至于禽兽之甚。而本然之呈露者。不容掩耳。非直靠此一段虚灵。便谓作圣根基。此正圣人本天。释氏本心。所以有正道异端之别也。
 来说曰。鬼神不可谓形而下云云。
以鬼神为非形而下。以理为有个物事。积踏恁地去。此固愚之不能无听莹者也。然曰妙曰灵。有主理主气之别。此一言者可谓渗水不漏。政与鄙见。如合符契。而鬼神之为主气。亦可即此而决矣。能屈能伸底鬼神。所以屈伸者理。亦不易之定论也。然则其将以能屈能伸底。为所以屈伸者耶。以身言之。能开能阖者。目之神也。能呼能吸者。鼻之神也。所以开阖呼吸者。其理也。鼻与目之神。其将为气欤理欤。朱子曰。阴阳形而下者也。愚于鬼神亦云。
与李审夫(正履)
承示斋义。奉玩钦叹。一二有疑。不敢自隐。第一条所论也者二字。存之固有笔力。改之尤似平顺。盖古之为文。其句字之间。固有若此者矣。或参差而不齐。或龃龉而不安。其意或间隔而不续。其辞或缺亏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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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繇今读之。愈见其古也。至若慕其古也。而故为是以效之。则骤而读之。亦或未尝不古。然天真之与人伪。居然判矣。譬之京华士夫。涉世积久。事变时态。无所不熟。俯仰应酬。机巧烂熳。而忽然欲乡语村步。作朴野疏硬之容。其不益刘其天真也几希。又如商鼎周彝篆隶缺落。依俙如虫蚀鸟攫。奇古可爱。后世作字者。以完笔滑墨。无故作秃缺漫漶状。虽乞太公九府钱者。终不肯以一文售。挽近之号为学古。如是者众矣。独执事之文。雍容典雅。虽步趋折旋。一循古法。而文从辞顺。未尝为一句艰棘语。此平日所以敛衽之不暇。玆篇旨远而辞达。格古而理畅。近世作者。殆绝伦比。心乎敬矣。不能释手。犹尚欲呫呫其喙于洗垢之瘢痕者。不惟重孤虚己下问之勤。亦诚欲共惜天下之宝。措之于至安之地而已矣。
答李审夫书
示喻缕缕。不惟深感不鄙。其为愚矇之窾启也大矣。环顾玆世。微执事。安所闻此言乎。窃自念结发以来。汩汩书册笔砚间。如蠹鱼之钻纸者。三十馀年所矣。平生之志。不为不勤。用力之积。不为不久。顾其才甚下。终不足以追古作者与之并。而其中之所自得。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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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曰遽尽出今人下哉。然每持其所自得者。以质于当世之名公才士。朱尝不如柄凿之方圆。龃龉而不相合。不知吾所谓自得者之非欤。抑古作者之道。固不宜于今之世耶。既不敢自悔而改。亦不能自立而易人。退而默然。遂不复上下其论于世者。亦已久矣。顷读执事之文。知执事之用意立言。有与今之世大异者。遂不觉其倾倒溢涌而悉出其辞。是盖十数年来所抑遏蓄轖于中而不获泄者。漫不知裁。颇病其支。方惧重获罪于君子。来命之勤。岂敢当哉。抑又有犁然感者。畴昔之夜。与舍弟宪仲。读江汉黄公集。叹其典则尔雅。匪今世之文。而既又惜其神情才思之不逮。所似乎古人者。徒以貌而已。因谓宪仲。黄公之似古人者。固貌也。然李献吉,王元美所谓学秦,汉者。亦貌也。李,王之貌。得其嚬呻蹙頞者。黄公之貌。犹得其揖让磬折。修洁而矜庄者。以此较彼。不犹愈乎。且袁宏道,钱谦益。非近世之所靡然推为巨子者耶。读其文。如优倡伎女眴目冶容。终日作淫言亵语。往往令人閧然而拍手。孰若夫黻冕珩佩。端拱乎廊庙之上。虽其胸中之蕴。不足以经纶时务。而望之俨然。犹能使百僚矜式耶。宪仲亦唯唯以为善。朝起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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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书中一段语。政与鄙言相符。遂与宪仲相视而笑。岂人之所见。固有同然。不必能者而后合耶。示及王李文亦有高者。诚如盛喻。顾尝所痛恨于王李者。不直以其文而已。嗟乎文岂易言哉。三古以升。明王在上。道德一。风俗同。天下之为文者。亦未尝有二端也。后之昧者。见殷盘庚周多方。聱牙而难句。遂或以艰崄者。为古文。殊不知其如今之官话吏读。当时小民之所尽晓也。不然。亦何以率吁众庶哉。降是而后。天下之文。凡三弊矣。周之衰也。道术始裂。而百家竞起。于是乎始有荒唐谲诡。纵横捭阖以为文者。天下之争不息。而民罹其锋镝者。垂五百年。夫荒唐谲诡。纵横捭阖者。乱之象也。西京之文。醇厚而近实。自汉之东。气稍弱矣。而饰之以靡文。于是乎骈俪偶对之体始兴。天下遂分而为三国。溃而为五胡。而南北之不复合者二百年。夫骈俪偶对者。分之象也。韩欧氏出而举世宗之。当宋 明之盛。其文亦尝坦夷明白而易读矣。自夫所谓王李氏者。以复古之说倡之。而牛鬼虫籀。百怪交作。猝然展纸。如入僸佅侏离之乡。茫然而不可识为何语。天下翕然趋之。不百馀年。而尧封禹服之间。无复有中国衣冠矣。夫僸佅侏离者。戒(一作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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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之象也。呜呼。文章之为天下几先也常若此。可不慎哉。况王,李氏之流害。至今不息于中国。而浸淫欲波及我东。当世之名公才士。为人所推服者。纵不能以一手障。尚何忍为之鼓其浪而激其澜耶。此固向所谓十数年来抑遏蓄轖于中者。而每读人文辞。其体有近于是者。辄掩目而不欲视。甚者气勃勃上冲。欲发心疾。虽自知其已甚。而亦有所不能止也。今执事但以全用马,班氏句语责王,李。亦可谓太恕矣。来喻又谓仿秦,汉。则疑其摹拟。效欧,苏。则意其成家。固亦中近俗之病。然挽近所谓仿秦汉者。未尝见一人能彷佛。唯由欧苏而学秦汉。尚或不失其轨度。且今之为学问者。有悍然号于众曰。吾舍程朱而学孔孟。执事其许之乎。文亦奚以异于是也。廉刿峭剀之戒。敢不敬佩。但此四字。亦未易言。尝读庐陵之文。平易纡衍。绝不费力。时亦或疑其冗漫。迨执事效之。始觉其峻截不可攀。吾方作数十百字。意犹未足。而彼已以一二言尽之。乃浑然不见其有裁剪淘削之迹。此固所愿慕而未能者。若专以雕字琢句之巧。而自诿于廉刿峭剀。则虽如昌黎之曹王碑贞曜志。亦恐非学者之所宜效也。斋义诸条。多蒙印可。虚受之度。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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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感叹。鄙作亦欲呈似。以邀盛惠。而碌碌无可观者。顷年西行时。尝为程路记一篇。戏用公谷传体。为之注文。虽不足以尘览。平生仿像古人者。惟有此作。因有感于宪仲之言。聊持以请教。又有读书录四纸。在舍季所。稿尚未脱。如欲一览。亦不敢有隐也。
重答李审夫书
僭妄之说。并荷印可。既感虚受之盛意。又自幸其区区之见。不至于大缪也。示喻两条。诚惬鄙衷。前日之论。以东周诸子六朝文士。当两弊。而侪王李于其次。窃自谓待王李。亦不薄矣。盛教所谓若钟若谭以下。诚有不欲腾唇颊者。至于挺然自立。不受变于俗。如归熙甫诸公者。亦安可诬也。尝见崇祯以后文。若艾南英,顾炎武,魏禧,侯方域,邵长蘅,汪琬,李光地诸集。虽醇疵互见。巧拙不齐。而均之视僸佅侏离之音。则居然远矣。侯之才气纵横。汪之典则醇雅。尤可谓绝类离群。孤陋所得见者已如此。其未见者。又可胜既耶。天下之大。要未为无人也。虞山之文。固未易轻。初学一集。步趋庐陵。风神意态。往往酷似古人。不独其典型而已。逮夫乙酉以后。颓然自放。八风沐猴。五经扫地。有时读之。未尝不高其才而悲其遇。直以其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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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所渐。诖误弘多。不敢不为拔本塞源之论耳。简易文高处。故当独步东方。第恨雅俗太无择。求一篇纯乎无瑕者。绝不可得。曾阅宋文鉴。见穆伯长。柳仲涂诸作。极与此相似。岂其在古今文质升降之际。有不能自脱于风气者欤。凡玆诸条。俱所谓不急之察。偶回辞端。不免喋喋。不必复劳赐答也。卜邻以后。承诲当频。惟经史礼术之讲。继是倾耳以俟。
答舍弟宪仲书
示及吾抵醇溪书中。有云钱氏初学集步趋庐陵为失言。甚当甚当。十年前。尝得是集一寓目。颇爱其纡馀婉丽。大与历下太仓异轨。其论文章。又能深喻利病。而平生所心折。唯归熙甫一人。遂意其真有所得于欧,曾。当抵书时。率尔有是言。后复得其书读之。已自悔其不审矣。唐,宋以来。能言之士。亦至众矣。独推庐陵为正宗者。以其辞必己出。文必徵实。而未尝为雕镂涂泽之习也。钱氏之书。信手开卷。藻缋满眼。徐而察之。殆无一篇无陈言。若使古人无年经月纬。州次部居。草亡木卒。骨腾肉飞等成语。不知此老将何以充其卷帙。庐陵即无论。试观方希直,王伯安集中。曾有一语似此者否。此吾所以深自悔其失辞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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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十三四岁时。酷好读八家文。到曾子固所作。辄眊然欲坐睡。其后十馀年间。再读三读。渐觉有味。自三十岁以后。则知好之矣。而犹往往恨其太冗蔓。至今年而后。始悟其简洁谨严。真得西汉遗轨。虽苏氏兄弟。犹当敛衽。万万非近世操觚之家截句减字。自以为矫健者所可企也。昔柳子厚称谷梁子,太史公最峻洁。子长之文。人莫不知其伟也。然徒知其驰骋激昂疏宕有奇气而已。至其峻洁处。非子厚不能知也。知文之难如此。而今之人稍能离句读者。得人所作。伸纸疾读。骤如风雨。或瞥然一过眼。不及绎其终始而已欲呫呫摇唇吻。不亦难哉。吾今俛首于文字间。行而诵。卧而思者。三十馀年矣。自一二岁来。遇古人书。始粗若不逆于心。然如庐陵集中礼部唱和诗,续思颖诗序诸篇。尚不免有异同之见。假使今人有为如此文者。吾已大言诋之矣。吾是以不惟不敢轻议古人。虽今人亦未敢遽置高下也。吾弟文非吾所可及。如物害,志游二篇。置之古人集中。亦不多见。更宜多读古书。讲求义理。以深其根秪。则欧,曾已上。亦莫之能御矣。吾始为文时。一涉笔。即累百千言。意之所到。手不暇应。今识见意趋。自以为少进矣。而命题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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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瞑目支颐。或廑书一二句旋止。苦戛戛不能相续。此非读书久废之明害乎。古人所谓读书者。沈潜披玩。皆是不独指伊吾声。然其所以能一笔千言。滔滔不竭。政在此伊吾声中得力。不可不深自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