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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集卷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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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集卷之十一(宜宁 南公辙 元平 著)
 序
  
金陵集卷之十一 第 193H 页
送李参议(秉模)赴燕序
圣上即位二年。吏曹参议 奎章阁直阁李公秉模。奉使赴燕。 王朝搢绅大夫能文章者。多咏歌其所志以别焉。公属不佞序之。夫士之游于中国。以夸美于天下者。有以也。岂其游览山川之胜势为快也哉。盖其所以壮其心胸。广其耳目。虚往而实返者有之矣。始 皇明受命有天下。四海为一。莫不顿首称臣。然独朝鲜以忠顺闻。陪臣之𨓏。其所以奖嘉之礼。视诸侯有加焉。故学士大夫之任是选者。其荣固不在于区区形胜之乐而已。乃以下邦幽潜之臣。而束带天子之庭。以观其宗庙宫室之尊严。衣服车马之盛丽。与夫诗书礼乐之灿然具备。而进而与名卿钜公。揖让进退于衣冠文物之间。耳闻其所不闻。目见其所未见。则其归而有光于邦家。为荣于乡里者。可知矣。何其盛也。其后明亡。夷狄据中国。自龙湾至山海关数千里。虽其江山风物。宛然如昨。而天下之左衽久矣。中朝之礼乐文章。今不可复见矣。则忠臣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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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过而览者。未尝不彷徨踌躇慷慨泣下。至今百馀年。其盛衰存亡之感。有不可胜言者矣。又何其昔之甚盛而今之甚悲也。虽然。天地之间。有阳不可终无之理。以古赤县神州尧舜三王所教之地。而衣冠文物之旧。谓终无可复之日则不可也。天下之大。岂顾无豪杰之士自任以斯道者哉。余闻燕南多悲歌感慨之士。𨓏𨓏隐于市屠之中。人不可得而见之。意其中有贤豪长者相与义激而兴起者。然而东使之冠盖。往来于辽蓟者岁相望。而卒未闻有一人焉。何也。岂果无其人而然欤。自古奇人烈士。多伏于穷崖绝谷虎豹鸟兽之薮。人迹所不及处。以藏匿其身。世又无阴求而博访者。虽或幸而有之。而混焉不能以知之欤。如有好义者出于其间。相与诚感而义动之。以俟其时至而作。屈极而伸。则昔之所以为盛者。其灿然复明于天下。将有日也。嗟夫。余不得闻其名而见其人也已。李公为人。清慎端重。为当世所重。其贤足以趋走皇庭。黼黻笙镛。宜其知名于天下。而今乃备珠玉皮币之任。惟以不辱 君命为幸也。悲夫。
送吴士执(允常)游成都序
古者。人人皆学道。道未尝分而为二也。及后政教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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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兴。其他权谋机数功名之说。百家众技之流。纷然杂出而乱正学。道术为天下裂。是可悲也已。首阳吴士执名允常。其高祖判书忠贞公。与余高祖冢宰文宪公。俱为 肃宗名臣。其祖大学士公。与余先人相友善。由是两家子弟。相与往来游从。士执长余十四岁。而以世交论辈行下。故岁时造问。余拜之。士执亟令止之。必相揖而坐。士执貌静而心渊。色秀而气清。望之昂然。而及与之语。可知其为恺悌君子也。自弱冠不应举。其自喜为学甚。燕居。与乡党群弟子。日执经传。讲究天人性命之旨。凡世之功利机变。皆不言也。余观今世之士。有有其志者矣。志既不固。多为权数所迁。有其才者。又自暴于科举功令之文。率不能明于先王之学。此道学所以不兴。而世教所以日下也。士执名家子。笃志学问。不为外物所移。且其言曰为学将以施之政事也。然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此夫子所以与颜渊者也。吾虽不敏。请事斯语。其学愈高。其名愈盛。而其志欲安命而不求知于人。同时之士。莫不慕其贤而乐与之交。余则处于师友之间。尤相好也。顾余愚陋。尝喜为文章。每有著述见士执。士执辄读而叹曰。非今人语也。既而曰。文章圣人之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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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也。以吾元平才质之美。何乃眷眷于此邪。余闻其言。未尝不以士执为长者能爱人也。岁之己亥。士执将适成都。请余为序。成都居关西。号多景胜。若其江山风物之华盛。宜其览者之自乐也。只书其平日相知之深者以赠焉。
送浮屠惠灵师游金刚序
余有方外交二人。曰法明。曰惠灵。惠灵将游金刚。问余序。余尝与法明评金刚之胜。以真珠潭当第一。其言曰。潭之源。出自毗卢峰。屡折为碧霞火龙诸渊。澎湃轰驶几五里而注之潭。坐潭侧见二渊水。如玉帘悬空。如急雨。如溅珠漩雪。已注潭。复激射倒跃上五六尺。然后汇为一区。潭傍石壁。如锦屏列立。金碧渲染。琉璃玲珑。巉然上广而下砥。游其中者。仰看碧霞。凛不可住。侧看火龙。石龈不受趾。自觉其平广蕴藉。日照枫林。正与潭射。为一线残虹。已复散为五色莹晕。中秋月明。有笙鹤声从碧空飘坠云。士以一言定价于千里之外。然则一真珠潭。足以占金刚之大势矣。师往矣。法评宜不爽。
送柳参判(义养)赴燕序
佛教入中国久矣。然其称王称师。自元班禅始。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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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袭其号。自崇佛以来。未之有也。班禅本出西番乌斯藏。按一统志。西番在四川云南省外。乌斯藏益在青海之西。经唐吐蕃故地。去湟中五千里。盖班禅一名额尔德尼。西番语犹云光明神智法。一名藏理佛。西番有三国。一曰卫。达赖喇嘛所居。古之乌斯藏也。一曰藏。班禅喇嘛所居。古亦曰藏。一曰喀木。更在西大喇嘛。古曰康国。世言唐元装法师入三藏设教。即此地也。至元时。班禅以神术闻。世祖遣使迎之。令造蒙古新字。颁示天下。赐号大宝法王。及死。赐号宣文大圣至德真智大元帝师。呜呼。何其僭也。自古事佛者。未尝不乱天下国家。而其尊之以王师之号者。元实为首。然元终不以佛亡。何也。元吾不欲观也。至于明之尊班禅。尤有惑焉。明之得天下。专尚儒术。凡浮图僧尼异端之学。立法而禁之。可谓正矣。然而自洪武至万历。班禅之教大行。诏谕西番。许三藏朝贡。有钮玉玺宝之宠焉。有织金袈裟之赐焉。又封其国僧澹巴,兰巴,珈璘,真珈藏,卜㗳立麻。曰大乘。曰大慈。曰阐教。曰阐化。曰五教。皆加王号。自是之后。班禅之教。或盛或衰。而犹不绝迹于中国。明之尊班禅。与元无异。然后之论明之世者。不以异端而以儒。及其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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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佛而以闯贼言。佛之乱中国者。将无足验欤。元故夷狄。其所事佛。固不足怪。若 明圣天子在上。其立天下。必曰礼乐文章者。至二百年。而独于班禅如此何也。余知之矣。夫三藏古三危之地。书称舜窜三苗于三危。是也。其地与中国不通。风俗久已梗化。况班禅以异端怪神之术。惑天下之人。其君子有忧乱之心。而其小人侥倖而求利焉。明之终始虑患者。不在于佛而在于西番。故毋宁阳尊其教而阴制其术。以冀一日之无事也。其所以朝贡通使者。明探其情也。其所以分爵封王者。明割其势也。至宠锡以金玉。僭侈之服器。欲啖之以利而愚其智也。特西番入其术尔。此岂事佛者哉。善治天下者。宁自污而得虚名。不无备而取实祸。然则元之于班禅。其亦有明之意欤。 当宁八年。兵曹参判柳公奉使入中国。中国有所谓活佛焉。其术出于班禅而尤怪诞。公去矣。以观其崇佛之虚实。则可以占天下之存亡也。
赠元孺良(在明)
人之于物。皆有癖。癖者病也。然君子有终身而慕之者。以其有至乐也。今夫古玉古铜鼎彝笔山砚石。世皆蓄为玩好。然清赏者遇之。适一摩挲而尽矣。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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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货利之所在。茧足千里。方其求之也。采山入海。破冢剖棺。自以轻身与死生。而及其既足而有祸。取之而无祸。藏之而无尽者。其惟书乎。盖藏书始于周柱下史老聃。而自秦火以来。莫盛于隋之秘书。唐之崇文。又莫盛于今。余尝读浙江书目。见内府敕印及经史子集之盛行于世者。皆不在所录。而得十万馀卷。何其富哉。天下有事则图书荡残于灰烬。海内升平则士自归于右文。观于书之聚散盛衰。而可以占世之治乱焉。士幸而生于升平之世。得见其全书。而又能有力而致之。诚难矣。故丞相元公身都卿相。而于物泊然无所好。独从事于书。其书冠京师。人。有讽公者曰。爱书者未必藏书。藏书者亦不必爱书。公书不已多乎。公笑而不答。既卒而遗其嗣子在明孺良。今其书尚万卷。夫罗丽之俗不好古。又其地距中国绝远。余尝见数十年前。士之称博雅者。犹不得见全史佩文韵府诸书者有之。今士大夫家无不藏之。以不好古之俗。生于绝远之地。公独致书如此。非有苦心者。能之乎。后生小子闻公之风者。竞相以藏书为能事。彬彬有可观。公与有力焉。余语孺良曰。人有怡情于玩好者。足以娱一时而已。以富贵自恃者。有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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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世者乎。公之虑患也深。而其为子孙计也至矣。虽然。中国之无事久矣。公既癖于书。又生于升平之世。而得有力而致之。吾与孺良得见其藏书之盛者。可谓幸矣。物极而衰理也。不出数百年。有能忧天下之忧者。其必有思吾之言而羡吾之世也。
赠赵国珍(镇球)
六经。皆载圣人之道。士之学六经者。将欲学圣人之道也。欲学圣人之道。则不能无从事于其说。故说经之学。始于汉。而及宋明以后。其说何其纷纭也。甚矣。学者之易惑也。夫圣人之道一而已。而说之者甚众。执其一道而求之。则易知者莫如经。而从其众说而究之。则难知者亦莫如经也。盖自周衰以后圣人没。接乎战国及秦。六经之祸惨矣。幸而至汉。始除挟书之律。立博士以教授。于是四方学士皆聚京师。为专门之学。而尤明于名物度数。其说甚备。及得程朱诸大贤。又以理气心性之学。发明前人未发之蕴。而经旨大明。使学者易知其道。止此足矣。自汉以降。讲师学官之法废。而章句论说之学出。经之难知也。盖久矣。余尝考自汉迄于宋明千有馀年。所编辑成书者。亡虑数十百家。可谓盛矣。然其言各自异同。如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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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一。而听之者人人各殊。岂可以断其案乎。虽然。余以汉儒之传。程朱之集注。为必信无疑。而其馀诸儒。皆支离穿凿而不可究也。何者。汉儒与程朱。天下之大儒也。世无有及者。名物度数主汉儒。理气心性主程朱。参互古今文。而究其义理与事物。则后人之千言万语。岂有胜于此者乎。汉儒之世去圣人不远。其学又皆专门。以专门之学。生于去圣人未远之时。其说不应全失。其失者则又以程朱邃学博闻。集群言而会至理。考其次第。正其讹谬。此所谓易知者也。至于诸儒。又生于汉儒程朱之后。去圣人益远。见识之不及。又远甚。而欲以支离穿凿之说辨其旨。宁屈经而从己。不欲低己而下人。此所谓难知者也。圣人之著六经。将欲以其道诏人而已。不欲使天下后世相率而溺之也。而后世之士。自以守经发明者。反不知伪说之害经如此。可怪也已。汉与宋明之儒于六经。其学可谓深矣。而犹不胜其多。况今之人。徒欲以浅见陋识。龁龁不已者甚多。自今千百载之后。又不知复出几人。其言愈多。而经之道愈乱矣。故余屡为说以辨之。而世之人不余信也。余友赵镇球国珍年十九。献其诗文于礼部成进士。既而曰。此未足以尽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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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也。遂从先生长者。从事于经。余喜其有志也。故为是说以赠之。
送李侍读(存秀)之任江东序
延安李君存秀字性老。 正宗年间。以进士应殿讲赐及第。时余参考试。 上顾谓曰。李某故丞相文简公之孙也。文简公事 元陵。号为良相。至熙政奏劄。言人所难。于予有恩。今为朝廷深喜其得人也。时君大人尚书公。亦以刚直。方被恩遇。践历内外。而顾君妙年娟秀。遭时登显。逮唱榜。已为弘文馆正字, 奎章阁待教。未几。召试入翰林。自内阁兼南床之选仅有。今承旨徐君有矩与君二人而已。一日 上召见诸阁臣赐馔。君秉笔伏楹外。时天寒。夜鼓已深。 上手调羹一器。呼君使吃尽曰。翰林能不寒乎。一时荣之。人或戏君曰。 上调羹赐君。此无乃他日入相之兆耶。君笑谢。 垂帘以后。权奸以奏藁事胁君。君知其意。不动。几陷不测。权奸败。馀党犹冀复用。举朝嗫嚅不能明言其罪。君以侍读学士。上疏累百言。言元祐不诛章惇之失。辞旨恳恻。君尝谓司马君实,吕晦叔过于仁厚。去小人。不能如禹之驱龙蛇而放之菹。终致善类之祸。此今人之所当鉴戒者也。一时多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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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体。而始知向之受 先王眷爱者非偶然也。既而君以母老乞郡。得监江东。将之任。要余一言。记前年秋。余自东还。君犹在翰林。与之相遇。辄握手言权奸从中造谎说。喜事乐祸。朝廷士大夫必无遗类矣。余闻之。歔欷泣下。苟非 上之明断。亦安知有今日哉。嗟乎。今之为政者。必曰廉与勤。然恋名者易为廉。而畏法者不患于不勤。恋与畏相遭。不得不折节矫强。故其幸而恒处于此者。则可以终其身而世遂以完节许焉。其或仕宦已成。志锐而气盛。可恋者既已得之。而朝无权奸之傍伺。又赖亲知有力者相与顾助。得以自肆于必不得罪之地。则亦无所畏矣。今君处于无可恋无可畏之地。而能缩身镂腹。以自苦于廉勤之行。则其贤于人也远矣。千金之捐。非不高矣。而其可取者。多于所捐。则不足以称之。而彼日坐衙。孜孜于朱墨米盐之间者。非出于其心之所安而有拘焉者。亦不得以自掩也。此岂士君子之真廉真勤也哉。君行矣。吾以是告之。昔者为千乘之侍从。能称其职矣。其于为蕞尔之邦乎何有。孔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莞尔而笑。笑牛刀之于割鸡也焉用云尔。
送徐参判(美修)赴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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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苏长公有言曰。古之君子不必仕。亦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节赴其义。处者安于故而不出。出者诱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余读其语。未尝不乐而悲之。自世之降。仕与道为二。世之所谓仕者。率不能行其志焉。余犹及见元陵之世。其不仕者。固有洁身自靖之义。而其仕者。亦自托于不能忘世之说。然其间亦有进退行止。不激不随。江湖廊庙。由其志之所安者。渼湖俞相国与三山李尚书诸人。皆有先辈长者之风者也。三四十年来。士大夫风俗日下。其不仕者。除非自量而退。则皆朝廷所摈弃之人。而仕者益趋于功名势利之途而不知返焉。虽世道日艰。疑忌转深。有不能自引。与被 上恩遇。未忍便诀者。虽其为说不同。其不能行其志则一也。余友户曹参判徐公公美。其所谓不必仕与亦不必不仕者欤。公治亭广陵江上。有官则来曰。吾无不仕之义也。无官则即日以匹马归曰。迟徊怀禄。非吾志也。或处权要。则辄辞而不膺。公言议事行。在众人中。固无异也。而观其进退行止。绰绰然有馀裕也。今之仕而能行其志者。公其人也。今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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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公充副价。将赴燕京。谓余合有一言。噫。此一时之役也。何足云也。士君子立朝行己。此之谓大役也。公能推是志而终始不渝。则岂独为公之贤也。将有补于世道者。岂少也哉。吾将待公之竣事东还。幅巾杖屦。相访于江湖之滨。酌酒讲苏公之语。而證其出处之约。
送沈大学士(象奎)李侍读(光文)赴燕序
自程朱诸夫子出。圣人之经。既晦而复明。其功甚钜。学者尊之。以接尧舜周公孔子之统。即圣门亲授颜曾子思之外。如四科诸子。皆不与焉。汉儒专门者。亦不得在其列也。又自宋明以来。立学官教授。专尚程朱之书。科举之士。易主程子传义。而阴阳卜筮之学废矣。诗主朱子集注。而毛郑草木鸟兽名物之谱不讲矣。书主蔡沈集传。而孔壁所得竹简之序不传矣。沈尝受书于朱子。朱子虽不自传。谓沈书为朱子之书。可不诬也。以是论之。经学之正。莫如宋明。然士知尊程朱。而不知汉诸儒于经亦有功。以十三经注疏。为无用之书而束阁不读。则其陋已甚。顾今中州之学。大抵皆宗程朱。而间有主汉儒者出。其学渐盛。主宋者斥古注为穿凿而弃之。主汉者指宋儒为腐。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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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己见。又不能合而一之。其不能一之。则儒者之蔽也。盖明义理则程朱之说。最得其正。榷训诂则汉儒之学。号为博雅。盖汉儒之世去圣人不远。其学又皆专门。以专门之学。生于去圣人不远之时。其说不应全失。其失者则以程朱邃学博闻。集群言而会至理。考其次第。正其讹谬。士之生于今世者。当以程朱之义理。汉儒之训诂。合而读之。以求其旨之所安而已。奚必斥为汉儒之辨析精义微辞。不能尽合于孔氏之旧。然朱子于其言之驳者。黜去不疑。而其醇者则悉从之。朱子且从之。况于后世之士乎。善读书者。当主古人已定之论。而又以未醇之书参之。持循而变通。得为师。而失亦为师之可贵也。余友大学士沈公稚教。 经筵侍读李君景博。奉使赴燕。稚教学博而词富。才高而识明。其于经术。择之也精。景博。文正老先生之孙也。蚤以经行进。为朝廷所重。公于今行。如遇士大夫之贤者。能以一言合其说而正其谬乎。此于儒门事功。关系甚重。而辞令之善。亦行人之事也。公其勉之矣。记岁丁卯。余入燕京。与褚秀才雪山定交。雪山屡访余旅馆。语终日不倦。及论经。余为此说而示之。读至得为师失亦为师之句。亟捉笔书以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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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雪山乃唐名臣遂良之后。今其笔谈。尚在箧中。时时出见。不能忘也。
苞甘集序
夫贫贱之士。怀奇负才。而无所树立于当世者。往往自放于江湖山水之间。见其山川风物云烟草木之奇怪变幻。与夫幽愁感慨郁悒之所蓄于中者。发而为诗。岂古所谓穷者而后。工于诗者欤。芝山南公。自少工于诗。老而不厌。以此知名。然亦贫贱之士也。既观于世久。悒悒不得意。遂与其弟子瞻益。自肆于山水诗酒之间。忧愁叹息。骂讥笑谑。一发于诗。相乐也。其思之深者。怨女寡妇之痛哭也。其虑之远者。孤臣谪客之叹息也。由是其诗愈工。而其穷愈甚。公为人短小精介。好读书不自有其能。子瞻为人慷慨。有大志。喜饮酒言论。饮之酒剧醉。醉后与之语天下古今成败事。辄悲愤泣下。须髯磔。嗟夫。若二人者。乃自修之士也。而使其人无所施为于当世。使其诗遂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山川草木羁愁不平之言。由是世之学士大夫。往往徒知其诗之为可喜。而不知其人之为可奇。又不知其穷之久而老且死也。白首无衣食。岂非天也哉。后之君子。读其诗而想见其为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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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俯仰太息于当世者几希矣。悲夫。公既老。乃自集其平生所为诗五百二十首为三卷。名之曰苞甘。盖取俚谚而为之也。请余为序。公名有衡。字君山。吏曹判书大学士 赠谥文宪公讳龙翼三世孙也。
李君诗序
李亶佃闾巷人也。少学唐诗。既而尽焚其藁。下学徐袁钟谭曰。诗莫盛于唐。而既不能得其情境之真。则为一摹拟饤饾襞积。才离笔研。已成陈言死句。宁以明以后诸子为师。以泄其傀儡奇崛之气。夜辄买油烛。兀坐作诗。作已又自写。欲以示世所称为中原学者。则书以粉笺太史纸。其斥中原学者。书以常纸。俟天明出去。遍谒诸文人名士。受批评。如是十馀年不怠。于是君之名遍世间。其诗有灵心慧识。时又发之以困穷不平之言。故如嗔如笑。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虽未成一家。而亦自有可取焉。君读史。见忠臣烈士抗节殉义。蹈锋刃冒矢石者。则翻身跳跃于卷上。或放声哭不已。及夫天下治安。敦儒术兴礼乐。则㗳然虑散。若白日而欲睡者。余尝谓求人于奇且异则患失人。而往往得其长者亦在此。可不诬也。君嗜酒。酒后虽遇士大夫。直言其失。或侵侮而不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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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谤者甚众。目君以狂生妄子。然吾辈皆爱其才。山水诗画之会。君辄随后而来也。
许氏诗序
二南之化衰。而列国之作兴。周南自关雎至麟趾。召南自鹊巢至驺虞。凡二十五篇。皆后妃之教化。而宫中之所歌咏也。自邶至豳十三国之诗。凡一百三十六篇之中。亦多有妇人之作焉。昔周盛时。天子巡狩。命太师采其歌谣。以观其风俗而黜陟之。故妇人女子之诗。往往列于宗庙朝廷。而卫庄姜,许穆夫人。其尤著者也。及他泉水,竹竿,君子于役,女曰鸡鸣等作。虽其人姓名不见。而至今皆可传也。余尝谓二南之诗。亲被后妃之德。其教固已施于宫中矣。而至于十三国之诗。则当先王至治之世。既已陈之乐官。又幸而遇孔子。列之国风。及夫周室东迁。夫子殁。虽有妇人之作多可采者。而不能传于后。为可惜也。既而余得巴陵许氏之诗十二篇而读之。其辞气婉㜻。有古贞淑之风。非徒妇人之能言者也。然其不幸而生于周千百载之后。世又无圣人君子如孔子者发挥之。则又悲其不遇也。许氏虽从事于诗。然亦烈女。故嫁张延寿。延寿死。守节以终。若使其诗列之于国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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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之类耶。可使作褰裳溱洧者知愧矣。
金国器诗集序
余友延安金国器。集其所为诗几篇为几卷。示公辙曰。此吾大人今吏曹判书公按宁边府时。随以往。故有是集也。吾未尝从事于诗矣。虽不敢自谓诗。道。其情思之感而寓形于歌诗则可见也。子其志之。公辙遂得而卒业焉。风流温厚。声律铿锵。折衷于盛唐诸子以自喜。而又其所过山川谣俗皆秀丽。故其见于诗者。隐然有画图意。前十馀年。余在长者侧。始与国器为交。望见国器。眉间有清修之气。余于是知国器出于名家。雅饬为君子。亦未知其能言也。其后余游庠学时。国器名声。藉藉诸生间。未几举进士。余于是知国器工于时文。为应举业。而亦未知其诗之如此也。岂其将期待之深。故久而后知之欤。方今 圣人临御。文教休明。开 奎章阁。以招延文学之臣。当时之士如国器者。亦不可易得也。夫珠玉潜藏。其光必见。今虽困不得志。其所述多发于草木禽鱼。以自见感慨。然如使国器进而扬名于朝。作为乐章。荐之太师。以歌咏 本朝之盛德。列之于清庙明堂。吾必知其佩玉而琴瑟也。虽然。其诗之工不工。亦不在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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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穷达也。始判书公以清名雅望。出邑于外方。与吏民治簿版。按法惟谨。国器则日与诸人。退而吟哦。西人既乐公之德而服公之政。又喜国器之贤而有诗。乐与之游。故虽其去而人皆思之。江山有馀韵矣。
玉溪金先生文集序
公辙为童子时。先人使受学于玉溪金先生。每早起盥梳。挟册至先生所。受论孟诸书。先生间或取太史公唐宋诸子文。课公辙日数三板。又好与语先辈事行。时见先生戴渊明巾。坐芭蕉林下。须髯美好。㸐故纸温酒。时时取杯少饮至醺。公辙及他弟子侍坐。其所谈论。横竖钩贯。缕缕耸听。至意有所会。听然微笑。及夕而归。辄使女奴随之。盖先生之见爱如此。而公辙蒙騃。能知习为古文者。自先生发之也。先生讳纯泽。世家光山。自少醇谨。士友咸推为长德。性至孝。奉二尊人。色养而无违志。屡踬公车。晚历四邑。居身能励清节。皦然不污。其为文章。力追史汉。以及于欧曾诸家。研精覃思。极微钩玄。其出之甚难。故述作亦少。然既出而著于篇。则含吐蕴藉。标格隽上。如良玉温润缜栗而光气不多也。今夫世之为大家者。贪多务得。不能深知古文之根柢所在。争相剽贩于影响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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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之间而文日益弊。然而先生之文。务自己出。虽十年得一作。长篇巨牍。且非其所长。而能得前人言外之旨。其所谓史汉者。乃史汉之正。而非史汉之伪也。其所谓欧曾者。乃欧曾之真。而非欧曾之赝也。诚如此则集奚用多为哉。始先人及吴文穆公瑗。深知公以为有其先文元公风。文章馀事也。公不读明以后书。尝谓公辙曰。王李之文。震耀海内。而吾不一见。惟震川最有格法。公于世亦用此道。公之宰茂朱。在 元陵末命。至 正宗四年。解绂而归。其间洪国荣擅权用事。且败死而公故不知也。至京师。或言国荣时事。则公问曰国荣何如人也。人皆笑之。然亦足以知公之为人也。公既老。归隋城之雪湖。治一区为草堂。其池多凫鸭鳖鲤。其园多荷苇茭蒲梅竹之属。四山周匝。烟霞中如画意。公乐之。间一除官不至。
韩子定诗集序
余窃不自揆。尝习为文章。欲以是得交当世之贤士。久之不可得也。其后余家城南。与里中人为游。里中人好称说韩子定云。吾里俗喜游。每岁时具酒食。与诸少年。日往来斗鸡六博。间驰逐为歌诗以争后先。子定居其间年最少。然独退然若无能者。每行酒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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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定必固辞然后举觞。及为诗亦辞。宾客固请无让然后始出之。出辄惊人。人无不称善者。然顾子定意不自足也。故宾客愈益慕之。久而不能忘也。子定名象履。其先上党人。为人沉深不戏。奉大父安城公及父西原公以居。好读书。不喜与时辈游。故其诗多自得。无世俗气。 英宗三十九年。余始谒安城公于京师。须髯美好。衣冠肃洁。寿考君子也。退而谒西原公。貌厚而气清。学问人也。诸子孙嬉戏樽席。充然满前。而见其目深而莹。妍秀可好者。称其长儿也。自是十馀年。余有事不暇。未得与子定数数为游。亦不闻其成就之何如也。余与子定交虽不久。然自幼少时。游其父子间。间尝游场屋。周旋甚多。又幸有姻亲之好而居同里。故其知子定之深。与他人有异焉。余性愚陋。独喜交游。与世之名胜欢结者。不为不多。然视其中终始为雅饬君子者。十不一二也。余且慨然太息。倦从其游。而今得子定为交。日与里中诸君子。相往来为乐。岂不可幸也哉。子定平生嗜为诗。诗如其人。既而子定集其所为香茗馆藁为若干卷。属余为序。子定年方壮。彊学不倦。他日为诗。不知为几篇。而余将为子定续序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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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生诗集序
学诗者当学琴。说文曰琴乐器也。诗发于性情。而琴以正人心。故乐之中。琴与诗最相近焉。皂岩闵君范大从余学诗。其作有瑕瑜优劣。而如莲花水鸟诗。其和王建宫词诸篇。逼盛唐诸家。皆可诵也。君平生喜酒而有拔俗奇气。又治琴。尝言诗非酒无趣。非琴无韵。世或目以酒狂诗淫。而君固不辞也。壬寅秋。余与君携潘秋𢈢铁琴。游南山。君饮酒愈多。而作诗愈不穷。日且暮。君上太一岩绝顶。弹琴至曙。宫羽相宣。操弦骤作。其忧深而思远者。猗兰履霜之操也。其调高而韵清者。伯牙子期之音也。纾然而和。凄然而悲。如湘水羁臣之痛哭也。如闺房怨女之愁恨也。及其曲终。风吹木落。鹳鹘磔磔惊起于云霄之间。欢愉忧愤。皆出于心。而以辨其正变高下。不知谁为诗而谁为琴也。已而君投琴于地曰。吾之诗与琴。将不得荐之清庙明堂。而终为下里之唱。又取酒饮剧醉。慷慨泣下。余于是窃悲君之志矣。后二年。君录其诗为一集示余。遂复与之酌酒弹琴以为序。
雅亭集序
李懋官既卒且葬之三年。内阁奉 圣旨。徵其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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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藁于其孤光葵。将以印行于世。费皆出内帑。诸一时名士之尝与懋官有故旧者。各出力以助其役。而尹学士圣甫实主其选。余得其所为歌诗三百三十二篇,书牍一百篇,策论五篇,序记杂著一百三十一篇为四卷者而读之曰。懋官之于斯术。可谓能事尽矣。方懋官之在世。虽忌其名而媢嫉之者。至其文则曰近世无此作矣。且士以一言而合于当世之大人君子。尚且感激而流涕。况懋官以蓬荜幽潜之士。受遇于 圣明之世。能自知名。而至其殁而得不朽之传。则宜如何也。虽其死而将不恨于地下矣。尝考罗丽之际。文章衰陋。不可与议于中国。而及 本朝受命。累圣相承。逶迤至 穆陵中兴之世而始大备。盖是时。搢绅大夫号能文者。莫不与王李诸子。往复京师。而经史子集之出来者。于斯为盛。得以博其闻见而革去固陋。今夫乡塾先生之平居教人。辄曰专熟一书而不资于博学者。非通论也。懋官虽晚生偏邦。然遭值 圣上右文之治。得以尽见阅古观书籍。而间尝游燕京。与闽浙间文人才子。上下角逐。其幽愁不平之郁于中者。一发之诗。而又深于草木鸟兽山川风俗之学。著述皆可传于世。虽其学问之深厚。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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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之雄浑。不及于先达诸大家。而若其博极群书。倡起新调。一洗近时之陋俗。则未有如懋官之妙者也。懋官为人清介。外虽冷落。而中自怡愉可亲。酒酣论天下事是非人物可否。谈锋迭出。而当其意者无几人。为文章。心眼慧而性灵巧。不为执缚之论。亦不为鄙俚之词曰。两汉自有文。不必贾董马班也。唐宋自有诗。不必李杜黄陈也。人笑我笑。人怒我怒。吾于世。亦莫之效。况肯以笔墨为古人之奴仆儓隶乎。故其平生所著书至多。而求一字一句之彷佛陈言死法。不可得焉。论者以为自懋官出。俗学虽废而古文亦一变。后必有辨之者。懋官名德懋。以 奎章阁检书官。为沙斤道察访。后至积城县监以卒。享年五十三。
朴章翼公文集序
故大司马朴公讳师益。字谦之。别自号鹭洲居士。湖南之锦城人。以乙科起家。历扬清膴。至九卿。事 肃景英三朝。凡所奏兴革举劾者甚多。 至尊改容受之。年逾六十。入朝则命近侍扶腋上殿。不可谓不遇矣。而屡当变故。以言议出处。侃侃自守。晚年在朝日浅。未究其用。士论至今惜之。先是。台臣论尹拯背师事忤旨。公入谏院言此论。关师弟之大伦。若扶抑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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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不可。又言近日 圣教。但谓师轻于父。未尝谓师之可背也。台臣只言师不可背而已。未尝谓师重于父也。孰重孰轻之教。不可作为定案以示万世也。不纳。后以修撰。复申前说。尤切直有苦心。 景宗二年。凶党上变告。杀定策四大臣。将录功。公以勋家长裔。例会盟而独不与。时人以刀锯鼎镬胥。公卒不动。下吏窜南方。乙巳起谪中。为吏曹参议。未几。荡平之论起。复二大臣爵谥。以羁縻士类。仍二大臣罪籍。以慰安时辈。公耻之。遂屏居郊坰。不问世事。间求外留守西京。一日。 上亟召大臣以下。面饬勿为朋党。公独默然。 上曰。卿能听予言乎。对曰。臣病聋。不能承闻矣。 上滋不悦。自是公益不安于朝矣。国家百馀年来。朝野论议之大者。无过于怀尼师弟之辨与建储义理。而公之立朝。俱当其时。忠言谠论。指陈明切。其所树立。虽贲育莫之夺也。此为难矣。自赵宋诸人。操调停之术。笼络一世。而士大夫清浊歧贰。彼捐廉耻趋利禄。同流而合污者。固无论已。至其自好隐沦之士。不但于当时。已或有长往绝俗之讥。程子所称元祐之事。吾党激成之者。不幸近之。公独进退其间。不激不随。其言足以明 君诬扶世道。而深有见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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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安命之义。是岂可以空言无补而遂不传也哉。此余所以读其遗集。而于国运否泰升降之际。未尝不三复而叹息也。公少攻词章之学。述作甚多。今其曾孙县监君。裒辑为一帙。而尤就奏议表而出之曰。文章公之馀事也。乃造公辙为序。公辙少侍家庭。闻公之绪论者熟。而及长。与其子孙游。益得其遗事而知慕之。乌敢以谫陋辞。盖与公先后而同荡平之世。始仕而终不仕者。大提学李公秉常,大司宪金公镇商也。始不仕而终仕者。领议政俞公拓基,户曹判书李公台重也。终始不仕者。礼曹参判尹公心衡也。于内于外。难进易退。其出非乐。其处非隐。为一代雍容完名之君子者。公其人欤。公其人也。
朴文献公文集序
朴文献公文集凡三十卷。古近体诗书牍序记奏疏碑志等具在。而其论经论性理。居十之四五。他编纂敦孝录礼疑类辑诸书。前已刊行于世。夫士贵学问。学问则贵贱荣辱祸福。不芥滞于心。可以当出处言议流离顿踣之境而不失其守。即殁而名亦不朽。其大节固已定于穷之时。非至达而后著也。窃尝综公之平生。其得于学问而未施者欤。然君子之道。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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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不施为轻重。而论其所遇之际。不以徒遇之为喜。而以得其所安之为乐。公为布衣时。负笈从陶庵李先生于寒泉书社。扫一室。昼夜诵读。若将终其身无悔。先生每称其朴实。勉以大人之学。既登第。历扬内外。职二品阶。 英宗甲子。入谏院。时廷臣以 圣寿踰五十。请入耆社。 上许之。公启言 太祖 肃宗。俱于六十以后入耆社。今此举比故事太早。不可。 上大怒曰。予遭弹驳于谏臣。不宜居此位。遽命传禅。大臣率百官庭请收还。公惶恐席藁阙外待罪。 上又命促召入。使者十辈传呼震动。公雍容趋入。欲复奏。 上益怒。以扇击案。且曰。亟将朴某烹。首辅清沙金公救之得免。遂栫棘海南三年放还。 正庙在东宫。 上即授以谕善教曰。此人甚忠直。盖思甲子事也。公侍讲小学四书纲目诸编。终始十馀年。所陈说。皆孔孟程朱之道。其他规箴裨益。不可数计。 正宗后语近臣曰。朴谕善性峭直。如古焦先生。又于夜对。见设蜡烛。仍陈奢靡之弊。予每烛下读书。未尝不思此言也。公之受遇于 两朝如此。时权贵诸公。见公久在书筵。数问遗欲引公。公终不与俯仰。时人始斥公为迂。公亦以迂自喜。竟不辨也。年至。即致政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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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山中。弊袍疏食。萧然如寒泉时。复读先生遗书。而世亦不复知有公矣。学问之士。辄以迂见排。此自古以为恨。然不究其用。以观其施措兴革。而先言其迂而弃之。此天下之士之所以失。而世道所以日下也。公在台谏则名著极言。在讲官则功著辅导。史传所载理学名臣。公盖兼而有之。特世未尽公之用尔。至其晚年敛退之节。公不自言。而独我 正宗大王知之。殁后 貤赠甚隆。比殷甘盘。公可谓安身知命之士矣。虽其未施者存。而观其遇不遇如何。则此非所以为公惜也。呜呼。隐居求道。斯能出而行义。士之处山林而不能为天下国家用者。毋以公为戒哉。公之文章。信心而成。固不求工而自工者也。余谓公之集。不待序而传。而至其遇而不施。不施而无怨者。则非余言之。世之人不能言也。
四君子文钞序
四君子文钞者。集简易崔公,溪谷张文忠公,泽堂李文靖公,农岩金文简公之文而钞之者也。不钞史汉八家。而必钞四君子之文者何也。其衰世意耶。钞凡几卷。窃尝论 本朝文章。其离于中国者有三。曰肤率而不精也。曰浅近而不深也。曰陋俗而不雅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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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则无法。不深则无气。不雅则无趣。无法无气无趣。而文道失矣。国初荐绅先生能文者最。取春亭四佳二公之文。朴实厖厚。固有材力之可取。而犹未免因袭丽氏之旧。谓之才擅众长。体兼群微。则未知尚论者以为如何也。逮乎 穆陵中兴之世。文风始彬彬焉。至 仁孝显肃之际。作者辈出。彼四君子者。以英粹特达之姿。际昌明极盛之运。谈笑而起振颓俗。或权舆两汉。或驰骤诸子。或定轨韩欧。其于六经之旨。虽醇驳参。而率皆蕲不畔正。同时馆阁巨匠如月沙之辞理富赡。象村之气格高华。息庵之才思精鍊。庶几雁行。而若论其造诣深浅。需用不让当时。传后反在其后。盖简易之文。以雄深瑰奇之思。鼓铸辞令。如五石之弓。当贲获之力。而人鲜克举之。溪谷之文。即之如浅。复而弥远。纡馀萦洄。如江河千里一碧。而鱼龙舳舻之容与也。泽堂之文。高山深谷。石之气结为钟乳。林木翳密而鸟兽之声不闻。农岩之文。幅巾道服。徜徉周旋乎山林经礼之间。雍容揖让。言言中理。真儒者之气像也。虽其间大小精粗。或有可议。所谓法与气与趣者。不可遽拟于中朝文献。而瑕瑜相掩。自足名家。上下三百年来。无可与轩轾者。岂不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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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玆以降。三渊力探幽窅。而其病僻江汉。志挽正雅。而其病袭文。至于僻而袭则又一变矣。大抵先于四家者。雄浑之力胜。而清新之思逊。后于四家者。绮靡之工多。而深厚之气少。譬之巧匠作室。结构丹雘。奇怪炫耀。远出古人。而及考其材基则浅且鲜尔。论文于今日。其难言哉。世非无聪明才辩之人。而一切为俗学所縻。谓四家迂远无用。甚则群聚而笑之。应科目者。拘牵帖括之中。白首沉吟而不知返。尚词藻者。剽窃稗官小品。哗世取悦。殆类俳优。上之取先儒语录之文。掇拾以为腐能文者多矣。而其所为文者则皆非也。惟我 正庙在位。慨然悯时文之弊。风劝学者以五经程朱之书。于是古学可期复兴。而转变已久。弊习渐痼。士皆趋近功以徼名。而成一家者少。文章之盛衰而世道随焉。虽曰气数。良繇人事。今余之钞四家者。欲使读者。必滋其源。必沃其根。毋谓昔人之无闻。毋谓后出之愈巧。精以立其法。深以养其气。雅以著其趣。以砭流俗积痼之弊。则文章之兴。不他求而得之矣。呜呼。四君子之文。固不尽合于古作家。而为东国之韩柳欧曾则足矣。后有继之者善矣。欲超而过之则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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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岩集序
堪舆蜿蟺磅礴。其钟于人。南北异俗。往往诗书弓马。不能相兼。前十馀年。余与工曹南正郎遇京师。正郎旧家钟城之涪溪。余仍访问北地山川之形胜。以及于人物盛衰。正郎为言其师凤岩韩公之贤曰。公之学。私淑于崔子敬先生。子敬先生之学。出于华阳宋文正公。吾北道学一派至今相传者。赖数三先辈之力。且倡起绝学于穷发遐荒之俗。其功甚钜。余心歆慕之。恨不及见。今正郎之胤阳龙。与同志诸人。印公遗集为若干卷。千里茧足来。问序于余。盖公众善。皆本于孝。其事载诸公志状。又其理气渊薮之微奥精密者。非余鲁莽所可论定。而尝读其代人作六镇事宜疏。其论开市缮兵械等一二事。井井有法。恨当时之不能施用。岂其遇者有命耶。抑时为之耶。 国家用科目取人。穷乡遐土。虽有茂材纯行之士。而类多湮没不闻。近世士大夫议论。尤以门阀为重。郡县方伯时或有荐。而有司又格而不举。甚者以为迂阔固陋而不足用。湖岭之间。起家为名宦显仕者绝罕。于北关尤甚。此有志之士之所以失。而世道所以日下也。呜呼。学如韩公而廑以空言自表见度。非所甚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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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君子之道。不以施不施为轻重。亦不以徒遇之为喜。而以得其所安之为乐。公虽隐约自处。老死丘壑。而能传文正公之道。使幽朔靺鞨之地。一变而有彬彬之风。岂所谓魁伟特出之士不待人而兴。不随俗而化者欤。公既老。治茅亭一区。益教授学徒。入其中见图书。幽静山林。丛密鸡犬。僮仆亦萧然自得。号为隐君子家。间除参奉者再。皆不至。
内阁校馀集序
圣上十四年。 正宗大王御集成校印之役。阅二岁而讫。阁学士以其供职馀暇。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以道其志。此所谓群居言谈之文。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一日。余至院中。时莲花盛开。清香拂几幔。盆中鱼虾。可映而数。余手杯而醉。有江湖之思。遂和诸公鲈字韵一首。其后不能数数作。而诸学士之诗日盛。得三百馀首。盖其中与余为朋友辈行者。其诗类皆遒健。不见衰惫之气。诸少年名士之作。率亦渊源于风骚体制。故不相袭其隽者。如鹏搴鱼跃。变化不穷。自此将搏扶摇徙溟海。跳龙门而上之。皆其所必至也已。夫诗发于性情而世道系焉。余观今人诗。未暇论意格字句之工不工。得气盛而旨远者。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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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喜。惟盛与远诗之宗旨也治化之贲饰。斯可以验。余不但畏其多服其敏。而为 圣朝贺也。余今病且倦。方谋归休山中。溪堂涧户。花朝月夕。回思诗酒。追游之旧迹。茫然若雪泥鸿爪矣。则展此读之。丹黄点勘。仍以悲老者益老。衰者益衰。后进之贤。尤欲其待而瞑目。而恨不能见其人。又恨不能尽见集后之诗为几编。盛衰离合之际。其必有怅惘而太息者矣。终始收聚以成斯集者。郑直阁经山之力为钜。
宜阳南氏谱图序
宜阳之南。其先出自唐。始祖曰敏。见于旧谱。谱言公始姓金。名忠。仕唐。至按廉使。天宝十四年。奉使日本。漂泊来朝鲜之岭南。公遂愿居焉。新罗景德王以闻。天子许之。以公自南来。故赐姓南氏。后割英阳县。为食邑。子孙仍为英阳人。自公以下谱亡。至倜。复见于谱。曰太子詹事翼。曰卫尉令谦。曰检校礼宾卿淑孙。曰及第之卓。曰礼宾卿奕。曰大将军镇勇。皆事迹阙。是生三子。曰洪甫,君甫,匡甫。始各散处于宜阳固城。遂以为籍。然独以宜阳氏为显者。以世有宦阀多贤人君子也。公本中国人。去而居朝鲜。又其所以改姓氏以南称者。世或疑之。今不可以不辨。昔孔子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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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欲居九夷。当天宝之间。杨贵妃用事。及禄山叛而帝奔蜀。天下大乱。公亦有孔子之意欤。且天子建德。因生而赐姓。禹之锡土姓是也。诸侯命族。族者氏之别名也。春秋隐八年。无骇卒。羽父请谥与族是也。舜姓姚。由妫汭。故陈袭妫姓。周文王姓姬。封子时叔于沈。故其后为沈氏。武王封太伯曾孙于阎。故其后为阎氏。太公望本姓姜氏。封于吕。故曰吕尚。汉娄敬劝高祖都关中。赐姓刘。魏员半千。其先本彭城刘氏。及齐受禅。奔元魏。自比伍员。仍姓曰员。唐李绩本姓徐氏。后赐姓李。封英国公。此皆见于经史。按可知也。姓所自出也。然其始称之。皆有由焉。唐虞夏商。以号为氏者也。齐鲁宋卫。以国为氏者也。戴武宣穆。以谥为氏者也。以官为氏。则有司寇司马矣。以爵为氏。则有王孙公孙矣。若夫三乌五鹿巫氏匠陶。或以志焉。或以事焉。今国俗罕赐姓。人皆世袭其氏。故以此论公。甚矣其无识也。然则公之所以改姓氏。以南为谱者。有何疑乎。彼世之嚣嚣者。何足听哉。虽然。孔子生于鲁。而曰丘殷人也。自以微子之后也。凡为公子孙者。虽皆生于朝鲜。受姓以南。分族至三。而于唐亦有可亲之恩可讳之义。不可以不知也。谱旧本有九编。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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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按廉公以下。次为谱图。自忠景公则又略叙事迹而附下。特详于己之自出。为公辙祖考及兄弟伯叔父者得列焉。
禹贡山川图序
天地之间。四海最钜。四海之内。九州而已。禹贡者。禹治水之书。虞之史臣为之也。大率言平水土定贡赋锡土姓弼服建官之事。而书不过七八策。今撰次其山川。檃栝其道里为图。图一版而止。夫以图而寻史册。犹经文之有注疏筌蹄。庶几灿然。余以是知古人作文之简要。非后世所能及也。冀兖青徐杨荆豫梁雍。九州之统也。禹治九州之山川。浚畎浍定疆界。有总铚秸粟米之赋焉。有筐篚锡错之贡焉。行淮泗江汉龙门碣石九年而后成绩。天下之至赜也。而图与书止此。后之人作舆地沟洫一统诸书。连累百纸。而不足可怪已。史臣特书于篇首曰禹敷土。其不曰治水。而曰敷土何哉。盖水不犯土。民可宅而粒。虽洪水无庸治。故言敷土。则禹贡之全篇在此矣。又书曰冀州。冀州之田土物产。系下而书。九州仿此矣。导山导水。则不过言自某至某。而其经险阻遍疆域。为天下勤劳之诚心足徵也。自甸服至荒服。只以道里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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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之。而二千五百里之内。侯采男蛮夷。文教武卫之设可按也。盖史官之书法如此。然禹奉舜之命而治水土。又其锡土姓建官者。天子之事。而非人臣之所可专也。禹而专此事。则是上无舜。天子尸位于上。而人臣擅权于下。虽舜禹圣人。后世必有疑而不信者。如之何其可乎。禹贡成于虞之时。而系之夏书者。以禹之王。以是功也。若言舜命禹敷土。禹奉舜之命而治水。则此为舜之功。而禹不可得而有也。史臣欲以治水之功。专美于禹。而以见禹之不敢自专。故于其终篇也。曰告厥成功。禹治水而告功于舜。则其所以奉舜之命。不敢己专其功者。不言而得矣。此尤禹贡之纲领也。舜举之得其人。任之不疑。权重而不见其逼己。功高而不以为震主。人君之道也。禹成大功于天下而不敢自有。以请命于天子。则人臣处功名之节也。以其权与禹而无损于舜。以其功告舜而有光于禹者。皆于是乎在。圣人之文多矣。其事至繁而其辞至简者。莫如禹贡。有能善读者。虽尽废天下版籍之图与地理之志可也。作图序。
诗草木鸟兽谱序
诗草木鸟兽谱者。宜阳子取诗三百篇所载草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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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之名。为之谱。旁考尔雅本草纲目诸书。辨證注解。汇为四部。曰草类部。曰木类部。曰羽族部。曰毛族部。鳞虫介甲之族。不见于诗者。则分属各部之下。区别类聚。谓之续部。孔子曰。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自二南十三国风雅颂之作。言草木鸟兽者。千有馀数。而间有引而名篇者。关雎,麟趾,葛覃,樛木,螽斯,草虫。本后妃之德而王化之成也。燕燕,女曰鸡鸣,竹竿,葛生。美女子之行也。匏有苦叶,墙有茨,鹑之奔奔,防有鹊巢。刺淫奔也。相鼠,硕鼠,蜉蝣,隰有苌楚。讥时人与国之政乱也。鹿鸣,鱼丽,鸳鸯。天子诸侯之燕飨宾客也。皇皇者华,采薇,杕杜。劳遣使臣而忧思行役也。楚茨,行苇,凫鹥,振鹭。祭祀而受胙也。九罭,狼跋,菁莪,棫朴。述文王周公之德而歌咏之也。或有兴焉。或有比焉。或有赋焉。如此类甚多。不惟多识其名而已。其有关于诗义者大矣。余尝谓士欲明诗学。先明其名物之学。盖经亡于秦兴于汉。而诗最亡。非秦能亡之也。汉之所以兴之者。其传各异。而其旨愈晦也。申公之鲁诗。辕固生之齐诗。韩婴之韩诗。转相传授。其说纷纭。最后毛郑诗出。诸儒说诗者皆宗之。而三家始废。其学尤明于名物训诂。自以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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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子夏。唐初诸儒之作为疏义者。为千万言。而皆出其下。其后欧阳脩苏氏父子发明诗义者。多从毛说。汉以后诗学。未有盛于毛郑两家者也。及至朱子。以正学邃识。闳意妙指。深窥圣人删诗之旨。其训诂多主毛郑。而义理则博采诸家之说。造道之精微。措辞之简洁。一洗末师专己守残之陋。尊信者为醇儒。背驰者为异端。宋以后诗义。孰有加于朱子者哉。榷训诂则毛郑之功不可诬。明义理则朱子之言最得其正。生于汉以后者。当主毛郑而不可从他说。生于宋以后者。当师朱子而不敢有贰议。虽其一人之见。生于千载之下。其说未必皆不诡于孔氏之旧。然只当求其义理之所安而已。一二训诂之不合。不必论也。且彼诸君子之学。既已列之学官。古今以来。老师名儒。无不仰如山斗。屈群言而从之者。既众且久。今吾生于其后。训诂之博雅。义理之明切。于毛郑氏朱子。固不敢望而及。而欲以区区管蠡之见。容喙其间。则人将不信。不信而言。妄也。惧其不信。而必欲伸己见。则其言愈妄。而其弊为务胜前贤。于心术有害。噫。章句论说之争。而终至于分裂门户。为吾道为异端者。其祸可胜道哉。郑樵尝疑缁衣之美武公。驷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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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之美襄公。同谓之变风。马端临以桑中溱洧。从序说为刺奔。而非奔者所自作。自此言出。后生小子喜为新异之论者。相率而从之。不知有悖于朱子之传。此皆非也。夫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诗之义理也。草木鸟兽。名物也。学者不明于名物。则训诂义理有时而晦。此谱之所以作也。然徒谱而不知其义。离而不合。故余论之特详焉。
集古印谱序
集古印谱。凡六卷。取赵子昂,钱舜举,吴孟思诸家史谱。考證搜蓄。而王球啸堂集古录。吾子行学古编。亦多采入。盖自秦汉。下逮宋元。尚方玺宝。王侯将军都尉太守所佩。郡丞长史令宰丞尉骑都督典军司马所绾。名人才子字号斋堂等所题品。外及蛮夷君长官印私识。炳炳累累。约略可考。何其富也。印章之来久矣。周礼地官司市。凡通货贿。以玺节出入之。春秋襄二十九年。公在楚。季武子使公冶问玺书。追而与之。以此知玺为舆服符信。而玺与印无异称也。后世鉴赏家得之为玩好之具。然其辨古文篆籀分隶之同异。审制度形象。则可以当金石碑鼓。稽时世前后。證名氏官制。则可以当史之志传。不可少也。君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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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己自得而已。不汲汲于外也。犍为之磬。汾阴之鼎。秦碑汉剑。曲阜之履。至今传以为宝者。徒以为古物也。岂如此谱之劝善戒恶。有尚友之益。有徵事之功乎哉。嗟夫。方其磨砻以成形。款识以成文。玛瑙铜玉。俱有品第。国有官守。家有子孙。固不期于湮沦散弃也。而荒墟焚阙之间。草莽所翳没。兵火所垢蚀。樵夫牧子之所弄刓。又岂知好事者之相遇也。物之显晦有时。而其竟有相得者。则亦理之常也。长城徐圣彝从余于骆山精舍学。诗文俱工。而印居第三谱。间多残缺。属圣彝重刻而编次之。仍以语之曰。人之追逐嗜好者。至于破棺发冢。据船堕水。极其所之。皆可以轻富贵而委性命。玩此者为玩物。齐此者为齐物。寓此者为寓物。然玩物则丧志。齐物则放达。学者皆不由也。而惟寓意于物而自得之者。其乐能久而专。此吾与子之所当勉者也。
寿金参判(用谦)八十岁序
上之五年。特进嘉善工曹参判嘐嘐斋金公用谦寿为八十矣。乃于其某月甲子。命家人早帐具设酒食。邀乡党宾友以燕飨之。笾豆既设。钟鼓既陈。公为酒令曰。饮而不醉者有罚。醉而至于乱者亦罚之。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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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皆执爵前起曰如公令。诗宾之初筵之一章曰。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言其初筵。其礼温恭辞让。未始不如此也。故礼献酬之节。宾主百拜是也。其三章曰。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言其未醉。威仪有序。而及其既醉而失度也。故孔子之不及乱是也。其四章曰。宾既醉止。载号载呶。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言醉者欢呼作乱如此。而又戒宾醉而不出。则伤害其德性也明矣。故书酒诰之作是也。今之君子与人饮酒。必剧醉。醉辄荒淫戏嬉。失其礼度。不然。固伈伈无以为乐也。若公之为酒令。顾不贤耶。敢以寿。宾拜主人答拜。又诗湛露之一章曰。厌厌夜饮。不醉无归。言与宾客为乐也。其四章曰恺悌君子。莫不令仪。言虽醉而不丧其令仪。故美之也。公既燕飨。宾客至醉。醉而亦不至乱。使宾客人人侍酒至暮。能自持其令仪者。皆公之赐也。岂非以德爱人。而人不失其礼耶。敢以寿。宾拜主人答拜。又诗既醉之一章曰。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言享其饮食恩义之厚。欲其受福无疆也。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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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既赖公之德。以醉饱矣。惟愿公自今强饮食慎思虑。寿考无恙。以永受皇天之佑。以令终也。敢以寿。宾拜主人答拜。既罢。公乃属公辙序之。公辙退而述诗人之旨。道宾主之欢。以祈其寿。
寿孙翁七十五岁序
余幼时。喜为黏竿蟋蟀六博击毬之戏。孙翁辄止之。以书卷置几上曰。士大夫当读书取功名。翁跅弛嗜酒。闻有名娃自四方至。辄衣新缝。系鲜袜往。诸豪侠子莫有先者。翁半生游青楼酒肆间。而其语余如此。余尝默识之。翁既老。赀益困。挈家居湖上。治粳秫。杂植薤韭瓜壶薯蓣蹲鸱之属。力不任耕。时抱瓮灌畦圃。翁于是为一好农夫。或举翁少时事言之。乡里皆不信也。岁一至京师见余。丹颜白髭髯。步履捷如鹿行。诸旧游更邀其家。饮以酒。既酣曼声度曲。闻者皆凄然泣下。 庄献世子幸温泉。翁从春坊官随驾。 正宗十九年。思温泉扈从劳。 命并加一级。翁前已升通政阶。特授同知中枢府事。翁今年为七十五。而不见且三岁矣。岂其死耶。抑或从方外人。餐金丹灵芝。游山泽间不返耶。昔姚将军从吕洞宾,刘高尚。往来名山。陆放翁作诗寄题青城山上清宫壁间。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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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青门以此寿其故旧老人。其文尚传于世。翁之事。虽与姚将军不同。而余思翁而有感于中者矣。翁性皦然不污。独喜诗与山水。人有言货利者。低头而睡。觉则扶策去矣。
寿判中枢府事韩公(用龟)六十一岁序
判中枢府事晚悟斋韩公。今年为六十一。以十月二十一日。为览揆之辰。公辙荷公知遇久。不得自同辈流。前期预为之序。序以为寿非古也。自明诸子始盛。公辙不喜数数为之。然今公退居郊野。不迹京师。公辙于其日。将不得从宾席之末。举觞为祝。非序无以申己说。世之颂公之贤者有二。曰内而操行。公妙年登高第。入为起居注。文学雅望。人皆指为真名士。时权奸居宿卫。欲引公自近。公终不与俯仰。几寘于危。后值世路多故。士大夫奔竞成风。而公独澹然无苟进之意。浮沉下僚十馀年。不能大显。 正宗独察公洁介自守。晚益际遇隆重。历试清要重任。间或忤旨。锢削窜逐。而旋思其直而起用之。公之拜铨。在于 先后垂帘。入阁又出。今 上特简。而其所以致之者。由于 先王之知公也久。曰外而治政。公前后居留二都。按西南诸藩。其所为美政甚多。而大指尚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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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吏民相安无事。论者以公方赵清献琴鹤故事。而其治尤著于浿。浿故燕京要路。银币蔘包。岁常辐凑。吏其上者。多因缘牟利。公以为处财之法。开与节二者。吾不能议开。当议节。节宜自监司始。自顷岁以来。使盖交道。厨传旁午。百姓嗷嗷。不得措手足者。曰兵与饷。筹饷则苦。兵冗而饷糜。筹兵则苦。饷匮而兵疲。公居兵饷俱困之中。救之以宽。未一期。政成颂流。而公遽解归。归又不橐一物。民至今称之。公之清名重望。简在 圣心。而才猷绩庸。著于邦人之口者如此。噫。二说得公之深者也。使夫人者登公之堂而为寿。必以是为颂。然而公辙之志则有异焉。夫君子所重。在于晚节。论钱枢密者。不贵其至道间辅理事功。而独称其急流勇退。论欧阳文忠公者。高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而文章议论。反在其后。公之贤。岂不知此哉。观于公取乐天之诗以自号者。其志固远矣。况向日人言。诬辱已甚。至不忍闻。倘非 上仁圣。则公无以自免。此岂非官尊禄厚。宠遇辉赫。以致人之忌怒者耶。公方治亭于山中。日与溪叟野老。忘形争席于钓矶樵磴之间。推公之意。殆将齐物我忘得丧。视昔日之富贵如太空之过云。而将终其身而不返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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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公之于晚节也。亦庶几矣。礼。大夫七十而致事。又愿公自今十年之间。寿考康宁。以及休致之期。则于是始上章告归。 上悯其老而听之。赐以牺廪。有事则咨。不以筋力为礼。以永享期颐怡养之福。而 国家亦升平无事。则其可谓 君臣俱荣。身名两全而无馀憾矣。公闻公辙之言。当以为善祷。
史圈序
汉司马迁史记。并纪传世家书表为百三十篇。古今论说家甚众。而宋裴骃集解。最号尔雅。然而编简残缺。不尽行世。唐弘文馆学士司马贞,张守节。俱有补注。论例诸书。粗有发明。以正褚氏之谬。其后刻之南雍者。谓之监本。刻之吴兴者。谓之评林。万历中翰林编修陈明卿。合为笺注四十卷。刻于金陵聚奎楼。以行于天下。自唐历宋金元明之间。亡虑数十剞劂。而此最为善本。臣之先臣大学士文清公有容。尝得此书。评点而藏于家。我 圣上在东宫。因宫臣转奏。今为内府所储。一日。 上御清燕。手加圈批阅数朔工讫。先臣旧用腻青评点。今圈以丹铅区别。仍 下教于臣曰。此书予先师文清公手泽在焉。而予又续圈而成之。岂不贵哉。汝其序之。臣公辙遂拜手稽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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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序曰。史有二道。编年与纪传是也。编年祖于春秋。而纪传则始自迁创之。将正其一统。分代以纪年。因年以系月日。制度沿革。忠邪刑赏之是非。错出而互见。则编年为谨于法。代各有纪。人各有传。以专其行治得失之故。叙次该洽。则纪传为详于事。二者皆不可废也。迁之为此书。自以绍易传春秋之意。述往事思来者。而其以孔子编之世家。其上黄老贱仁义。与论阴阳名法之要。多舛于大道。若此类甚多。然其摹写。风神笔力。雄健遒逸。且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记二千四百十三年之事。统为一书。自史家以来。未有如迁之盛者也。臣窃尝论作史难。读史亦不易。今夫世之无真道德实经济。皆由于无正史学。然则史学当如何为宜。得之于心与身而不外求而已。彼俗士儇子口耳剽窃。譬如说铃卮言。以资谈辩。与摘抉取用于功令之文者。与不读史。廑三十步尔。尧舜三代之为王。五伯之为伯。秦汉之为秦为汉。皆由于人主之心。太上纯然一出于王道之正。而其次儒术以辅之。其次诈力。其次任刑。王道尚矣。或以儒术而杂黄老之学。诈力而假仁义之名。任刑之始。法令无不立。而纪纲随而坏。此皆发于心而施于事者也。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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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臣。何以为君子。何以为小人。以法以戒。而君子而冒小人之名。小人而附君子之党者。必皆推见心术之隐微。由是而断天下事之是非正伪。与人之贤邪。然后始可谓史之学也。史作有二道。而读有二法。忠臣直士。进尽谠言。而日蚀星变。灾沴妖怪之事。无不书者。其世似危而终必长久。由其君之纳言而不忌讳也。此三代秦汉之始于兴也。谗夫嬖倖。赞美归功。而游畋封禅。丰亨骄逸之事无不作者。其世似安而终必危亡。由其君之愎谏而好谄谀也。此三代秦汉之终于衰也。夫君者将也。臣者士也。史者兵法也。孙吴用兵。固不泥法。而惟习于法者。能自得于心。史之不可不读也如是夫。今 圣上躬尧舜精一之学。陋汉唐功利之说。经史四库之书。钩纂著述。咸归正雅。今之为此圈。岂独爱其文章也哉。将以为心法之传。贻之后昆也。苟有以三代秦汉之兴与衰者劝惩之。一以勉缉熙之德。一以明卞别之义。 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将自此书始矣。猗欤盛哉。书既成。命名曰史圈。
族谱序
圣人治天下。必贵宗族。宗者为先祖主也。人所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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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者凑也聚也。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古者贵宗族而未有谱也。今谱之者。上而远者。恐其或失也。旁而疏者。恐其或遗也。不失不遗。则人道厚矣。经。父之服为斩衰。祖齐衰不杖期。曾祖齐衰五月。高祖三月。于同祖同曾祖同高祖。亦以月数杀之。有上治者。有旁治者。余观于四宗五服之图。而知图为谱之本。谱为图之推也。宗子有事于庙。则会同姓于堂下。宾取觯。酬长兄弟于阼阶。长兄弟酬众宾于西阶。左为昭而右为穆也。是旅酬之礼。有谱之义焉。其为冢也。画其兆而定其位。父居于上。子居于下。众子众孙。各从其所出而祔之。虽百世。其伦不乱也。是邱封之制。有谱之法焉。余尝谓自宗法废。先王尊祖敬宗收族之意廑有存者。惟谱为然。于虖。不綦重哉。盖氏族之学。莫盛于晋唐。凡官人选举。稽谱牒。庶姓具藏有司。路敬淳萧颖士之流。尤以谱学著。而近俗专门从事者阙如。乡曲衰族。于四祖以上五服以外。不详其世次名讳者有之。不但旅酬邱封之不讲而已。可慨也已。我南之谱重刊行世者。几五十年久而不修。今诸宗相议锓梓。为十五卷。得姓分籍之载于旧序者。今不复赘。只书其尊祖敬宗收族为谱之始者。俾诸宗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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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焉。周礼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又以八刑纠万民。三曰不睦之刑。族有亲有疏。疏而益睦者为难。诚使今之世。类讲谱牒之学。不徒以门第高人而知亲之睦之之义。则其有补于世道者。岂鲜乎哉。
吴生名字序
太学生吴君。将冠其子。来请名于余曰。愿有以教之者。余命之曰札。字曰季鲁。春秋鲁襄公二十九年。吴子使札来聘。左氏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二南十三国雅颂之诗。及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其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頀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孔子书之春秋。美之也。余谓春秋之时。周政衰微。二南十三国雅颂之诗。及象箾南籥大武韶頀大夏韶箾之乐。荡然无可徵。而独自季札聘鲁之后。能知先王之乐。其宏览博物如季札者。春秋以来。盖少见矣。今君生于季札千百年之后。去周时益远。又行人之聘使四方。与春秋之时不同。则虽欲闻先王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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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宏览博物之君子如季札者。不可得也。虽然。二南十三国雅颂之诗。赖孔子删正于编。至今传于学者。而至若象箾南籥大武韶頀大夏韶箾诸乐。虽不传于后世。然其名物度数之载于礼者可知也。君能从事于诗礼。歌二南则可以知教化之基也。歌十三国。则可以知风俗之污隆。政治之得失也。歌雅颂。则可以知周德之备也。以观乎象箾南籥大武韶頀大夏韶箾。禹汤文武之所制作而亦能知其孰为尽善而孰为尽美。孰为尽美而未尽善也。则向所谓先王之乐。不必至东鲁而后可徵也。其功岂在季札之下乎。昔司马犬子慕蔺相如之为人。改名相如。今余之命名以此者。欲使慕季札之为人也。君其使札勉之哉。
丁君改名序
圣人之道。不明于世。人皆知异端乱之也。而余独谓科举之弊为最甚。古之所谓异端者。老佛杨墨四家是也。四家者之说。与圣人相反。各以其术惑天下。以至战国秦隋之际。斯文几丧。其祸诚烈矣。为科举之学者。问其业则孔孟程朱之书。而其言曰欲以是致身事君。将以行道云尔。其论与异端不同。而甚者以其荣利进取之心。文其绮靡对偶之技。以求悦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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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末流之弊。反复甚焉。异端之害。显而易见。科举之害。微而难知。显而易见者。人可得而攻之。而微而难知者。自托于名教之中而济其利欲。为士者不得不由是道以进。而其进者。亦骎骎然不自知其日远于义而日入于利也。苟进之以利乎。则非圣人之道也。其与异端不远矣。自唐设贡举。历代因之。而我 朝亦有明经及诗赋表策等制科。四百年来。上之所以取士。下之所以得君者。率由是道。而后生小子。未经师友。急于禄仕。又皆乾没而终身。从今以往。余将见其文章愈工而道愈丧矣。士患无志耳。或有志矣。而业又夺之。可悲也已。锦城丁君希舜。从余于京师问学。有年矣。而改名曰志圣。将以圣人之道自期也。希舜性渊静而气疏旷。词幽眇而志清越。羁旅远游。吟诵自在。瓦灯纸帏。风床雨席。人不堪其苦。而意萧然安之。余喜其求道之勤。而犹有未忘于科举之业者。故为此说以赠之。
宜斋藁序
吾家自高祖文宪公。用华国文章。大显于世。先君子平生读书。以兴起古学为己任。今其书行于世。而学者列之于东国大家之数。盖本之六经。参以史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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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卒之于道纯如也。此非余言也。国人之论也。顾余鲁钝。窃不自揆。蚤以家庭闻见。学为古文。四十年用工矣。尝谓学问文章。其事同为学。而不由孔孟程朱则异端而已矣。为文而不以六经史汉八家为门路者谓之正宗则未也。吾之文章家法。自来如此。宜斋藁几卷。即余从孙文学君所著。君才既超异。彊学不倦。其为文。命辞雅洁。叙事井井有法。必欲上追家学。故醇古之气。自不悖于六经史汉八家之旨。夫今世之为文者其派有三。应科目者。拘牵帖括之中沉吟。老且死而不知返。尚词藻者。下学明清诸子。言驳而气薾。其黠者。剽窃稗官小说。取悦耳目。能文者众矣。其所为文者皆非也。今吾与君之所述作。其于先世事业。虽不敢望而及。而苟有求古之深衣尺度者。必于吾家得之。今人虽不着深衣。然其十二幅应规矩绳衡之遗制。不可不传也。前年春。君始登第。 朝中诸公。皆以得馆阁材相贺。又恨其晚。然余之所爱重君者。不欲以此为轻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