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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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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读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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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董子
汉之醇儒。唯董广川也。广川。不徒学术纯正。其自治甚精。进退容止。非礼不行。是故。处猜相骄王之间。而能保无事。其信有所孚矣。如刘向所称伊,吕不过。则虽未知如何。其称王者之佐。管,晏不及者。不其然乎。考广川之意。不欲为霸者也。在汉时。犹以管,晏为正。故刘歆背其父言以为管,晏不及者为过。然观广川之论以为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者。盖已斥其诈也。考其学。则殆孟子后一人也。孟子不传之绪。其在斯乎。但其言灾异稍过。此乃微瑕也。
对策云。天心之仁爱人君。欲止其乱者。不能明天人之际。则不得以仁爱说也。天奚独仁爱人君哉。虽一物之微。莫不仁爱。而君人者。代天意而行之也。是故。择聪明睿智之姿而主之。茂对天德。而使万物乐得其所。和气洋溢区宇。则天为之怡愉。而吉祥异瑞咸萃焉。苟或沈昏淫乱之主间之。违弃天德。而使万物愁失其所。怨气充塞区宇。则天为之谴怒。而灾祸殃咎斯萃焉。尧舜。合天德者也。汤武。承天德者也。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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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有祥瑞而无祸殃。桀纣者。背天德者也。若是者。有祸殃而无祥瑞。至若汉唐以下中主。不至于背天德。而或违焉。不协于承天德。而或至焉者。则有时警告之。俾不背而承之。灾异之至。为中主而设之。此皆仁爱也。夫仁主乎爱。然汉以前。无人发之。而以仁爱譬之于天人之际者。又极真切要。自董子始也。
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彊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分知行而言之也。天行健。故运行而不息。圣人则之。故纯亦不已。此固不待彊勉。至若下圣人一等。唯彊勉而已。学者不彊勉。则无以至于君子。君子不彊勉。则无以至于圣人。是故。乾之天德至三爻。则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夫德不待于彊勉而犹彊勉者。圣人之志也。是故。孔子尝言文王既没。文不在玆。其任道之重如此。然又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其彊勉之切如此。故曰此圣人之志也。是故。彊勉学问者。欲其知之益明而不止也。彊勉行道者。欲其行之益进而不止也。在学者。所宜服膺而勿失也。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夫道有善有恶。不过天理人欲之所由分。而苟不能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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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之。背理而趍欲。特毫忽之间也。虽志于治。而无由而致之。故用仁义礼乐而为具焉。不用仁义礼乐为具而欲治者。殆南适越而北辕也。董子之训。其善指矣。
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者。何也。乐也者。不可伪也。易之象传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雷由地而发必以奋。非自外至者。是故。能和万物。乐充于己而作必以闳。非自外成者。是故能和人心。和故民风得以变。而民俗得以化也。夫风之扶摇焚轮者。虽莫可止。而和气一作。则转而畅达。俗之忿戾郁结者。虽莫可禁。而和心一作。则转而笃厚。帝舜之歌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唯其薰然而和。故其愠蓄之气解矣。
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政乱国危者。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凡历代大无道之君。语以安存。则喜欲就之。语以危亡。则惧欲违之。然考其行。则就危亡而如或不及。违安存而如或不速者。所乐者存乎此。而不存乎彼也。夫安存者。劳于为善。危亡者。放于为恶。劳者难强。放者易肆。此乃难于善而易于恶也。此心一蔽。则邪正不能辨。而邪常竞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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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非其人。夷险莫察。而险常不离。故繇非其道矣。
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奚独周道为哉。尧舜之道。天地之常经也。人自违之。非道违之也。健顺五常之理。舒惨一气之运。物无不备。人岂有遗乎。此皆具于心。充于体。治之则斯至矣。幽厉之不繇者。由其曲径熟于心。而险道贯乎体。视坦易之涂而避之。当平直之路而违之者。非有他也。以所习之谬舛故也。是故。道在乎吾心而邈如也。道具乎吾体而旷如也。是庄生所谓肝胆楚越者也。
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董子之学。固正矣。但有时惑于符命。此其短也。尧舜禹汤之时。何尝有符命哉。且此句出伪泰誓。太史公所记。亦袭用此语。蔡氏书集传云。后汉马融疑其伪。谓泰誓文若浅露。吾又见书传多矣。所引泰誓。而不在泰誓者甚多。至晋孔壁古文书行。而伪泰誓始废。然案史记注马融释曰。鱼者。介鳞之物。兵象也。白者。殷家之正色。言殷之兵象。与周之象。又释王屋。王所居屋。流行也。训解既详且切。与所疑伪泰誓者。不同。颜师古。唐时人。注此句曰。今文尚书泰誓之辞。则在晋孔壁古文行后几百年。而不曰伪泰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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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今文尚书泰誓者。亦可异也。盖伪泰誓。汉后无引者。不待孔壁古文之行也。
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夫德教之化。远而后见。刑罚之效。速而亦见。故历代人主。常惮其远而乐其易。然远则其化亦长。速则其效亦短。可不慎之乎。然懋德化而或近于优游。则非德化之谓也。任刑罚而只事乎苛酷。则非刑罚之意也。盖刑罚亦不可废。而只不当任之而已。是故。古之五刑。可谓威矣。皋陶行之。不谓之威者。以其中也。人不如皋陶之明。而妄用之。则厉矣。后之不得行五刑者。此也夫。使不明之人。操白刃而在上。行专制之权。则未尝不胡乱斫人。可不戒乎。天地大德曰生。苟或剿绝人命。而逆天地之意。则阴阳安得不缪戾而邪气不生乎。
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此董子不深明性命之源也。命者。天之令。情者。人之欲者。固未尝不得。至若性者。安得为生之质也。自孟子性善之说。而其指陈详而切矣。但尊而信之者既少。如荀卿以性恶之说倡之。而人遂迷于性分之所有矣。夫性者。理也。质者。气也。若谓之不相离则可。何可曰性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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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质。有若性是质。质是性。既不成言性。又不成言质。且夭寿者。言其气数之命也。仁鄙者。言其气质之禀。而未可合言之。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者。即气质之殊。至若本然之性。何尝不粹美乎。虽至恶之人。若斥其恶。即拂然而怒。欲避其名者。此善性之发也。若引之以正。则不能反本而粹美乎。董子此说。即杨子云性有三品之说所本也。
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者。深得乎夫子笔削之义。窃观古之策书。如泰誓则曰。惟十有三年春。洪范曰。惟十有三祀。康诰曰。惟三月载生魄。召诰曰。惟二月既望。多士曰。惟三月。多方曰。惟五月丁亥。顾命曰。惟四月哉生魄。毕命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盖古之书法。未尝有定规。或言年。或言时。或言月。或言日。不过随时而立文。至孔子之作春秋。书法始严整。先以春者。尊天之所为也。次以王者。明王之所统也。次以正者。明王之所为者当正。尊天之所为。则民不慝。明王之所统。则民不贰。王之所为者正。则民不背。董子所称正次王王次春者。宲得夫子正例之指矣。
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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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也。此指隐公称元年之义。而不曰一年而曰元年者。信有视大始而欲正本之义也。元者。何休训以气也。徐彦解以端也。胡安国释以仁也。易称元者善之长也。盖言善端之始。而类君之正其本也。何说。从其兆眹而言。故曰气。徐说。从其发见而言。故曰端也。胡说。从其作用而言。故仁也。然善者。性之所蕴也。元之在人。为众善之长。则是仁也。君之道舍仁而何以哉。天子之始年曰元。诸侯之始年曰元。不已混乎。夫仁者。凡君国之所当共之也。是故。天子曰元。诸侯亦曰元也。欧阳公曰。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夫人君即位。而称元年者。固理之常也。若反顾其称元之义。不亦重乎。
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夫利心之难防。流于欲也。欲止而利心自息。堤防者。非教化也。即刑政也。教化者。可消利欲于始。刑政则可遏利欲于末。遏之末。无若消于始。故易称童牛之牿。豮豕之牙。所以存戒也。
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此劝武帝。不徒羡古三王之治。且将行古三王之治也。自三代以来。当革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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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虽有尚忠尚质尚文之不同。其礼乐政谟之可以相因者。未尝不仍之。故先王所以相传授者。得不湮晦。常焕乎可述。及其秦时。起于西戎。虽仿效中国之制。尚首功而损礼义。皆袭其旧习。汉兴而亦不能痛自刮磨。至武帝时。用儒术。颇欲有所是正。然如明堂辟雍。皆粗迹也。诸儒亦皆不明乎古学。而董子独举本源之说。皆当时所罕闻也。是以皆迂之。而武帝虽异之。牵于群议。卒不能用。武帝之时。诚更化之会也。文景既富之矣。富而可教。即其时矣。若使河间王裨助于内。董子辅导于外。岂不能复兴三代之礼乐乎。惜哉。
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远近。莫敢不壹于正。此圣人之门。格致诚正脩齐治平之学也。董子不举格致诚三者。而只举正心者。何也。从问学之本而言之。格致诚三者。可并举也。从治化而言之。举正心。以及脩齐治平四者而可盖也。脩齐治平。皆不出乎正也。然则天地位矣。万物育矣。又安有邪气干之哉。此乃曾氏不绝之绪。而当正学销亡之馀。董子独能言之。苟非学之粹。则能若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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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学。不成其德。虽尧舜之圣。未尝不学而能之也。盖学之成。虽由姿质之美。苟或恃姿质之美而不为之学者。鲜不自贼也。是故。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此四者。阙一不可。夫求之学者。所以治其心也。若徒治其心而不究之学。则是坐闇室而求光明也。岂理也哉。是故。不暗则惑矣。陆象山既以此倡之于前。而王阳明复以此鼓之于后。其徒末乃归于盗贼。由信心之过也。然则董子之训。似预知此矣。
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方是时。武帝非无闻而不尊之。非无见而不行之者。非诚于儒术也。武帝多欲者也。其所称好儒术者。徒取名耳。是故。征伐四夷。而取伐崇伐密而为之名。崇饰宫室。而以明堂辟雍而为之名。盖慕虚名而宲不然也。其设诚而致行云者。乃针𨥧药石之言也。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源也。夫三代之求贤一也。至周而最备。夫养材者。将以用之也。是故。子产之言曰。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盖未学而为政者。未能操刀而使割之类也。其伤为如何哉。此犹有志于学而未能者也。至若韩非所叹所用非所养者。尤痛切之言也。世安者。必其先王之积累功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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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而不能嗣守。乃用邪佞谗谄之徒而必坏之。世乱者。必其后王之疵政悖德之致。而无以靖安。乃求忠义端亮之士而欲拯之。是治乱之所用。俱非其所养也。夫求贤可预而不可缓。求贤可先而不可后。观古昔致治之源。则未尝不尚贤。致乱之源。则未尝不失贤。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者。岂虚言哉。
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此千古一辙也。使郡国。皆得循良。则乱何由生乎。汉之择吏法。亦不精。长吏多出于郎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此言未必贤也。犹今之荫途。多由高门弟子及富者。得膴仕耳。此真美锦而不使人学制。大官大邑而使学者制焉者也。夫孔氏之门。论政事者。何尝不以学乎。
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此从其形而言也。夫善之加益。人虽不知。己未尝不知。恶之销亡。人虽不见。己未尝不见。得一善。则其心裕。其体腴。其知之也由是也。渐一恶。则其心躁。其体肆。其见之也亦由是也。善者。德之华也。恶者。行之污也。舍善而就恶者。心为之壅蔽也。违恶而趍善者。心为之开明也。其壅蔽也。即毫忽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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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其开明也。即跬步之易也。若至益矣而人知之。则斯壮而至于垂成矣。销矣而人见之。则斯亡而至于垂尽矣。独不可审其几乎。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天即道也。此指人之所行而言之。故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道人道以所用之殊歧。故虽有大小之差。其源一也。天广大而道亦广大焉。天悠久而道亦悠久焉。何用析之而分言乎。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此与今之予禄者殊矣。古之予禄者。其制厚。由士而至卿。愈尊而愈厚。至于退老。而所以优之者甚重。故虽不食力。不动末。其势然也。今之予禄者。不足以代耕。虽大官。无以自食。又退休而归。无一廛之宫。一亩之田。若是者。安得不食力而动末乎。然与民争纤琐之利。以为资者。吾见亦多矣。田鼢之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器物者。何足法哉。
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庶人之所营者小。故在于财利。大夫之所裨者多。故在乎仁义。其所求者虽不同。其皇皇如弗及则一也。财利而至乏匮。则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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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事窘。仁义而不化民。则大夫之职隳矣。庶人之事窘者。怠也。大夫之职隳者。伪也。
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是时。当秦火之馀。经典始出。粹驳互出。而臧否杂错。杂学异端。有乱经之渐。此董子之所忧也。盖经言如日月然。而往往萤爝潜出而不息。后之世人。厌平常好新奇之故。或耽于小而昧于大。而邪僻之说。于是乎作焉。苟非辨之精。析之严。则不能破也。然则所忧不徒在于百家殊方。在于依附吾党。而潜售奸乱者也。
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夫孔子当陈恒之弑其君也。请讨之。岂料其必获乎。要其义在乎讨乱贼也。摄行相事。而令三家。隳其都。岂料其必隳乎。要其道在乎削彊臣也。后之诸葛武侯之表后主也。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臣之所能逆睹者。宲得此义也。
辽东高庙灾。及高园殿火。对以为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燔辽东高庙。近臣处旁仄及贵而不正。忍而诛之。如燔高园殿。帝思其言。使董子弟子吕步舒。治淮南狱。死者数万人。后儒以是咎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25H 页
董子。然窃疑此非董子言。乃步舒辈所撰也。而史误录之也。夫董子之学。先德化而后刑罚。岂宜以疑乱骨肉。诛灭近臣之术。导之哉。且步舒以董子之议。为太愚。则必以忍诛为不可耳。何为使步舒治狱。而步舒又何为严于诛伐。訾其师说。而反蹈之乎。此乃步舒辈所撰。而非董子说明矣。
读扬子
扬雄素恬淡自守。岂失节于新莽者哉。方新莽矫伪篡汉也。如张竦,刘歆。并为羽翼。雄如有志谄附。则其显扬。岂居竦等下哉。雄素守仁义之说。自以道大德丰。不欲以一节自见。殆误看圣达节之训也。昔孔子欲见公山弗狃。圣人之道如天然。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下圣人一等者。不宜学也。是故。颜闵诸子甘于困穷。而不肯受季孙之粟。真善学孔子者也。扬子之学。未能及升堂之列。而徒执圣人之迹而行之。能不隳其节乎。其所称法言者。扬子答时人之问者也。卞析刺圣之辩。与夫太史公之谬误。其书颇粹。余喜读之。为其不背于圣人之训也。
学行篇曰。书与经同。而世不尚。夫书者。如论语,孝经,孟子,尔雅之书也。经者。诗,书,易,春秋,仪礼之经也。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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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体则虽异。语其归则皆同。汉文帝时。俱置博士。后罢书而存经者。以射策之专于经也。故世之不尚于书。以利之不存也。故子云讥之曰。大人之学。为道也。小人之学。为利也。夫道者。修己而治人也。利者。揽权而行私也。明经者。志乎道则斯道矣。志乎利则斯利矣。先王之道。在乎经者一也。而用之者之得失如此。可不慎乎。古之善于经者。如戴圣京房马融刘炫之徒。皆有疵毁徇利故也。是故。濂洛诸贤。表章四书。后之儒者。皆操持绳墨而不敢踰者。以诚正修齐。具有阶级。故令人易于晓譬故也。
吾子篇。或问交五声十二律也。或雅或郑。然则风有入于雅。雅有杂于风者。圣人所编。次第倒错。而止朱子。以雅即大小雅。郑是郑风。善者以为法。恶者以为法而已。不必拘以邪正之分。灭其旧籍。以是深不满于伯恭。观于吕氏家塾读诗记后序。可知矣。然窃考子云之言。中正则雅。多哇则郑。此指乐而言。不谓诗也。特以雅莫雅于二雅。淫莫淫于郑声。故借以喻之耳。伯恭之用于诗者。似径庭矣。
修身篇。人性善恶混之说。为从古言性者所议。此属之气质之性。则斯无大疵矣。气质之性。有善有恶。如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26H 页
水之性。澄澈无滓一也。其发也。随地而殊其品。子云之喻。殆为是也。但称混为不可耳。若混焉善恶不分。又安得分而修之也。
问道篇曰。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夫得其道者。何也。贤者在上。而不肖者在下也。御失其道者。何也。贤者在下。而不肖者在上也。此理欲之分也。理胜一分。则欲减一分。理渐胜而至乎粹。欲渐减而至于无。则其身之修而家之治国之平。为如何哉。观于御而斯得之矣。
问神篇。或问神曰。心请闻之。曰。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测之也。是故。大学之明德。朱子以虚灵不昧。具众理应万事。释之。而又称知道事亲要孝。事君要忠。便是心。夫心。若盛储该载而已。则又安能虚灵不昧。又安能知事亲孝事君忠乎哉。其能虚霝不昧。与夫知事亲孝事君忠。以神故也。此易所谓妙万物者也。子云称以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测者。已得乎此矣。
又曰。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矣。前汉书萟文志云。孔安国古文。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与子云说少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26L 页
异。然考今之酒诰。未见有脱简处。此今所称古文尚书之赝也。
又曰。谷口郑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岂其卿。岂其卿。子真之事。不见乎他。特因子云之论述。见乎前汉书。若无子云之论述。后世安能知有子真哉。究其不屈其志者。即拒王凤之招也。王氏之篡汉。似预知之矣。子云于此。反有愧矣。
问明篇。楚两龚之絜其清矣乎。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当时号称名节。往往有其人矣。独龚胜能为汉而殉。君平能终身不仕。其馀皆污染于新莽者。以其苟也。始以柏舟之烈。终以河间之淫。由是益见二人之高也。夫幽而能贞。困而能泰而后。斯不渝矣。
寡闻篇。多闻见而识乎正道者。至识也。多闻见而识乎邪道者。迷识也。夫多闻见者。圣人之所欲也。然多闻而不阙疑。多见而不阙殆。则尤悔至焉。虽于正道之中尚如此。况迷道乎。夫正道常平易易见。迷道常幽晦难测。一种好奇之士。常忽其平易易见之境。而欲究其幽晦难测之界。此所以迷而不知返。后之仙佛之学。亦由是也。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27H 页
五百篇。昔者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此叔孙通所徵二生也。二生之言曰。礼乐百年。积德而可行。夫尧章舜韶汤頀。岂待百年哉。此二生不欲为通起也。且通之所称礼乐。岂真礼乐哉。其所称朝仪者。因通所见秦制。而用臆见也。二生之不肯行固也。然子云遽以大臣许之者。何也。大臣之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二生其知止矣。
先知篇。大器其犹矩规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子云之训。莫切于此矣。殆与夫子觚不觚觚哉觚哉之训。相表里。夫规矩准绳。有毫忽之差。则其误之倍蓰。从可知也。不明乎格致诚正而能底此乎。
渊骞篇。称李弘曰。不屈其志。不累其身。以为不夷不惠。其推诩不下郑子真,严君平。而弘之言行。不大彰较著者。诚可异也。岂子云有谝言欤。夫非正不视。非正不听。非正不言。非正不行。为先师之所畏焉者。岂其然乎。岂其然乎。
君子篇云。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夫仁何必柔也欤。止于柔则斯非仁之至也。义何必刚也欤。止于刚则斯非义之至也。仁首出于四德者。柔而能之乎。义裁制乎万事者。徒刚而能之乎。盖刚与柔不可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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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
又曰。吾于荀卿。见同门而异户。言荀氏之学者。孰辩于是也哉。荀卿谈仁义之说。不可不曰同门也。荀卿好诡异之论。不可不曰异户也。门同则可进也。异户则可挥也。然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圣人者作。必用是道矣。
孝至篇。由其德。舜,禹受天下不为泰。不由其德。五两之轮。半通之钱。亦泰矣。受至重之物而不为泰者。以其义在乎受也。受至轻之物而亦泰者。以其义在乎不受也。义在于物。虽锱铢之微。千驷万钟之富。须各得其宜。少拂于是。则得者有贪冒之诮。让者有虚伪之讥。贪冒与虚伪者。岂君子之所欲哉。
又曰。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者。此以周公,伊尹喻之。殆莽摄位之时乎。其称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者。其喻莽欤。喻汉欤。其称辟雍以本之。校学以教之。礼乐以容之。舆服以表之。复其井。刑免人役。唐矣夫者。赞莽之德。何至于是也欤。雄殆以莽之于汉。犹尧舜之相禅授也。夫舜未尝仿尧之迹。禹未尝效舜之迹。莽之政皆伪也。子云读书识明者也。独不可晰于是乎。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28H 页
读诸葛忠武侯文
陈寿撰蜀志诸葛武侯传。传末具著集目二十四篇。且录其故事。而集则不传。独其散见于诸人传中者。略可得之。武侯之学。公诚也。或见其经事综物。庄而且整。故谓之出于申,韩。然申,韩之卑。何尝及武侯之公诚哉。余屡读其书。诚有执鞭之愿。就其所论诸条。窃附己意。殆亦郑玄笺毛诗之意也。
草庐对先主。论经济之策。不过一言而已悉之矣。曹操诈称扶护汉室。故当时名士多从之。刬削皇绪。芟夷忠良。而据道讨淫之辞。尚未有举者。武侯即曰挟天子令诸侯。天下从而为之说矣。操之罪。不能自脱于万世。当时名士之罪。亦可知也。其论荆州事宜。盖欲使刘表让其位而据之也。表才既不可以拒操。诸子又弱。其失地则等耳。使表明知其然。则岂不能挈而归之先主。如陶谦之徐州哉。先主不忍。故武侯亦不得行其策耳。夫荆,襄据东南之势。而距宛,洛不远。宛,洛世祖之所以中兴也。益州处险阻之地。而直通乎关中。关中高祖之所以开创也。其进取之形。瞭如指掌。关羽失之于前。仲达阻之于后。惜乎。武侯既不能展其筹。又不得延其寿矣。且天下鼎足之机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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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先主始遇孔明。时已晚矣。当先主得徐州之时。使孔明出而为计。则中原岂遽归于操乎。徐州即用武之国也。士强财富。足以有为。而是时独陈登在耳。登虽才略之士。岂遽及孔明乎。先主之不得兴汉。岂人谋哉。
柴桑说孙权之策。或以为战国权谋之习。殊不然也。此所谓权而得正者也。夫私之为害者。以利之专于己也。武侯之说。岂独为先主哉。亦为孙权地也。权岂不知迎操之为不便哉。其所观望成败者。因张昭辈所劝也。如能洞辨其胜败之分。则以彼之明决。岂不犁然而合乎。然是时权若不从。则将如之何哉。曰。武侯已料之矣。战士二万人已具。而际曹操远来。疲弊之众。固足以当之。但力稍弱。故假权众耳。至谓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者。乃决之之辞也。非独激权也。事如不成。则武侯必践之。此岂非公诚也欤。
成都劝先主称尊号说。诚不易之议也。世祖从耿纯之言。而即位者。亦势不可已也。是时。四方僭窃群起。苟无帝胄正位以系人心。则天下不知何时定矣。况当先主时。曹贼炽于中国。吴人盛于江东。而皇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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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矣。先主苟不能自立而延其绪。则是汉业自己堕之矣。费诗不知时变。乃谓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者。不已妄乎。倘非武侯明辨之。则此义遂晦矣。
正议曰。项羽起不由德。虽处华夏秉帝者之势。卒就汤镬。魏不审鉴。今次之矣。免身为幸。戒在子孙。而二三子。各以耆艾之齿。承伪指而进书。有若崇竦称莽之功。亦将偪于元祸苟免者邪。其指事明切。痛骂奸凶。未有若此之快也。后主元年。魏华歆,王朗,陈群,许芝,诸葛璋。抵武侯书。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武侯不答而有此教也。夫乱臣贼子。肆其欲而逞其毒。夷灭前代之支属。芟除当时之忠志。自以为树万世之业者。殊不知身死未冷而自蹈其祸。司马氏父子之贼于魏者。即曹操之贼于汉。而齐王之废。高贵之弑。又曹操之所不为也。免身为幸。戒在子孙者。何其明也。且歆朗辈。皆汉家之臣子也。甘为魏氏之老。皓首婆娑。奔走周行。乃欲以诡靡之说。讽解忠义之节者。固可哂也。武侯其肯滋翰墨费文辞而答之哉。歆等见此。其羞也欤。不羞也欤。
出师表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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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虽圣哲治道之论。不是过也。此乃公诚之所发也。夫人主之所以坏乱国政。必先于宫府之中者。以其私也。夫陟罚臧否之权。人主之所自操也。惧臣子之或欺蔽而侵之也。陟罚臧否之道。人臣之所仰裨也。虑君上之或猜防而责之也。由是。上下各私而离焉。苟能上绝其惧。下忘其虑。则何患其异同乎。三代盛际。即是道也。武侯之在朝也。陟罚臧否。固无宫府之异同。而及其帅师之后。不得不有所属。故进郭攸之费袆董允等。而俾得以咨诹也。夫元臣在外。谗谄在内。则未有成功者也。此武侯不忧其外而忧其内也。及武侯之卒也。姜维代总军政。虽出师屡偾。未有败亡之衅。及黄皓,陈祗表里弄权之后。汉遂不可为也。武侯似逆睹乎此矣。
戮马谡后上疏曰。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责帅。臣职是当。遂请自贬三等。夫败军而傲狼自是。偾事而忿厉不平者。中人以下之事也。武侯岂为是也。明罚思过。一举而众心定矣。且马谡。诚材略之士也。武侯尝用之。而得孟获矣。第以帷幄谋画之材。任突骑前驱之事。此其误也。是知张良帅师。必不如淮阴之攻取。曹参运筹。必不如陈平之奇变。材非不足。用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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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当耳。是时。方董督军旅。以为徐图。谡而不诛。则无以警诸将失律之罪。非武侯之果于诛戮也。史称谡逃亡向朗。知情不举。免官还成都。谡苟以败而逃。则其人不足称也。留之亦何用。习凿齿论武侯之杀俊杰。为不能兼上国之故。殆过也。
后出师表。武侯之志。于是乎急矣。日暮道远。而部曲精锐。次第丧亡。此武侯所以寝食不安者也。于时曹休与孙权相持。而关中虚弱。其机诚可乘也。遂有陈仓之役。然旋以粮尽而退。夫师行调度。专在乎粮。当出师时。武侯岂不量其多少羸缩乎。非徒蜀道艰险难运。蜀人又安逸不欲屡动。故事多拘牵。观表中云议者谓为非计。是也。
孙权僭号后。遣使议。武侯诚以权为国贼。特以势不可讨。故欲和之也。是时曹贼滔天之恶。固勿论也。权反复于汉魏之间。利在汉则从之。利在魏则从之。其奸谲贪冒。使得志于中国。则耗蠹汉室。倾覆汉室。岂居操之下哉。天吏行诛。则必先于权矣。当时名士。不明乎淑慝之分。忘先而附操。又图利而附权。为之伥。先主之伐吴。非徒为云长之死。而痛权之恶也。以为权存则汉终不可复。一自猇亭之偾。乃复通和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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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不可遽讨也。盖以区区之蜀。欲东距吴而北伐魏。则其能久乎。武侯之通和者。即应权通变之得者。岂复以通乱逆而盟僭伪为病乎。武侯亦未尝一日忘吴也。苟能正魏之罪。兴复汉室。则吴必先为之诛矣。先主伐吴时。武侯之不谏。为后儒所疑。及军败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夫先主之于武侯。其际遇之盛。何如也。是役。即忿兵也。忿兵安得不偾。虽中智。皆可逆知之矣。武侯岂明知其必然而独无一言乎。盖蜀汉新创。不立史官。故蜀志尤多疏略。武侯必谏而阙于史也。武侯岂不谏者哉。第武侯之言。常以信义而不能谲诈。故不能如法正之用术。史称先主与曹操争。势有不便。宜退而先主大怒。无敢谏者。矢下如雨。正乃往当先主前。先主云。孝直避箭。正曰。明公亲当矢石。况小人乎。先主乃退。正之进谏。皆此类也。此乃武侯所以思之也。
先主崩。上后主疏曰。乃顾遗诏。事惟太宗。动容损益。百僚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不敢有违。自汉文短丧以后。遂为遵行令典。至王莽时。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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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欲以古礼。眩惑天下也。光武遗诏。皆从孝文制度。至是短之为三日者。即军旅事繁故也。然鲁侯伯禽。墨衰以临戎。何相妨之有哉。盖以祖制为重。而又为之损益也。
临没表曰。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此终古良臣之所不及也。武侯方其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于斯时也。不有先主之三顾。则当老死于隆中而已。及其幡然许驰驱之时。至于受嗣子之托。事无巨细。皆得专决。而长短付物。臧罚随时。故既无私怨。又无私惠。鉴无遗照。衡无微差。岂有货贿以自累哉。此所谓宁静致远。澹泊明志者也。是故。子孙皆袭遗训。以贞白自操。洎乎危难。能轻身徇国。以其自幼小时。不酣豢淫泆于富贵酣乐之中故也。
与兄瑾书曰。乔当还成都。今诸将子弟。皆得传运。思惟宜同荣辱。今使乔督五六百兵。与诸将子弟。传于谷中。乔即瑾第二子也。赡时未生。故武侯求为嗣。而方在汉中。故云在谷中也。汉时公卿子弟。皆从戎事。如霍光子禹。张安世子千秋。从范明友击乌桓者。是也。乔方纨裤少年。与督将子弟。均其勤苦。其习军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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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饱物情如此。而复安能骄人哉。真善训也。
与关羽书曰。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方是时。马超新归附。而羽问超材比类。超以关西世族。屡与操敌。勇盖当世。羽固忌其材。而疑其志也。若不能奖诩。使羽和协。则事未可知也。故既张超材。而谓不及羽。其言似过而实然。此子路一言重于千乘之国也。
为丞相教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此三代以后。初有之良训也。圣人之不自满假者。何也。道虽博而常欲其益博者。以其所已博者。不足以尽其博也。德虽礼而常欲其益礼者。以其所已礼者。不足以尽其礼也。是故。舜取于众为善。明四目。达四聪。而天下之善皆集焉。如武侯之教。即舜之所以为善也。至曰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其舍己而从人如此。人焉有有善而不告者乎。其诚恳蔼然。虽千载之下。尚有感慕而兴怀者。况当时名士亲与之者乎。又曰。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彼四子者。皆不及武侯者也。而顾其箴规之盛如此。士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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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进德之地者。又可耻下问乎。
与蒋琬董允书曰。孝起前临至吴。为吾说。正方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吾以为鳞甲者。但不当犯之耳。不图复有苏张之事。出于不意。夫蹄齧之材。皆可驯也。猜忍之性。皆可化也。独鳞甲之人。无如之何矣。彼逞机变之智。聘巧黠之辩。眩于东西。乱于上下者。虽在圣人之世。必诛绝之矣。武侯以为不当犯。则自可息其诈而弭其伪。然若是者。终有发作时。岂得常不犯乎。然当武侯之没。平亦发疾死。自知其补过之无阶也。武侯刑赏之公。可以通神明也。
废长水校尉廖立表曰。立坐自贵大。臧否群士。公言国家不任贤达而任俗吏。是时。刘封,彭羕。虽皆有取死之道。死或非其罪。武侯之致辟。诚亦可疑。然彼皆御侮于外则可。以从事于中则不可。才不逮志。行不及言。诚弃材也。留之则徒致寇乱至。若立则傲物放言。离间位著。武侯方调和群彦。抚循众髦。以图兴复。岂复存此败群之马。自贻患害哉。是故。行法不疑。然以其公也。故武侯卒而垂泣。叹其为左衽。其材则虽可薄。其心亦可取也。
答李严书。吾本东方下士。误用于先帝。位极人臣。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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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百亿。今讨贼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宠齐晋。坐自贵大。非其义也。是时。严劝武侯。宜受九锡进爵称王。故有是答也。严既受先主遗诏。与武侯俱辅少主。则岂不知武侯之心。而乃有此言乎。夫加九锡者。乃王莽曹操之事。而乃劝武侯。彼同武侯受托。故闻先主末命。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语。妄以小人之腹。度君子者乎。
废李平表曰。欲令平主督汉中。平说司马懿等。开府辟召臣。知平鄙情。欲因行之际。逼臣取利。武侯治蜀有年。蜀人皆安之。平欲以区区之小数。反复于其间。纵无武侯之废。蜀人岂舍之而不发其罪乎。方是时。曹真欲三道向汉川。平乘蜀人危疑之际。妄言懿开府辟召者。欲扇动蜀中诸贤之心。而逼夺武侯之位也。然武侯表。平子丰为江州都督者。欲以安反侧也。武侯之宽裕如此。夫逼其身而取利。则是亡蜀也。平岂得以抚定之乎。然武侯褒之而不扬其短。冀欲收咫尺之效。其德固盛矣。平又欲撼武侯。当军退之日。乃阳惊。说军粮饶足。以显武侯不进之愆。其取利之计。何其拙也。
上尚书文曰。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唯和。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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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平之行诈。无有穷已。嫌心遂生。是时。平位重权隆。计其右。唯武侯耳。必欲去之。以总其政。殆上官之于霍光也。夫贪冒者。必坏其绩。忌克者。必乱其众。夫以区区之蜀。能东西撑柱。得以自全者。以士众之和耳。使小人者。处于其间。骋机辩而行横造。则几何而不隳其业哉。此所以武侯终不得掩覆而废之也。岂为一己之嫌乎。夫乱臣贼子。未尝不因嫌而发。使武侯旷日不废。则必作乱于中矣。否亦北走于魏矣。
与李礼教。于是乎武侯之忠恳。通神明矣。其曰。委君于东关。不与人议者。欲其至诚感动也。其曰愿宽譬。都护勤追前阙者。欲其改行之速。其曰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者。否可复通者。欲待怨艾自咎。而复还前任也。其曰详思斯戒。明吾用心者。欲其孚己诚也。平罪诚重矣。罚至于废。亦可谓轻。而乃反开善路如此。武侯之卒。平乃致死。宜哉。
与张裔书曰。石交之道。举雠以相益。割骨肉以相明。犹不相谢。此武侯用法之意也。武侯之法。以赏罚明为主。不以远故而不举。不以亲故而不饶。以其无私故也。夫无私则心平。心平则事不偏。事不偏则政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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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方是时也。广忠益而勤咨诹。故一善之微。一艺之得。毕萃于上。计天下之材。皆在乎魏。而次之则吴也。蜀之材继武侯者。唯蒋琬,费袆数人。而其馀比吴魏之材斯下矣。然唯其器使而不匮。故足以抵彼两国。夫材何必多乎哉。唯其用之而已。器何必众乎哉。唯其置之而已。噫。武侯之石交。槩可知也。夫古所称石交者。在乎相与之深。故不以称谢为事。盖己之心。唯恐裨补之不公。而不在乎小礼也。彼之心。唯恐善名之不扬。而不在乎私惠也。若是者。安用称谢为哉。
与孟达书曰。慨然永叹。以存足下平素之志。岂徒托名荣贵为华离乎。夫孟达者。反覆人也。武侯何为抵书。通慇勤乎。顾达之背汉。以刘封故也。封既被诛。达之在魏。岂本心哉。武侯亦岂不知达倾巧难信。而冀以至诚动之也。以至诚动之。倾巧不作。而斯可信也。凡君子之心。表襮一也。史称。欲诱达为外援。然武侯非以权术为仪,秦之辩而诱之也。又云。司马懿即斩灭达。而武侯以达无款诚之心。故不救助也。此又不然。达既与武侯。数相通书。则委怀亦切。君子焉能逆知其将来之事。而不解其急乎。且武侯既知无款诚。则当早绝之。何为通书乎。其不得救者。因懿行甚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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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及期调遣。非故为不救助也。
与杜微书曰。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于竹帛也。是时。曹魏僭号。吴又强梁。天下之人。不之魏则之吴。彼思汉之心。得无销歇乎。人之心。即天之心也。果可能因天顺民。以隆季兴之功乎。夫国之将亡。苟非危乱之君。自畔天心。则必其公卿贵人。自图侥倖。怀贰营私。遂移邦祚。非天下之人民叛之也。汉献帝承桓灵之后。特不得振皇纲耳。非有得罪于民者。民岂不思慕之乎。是时。荀彧,陈群,钟繇之徒。皆汉室之世臣。而效力于操者也。苟无此辈。操安得贼汉室哉。天岂欲与夺于其间。黜旧而扶新哉。特彊臣势长。人主势弱。则不得不从之。汉之迹已然也。当武侯之际。天下之思。犹未绝也。宜武侯之欲驱策英俊。以图兴恢。此非迂阔难行之策也。又与杜微书曰。曹丕篡弑。自立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夫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传授者。何也。即正也。夫天子之位。得之以正。行之以正。无一事不出乎正。故能处皇极之尊。天下莫不正。自周以后。徐楚吴越称王。汉以后新莽称帝。位虽尊。而所尊不在是焉。势虽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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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盛不在是也。所尊者统也。所盛者德也。是故。非其统而居之者。是邪也。非其德而冒之者。是伪也。魏虽广土地众甲兵。是可以挠其正乎。武侯之词。若是其严。而天下之正。有所属矣。
黜退来敏教曰。成都初定。议者以为来敏乱群。先帝无所礼用。后主即位。吾闇于知人。遂擢为将军祭酒。自谓能以敦厉薄俗。帅之以义。今既不能表退职。使来敏诚有材学。直以年老狂悖。发之不节。虽以武侯弘量。不得容忍。夫群必以和。若能诪张而离之。兴造以败之。怨诽而讪之。使上疑而下贰。而其国能定乎。武侯之擢用。即试可之意也。而竟彼不能。何哉。彼所裨者鲜。所坏者多。裨不能敌于坏。安得不黜退哉。
请褒永昌郡吏吕凯。府丞王伉曰。凯等执忠绝域。十有馀年。雍闿,高定等。偪其东北。而守义不与交通。夫永昌在益州之西。道路塞壅。与蜀隔绝。则其怀恩而感义。与内服殊矣。乃能拒侵偪之势。独操忠贞而不之变。何哉。彼其君臣之分一定于心。敦直朴素者。以其绝外诱也。外诱一挠于中。则凡校计利害商略得失之际。节已隳矣。观凯答雍闿檄。忠恳动人。且书云。诸葛丞相。英才挺出。深睹未萌。受遗托孤。翊赞季兴。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35H 页
与众无忌。录功忘瑕。可谓能知武侯之深也。
答蒋琬辞东曹掾教曰。思惟背亲舍德。以殄百姓。众人既不隐于心。实又使远近。不解其义。是以。君宜显其功举。以明此选之清重。是时。刘璋新去益州。益州人民。不安于先主之治。而不解吊民之意也。是故。付琬以功举之任。夫先主之取蜀。不害为王者之师。璋之父子。既无恩德以抚定于西。又坐视宗国之倾。而不之动心。即汉室之悖臣也。先主不取。则必折入于魏矣。使先主。直伐蜀而代之。人孰有非之。惜其用机而举兵耳。蜀人苟能知此义。则不归心于先主。而于何哉。蒋公琰虽以功举。实能明于义者也。喻众而解惑。得士而扬善。故所以选也。
与张裔蒋琬书曰。姜伯约。忠勤持事。思虑精密。又曰。须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夫姜维之材。在公琰文伟之下。使之有所进取则虽不可。若能御来敌则优矣。当汉之亡也。拒钟会于釰阁。会不克而将退。如无邓艾之间道潜师。则蜀不可破矣。维每欲与军大举。费袆常裁制不从。与兵不过万人。观武侯教中虎步兵五千人。知其材虽益晓畅兵法。不当过与之兵。岂武侯有所及此而袆受之欤。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35L 页
黄陵庙记。传以为武侯所作。盖是时。先主在蜀。成都未拔。而庞统又死。武侯委荆州于关羽。溯江而西上。至黄牛而制此。盖有感乎黄龙助禹开江之迹也。夫吴讧于东。魏乱于北。士鲜能知逆顺之分。不啻若怀襄之忧。苟有一强辅如黄牛峡灵之助禹绩。则武侯岂不能使先主兴恢哉。此武侯之所以兴感也。然间有凡语。岂后人有所窜乱乎。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读书记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37H 页
读韩昌黎集
昔朱夫子撰韩文考异。虽一时漫为。而盖亦有所感焉。孟子之书。自汉以后。不登于经。混列于诸子之列。而昌黎独能推尊之。孟子之道。遂明于后世。其言曰。某死不得其传。其见识之卓绝如此。虽其论撰之际。粹驳互见。要之仁义之说。故朱子往往斥驳而扶粹。末乃为之考异之书者。岂无以也。汉儒以董仲舒。号称醇儒。然其学往往杂于谶纬。即择焉而不精者也。又如贾谊刘向之伦。亦皆杰然者。若能较絜长短。又皆出于董氏下。荀杨二子。颇能言道德之说。而第其疵多而醇少。然韩氏亦能析其精粗。则诚得乎本末之论矣。但才高而少践履之工。识明而略存养之力。其言有中有不中耳。余喜其闳深之言奥衍之说。开发学者不少。故随其所读。为之论说云。
上宰相书。当昌黎少时穷困。有所干谒。然观昌黎所作石鼓歌云。中朝大臣老于事。讵能感激徒媕婀。其恬戏之习。可知遽以周公吐哺之事责之。宜其龃龉不能入矣。士之怀材者。不甘于隐遁。故孔子曰。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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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君子成德之称也。昌黎之抵宰相书。其未成德之故也。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圣人之志。在乎待贾。如子贡之问。在乎求贾。求与待之际。有以见圣贤之分。昌黎此书。急于求耳。不见采则斯已矣。何至于三书之上乎。
应科目与人书。昌黎于是乎不恭矣。其求之也。非求也。乃讥之也。其干之也。非干也。乃诮之也。昌黎不胜一身之穷。汲汲乎求荐。又不能婉其辞。盖其中有一段勃郁之气。辄欲发舒。故其不恭如此。使昌黎敛其锋锷。廓其度量。俾尽其材之所及。学之所到。则不当在游,夏之列乎。
与凤翔邢尚书书。以布衣之身。抱义怀才。不能韬晦自乐。而乃事干谒于武帅之门。以待贤之礼请之。彼帅。诚于当时藩镇中稍守臣分者。然安能知士之贤不肖而有以待之欤。夫古之稍能以事功著显者。无不得士。而其精鉴博采而不失者。己之权度。能不随人而轻重故也。不然则欲得士而得无认伪为真。指察为明者哉。此又不可不慎也。昌黎诚见布衣张汾。责邢帅。诘吏盗钱。邢帅引为上客。以五百金为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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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一时之窘。欲援之而求容。惜乎。其自轻也。汾诚奇士。然未知其本末之如何。似非昌黎之伦敌。故书中。有择人贤愚而厚薄等级之论也欤。
答刘正夫书云。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昌黎好为词章之学。而不从格致诚正而造焉。故其言似有矛盾者。其曰宜师古圣贤者。固得。而其曰师其意不师其辞者。诚可疑也。圣贤之言。如造物之曲得其当而究其归则一也。尧典之辞。即雅颂之词也。文周之易。即论孟之粹也。又安能师其意而不师其辞。盖辞者。指句语而谓。不当一一拘其法而袭其陈也。此乃尚辞家所论句语也。古圣贤之言。岂如尚辞家句语也。其曰无难易者。固善取譬。而第其中亦有疑者。圣贤之辞。指近而宲远。语浅而宲深。苟能语其难。则诚不可寸筳而撞之也。语其易则亦足以蹇裳而从之也。安得而无难无易也。且所称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杨雄用力深者。收名也远。夫彼数子者。固不与世沈浮。能有树立。然孰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可师法乎。又岂如与颜,曾,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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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之可为友者乎。殆与孔子所称言之不文传之不远之旨。异矣。
与孟尚书书。昌黎素昧佛书。故其所以自强而不慑。能抗言力斥者。特其祸福说耳。佛氏之法。虽出于畏死。其诪张而助之说。类多中国号称名士者之所为也。其言往往高妙。易以惑人。昌黎当寂寞困苦之中。闻大颠说法明畅。日骎骎然入其中者。亦不可谓无是理也。然其树立之卓绝如此。类柏舟之烈。既矢之父母矣。宁容遽为墙茨之俗所易坏乎。司马温公以昌黎书云。大颠能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谓昌黎偏观佛书。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然此即浮屠学之易见者。以昌黎之才。岂待其偏观而始取而言之耶。
答元侍御书。言甄济父子事。甚详元稹书云。甄逢每冤其父之名不在于史。然今考唐书。载甄济事甚悉。一如稹所报昌黎者。盖昌黎在史阁时。因稹言而书之也。板荡之时。草野忠义。磊落可记。固多其人。而不得遇良史。而湮没不传者。又何限乎。夫忠义之士。尽分而已。岂复要后世之名乎。但掌世道者。不能褒扬章显。则无以劝人之善。此君子所以乐道人之善也。
与鄂州柳中丞书。不但踔厉风发。足使听者增气。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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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论召募士人之议。深中机宜。夫淮西之不即讨平者。以客兵之众。董重质言。不须远徵将士。以蔡邦接疆之众。即可扑灭。此策。当时唯昌黎言之耳。夫识时务。在俊杰。终古制胜之策。何常出于椎卤武夫哉。柳公绰。儒者也。乃能握兵。其威惠如此。若不以谗归其平蔡之功。岂在李愬下哉。
京尹不台参。答友人书。公与李绅相诘者。虽由李逢吉之巧计。然是时。公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而既放台参矣。绅为御史中丞。而乃引故事。责其台参。彼岂不知敕放台参而劾之耶。抑将虽有敕放。谓不当承用而劾之也。且公亦兼御史矣。不徒为京兆尹也。绅若既见免台之敕。而若坚守己见。则是抗命也。其可乎哉。或言公为四门博士。荐士十人于陆傪时。绅与焉。绅不当昧其平昔之荐而劾公。然使公果谬误也。则安能顾其尝荐己而不论乎。特公无可论者。又谓公蹙绅以附逢吉者。曾谓贤者而有是哉。如附逢吉。何为罢公为兵部侍郎乎。公虽与绅。文刺纷纷。岂有伤损于其好哉。夫故事云者。果无定制。不过一人之创为而已。苟能不革。则遂为金石之典。余见于今者。亦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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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张仆射书。公怀不羁之才。为贫穷之故。低头于建封幕府之中。顾其心。岂得无郁邑乎。凡晨入夜敀。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者。所以待凡下参佐也。岂可以此。拘系奇伟之人乎。书中所引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其好臣其所教者。以其谄渎也。不好臣其所受教者。以其畏惮也。参佐非如君臣之分素定也。而欲人之谄渎我。而不欲己之畏惮彼也。其敖诞如此。苟有志者。又可以趍走而或后之哉。士有以一言之重。而为之死者。以千金之𧶅。而弃之如粪土者。彼区区之条目。又何为哉。
答胡生书。远客怀道守义。非其人不交。夫怀道不笃。守义不固。则虽欲不妄交而不可得者。是故。怀道贵乎笃。守义贵乎固。然道在于择。择之而不精。则其所谓道者。易偏也。义在于执。执之而不一。则其所谓义者。易失也。道迷于己。义乱于中。安能知人之善恶而不妄交哉。是时。昌黎以尚贤名。夫尚贤则不悦者众。訾谤随之。而生胡直均。苟不能怀道笃而守义固。则必逐权势。而入于李逢吉之党。不则耽浮华。而入于元稹之党矣。乃能冒谤而厚于公。其所怀之道。所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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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义。可知也已。
与孟东野书。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下知吾心乐否。又曰。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是时。昌黎方在张徐州幕中。尝有郁郁不适志之叹。其词气类多慷慨。然士当随遇而安之。何必牢骚如是。凡有才者。必自知其奇。不欲见试于非人。故意有所合。则虽燕越而兄弟也。然准以圣人之道。则恐不然。已固优欤。将引不如吾者而发之。已固劣欤。将援胜于吾者而进之。若是而何为言无听也。唱无和也乎。若以一艺之微。一能之细。不售于人。而辄悲咜自叹。则其自待者浅矣。
贺徐州张仆射白兔状。以其迫而弗逸。人立而拱为瑞。然物性之乖。殆妖也。非瑞也。夫兔宜窟居而得于田。则非其所也。又白色者。兵象也。迫而弗逸。毋畏乎人也。人立而拱。异于兽之事也。诚宜警饬之曰。逆乱之臣。不伏其所。将弄兵。而罔畏国家之刑章。恣为滥溢踰分之灾祸云尔。今乃铺叙张皇。誇曜为瑞。不已乖乎。建封没而其子愔。欲据父位。拥符节。效河北。故事已而不果。此岂非白兔之应耶。然则昌黎此文。殆所以讽之。使之早自畏威而乱心不萌。以明休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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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也乎。
答尉迟生书。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诚哉是言也。夫宲者。德也。古之六经。闳厚博大。皆圣人之所作。又或有当时公卿大夫闾里歌谣。错于其间。彼未必皆圣人者也。圣人之化。浃于髓而沦于肌。发言皆和平。虽有怨愤不平者。皆安于礼义。而往往讥刺。亦不失性情之正。自夫尚辞之风盛。而所谓文人才子。一种浮华之习。盛于六朝。而浸灌于唐。为实学之蝥贼者。以其不主实而主华故也。独昌黎奋其磊落之气。聘其恢廓之辨。俾新一世之耳目。而振其懦起其衰者。亦岂他哉。以主乎实而不徒以华也。是故。当时诸子。莫敢望焉。独柳子厚几与之齐。然彼徒懋华而不懋宲。故欧阳公抑子厚而推李翱者。深有得乎华宲之分也。然昌黎之宲。亦不由格致诚正而得。故程子称昌黎之华。词章之学。不亦可卑之哉。
上襄阳于相公书。论文武顺圣乐辞等篇。极其奖诩。至曰正声谐韶濩。劲气沮金石。又曰。能灏灏而且噩噩也。何其过欤。于頔。即庸下人也。观于史。其交通宦者。图藩镇。卒以是贬逐。岂士大夫所可从游者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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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虽或得其拯救之惠。何至过谀。自比农马之能。而欲赞称乎。且韶濩之乐。德盛故也。灏噩之辞。道奥故也。岂頔之所能及哉。注云。唐德宗以后。方镇多制乐舞以献。頔献顺圣乐曲。其曲将半。行缀皆伏。一人舞于中。又令女妓为佾舞。雄健壮妙。夫彼藩镇武帅。粗厉豪快。其所制苟悦一时之观。而非有搏拊击戛之律缓节愉悦者。则岂宜人主之所可玩哉。唐自玄宗以来。务为宴乐。如舞马等戏。为禄山所歆艳。卒启其叛心。则不之为戒。而至乃受藩镇之淫乐乎。昌黎何不谏止。而乃赞其乐辞也。贤者之事。殆未可测也。
为分司郎官。上郑尚书相公启。分司郎官职事。唯祠部为烦且重。愈独判二年。日与宦者为敌。相伺候罪过。恶言詈辞。狼籍公牒。是时宦者执盛。人主之权。亦有所逊。虽当时大臣。以方正称者。不撄其怒而已。未尝敢抗。如有抗者。必致刑辟。如李绅宋申锡之伦。是也。又当时草野忠直之士。亦未敢有议。如有议者。必致诛灭。若斥逐如卢仝刘蕡之属。是也。不然则如元禛辈。附丽而已。昌黎乃以分司一小官。敌彼滔天之巨慝。而未之慑。至相伺候而发露罪恶。薰莸之不合。固也。不至拚弃一身之利害。惟义之视。而自守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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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能如此。真可谓大丈夫也。
为河南令。上留守郑相公启。通明剀切。譬晓甚挚。是时。公失郑馀庆意。沙汰为属官。论凡人之志。必怨望。而公则不然。军人捕杖。诚细事也。反复陈说。以伸己见。至云罢去。如弃涕唾。其不苟于去就如此。窃意公伉壮魁梧。未尝与人款洽作媚妩意。苟非深知者。未能辄加容贷。如馀庆。亦当时贤相也。相失。而至如裴丞相。又相与之深者。及为大官。未有一荐举公者。然公则终始推服。不以私惠为意。贤者之意。不已公乎。
答侯继书云。今幸不为时用。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然则其上宰相书者。特一时文墨之戏。非宲为困穷鸣号也。夫任重而致远者。唯学是已。苟能懋于学者。自彊而已。岂以外至之用舍,荣辱,礼俭,得失。为意哉。书云。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者。直格训也。君子之志。在乎忧道。众人之志。在乎仕荣。然则学进而仕退。与仁进而学退。不待明者而知其分矣。昌黎苟能因其不为时用。时益阅六经而究其旨。则其树立又岂止于斥佛骨之功。使镇州之劳乎哉。
答崔立之书。当其三试吏部不售之馀。狼狈困踬。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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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挫。气不缩。自叙平生志愿如此。盖唐之取士。诚无法矣。书云。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夫场屋之文。善于俳优者。得之。不善于俳优者。不能得之。俳优岂丈夫事哉。究其制科之义。曰博学。曰宏辞也。其名则美焉。其实则乖焉。然当时贤者不能超脱者以为舍此。则无事君之道焉。宁作同浴之讥。而不犯乱伦之归。此昌黎所叹耻过作非者也。
答李翊书。具为文之道。然以其造诣者深。见解者明。故可取为养气之助。但文者。资于道者也。非由文而可底于道也。观其为说。如日行之乎仁义之涂。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者。殆因文而溯于道也。然则其所称气者。果圣人所养浩然者欤。虽然。其称君子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此孔孟终身之所行也。昌黎之志如此。其浩然之养也。
答陈生书。君子病乎在己而顺乎在天。待己以信而事亲以诚。此虽戒陈生一时躁进之习。然士之为学者。一有不如是者。无以进其步。虽圣人之教戒。何以踰此。君子若不病乎己。则非为己之学也。责人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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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己约。若不顺乎天。则一有困踬而辄忮求。若不待己以信。则不重不固。毁誉扰乎其守。得失丧乎其操。若不事亲以诚。则三牲之养。五鼎之设。皆无用也。陈生求速化之术。而答之如此。似迂阔而实速。夫速化之术。岂有他哉。不过侥倖尔。侥倖者。幽昧阻险而难行。岂若坦路熟马之易行哉。
送许郢州序。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实应乎府。为观察使者。恒急于其赋。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观察使不得其政。此古今之通弊也。夫不以实应者。非欲故为欺蔽也。预度乎观察使之将不信己。而试以不以实应。果一再中而宲转丧矣。不以情信乎州者。非欲故为疑阻也。预度乎州之将不宲。而试以不以情信。果一再中而情遂离矣。由是而上下互相臆逆而不相得者多。余尝谓。州虽不以宲应。而为观察者。宁见乎欺。必以情信。则州亦改其宲矣。观察虽不以情信。而为州者。宁见乎疑。必以宲应。则观察亦改其情矣。尤当为今之为观察为州者。一诵之也。
送李愿归盘谷序。在当时。已奖许之。至欧,苏诸公。尤推而为法。盖虽韩子少时所作。诚伟丽奇壮。合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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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至若东京以下。无可以伦敌者。文起八代之衰。不亦宜乎。第愿。即西平之长子也。其人豪侈。尝为徐州节度使。被军中所逐者也。果能安淡泊轻富贵。如昌黎所云哉。昌黎所云。乃知命者之说也。不涉乎夸乎哉。
送牛堪序。唐明经制。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谷梁二传。为小经。论语,孝经。皆兼通之。凡明经先贴文。然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余尝谓明经之科。虽异于贡士之制。其名实善。若由是而得明前后圣之精义。则犹逾乎以词赋而眩其技。以竞一日之得者。然今之明经者。唯句读是事。不知经义为何。是诵舜徒之言。而怀桀徒之志者也。夫九经之名。定乎唐。盖三经,三礼,三传也。其分为大经,中经,下经。宲未解其义。以难通也。则莫过于易。而何抑之为下经欤。以累帙也。则莫过于周礼。而何殿之为中经欤。且唐制最重门生座主之分。然科第公举也。安有私惠而可称谢乎。牛堪之不谢有司者。亦奇士也。
送浮屠文畅有曰。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此言深有发于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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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牖惑之道。夫使异端行。则生民之涂炭极矣。佛法其尤者也。余窃谓佛道无甚奇者。其中一段。屏绝芬华。谢绝烦累。乃为占便宜者。所喜鼓而为之说也。然其徒往往忠义奋发。有殉国难者。孝悌笃厚。有尽分于父母者。彝性所发。不可以其法拘之也。若能驱之以吾道之伦常。则岂无有幡然感者。此昌黎作序之意也。然为佛者。诚亦有利。故其道遂盛。历代人主信其福田之说。多崇奉者。而为正论者。诋斥过当。若一敌国然。是故欲扑灭而乃助其势也。学士大夫。诚贱之而不与之齿。人主诚卑之而不与之利。则夫何患乎彼。而乃苦口力争乎。
送廖道士序。具言衡山之灵曰。意必有魁杰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而未见。无乃迷惑溺没于老佛之学而不出。夫天地之气。常先于北而殿于南。尧,舜之化。首出于北。肸蚃文明。以为中土之光。而虽汉,唐之季。闽越。诚侏𠌯也。至宋之末。朱夫子作。闽中之学。郁然驾中华。而上绍尧,舜之学。中华反为毡裘之场。其天地清淑之气。不止于一者。可见。昌黎未尝熟于闽。故疑有迷惑溺没于老佛之学。然是时闽越。尚未辟于混沌。又安有老佛之学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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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王秀才序。深悲醉乡之徒不遇。此非徒为王绩悲也。乃昌黎之所自悲也。昌黎之学。虽发自六经。未能亲炙于圣人之门。而乃以词章自命者。岂其志也欤。此与曲蘖之托。昏冥之逃。何异哉。昌黎之志。欲与颜曾相先后。而不能得者也。
张中丞传后叙。巡远之忠。明著于后世者。此文之力也。李翰不为许远立传。则想于远事。有所阙略。且翰文辞。其铺张伟烈。叙述震耀。必逊于此文。事虽奇壮。文不能发之。亦不能久传。方是时。张,许二家少年。互相争诘以为远就死。而辞服于贼。不徒当时廷议。有所持疑。且千载之下。谁得以辨之。然则此文之明于开发。使二公忠义益张于世。此岂少补于伦常哉。
送齐皞下第序云。古之所谓公无私者。其取舍进退。无择于亲疏远迩。惟其宜。夫公无私者。其心已孚于外。其得者。不以疑于心。其举者。不以槩乎心。被黜者。亦不以憾乎心者。已有孚感者存。不如是。虽一时曲意。而欲公无私者。其可得乎。杨子所称大器犹规矩准绳。先自治而治人者。深有得于公无私之义也。
送董邵南序。是时。燕,赵方稔恶怙乱。邵南安贫行义者也。虽不得志。何为游于玆邦也。夫燕自安史首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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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戈俶扰。人岂甘于助逆乎。盖其彝伦所发。诚不欲而迫于威耳。始虽感慨不平。久则化其恶。而遂纠结成俗。观朱滔之方叛也。军情大乱。不愿举兵而南。可知也。昌黎之意。盖欲燕,赵士之发其性。使悔罪改图。复归朝廷也。杜工部诗系。书请问燕耆旧。今日何须十万兵。欲其辨逆顺之分。不待兵革而徕服也。与此文意同。
送王秀才序。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偏观其后离散。原远而末益分。其诚然矣。然春秋左氏传。传孔子之言。如论赵盾越境乃免。及罪泄治之无自立辟。讥鲍庄子之不能卫足。皆似非孔子之言。窃意当时史官。引重孔子之言而错记之。又如小戴礼所载。可疑者甚多。彼杂出传记。而邱明距孔子之世不远。裁择不精而浑载之。况汉儒之距邱明稍远者乎。况弟子之所授益远者乎。孔子之门四科。言语政事文学之伦。皆将之以仁义。行之以道德。故为圣人之所许。不然则言语易流于苏,张。政事易沦于申,韩。文学易归于虞驺。彼皆不期于是。而其弊之不能不然者。亦势也。独德行则源礼而基固。行焉而无疵。引之而无疚。如颜,闵之传虽无闻。想亦无末流之弊。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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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之徒可知。此不徒其性之所近。抑亦其习之所分耳。
送幽州李端公序。盖欲劝刘济归心朝廷也。河北诸镇。久为枭狼之薮。人皆沈溺而不自拔。视方命谓之雄。死盗贼谓之义。然彝性不可诬也。田弘正一举魏博而倔强者服。王承宗敛手削地而反侧者慑。刘济以朱滔之戚。虽据军府。而不至如滔之凶顽。其子总乃以谭忠之一言。举卢龙而还之朝廷。倘朝廷举措合宜。则河朔三镇。可无忧矣。使李绛,裴度为大臣。宁复有是失乎。此李翱所以叹举天下。不能定三镇者也。
送高闲上人序以为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其言巧智之道得矣。盖虽一技之细。得于中者优而后。发于外者精。守于神者专而后。应于物者得。此其要在外物之不乱于心。然此技也。如所谓养叔治射。扁鹊治医之类。而至若尧,舜,禹,汤之治天下。即道也。何与于是哉。夫造堂哜胾。固可谓善喻其乐。而五帝,三王之道。与物同其乐。岂可独专其乐。如造堂嗜胾者乎。于是乎昌黎之不择言也。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45L 页
石鼎联句诗序。即昌黎滑稽之文也。诗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言文武张弛之道。盖君子之所不废也。然其道和而不流。如或稍过。则近于滑稽。昌黎伉厉豪迈。故往往为材气所使。讥嘲嘻笑之发于辞。如此序者多矣。若至于毛颖传。又近于无理。后之学韩子者。宜如鲁人之学柳下惠也。
吊武侍御所画佛文。亦俳谐之体也。余尝怪佛寺多画。为天堂地狱相。以诳诱愚民。此粗迹也。稍能识解事理者。宁可以此动之欤。且疑绘画以徼福者。即西方戎狄之俗也。武君之言曰。吾不能了释氏之信不。又安知其不果然者。疑之也。疑之者。不明乎理也。不明乎理者。沈惑之渐也。盖武氏之悲。至不可御。故不能固守儒者之戒。而不能不倾于彼也。昌黎之云以妄塞悲者。深讥乎此也。或谓武侍御即儒衡。然儒衡刚者也。岂有是哉。
祭郑夫人文曰。昔在韶州之行。受命元兄曰。汝幼养于嫂。丧服必以期。然嫂叔无服。先王之制。至唐时。魏徵,令狐德棻。自以臆见。倡言嫂叔当服小功五月。遂为定制。夫嫂叔之不当服。子夏丧服传。具言之矣。盖在六服之外。无名故也。徵等之为说也。或有长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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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遇孩提之叔。劬劳鞠养。情若所生。其在生也。爱之同于骨肉。及其死则推而远之。求之本原。深所未喻。异哉斯言也。苟以恩也。师生之际。或比于父子。朋友之爱。或齐于兄弟。而未闻制其服焉。嫂叔之相为服。顾何取于本原乎。昌黎在唐时。明于礼者也。为一时感激之私。乖千古莫严之制。得无如何哉。
李元宾墓铭。词简而情尽。然譬他碑志。宲少铺张。陆希声云。观尚辞。故辞胜。愈尚质。故理胜。公岂以质济其辞欤。不然。何其太略也。
施先生墓铭。言其明毛,郑说。观注中载施氏所释诗。如维鹈在梁。陟彼岵兮。及甘棠之勿剪勿拜。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等诸诗所解。皆务索毛氏之所失与不释者。凡经文注疏家。务守前说。不敢自抒己见。而施氏乃能排击前人者。唐人之创见也。遂至于宋季。而郑樵,王柏之属。纷纷而起。拨弃旧说。至于改易经传而极矣。其源滥觞于此矣。
魏博节度观察使沂国公先庙碑铭云。奉敕撰。故词旨尤典雅伟丽。余尝观田弘正举六州还朝廷之际。所以接应者。甚中机宜。此李绛之所筹画也。虽使陆宣公,李邺侯当之。亦不能过此。惜乎。不能究其用也。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46L 页
夫古者有庙。斯有碑。所以识日景也。礼记曰。君牵牲既入庙门。丽牲于碑。丽者。系也。然则不徒识日景也。又将系牲也。后乃稍书姓名爵里系谱以表之。及至后世。庙制尽坏。故无竖碑者。独墓碑存焉耳。唐许宰相立家庙。而藩镇亦得立于京师。此乃弘正之所以有铭也。
司空许国公神道碑铭。公在淮西之役。韩弘时为都统。故为文极其奖诩如此。然弘非纯臣。淮西之役。亦养寇观望。及平元济之后。即发兵击李师道。及师道诛。而自请入朝。夫诛除乱逆。非徒其罪之难赦。抑且靖世道。淑人心。在乎是耳。向使元济师道不诛。则弘安知不踵河朔藩镇故事。终底亡灭乎。然则国家威灵一振。而所以拯济人者。甚众。公虽善为辞令。欲以盖覆。然观其迹。则本末不可逃矣。
柳子厚墓志铭。略其文章。而特详于柳州之绩与请易刘禹锡播州事耳。岂非以子厚文章。播于一时。且屡见于公文。故略之。至若柳州之绩。即循良之政也。刘梦得播州事。亦节义之风。所以铺张无遗欤。子厚年少喜功名之人。不能择人而游。至于贬黜。固当悔责怨艾。务盖前失而已。何至冤愤躁郁。以致夭阏乎。
研经斋全集续集册十四 第 347H 页
梦得卒得北返。复置周行八司马。未尝摈弃终身。何子厚之不自宽也。公独守正不挠。其贬阳山也。疑子厚之泄言。而及卒也。乃能悲伤。而叙其平生如此。唯恐其善之不达。诚君子至公之心也。然其称子厚。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者。亦宲录。而子厚不得逃其失也。
殿中少监马君墓志。叙述情好。至于终始死生之际。尤觉缠绵悲恻。馀音萦袅。自是昌黎变体。善仿则如欧阳公之黄梦升墓志。张汝士墓表。不善仿则亦能启后来传奇小品尔。
樊绍述墓志铭。欧公尝谓退之此文。便似樊文。观其体裁诚涩矣。即樊文可知也。志云。不蹈袭前人一言一句。然欧公称其欲学盘庚书。想其人伉壮好古。不归于流俗。故特不剽窃耳。志又云。文从字顺。然则又异于涩。而曰涩。何也。
祭鳄鱼文。诚雄奇。足以慑异物矣。唐书云。是夕暴风震雷。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何其异也。窃意冥顽不灵。莫过于鱼。鳄鱼能畏文章之焰。拔窟而徙。则诚灵矣。岂谓之恶乎。夫鱼族之迁徙无常。岂或祭当其时耶。抑因一时流传之说。宋景文载之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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欤。朱夫子作考异时。未尝及此说。亦不言怪之故欤。
郓州溪堂诗序。在昌黎年益高德益卲之后。辞旨雍容不迫。敦厚庄重。求之集中。未易多得。夫齐之为邦。与河朔稍远。虽为李正己三世凶丑所染污。及其一朝归正。乃能一意不变。虽有沂帅之变。即已扑灭。马总之政。盖易为力耳。然不渐而浸渍以化。箴石以拊。则有未可知。总之功。亦不可诬也。
争臣论。其讥切阳城甚至。然考彼之志。自以山野之人。偃蹇朝廷。不当以微末细事。争于人主之前。遂致缄默。及陆贽之见逐也。慷慨论辨。直声振朝廷。其欲相裴延龄也。至谓当取白麻坏之。哭于帝庭。延龄卒不得相。其折奸之功。如此。汉之贡禹。年老被徵。屡陈当时阙政。徒纤碎而无补于治。卒不能折石显辈弄权状。比于城。何如也。昌黎似不知城所存而言也。
改葬服议。辨之甚精。仪礼曰。改葬缌。春秋谷梁传曰。改葬之礼缌。举下缅也。孔丛子抗志篇云。子思曰。礼父母改葬缌。既葬而除之。不忍无服送至亲也。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加麻。此皆论改葬服者也。独汉时戴德以为孙为祖后者。祖改葬。亦缌服。然则与子思之说异矣。东儒又云。曾祖以上。可皆援此服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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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或有事故。改葬其十代以上。服将如何。昌黎之议。只主父母改葬之为缅服者。诚得矣。
与李秘书论小功不税书。虽甚精切。此言其情之隆。而不及礼之严也。圣人制礼。五服皆有差等。曾子所叹。远兄弟终无服者。固切矣。小功轻服也。服轻则情浅。情浅则礼杀。夫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本大功也。以其加服也。故进于期。自非加服。而只服本服大功。则税之。自小功以下。则不税焉。此其隆杀之差也。至若叔父之下殇。与适孙之下殇。与昆弟之下殇。以其当在加服之列。及传重之故。未尝不税。此韩子未之深考也。
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云。明州岁贡海虫淡菜蛤蚶可食之属。自海抵京师。道路水陆。递夫积功。岁为四十三万六千人。奏疏罢之。此似常供也。然能以一疏罢之。其事似微。其功宲大。五代周太祖罢贡献珍美食物诏曰。所奉止于朕躬。所害被于氓庶。又曰。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此切至之言也。夫私贡献者。不过因一时之嗜。与一人之媚。而为万世耗蠹之弊。今闻一宰相守北藩。食楂果而甘之。遂一供献。而暑月递运。甚妨民力。至今为弊不绝。宋时李及贡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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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蔡襄贡茶。彼皆贤士大夫也。虽出献芹之意。终难免乎君子之讥矣。
原道。朱子以为却见得大体。程子谓能作许大识见。他资才甚高。其许之也亦重矣。盖自圣门以后。仁义之说。自韩公发之。不由师授之益。不由朋友之导。而真切识解如此。可不曰豪杰之士乎。先儒多言有用而无体。此责备之言也。然此篇多主行事而言之。非庸学易系辞洪范等经文之直从源头说去也。孔氏之门教人。戒在躐等。由卑而至尊。由流而溯源。亦其序。然此非韩氏之疵也。且篇中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曾氏之传。先于洛闽而明言之。虽遗其格致之目。其大体已具。未可谓专于用也。其斥佛氏。言孔子吾师之弟子也。此说未知出自何书。而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云尔。其明卞痛析。未有如是之切者也。盖佛说之炽。此曹之为也。为佛者。自知夷狄之道。固不敢遽售于中国。而为中国所称高明好奇之士所和应。而为孔子者。又阳尊吾道。反阴附其术。为佛者。反增其气。不然。夷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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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距中国绝远。何能弥满于中国乎。此春秋所以诛党恶也。党尽而恶自息矣。欧阳子云。中国礼乐声明之治衰。而佛法乘之者。与昌黎说。宲相表里。读本论。又可知其拒诐淫。不下于孟,韩也。
原性。朱夫子喜其五性之说。以仁义礼智信五者。性之所存也。从其发处而论之。仁有仁之性。义有义之性。礼有礼之性。智有智之性。信有信之性。五者斯皆性矣。若谓之五常各具一性。恐非韩子之志也。夫言性者。终古纷纷。孟子言其善。荀况言其恶。杨雄言其善恶混。有此三说。荀氏之说。乖戾谬误。多为学者所斥。故唯杜牧主之。他无言者。至若杨雄之说。稍近理。故司马温公,王安石,苏轼。皆主之。而韩子性有三品之说。亦微发于此。程,朱以气质之性解之。故不为学者之所病。叔鱼之以贿死。扬食我之灭其宗。越椒之馁若敖。盖其发于气之戾。而非性之罪也。后稷之生也。母无灾。文王之生也。傅不勤。亦气之粹。而非性之功也。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性非不善。而气不善也。瞽瞍之舜。鲧之禹。性固善而气亦善也。不必以本然之性。混于气质之性也。向微洛闽诸先生。追述孟子言性之旨。则本然之性。气质之性。混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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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分矣。
佛骨表。诚千古大树立。夫彼一佛骨。即枯朽物。何足轻重于世教。乃为人主所惑。人主所惑者。以其有求福之说也。方是时。宪宗方削平叛乱。志满意得。纵意仙佛。昌黎之奉佛以来。享年不永者。深中其所恶也。然论者。以昌黎宲昧佛书。故专以福田立说。盖终古为孔子之学者。以其异端而不甚读也。不能剖析谬戾。发露幽隐。俾开后人之迷固也。至程朱而后。其破伪而卞妄。殆无馀蕴者。岂格致之工也欤。
平淮西碑。宪宗之初政。平夏平蜀平江东。不止一二。及平淮蔡之后。威灵大振。燕,齐,赵,魏次第帖服。宜公之铺张叙述。无遗蕴矣。碑中言李愬之功亦盛。而宪宗特以公主之故去之。即私也。宜洪业之不终也。
读楚辞集注
朱夫子六十六岁。楚辞集注成。先生平居教人。以语,孟,庸,学。秦汉以下词章。特馀论及之。而乃为楚辞解释者。伤赵丞相汝愚耳。丞相宋同姓大臣。而为韩侂胄所谗。逐窜于永州以卒。殆屈原之于楚也。原之离骚注甚多。皆未得原之心。故朱子作集注曰。原之志行。虽或过于中庸。皆出忠君爱国之诚心。原之辞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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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或流于跌荡怪神。怨怼激发。皆生绻缱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世之放臣屏子怨妻去妇。抆泪讴吟于下。而所天者。幸而听之。则于彼此之间。天性民彝之著。交有所发。增夫三纲五常之重。此乃原之心也。向微集注之精。原之心。安得明于后世乎。然余尝考原之世。诸侯交争。而苏,张,申,韩。纵横权谋之说。充塞于天下。谁复以尧舜禹汤之说开陈乎。原虽放逐之际。以圣贤传授之学。惓惓不忘。原之学不已正乎。朱子为是之故。虽于词章之学。有所不屑。独于楚辞。纂诸家之注。欲明原之心志者。不其然乎。
离骚经。帝高阳之苗裔。朕皇考曰伯庸者。明己出自圣人之后。与国同根。其忠君爱国之志。顾其本则可知也。非唯原之自信如此。楚王若审知其家世令望。则必不迈迈尔。历数千古。宗室贤者。往往多有。然忠诚款曲。力斥奸凶者。唯刘中垒也。其论王氏诸奏。即离骚之馀响也。
扈江离(一作蓠)与白芷兮。綛秋兰以为佩。楚俗贸贸。若喻以仁之道如何。义之道如何。则以若愚蒙。何由知之乎。是以以芬芳香草。喻于才贞。鸾凤珍禽。喻以善类。椒桂嘉木。喻以德行。如薋菉之品。比之丑秽。鸠鸩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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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谗毒。粪壤之贱。比之贪淫。皆楚人之所睹见也。是类乎易象之譬物。龙言阳。牛言阴之类者也。然则从违之分。即可知也。夫舍美而趍恶。岂人之情哉。殆有所蔽故也。原之恳恳然欲王之开悟。诚苦心哉。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又曰。何桀纣之曷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此三代之诰训也。谓尧舜之道。坦乎如康庄。人莫不由之。昭乎如日月。人莫不仰之。不唯尧舜之德。肸蚃难名。亦元凯辈为之先后也。是故。主圣则臣良。如是则驩兜共工。不敢挠其治矣。至如桀纣之行。纵欲而违坦道。放利而背昭明。不唯桀纣之行。众恶同归。亦廉来之属。为之左右也。是故。主慝则臣诈。如是则龙逄比干。自当抵乎辟也。观尧舜之大道。则知桀纣之所由幽昧难行。观桀纣之党恶。则知尧舜之所以善类丛集。屈原之所譬。夫岂远乎哉。
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者。伤之也。非怨也。夫臣道如妻道也。然春秋之世。类非一国。故士亦不但仕于一国。原。楚之同姓也。有一与之齐。而终身不改之义。此乃所以取譬者也。昏礼以昏者。阳从阴也。是故。君必下与于臣。而臣乃应之。不然则犹女子之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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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为期而改之者。二三其德也。有君而如此。原之忧。当如何哉。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此乾之所以自强不息也。原之心。常以唐虞之圣望其君。而其君岂能为唐虞乎哉。然竭诚而极论。唯恐其君之不得为尧舜者。忠臣之心也。朱子之戊申封事云。不唯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暮。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者。深得乎此矣。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而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此原之烛奸而晢诈。极其毫发。夫众人之蔽。唯在乎贪。夫贪也者。极而愈赖。竭而愈凭。殆孟子所谓不夺不厌者也。故求之恐不至。而家于是凶。索之恐不极。而国于是害。历代放弑之祸。岂由他哉。自君子视之。其闷且危如何哉。
怨灵脩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浩荡。谓无绳尺可准也。夫优游疑乎宽。不断疑于仁。君不能操绳尺而断人之臧否。则民心不得察。而邪正杂糅。忠谗混淆。是故。刘向之疏曰。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愬。转相是非。传授增加。文书纷纠。前后错缪。毁誉浑乱。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此屈原之所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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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之道非一。而其归则同。其本起于浩荡也。苟以格致诚正之学。先发其心。则宁有是哉。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此善恶之别也。行殊者。不相入。处异者。不相得。使君子小人混处。而欲其安。其可乎。君子之所安。在乎道。不得其安。则斯去矣。小人之所安在权势。虽不得其安不去。是故。君子与小人偕处。未尝不被噬。然易曰。负且乘致寇。传曰。小人乘君子之位。盗思夺之。小人逐君子。其事虽工。何尝不反之耶。然则小人逐君子者。亦非小人之利也。观其所安。其国可知也已。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凡人之情。岂不知善之可取。恶之可违乎。然而不能者。以心不牢固故也。替蕙纕而申揽茝者。被服礼义。不可须臾离也。又操之牢而握之固者。真知善之可乐也。若是者。使居鲍之肆莸之室。而能一日安乎。
忽反顾而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者。灵均舍楚何适。而观于四荒乎。殆求道之意也。楚即舜之所葬也。冀则尧之所都也。耿亳汤之居也。岐镐文武之宅。原所服。即尧舜禹汤文武之德也。将远举而求之也。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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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乎四方而将何为乎。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婞直。非大恶也。何为不容于大舜之世乎。观尧之命鲧也。以方命圮族。难之。窃意其为人强悍自用。好与人异。夫治水之际。自用而异诸人。宁能成其绩乎。尧之命鲧。不臆其未然也。舜之罪鲧。不赦其已然也。然则婞直。虽非大恶也。而害于事者大矣。女媭以是而方原。岂原所甘乎。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又汤禹俨而秪敬兮。周论道而莫差。其开示善恶之利害切矣。夫乱流鲜终。以其纵欲。夫欲之所极。本末俱倒。大小逆施。焉能以此而善终乎。是故。考之历代。其人固可数也。彼方纵欲也。蹈危而不知。履歉而不省。惟贪赖之是凭。而不顾于后。夫周道之莫差。以其禔躬。夫躬之不失。本末俱得。大小胥安。焉有遵此而不受禄乎。是故。考之历代。其国固可数也。彼既禔躬。则蹈安而益安。履泰而益泰。惟巩固之是维。而垂裕于后。未知人主于何乎取之哉。原之开释。奚啻烛照而数计哉。
驷玉虬以乘鹥兮。𡏖埃风余上征者。灵均日见宗社将亡。谗谄并进。寇乱交讧。君心未悟。志躁意烦。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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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定之辞也。是以朝苍梧而夕悬圃。饮咸池而总扶桑者。何其迅也。先望舒而后蜚廉。离飘风而御云霓者。何其怪也。此其恍惚诞异。有遑遑何之之叹。原之危蹙。于斯而切矣。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原既不得乎顷襄矣。椒兰之谗。左右交至。欲因王之左右诸臣而通己志。及己未没之前。一得援而开陈而不可得。虙姬之骄傲。如郑袖。而简狄及二姚。又无以为媒。喻王之前后左右。皆夐绝矣。是故。叹曰。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进无以自明。退无以自处。只有一死耳。不亦可伤乎。
索藑茅以篿筳兮。命灵氛为余占之。又曰。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原之心于是乎疑矣。既托灵氛而筮之。又要巫咸而申之。氛则劝以远逝他邦而求合曰。党人服艾而斥兰。充苏而舍椒。此邦之人。不可与居。咸则劝以上下而求合曰。诚心好善。则精神所感。不待媒妁而达。促其方壮而决之也。原于是乎决发。而及至临睨旧乡。则终眷系而不忍行。惟有汨𤄷之投耳。彼二人之占。固不知屈原之心。原亦岂远游者哉。特假设之辞也。原之心以为君虽信谗。万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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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发之。上则从汤,禹之矩矱。下则获傅说,吕望之遭遇而不得者也。
九章之惜诵云。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證之不远。其晓譬之明若是。而奈顷襄之不悟。何哉。夫言与行苟未迹焉。则贤佞固难辨也。情与貌苟或变焉。则忠诈固难析也。既已迹之。又见其不变。则其所辨析。何难之有。是时。令尹子兰。劝怀王行。而原则止之。其贤佞之可迹。何如也。郑袖靳尚。贪赖万亿。而原则终始一意。其忠诈之各殊。何如也。考其已然之事。不待明君而可知也。
涉江。其在迁于江滨之时也。其容与淹滞。有不忍决发之意。又其深林幽晦。霰雪纷雺。备悉湘中之苦。其愁绝牢骚。可知。背白日而袭长夜。安得而长寿命乎。以伍胥比干为言者。殆诗所谓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者也。
哀郢云。彼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其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之不慈之伪名。夫不慈之伪名者。以不传以天下也。不传以天下者。公也。谗人乃颠倒其实而诬之。尧舜之行。尚能如此。况原乎。此原之所以自伤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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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思曰。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穫。此原之学。所以中正也。善由积中而得。名由懋实而作。施而不报。未之有也。宲而不穫。亦未之有也。善若由外而来。是伪也。名若用虚而作。是诈也。此孔氏之门所尝讲明者。而原乃继而发之。不亦正乎。中正者诚也。
怀沙之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者。叹舜之不得事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者。叹汤禹之不可追也。原若生于重华,汤,禹之时。则当与元凯,伊尹。列于周行。岂得觏闵遭凶如此哉。既不生重华,汤,禹之时。则唯有死耳。是故。乱曰。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者。原自为其故旧相爱惜者而诀也。
思美人云。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因芙蓉以为媒兮。惮蹇裳而濡足。窃意楚之大臣。岂尽靳尚之徒也。盖其中有与原同心者。而及原放逐之后。特畏党人之势。不肯相救。其心非必欲违弃之。是故原犹有望也。欲为之理。又欲为之媒。然屈吾志而强之求。则有不可耳。举趾而缘木。势不可也。蹇裳而濡足。理不可也。是故。不说乎登高而从薜荔也。不能乎入下而从芙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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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往日。追说怀王尊宠时事而伤之也。原慎密不泄。而为党人所嫉。诗云。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此原所以叹怀王不清澄。其然否也。苟能舍之不轻信。则谗说岂遽行哉。原诚见谗谄交蔽。君孤立于上。而国势日至于泮涣。夫乘骐骥以无辔御。则其危何如也。乘泛桴而无舟楫。则其急何如也。原虽叫号欲援。而不可得矣。其闷菀烦燥。可知也已。
悲回风云。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此言其几。夫善恶。各有其几。是以履霜坚冰。坤之所以戒之也。终日乾乾。夕惕若。乾之所以警之也。原其审于几乎。
陶渊明归去来辞。晁氏以为中和之发。与楚骚不类。特以其古赋之流而取之。朱子以为其自谓晋臣。耻事二姓而言。则其意亦不为不悲。渊明恬淡寡欲。故其言似偷乐。然观其读山海经诗。有屈原远游之意。观其述酒诗。有屈原哀郢之悲。且归来辞。其不欲隐忍在官。衷情可见。独其乘化归尽。乐天无忧。与屈原之不胜冤悯。自投于渊异矣。朱子之取之。以其殊迹而同归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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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蔡氏洪范传
洪范传。自孔氏而后之人。惟是之遵而无异辞。至宋时有曾南礼王临川之传。虽时有异同。要亦不出其藩篱也。及蔡氏著集传后。人以其平易之故。皆趍之。然范义深奥。与易彖象同。此岂止平易乎哉。要当于平易之中。求其深奥焉耳。余具读蔡氏传。以为洪范九畴。不过从虞书大禹谟中正德利用厚生三者。而推去耳。遂采诸家说。兼附己见。用以观省云。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正义云。文王受命十有三祀。汉儒每见武成云。文考先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惟九年。大统未集。遂以虞芮质成。为受命之年。而计文王之没。乃九年也。又以武王居父忧三年服毕。以为十三年之證。武成之难信。孟子已言之。且武成之书。武王乃伐商之后。溯其得之之由以为自文王时受命。已乃承之而受天命云者。乃归功于文王也。岂文王真受命也哉。蔡氏无所释。然考其意以为武王之十三年耳。
彝伦攸叙。蔡氏释以秉彝人伦。然彝者。常也。伦者。理也。凡天地之间。所以裁成辅相者。皆彝伦也。是以帝王履其位。而行其道。以为裁成辅相之道。莫先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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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欲徇其常而得其理。必慎之于此。大禹所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是也。
天乃锡禹洪范九畴。洪范九畴。固可曰出于天。而所以行之者。人也。天何以一一择人之善恶。而或畀或不畀哉。不过由其迹而知之耳。人之恶者。行戾而计舛。人皆违之。绩自弗能成。天岂能强畀之乎。是故。谓之不畀也。人之善者。政顺而事宜。人皆从之。绩自底于成。天何必强而不畀之乎。是故。谓之畀也。观于鲧禹治水。可见也。非天意有所与夺于其间也。
初一日五行。八畴皆言用。而五行不言用者。何也。天地之气。即五行所由行也。人物之性。亦五行所由禀也。语其用则不独人主所专也。是故。五事可曰敬用。而五行不可以敬用盖之也。八政可曰农用。而五行不可以农用盖之也。五纪可曰协用。而五行不可以协用盖之也。他皆类推也。五行之用。虽非人主所专。然其用无所不在。故五事八政五纪。其纲也。非五行则不可成。三德稽疑庶徵五福六极。其目也。亦五行之所同寓也。而皇极则揽其纲。理其目。故叙纲于前。以著其本。叙目于后。以著其验。
一五行。一曰水者。阳之所发也。故万物亦莫不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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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唐孔氏曰。万物成形。以微著为渐。此言水始生乎涓泉。终至于滔天。火始发于焞燧。终至于燎原。木始茁于勾萌。终至于蔽井。金始化于陶范。终至于坚不可破。土始自于一撮。终至于厚不可载。此所谓微著也。万物之成形。固始于微。而微者几也。
二五事。始于貌者。何也。君子动容貌。斯近信矣。所谓齐之于外。以安其内者也。终于思者。何也。思虑久则通。通则睿矣。所以充人之材。以至于极。则圣人之极也。颜子之四勿。不言思者。何也。勿者思也。然则思者亦善恶之几也。是故。敬之则内而操存。外而持守。各得其要矣。
三八政之食,货,祀。其物也。司空,司徒,司寇。其官也。宾,师。其礼也。民之所以为生者。食货也。报本者。祀也。于斯三者。得其道则治。失其道则乱。司空。所以奠其道而勿迁也。司徒。所以教其道而勿隳也。司寇。所以正其道而勿背也。宾者。礼所以行于朝聘也。师者。礼所以行于征伐也。然余窃疑古之司寇。兼兵刑。故皋陶为士。而有蛮夷猾夏之谟者。是也。此既举司寇矣。又曰师者。何也。
四五纪者。日月星辰三者之迁易为之纲。始以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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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三光之纪。终以历数者。次三光之纪。而其用具在于迁易。故易之苇之象传曰。君子以。治历明时。观四时之迁易而顺之。则与天地合其序。与天地合其序。则斯协矣。
五皇极。孔传释云。大者。皇也。极者。中也。大立其有中云。朱子始释之曰。皇。君也。极者。至极之义。标准之名。与陆九渊往复辨难。九渊主孔传故也。盖以极为中。则中有定位。以极为准。则准无定位。无定位则随人伦之至而建焉。四方之所取正也。易之太极。人物之根本也。范之皇极。民人之标准也。太极之理。在天无所加损。则虽圣哲之主。不得以专之也。皇极之理在人。可以威福。则唯圣哲之主。得以不颇。夫圣哲之于人类也。是故。皇极在九畴之中也。
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夫五福者。天之所专也。君何由敛之。敷锡者。天之所予也。君何由敷之哉。君者代天而理民者也。故顺五行。尽天之道。敬五事而尽人之伦。农八政而尽人之利。协五纪而和天之时。天人具得其宜。而其福之本。斯无疆矣。又三德而尽己之道。明稽疑而尽己之验。念庶徵而尽己之省。向五福。威六极。而尽己之施。参人事之贤愚。行天道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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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故在己之权度。恒敕励勉彊。而其福之敷。斯不差矣。夫皇极既建。天下四方。咸取准焉。父子皆极其亲。夫妇皆极其别。兄弟皆极其弟。朋友皆极其信。而天下皆趍于善。则福有过于是乎。是知极者。所以敛也。亦所以敷锡也。
于汝极锡汝保极者。朱子皇极辩以为民视君。以为至极之标准而从其化。则是复以此福。还锡其君。使之长为至极之标准。盖析锡汝与保极。为二义。蔡氏释之曰。当时之民。亦皆于君之极。与之保守。不敢失坠。所谓锡保也。此合锡汝与保极。为一义也。此蔡氏从父说而略师说矣。然分为二义与合为一义者。考其归致。无甚径庭耳。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且言庶人与有位者之淫朋。夫淫朋何从而生也。由私也。孔子于和同比周之类。辨之详矣。不过私与公之别。私与私为类。公与公为类。其始不过毫釐之差。末则薰莸之不同。由不能审其几也。夫皇极建为标准。使人皆舍其淫而趍于正。背于朋而竞于公。则虽其私欲已蔽蔀。可以发蒙。可以祛矣。然则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之几。可不辨之于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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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者。考其行则无甚善而无甚恶。考其知则无甚智而无甚愚。考其事则不合庆赏而亦不抵于刑辟。若是者。背于善而流于恶。亦理也。反于善而违于恶。亦理也。然此气质之驳而不粹也。非性之过也。君人者。以明德新民之工。施于己而加于人。则宁不能复其性乎。
无虐茕独而畏高明。夫民之易虐者。莫过于茕独。茕独。无告之民也。人之最畏者。莫过于高明。高明。有位之人也。无告之民。善虽积累而不得达。况虐之乎。有位之人。恶虽怙冒而不得发。况畏之乎。茕独而有善皆达。则不至于煢独者。可知也。高明而有恶皆发。则不至于高明者。又可知矣。夫虐煢独者。是无仁心也。畏高明者。是无义心也。
人之有能有守。使羞其行。能者。许其所已能而益进其所未能。守者。许其所已守而益进其所当守。夫能者。有才之人也。守者。有操之人也。进乎才而如不及。进乎操而如不得。则其行可知也。圣王在上。欲人之竞乎行。如此。人安得不劝哉。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孔传云。正直之人。既当以爵禄富之。又当以善道接之。蔡氏以为正人。在官之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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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诰所谓正人也。富禄之也。谷善也。有禄然后可责为善。考孔之意。正直之人。固当爵禄之。又当善接之。第若是者。尚贤也。安有贤者一不好于国家。而辄诈取罪而去乎。考蔡之意。在官之人。有禄可仰。然后可责为善。第若是者。徇利也。安有利人。虽能和好于家。而终不陷于罪乎。上则当尽礼而已。下则当尽忠而已。要当两尽其道而已。然此章所指。即上所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者也。非爵禄。无以御之。此中庸所谓忠信重禄。所以劝士。而士之报礼重者。然则在官之人。即士也。大夫以上。不可以斯道责之也。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夫爵禄。当施于贤者。不当施于不贤者。贤者。轻爵禄。故不以其义得之。不居也。不贤者。重爵禄。故不以其义得之。不去也。且才德有大小。大者据其大。小者据其小。如器量之所容。有钜细也。使小者。处其大。已不堪其溢。况以邪据之耶。夫不以其义得之而不居者。君子之所以存乎道也。不以其义得之而不去者。小人之所以存乎利也。小人一有间于君子者。必空君子而后已。此其势然也。然则人主之取人。当于重爵禄者乎。当于轻爵禄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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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偏无陂。即中也。孔安国之释。极为中。未有失也。朱子改为至极之义。标准之名者。恐后人之说误之也。夫中焉而或拘执焉。则为子莫之中。或含糊焉。则为胡广之中。无偏者。无所倚着而至平之地也。无陂者。无少倾侧而至正之地也。至平而无馀。至正而无馀。斯乃极也。
六三德之彊弗友燮友。以世而言之也。沉潜高明。以人而言之也。疆弗友者。欲以柔服。则是用干戚之舞。解平城之围者也。燮友者。欲以刚济。则是用金石之毒。治瞑眩之疾者也。沈潜而以柔克。则以水投水。而无交济之美。高明而以刚克。则如火益火。而无矫拂之力。阳舒阴惨。两尽其宜者。非皇极而能之乎。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福者。人之所趍也。威者。人之所避也。君操其柄而用之不颇。然后福不滥而威不爽。其故不过无私也。无私也。故人之心。各定其所。人之分。各安其位。心定而分安。故威福之权不下移。不然则趍福而避威。人孰无此心而可遏之欤。是故。皇不建极。而能操威福之权者。未之有也。
七稽疑。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者。何也。古之圣人之德。与鬼神合其吉凶矣。夫何疑之有。然常惧其不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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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极。而卜筮而决之。然每先断于心而后用卜筮而决之。非因卜筮而后断于心也。舜既断于心。而禅于禹矣。卜若不吉。则将释禹而改禅他人乎。是故。卜筮为君子谋。非为小人谋也。穆姜卜得吉爻而反凶。故历考先王立卜筮之道。宲教民趍善而避恶也。然鬼神之道。非心正而神定者。不能。故必择人而立之。使业精而职专也。
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者。盖立三人以相参考。虑一人之见。或有所未尽。故使二人各陈其吉凶也。是故。春秋左氏传哀公九年。晋赵鞅。卜救郑伐宋。占诸史赵,史墨,史龟。史龟曰。伐齐则可。敌宋不吉。史墨曰。伐姜则可。史赵曰。救郑则不吉。此类是已。从众则善。虽卜筮之技。亦然。况谋诸人者乎。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商尚鬼。故箕子之特立稽疑一畴者。从其俗而尚鬼也。然犹言谋诸心而及卿士庶人者。重人也。次言卜筮者。后鬼也。盖人心协而后。鬼谋吉。苟人心不协。而鬼谋吉。则是僭也。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五年。臧昭伯如晋。臧会窃其宝龟偻句以卜。为信与僭。僭吉。会卒以僭。为臧氏后。会曰。偻句不余欺。盖卜筮之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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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由人。先王新民之治。既远矣。民之善恶无定。而龟筮亦渎。不过随其所扣而应之。会龟之卜僭。僭吉。以是故也。
八庶徵。凡天之休咎。归之人君一身之应。是汉儒五行传之所由作也。夫五行传之称某休徵。即某事之应。某咎徵。即某事之应。诚有胶固不通者。然人君受天命而治民事者也。其政得。其治善。则天心之豫可知。然则降之休徵。以志其豫。亦理也。其政不得。其治不善。则天心之怒可知。然则降之咎徵。以志其怒。亦理也。然尧之九年之水。汤之七年之旱。岂政治之有所未尽故欤。曰。非也。此气数之变也。气数之变。非己招之也。尧之治水也。举禹而任之。水斯去矣。汤之忧旱也。躬祷而自责。旱斯去矣。此虽当灾祸。不失其道者也。不失其道。则斯违乎咎而复乎休。后之人主。虽当气数之变。其应之不以道。故休徵益不可致。而咎徵益不可去矣。
九五福。攸好德居第四。夫福莫福于好德。而乃居寿富康宁之下。六极之曰恶曰弱。居第五第六。夫极莫极于恶弱。而乃居凶短折疾忧贫之下。犹思之居五事之终。所以结上意也。人不好德。则虽寿富康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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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为之福也。人而恶弱。则虽凶短折疾忧贫。而不足以喻其极也。盖攸好德者。其心裕。其道泰。虽寿富康宁。有以处之而不苟。而凶短折疾忧贫。亦有以安之。若是者。福之最也。恶弱者。其心戾。其道凶。寿富康宁。则所以处之者甚滥。而凶短折疾忧贫。则不能安焉。若是者。极之最也。然则为人主者之所劝为何。为民人者之所勉为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