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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三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三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三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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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里閒话(六十五)
  [隋炀帝善属文]
隋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右。诛薛道衡曰。更作空梁落燕泥否。又诛王胃曰。更作庭草。无人随意绿否。夫以人君之尊。猜忌臣下之雕虫小技。至于诛杀快意。狠嫉发口。不亡何待。宋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中书舍人鲍昭悟其旨。为文鄙拙。人不知谓才尽。晋武帝欲擅书名。王僧虔不敢显迹。以拙笔书。向使二人不能韬晦。则亦难免于薛王之祸。然则之二君。亦皆炀而已矣。噫。汉两帝徒有咏歌。魏三祖空云诗赋。后世之评议如此。虽以一时之威权。抑胜己而妄自大。适足以示不君于天下万世而已。亦何益之有。
  [有人题逆旅纸窗]
有人题逆旅纸窗曰。得诗题纸窗。纸破诗亦破。诗好人应传。诗恶人应唾。人传破何伤。人唾破亦可。题罢骑马去。后人谁知我。此诗真可谓诗好。人传吟来。可想其才调。而不知其名。可叹。所谓后人谁知我者。岂不信欤。噫。上下千古。名湮灭而不称者何限。而能知其好而传之者。亦几人哉。
  [三反]
昔人称郗鉴体中有三反。方于事上。好下佞己。治身清贞。大修计校。自好读书。憎人学问。王肃亦有三反。方于事上。好下佞己。治身不秽。尤惜财物。性嗜荣贵。不求苟合。二人大槩相似。苏子瞻谓黄鲁直有三反。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又徐积亦有二反。独行如于陵仲子。而诗文则怪而放。耳聩甚。终日面壁坐。不与人接。而四方事无不知。古人若此类者多。皆可怪也。然余则以为其所谓反者。皆非反也。只是他人所见。似若如此。而其实则一人之性。宁有若是相反之理。好下佞已。则其所谓方于事上者。或讦直或沽名。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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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个方也。大修计校。尤惜财物。则其所谓治身清贞不秽者。亦色厉内荏而已。憎人学问则其所谓好读书者。或出于矜己务胜。而必非真个不厌不倦也。性嗜荣贵。则其所谓不求苟合者。或出于要名钓誉。而必非真个不忮不求也。此皆不过就其外面粗迹而为之说也。至于山谷则欹侧字游戏法细碎事。皆不胜才之致也。恐未可以平等真实磊落言也。仲车则其所谓反。似不相妨。诗文与行。容有不称。耳聩而知四方事。必有所以然。不然则安得有神异之术哉。余尝谓今世之人。皆有三反。探觇人隐微。必欲到底。而于己则厌然掩之。谈论则高出世人。凛不可犯。而所行则贱陋庸恶。过厚于他人。太无分数。而于其所当厚者则薄隘残忍。此亦似反而实从一私字出来者也。而其中破落户。盖有许多反。大略言之。则声音笑貌极其痴呆。而言行则谲诡闪倏。出而接人则卑屈怯懦。而在家则悖戾恣睢。憸邪之徒则结如胶漆。而修饬之士则疾如仇敌。横议则虽理外之说。如蓍龟之通神明。而正论则虽万全之策。如马耳之射东风。无才无学。世间万事。皆不犹人。而自以为无不洞晓。谓他人莫己若。此则真不可晓。而皆失其常性。亦可哀而不足责也。
  [必亡无幸者五十六条]
人之贫贱无赖者。不必有大罪恶。虽日用微细之事。可以判其无足与议。无复可观。必亡无幸者。大略有五十馀条。不文不武。不农不樵。而一生无所猷为一也。有亲者不告而出。暮而不返。或侵晓或经宿二也。虽在家。宿于他所而朝不见亲。或有客有事。则遂至终日不见三也。厌侍坐侍寝。而必欲独处任意四也。不遵教戒。不禀事为。而好自专擅五也。见亲则若恚若羞若颦。而对他人则开颜六也。亲有言于己。则心以为无闻知而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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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七也。无故而好出入。倏往忽来八也。好夜行九也。好行险十也。好卧十一也。好昼眠十二也。好博弈投笺十三也。好聚醵饮食十四也。好与人乘夜会话十五也。每日不盥靧而蓬发眵目十六也。不能暂时跪坐十七也。鄙俚之俗谈俗习。力学而务行十八也。以为不远而不衣冠走人家十九也。非沾体涂足而裸跣恣行于内外二十也。行动之际。以手插于腰间二十一也。对人而专以谐谑噱笑为事二十二也。口不离南草之竹二十三也。向人辄讨索酒食。求觅某物二十四也。好窃听窃视二十五也。好僻静处耳语二十六也。好自用自是二十七也。好用钱二十八也。不畏债二十九也。不还人物。不索己物三十也。家事七颠八倒而略不顾念。于他人则奔走谋忠三十一也。信惑杂术三十二也。好谈怪异三十三也。别处逢人。必先接谈托交三十四也。与人言。必剿儳雷同三十五也。人之闻见。或与己不同。而自是己言。强聒不已三十六也。评论女色之优劣。品第服食之高下三十七也。与人共食。如鸡鹜之争三十八也。与人交。辄丑辱相加。以为亲密。傍人掩耳而腼然自得三十九也。凡田宅衣服器用书册。以卖为主四十也。得些钱财。则逐手快意。散尽而后已四十一也。随身之物。每出辄失四十二也。刀扇囊带之属。好与人相换四十三也。当食而必竖两胫蹲踞。其状如在厕上四十四也。不先持匙。而先以箸遍食羹馔四十五也。卓箸之声。惊动傍人。放匙箸而触响盘中之器四十六也。不喜端士。而喜浮杂之辈四十七也。不读经传。而耽看淫媟鄙琐之小说四十八也。不喜与士友交游。而甘为伍于舆台下贱及匪类荡子。与之联席对食。横竹共卧四十九也。言事则好为背正之异论五十也。论人则必右反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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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客五十一也。闻有游戏之场。则不计远近。而除百事急往五十二也。知有饮食之会。则不论谁某。而先他人必赴五十三也。好赤面抵赖。既言之而曰我不为此言。既为之而曰我不为此事五十四也。好转回变说。昨日则菽。今日则麦。明日则稻。昨日曰买于甲。今日曰贷于乙。明日曰得于丙五十五也。好诬人。于其所不悦者则曰我无一失。彼自怪恶。渠则必欲清清白白。立于无过之地。而勒陷人于不测之域五十六也。其馀不可胜数。而有一于此。不免为丧家丧身之人。况兼之乎。且有一于此则未有不兼之者也。历观一世。未或不亡。
  [士农工商]
古以士农工贾为四民。而各一其业。不得杂处。欲其志专而业定也。唐康澄疏言国家深可畏者六。其二曰四民迁业。谓其不安分而致危乱也。士者脩身饬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斯其最贵者乎。农者天下之大本。故天下之民。皆稼穑以为生。有德有才者。不遇时则亦多躬耕。岂工贾之可比乎。工者通功易事。而以技巧食者也。贾者贸迁有无。射时仰机而食者也。斯皆天下之所赖。不可一日无者也。而贾为最贱者。以其事末利也。是故工贾之类。不敢齿于士。为士者亦耻与工贾等列。此乃自然之势而不易之论也。我国之民亦有四。而其中有所谓两班者。是乃士也。有所谓常人者。是乃农工贾之类也。两班常人。犹孟子所谓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者也。盖两班云者。谓仕于朝而立于东西班。禄以代耕者也。常人云者。谓凡常卑贱之人。若农工贾之自食其力者也。仕宦者之子孙。虽不能为东西班之职。苟能不坠其祖先之绪业。修身齐家。读诗书谈仁义。整衣冠遵规矩。则亦谓之两班。以其无忝无愧于两班之名也。以两班之后。不失两班之行。则固非蚩蠢常人之所敢望也。不然则何以别乎。既无以别。则恶可冒其名乎。今若以常人而能读书修行。则是乃宁越之类也。又恶可轻之乎。挽近以来则不然。一号为两班。则虽其残裔支族。不胜贫困。蓬头裸跣。而混迹于农工贾之中。又不能为农工贾。而作一无赖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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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者。亦皆自称为两班。必欲高于常人。而夷考其言行。反不及于常人者。滔滔皆是。躬行贱业而敢与尊贵抗礼。懵无学识而欲与鸿硕争席。以蒙騃而侮耆德。以佣丐而陵簪裾。甘与常人为执友下风。而小不如意。则必欲痛治之。为常人者。虽外以为两班。而其心则侮之疾之。风俗之乖乱。名分之僭亏。职此之由。然而此犹懦孱之流也。其稍强梁者。残虐小民。公肆夺攘。力抗官令。不纳税籴。咆喝拳棒。恣行盗贼之事。偃蹇骄悍。跳踉法理之外。两班之弊。一至此哉。噫。凤凰之所以贵于飞禽之中者。以其非梧桐不栖。非琅玕不食。非醴泉不饮也。麒麟之所以异于走兽之类者。以其肉角驯毛。不履生虫。不践生草也。使凤凰而啄粟栖枳。则孰谓贵于鸡鹜。麒麟而斗争系羁。则岂云异夫犬羊。今以山鸡楦驴。而疾视众鸟兽曰我凤也麟也。尔焉敢当我哉。彼岂肯推以为三百之长乎。唉咄哉。今之所谓两班也。
  [两班]
无两班之实行。而有两班之虚名者。固为莫大之弊。而以此之故。彼为常人者。亦莫不曰吾亦两班也。岂可以常人待我。以至于佣赁者丐乞者。为人奴婢者。皆曰我是名人之裔也。我是冠冕科甲之后也。无一人不然。余尝验之于往来门下者。则担粪之汉。卖菜之媪。无不自誇其家世。验之于道路。则刺船者列肆者。重任喘汗者。奔走马后者。无不自詑其阀阅。田亩之沾体涂足者。皆不答问路之言。原野之撷菜刈谷者。尽能为背立之态。市廛之间。相呼为两班。雇役之际。互称为两班。盖今世之人。虽曰两班。而其实则皆常人也。虽曰常人。而其号则皆两班也。总而言之。则皆两班也。皆常人也。虽曰无两班可也。虽曰无常人亦可也。噫。人皆欲之者两班。彼假两班。犹之可也。以真两班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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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坏其实。徒倚其名者。抑独何心。
  [科弊]
近来每经一科。辄闻新语。至于今年监试覆试。则遂为贾竖分利之场。真可谓使人大惭。实不欲污笔舌。而所以记之者。欲令后人知世变之层加。而纪纲风俗之坏乱无馀。终不可复振也。前则陈试者多不过百数。今则为七百馀人。此无他。前有一初试则与下辈符同。若见落于会试。辄又陈之。故有以一初试。终身入会场者。新陈旧陈。相仍不已。而至于此多也。又有无初试而公然呈出陈试公文。自称陈试。辄赴会试。谁复考覈其初试之有无乎。前则乡曲有钱者。买乡榜中姓同者之初试。仍以其名观会试。此已是改父易祖。而今则不必姓同。虽他姓亦买之。以其姓名越学礼讲。及其入会场。则以己之姓名书之。虽入格。谁复考验初试榜之有无乎。纵有知者。亦谁发之。前则试官暗自行奸而不令人知。今则公共为之。谚所谓共盗共淫者。语不泄也。前则每欲行私。辄行关节暗标于文字及纸面之间。今则不用关节。直纳首句。无误中之虑。无碍眼之患。前则外场呈券者。犹欲掩人耳目。多费钱财。极其秘密。今则皆自外直入。有若升庠之坐闾舍呈券者然。故下辈无得钱之路。前则代入者虽入钱。惟恐或露。今则万目所睹。昂然而入。见者笑之而已。前则或恐窠外之生事。至于代入充数。而渠则不敢入。今则公然加入。荡无防闲。徒有傍观之指点。前则陈试与杂赴者。或有容奸于一二所变通。而原榜则不敢生意。今则欲随试官而赴他所者。公然以遐方监察。称为姨从而移赴。是则可谓换母矣。前则欲图初终场变通者虽费钱。亦不容易。今则惟意无难。前则会围出题之前。横绳而越之。受券而给之。及其呈券。使不得还于场中而从后门出送。以察其奸。今则此法一无所存。皆成古谈。何以禁其杂乱之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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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则儒生虽暗地通情。而犹不敢直于场中与试官私语。今则直呼试官之字。加以恐喝叮嘱之说。又于编次之际。骑驴直入试所。拔之纳之。惟其所欲。前则所谓换秘封。皆是下辈所为。今则试官自为之。去年覆试。明将出榜。参试官一人。携一试券夜入。封置试券之房。抽出一张。守者曰此是某宅物。不可拔也。又抽一张。守者又如前言。至三四抽之后。守者不能坚执。乃纳其所携。而裂其所抽之纸皮。袖之而还其所。此已万万骇愕。而今番则临当诣 阙之时。上试官出。别置二张。谓诸试官曰此则不可不为之矣。诸试官皆曰然则吾亦有之。五试官各出二张。合为一轴。于是拔出架子中一轴而纳之。其中有见拔而还推者。批点三句贯别而书三下云。此皆前之所无也。庄周揭蹠之言曰。盗有五道。分均仁也。今此分利之甚均。毋亦以为仁之道乎。且虽欲讳诸人。天下耳目。安可掩也。虽幸而免负国徇私之罪。独不愧于心乎。独不畏于殃及乎。
  [侮前圣]
宋莆田郑厚曰。孟子非贤人也。履周之地。食周之粟。常有无周之心。学仲尼而反之。使当时有能倡威文之举者。文武成康之业。庸可几乎。而轲徒以口舌求合。自谋利禄。今日说梁惠。明日说齐宣。皆陷之使为汤武之为。轲忍人也辩士也。仪秦之雄也至譬之诗礼发冢。市井贩妇。其丑诋极矣。苏轼曰。武王非圣人。使当时良史有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汤武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玆四人迪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其以是哉。明弇州王世贞。亦以文章称。其拟古诗略曰。虞帝小鳏夫。虚名攘唐祚。西伯老秃翁。脱身美人赂。垂死窜苍梧。荐禹如有负。戎马践幽王。实以妖姬故。寄声谢时达。毋为圣贤误。若此者类。其侮圣横议。要皆庄周之流。而庄周则处于战国纵横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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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愤世激荡之心。恣为谬悠荒唐之说。其绝圣去智。自为异端。盖有不足辨者。而至于宋明之世。则承汉唐崇儒重道之后。治教休明。义理严正。天下同文。诐淫皆息。虽有邪妄之小人。宜若不敢萌非圣之心。奋侮辱之笔。而郑苏及王。乃独何人。若是跳踉放恣乎。然而宋儒不之斥。后人莫敢论何也。若汲冢书之诡异无伦。与六经不合。舜禹文王伊尹周公。皆被大恶之名。后人谓如曹瞒者。自知恶稔。于是诬大圣。欲分其谤。穴地瘗书。以欺后世。吾亦曰天地间。物无所不有。人无所不为。容或有如许别般心肠。而至如三人者。所读者经传。所谈者义理。虽不可与论于道德之深浅。而其文章言议。亦可谓一代之闻人。柰之何显为诗文。以诬辱前圣于百家同归万匠共贯之时乎。其亦无忌惮之甚者矣。此刘挚所谓一号文人。无足观者。而为吾儒者。可不明辨而亟斥之乎。明 太宗时。有士人朱季友献所著书。专斥濂洛关闽之说。上怒敕押还饶州。会县官乡士笞罚。搜其家所著书焚之。其尊吾道扶世教之意至矣。而犹有如世贞者。斯其以文自用之害耶。(郑厚字叔友。著崇正论。非孟子云。此外又有李泰伯,晁说之。皆著论非孟子。)
  [君子之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
程子谓君子之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此言可谓忠厚之至。而世人稍有文识。每欲为奇异之论。以疑歧世俗之耳目。真所谓欲巧反拙也。梅圣俞撰碧云騢。其中訾毁范文正薄于宗族。交结宦寺以得官。圣俞平生不悦范公。故为此书。说郛曰。魏泰托圣俞名作书。号碧云騢。以诋当世钜公。圣俞与魏泰。未知孰是。而此其心岂出于忠厚乎。夫范文正事。朱子既编之于名臣录。又载之于小学书曰。恩例俸赐。常均于族人。并置义田宅。此所谓姑苏义庄也。是果薄于宗族者乎。又曰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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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节。其于富贵贫贱毁誉欣戚。不一动其心。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有所为。必尽其方。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吾岂苟哉。是果交结宦寺以得官者乎。而朱子岂欺我哉。大抵天下所已然之事与所同然之言。又经圣贤之笔。而乃以私意独为异论。人谁信之。多见其不知量也。丘琼山大儒也。以孔子封王及谥为非礼。又斥许衡仕元。其论可谓正矣。至于谓秦桧于宋有再造功。与虏和不为无见。岳飞未必能恢复。则大是诡怪。此是务为异于人之论之病也。学者于此等处最易犯。戒之哉慎之哉。
  [昔人著书多带不经之语]
昔人著书。多带不经之语。盖欲以淹博多识。誇耀于人。而殊不知人更以诞妄议其后。可谓之智乎。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率多怪诞。若以为二十八宿及五岳。皆有姓名。呼之令人不病之类也。王弇州宛委馀编。亦踵之而又有甚焉。今就其尤无稽最可骇而略言之。日月五星及日中五帝。月中五帝夫人。五岳四海。五星夫人。䨓公电母。风伯雨师。北斗七星。与夫五岳五山。四海夫人。五山将军。皆各有姓名及字。刀弓矢剑弩戟。皆有名。兼有主星。人身中发脑眼鼻耳舌齿。及心肺肝肾脾胆。皆有名与字。又有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凡二十八天。与欲界四天,王天下五天。为三十三天。皆有名。又有九天及海中五岳之名。又中国五岳。各有佐命佐理。又有六天欲界,十八天色界,四天无色界。并四梵天。为三十二天。其名与上所谓三界天皆异。合清微,禹馀,大赤,无上大罗天。为三十六天。其名号互相重叠矛盾。不胜烦絮。又有老子十七更号。九变名字。如此之类。不可胜数。此皆有谁制之。有谁呼之。有谁听之。有谁传之。而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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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其详且复也。夫天地之有三光海岳。人身之有七窍五脏。自有常称。从古及今。未有他号。安有如人之有姓有名有字乎。今乃杜撰分排。指斥谁某。无所取义。有似儿戏。不亦亵慢侮弄之甚乎。无乃身腾诸天而各数其阶级之次第。足历大地而遍友其神灵之森罗。悉呼其姓名及字。又于自己一身。呼其名字而相与语耶。不然则其所以族藤秃毫。劳精费力。将以传诸后世者。只欲自欺而欺人耶。抑以为不足欺人。而聊以誇多斗靡于翰墨游戏之间耶。是未可知也。若博物志,列仙传等书。虽甚怪诞。亦不至于如此之极无谓而全无用。则君子岂寓于目乎。夫怪力乱神。孔子所不语。齐东野人。孟子所不取。而如此等说。不啻神怪齐东之比。直是巫觋辈愚人掠财之赝舌。何足为传世之资。而世之慕虚信诞者。或神奇之。有若真然者何也。
  
[名字]
记曰。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然则字者。所以讳其名也。然而汉孔安国字安国。晋安帝名德宗字德宗。会稽王道子字道子。唐骆宾王,郭子仪,田承嗣,杨燕奇。高丽奇子敖。皆以名为字何也。名则有一名有二名。而字则皆二字。自古然矣。然而汉高祖字季。项籍字羽。叔孙何字通。枚乘字叔。朱云字游。颜杲卿字昕。钱协字穆。范祖禹字淳。钱范则交友。以其难呼。加父字。又有二名一字者。郑当时字庄。房玄龄字乔。张九龄字寿。此又何也。名者所以行于世传于后。而有不以名而以字行者。刘孝标名峻。严挺之名浚。元行冲名澹。郑子真名朴。严君平名尊。薛仁贵名礼。宇文化及名浚。封德彝名伦。尉迟敬德名恭。苏定方名烈。郭元振名震。薛元超名振。吕洞宾名嵓。陈去非名与义。张文潜名耒。唐子西名庚。马子才名存。韩子苍名驹。文与可名同。范至能名成大。辛幼安名弃疾。此皆有其名而必以字行何也。无乃当时偶先以字名于世。而人皆习熟于见闻而然耶。然则人之所以名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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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于后者。果在于名乎。以字行可也。以号行亦可也。
  [惑世诬民之说]
佛家以为人虽有弥天之罪恶。苟能一念经一施舍。则可以灭罪资福。受无量极乐之报应。近世有为洋学者以为苟能专事天主。笃行其术。则虽以极恶大罪。显被刑戮。亦必升天堂享快乐。此固惑世诬民之说。而今之所谓地师则乃以为无论所行之善不善。苟能得大地以葬。则可以寿富贵多子孙。世致卿相。此岂理也哉。信如斯言。不必致孝于生前。但当求地于死后而已。此世所以日趋于夷狄禽兽之域。而不顾父母之养。惟欲以葬而发福。迎致地师。待之以礼。赠之甚厚。务得其驩心。如以为吉地。则不计村家之主山。他人之先茔。不但新窆。又迁柩而偷埋。甚或终身汲汲。遭发掘而不顾。至败亡而不悔者也。噫。圣人之言。未尝不以殃庆为验。而人之信之。反不如地师之言。不亦愚之甚而蔽之甚乎。
  [贪富贵权势者之心]
主父偃曰。丈夫生当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古今之贪富贵权势者究其心。则必皆以此言为第一妙诀而师之耳。不然则世间安有后车复蹈前辙之患乎。今执涂人而问之曰从古有冒位颛权而不败者乎。必皆曰无有。又以问诸贵势者。则亦必皆曰无有。此其已然之迹不可诬。而将来之验亦必然。故千万人无不同然一辞矣。然而败者相续。吾以此知其皆师偃说也。既以此为师。则其败也固所自期也。夫何恨何怜。自古外戚。如汉之吕产,吕禄,霍禹,上官安,王莽,窦宪,邓骘,阎显,梁冀,何进。唐之武三思,杨国忠。宋之韩侂胄,贾似道。阉宦如秦之赵高。汉之弘恭,石显,曹节,张让,黄皓。唐之李辅国,程元振,田令孜。宋之童贯。权臣如秦之李斯。汉之董卓。唐之李林甫,元载,卢杞。宋之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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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黼,秦桧。或诛或窜。破家亡身而后已。林甫,桧身则幸免。而或斲棺或无后。虽以窦武,长孙无忌之忠贤。亦皆不免。惟汉之阴马二族。以谨慎得全。然则以此辈相传之规模。视彼谨畏全保者。岂不嗤以为碌碌拙丈夫哉。
  [古人有识才之眼]
古人有识才之眼。有怜才之心。有容才之量。故苟有其才。则有眼者识之。有心者怜之。有量者容之。是故左思赋三都。陆机曰。有伧父欲赋三都。须其成。当覆酒瓮。及赋出。遂辍笔。竞相传写。洛阳纸贵。杨雄著太玄。或嘲以玄尚白。秖足覆瓿。独桓谭以为必传。班固典校秘书。以著述为业。或讥以无功。范晔谓比良迁董。兼丽卿云。庾阐作杨都赋。人竞写之。都下纸为贵。刘孝绰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诵之。流闻河朔。亭院柱壁。莫不题之。贺知章见李白诗。呼为谪仙。金龟换酒。谢尚闻袁宏秋夜咏诗声。大相赏得。张翰闻贺循船中弹琴。就语同载而行。岑参每一篇绝笔。人人传写。虽戎狄蛮貊。无不吟习。李益每一篇成。乐工争以赂求之被弦歌。供奉天子。其征人早行等篇。天下皆施之图画。王维爱孟浩然吟哦风度。绘画以玩之。李洞慕贾岛诗名。铸像以师之。白居易为诗。人争传之。鸡林贾售其国相。率篇易一金。柳子厚得韩退之文。以蔷薇露浣手然后读之。白乐天推刘禹锡为诗豪。苏味道见宋璟梅花赋称叹。列于文人之首。顾况读乐天芳草诗。叹曰吾谓斯文遂绝。今得子矣。以昌黎之文章。不但推李杜万丈光焰。其于孟东野柳子厚樊宗师李翱张籍之流。称许不已。以人君言之。汉武帝读相如子虚赋曰。朕不得与此人同时。魏文帝募天下上孔融文章者。赏以金帛。宋太宗闻学士杨徽之名。选十联。书御屏间。徽宗见陈简斋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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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字韵诗。亟命召对。有见晚之叹。如此之类。不可胜记。皆有眼有心有量之致也。若夫以才被人倾轧者。亦其命也。潘岳才名冠世。为众所嫉。栖迟十年。令狐绹以张祐诗三百篇荐于朝。元稹曰雕虫小巧。若奖拔太过。伤陛下风教。穆宗颔之。寂寞而归。玄宗曰。严挺之安在。其才可用。李林甫绐使称疾。帝恨叱之。杜子美有才见忌之叹。苏子瞻遭坐诗案之祸。至若杨广诛杀。以快其猜忌之心。又何责于怜才容才乎。又若唐文宗见李义甫不借一枝栖之诗。则曰将全树借汝。玄宗闻孟浩然不才明主弃之句。则曰卿自不求仕。朕未尝弃卿。命放归南山。见薛令之盘中苜蓿长阑干之句。则曰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乃谢病归。其以诗自叹则一也。而或遇或不遇。庸讵非命耶。今之世则无识才之眼。而只有抉摘字句之眼。无怜才之心。而只有猜克胜己之心。必欲凑会挤陷而后已。又安有容才之量乎。阮裕谓非但能言人不可得。索解人亦不可得。诚哉斯言。
  [仕宦三难]
墨客挥犀曰。仕宦有三难。一统十万众为帅。二为翰林学士。三宰剧邑。三者苟非其材。事必隳废。除是三者。虽宰相犹可以常才兼之。余于是语。未尝不叹古今之悬殊也。盖以三者为难。而谓宰相反可以常才兼之。其时宰相。槩可谓伴食者流。而是三者则犹必欲择人而处之。责之以所难也。今也则为将帅者。不得已出征。则但遥作营阵。不敢近贼垒。数十里见贼辄退走。不能抽一矢接一战。为学士者。无非杖杜伏猎。而遇代撰之时。则惟恐失却张君房。为邑宰者。举皆梦不及于民忧。而惟以剥割为事。以赂请为政。以辇载权幸之门为课而已。而三者皆未闻有隳废之事。何难之有。至于宰相则小儿人奴皆可以为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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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常才则亦幸矣。噫。是果人才之不可借异代而然耶。抑有之而用之不能当其才耶。未可知也。
  [用人]
尧山堂外纪云东坡南迁时。一妾有娠。不得偕往。出嫁孙氏。比归觅之。则子生六七龄矣。命名曰觌。后官尚书。即孙觌也。且以梁师成亦为东坡出。朱子语类曰。梁师成自谓东坡遗腹子。待叔党如亲兄弟云。又小说。杜牧有妾怀孕而出嫁杜筠生子。即荀鹤也。朱梁初。献诗拜翰林学士。又云苏东坡子过。范淳父子温。皆出梁师成门。以父事之。师成妻死。以母礼衰绖而往。然则师成待之如亲兄弟。而过则以父事之。苏氏门户。可谓扫地矣。又范仲淹初随母适朱氏。冒姓朱名悦。登第后乞归姓表云志在投秦。入境遂称于张禄。名非霸越。浮舟偶效于陶朱。唐节度使成汭本姓郭。郑准代为乞归姓表云云。文正全用此句。而于范为朱之事尤切矣。盖古则专用人材。不拘世类。故若范仲淹,杜荀鹤,孙觌者。不害为名世之人。若我国用人则专取门地。小不燀赫则已欲摈弃。况此三人者。必皆为疵累无用之人。而曾不齿之伧矣。安得为尚书翰林。又安得齐名位于韩富诸公哉。
  [牛耕之始]
余謏闻。未考牛耕之始于何时。尝访于多闻而亦皆未详。偶阅东人所记小说。有曰汉赵过始为牛耕。前世盖皆人耕也。以长沮桀溺耦而耕观之。则此说似然。而冉耕字伯牛。司马耕字子牛。则非牛耕之义乎。以耕名者。必以牛字之。此可以决知牛耕之已在三代以前矣。东国则新罗智證王时。始用牛耕。见于东史。而赵过之说。未见的證。可叹。盖耕必用牛然后可以为农。必若人耕则劳虽多而功必少。且天之生牛也。以为人万世聊生。不但服箱之为功而已。粤在上古。初不知耕则已。既已耕垦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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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则圣智继作。不为不多。利用厚生。不为不备。岂不知以牛而耕。至于汉而始创于赵过乎。且神农氏人身牛首而始教耕。则天意若示牛耕之兆矣。纵使其时不教牛耕。亦必不久而始。岂待数三千年之后乎。(后考山海经。后稷之孙叔均。始为牛耕。始信三代之前。已有牛犁。非始于汉也。)
  [引易之可疑者]
刘向说苑以为孔子引易曰建其本万事理。马史以为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朱子又以为易曰正其本万事理。差之毫釐。缪以千里。而易中无此语何也。马史注曰易纬有之。然则纬书亦可以引为经文耶。
  [王质,沈瀛相戒无耻之士]
稗史。宋张说为翰林承旨。士之无耻者皆趋之。时王质,沈瀛。皆有声誉。每以诣说相戒。一日质潜诣说。瀛已先在。相视愕然。清议鄙之。余于此不能无感于世道之日下也。盖当其时。犹有清议。犹有羞恶之心。故能相戒以勿诣。能相视而愕然。亦有鄙之者。而今则举世皆然。反以不然者为迂怪曰。宜其不能取美官也。见人之能奔走者。则竞相慕效。耻其不若。初何尝有相戒。又焉得有愕然。然士大夫宁作枝头乾。安能为向火乞儿乎。
  [三弄]
小说谯楼画角之曲有三弄。相传曹子建作。其初弄曰为君难。为臣难。难又难。再弄曰创业难。守成难。难又难。三弄曰起家难。保家难。难又难。余谓三弄。尽皆格语也。能知此十二难字。则何亡国败家丧身之有。然而就其中言其尤难者。则三者皆在于下一款。盖为君而能知为君之难。为臣而能知为臣之难。则主圣臣良。所谓难者必至于无难。而今若有尧舜之君而无咎益之臣。则每有有君无臣之叹。又若中主之可与为善可与为恶。而不能辅导而之善。则其责尤在于臣。又若下此者。则为其臣者。不但死生祸福之所关。乃是君子小人之攸判。然则为臣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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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尤难乎。创业则英雄豪杰之主。栉风沐雨之功。可以致之。此则一时之难也。而至于守成。则缵承率由。儆戒忧勤。不坠厥绪然后。可谓继世之令主。此则万世之难也。然则守成岂不尤难乎。至若起家。则人之勤励者。或由于农桑。或资于仕宦。为能成立根基。为子孙计。而为其子孙者贤者少。不肖者多。以其训戒为无闻知。笑其勤俭为田舍翁。或溺于酒色杂技。或耽于钱财快意。不数年而向之田宅器物。已悉为他人之有。作一破落户寒乞儿。反不如初不能起家之犹为无弊。然则保家岂不尤难乎。抑又论之。为君之难与创业守成之难。乃人君之事。而为臣之难与起家之难。虽属己分。为臣而尽臣道。为家而能起家。固不可责之于人人。而惟保家之难。是为目下自勉之事。必也随分而安。节用而勤。毋入赌醵。毋事出游。毋与杂类交结。毋以虚欲浪费。毋妄恃小才而作为。毋轻信人言而迷惑。惟土物爱。惟正道遵然后庶乎可也。而知此之难。保此之难者。有几人乎。
  [韩昌黎应试]
韩昌黎应试不迁怒贰过题。见黜于陆宣公。翌岁宣公复为试官。仍命此题。昌黎复书旧作。不易一字。而宣公大加称赏。擢为第一。夫以昌黎之文。遇宣公之主试。则初何以见黜。既黜于今年。则又何以擢于翌年也。文不易一字。眼不异前后。而或黜或擢。良可怪也。于是乎不得不归之于数矣。
  [古人有兄弟各仕异国者]
古人有兄弟各仕异国者。如蜀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之类是也。元将张弘范至崖山。送书于其弟世杰使降。世杰不答。弘范金降将张柔之子也。文文山之弟文璧仕于元。兄弟之不同如此。恶在其为兄弟也。又有兄弟之判然悬截者。若元凯之于不才子。舜之于象。周公之于管蔡。柳下惠之于盗蹠。司马牛之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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魋。善恶之相反者也。若何准之于充。孟少孤之于万年。戴逵之于𨔵。谢瞻之于晦。志趣之相违者也。噫。兄弟本一人之身。若左右手也。而其不一乃如是。岂身既分则心亦异耶。
  [赵孟頫之失节]
宋之亡也。陈宜中入暹罗不返。其隐居终身。不仕元者。如殷澄,许月卿,邵桂,马端临,张山翁,谢国光等。姓名可考者数十人。而许鲁斋,吴草庐。以当世大儒。出处大节。未免讥议。岂不惜哉。若赵孟頫。不过有文笔之才者。而以宋室之裔。乃为元朝驸马。非特失节而已。后人以诗嘲之曰王维诗画钟繇书。又曰画出苕溪似辋川。人谓但讥失节而不及赘虏之罪。余则以为彼既失节。则赘虏乃馀事也。又何加诛焉。然当时若而人外。失节者盖无限。而后人之专责许吴及赵者。岂不以表表可称而最可惜。尤可罪耶。余于此未尝不三复而悚然也。
  
[人者天地之德五行之秀气]
荀卿曰。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最为天下贵。是故礼记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惟人为大。人者天地之德。五行之秀气。然则人固非禽兽之类也。而愚不肖者。或有反不及于禽兽者。其不能孝于亲者。有不如反哺之乌者矣。不能忠于君者。有不如趋衙之蜂者矣。不能尽夫妇之道者。有不如乘居匹处之雎鸠者矣。不能尽兄弟之友者。有不如有礼识序之鸿雁者矣。不能信于朋友者。有不如终始不背之駏蛩者矣。且夫不食生物仁也。而人有不如者矣。老拳急难义也。而人有不如者矣。饮毋必跪礼也。而人有不如者矣。衔芦色举智也。而人有不如者矣。知时不失信也。而人有不如者矣。由此言之。恶在其为万物之灵也。然此则以其大者而槩言之也。就其小者而言。则微细之物。皆知保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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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其疾。而人则反有不及何也。朝野佥载云虎中药箭。食青泥而解。野猪中药箭。逐荠苨而食。雉被鹰伤。衔地黄叶贴之。鼠中毒如醉。取泥汁饮之。须臾平复。北梦琐言云鼠子为蛇所伤。母鼠衔豆叶嚼而付之。皆活。雉及秀鱼被伤。皆以松脂傅其疮处。五杂组云牝鹿衔草以饴其牡。蜘蛛齧芋以磨其腹。此皆有谁教之。又安能自知某药性味之为某病药也。人则知素问本草及青囊诸方。而犹不通晓。遇毒被伤而或不能治。又恶在其人通物塞也。噫。人岂不如禽兽哉。特为物欲所蔽。牿丧其清明虚灵之全体。故反不若禽兽之犹有一点明处耳。
  [余平生慕白乐天之为人]
余平生慕白乐天之为人。有执鞭之愿。盖其正直刚方。诚实洞达。事君以忠。与友以信。不违于君子之道。而又能善处于自元和至会昌之间。无些儿瑕累。享人间福禄。岂非去神仙不远者乎。是故尝以玄绫作飞云履如云雾。示道友曰。吾足下生云。计不久上升。想亦自视以遗世羽化矣。今据其见于史者而略言之。其生也敏悟绝人。七月未能言。而能识之无二字。元和元年。与元稹,独孤郁等应策试制举。而作乐府百馀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宪宗悦之。拜翰林学士。至赐防风粥一瓯。口香七日。三年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考官杨于陵,韦贯之署为上第。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上贬扬,韦。而僧孺等久之不调。公上疏曰。僧孺等直言时事而遭斥逐。于陵等以收直言而坐谴谪。卢坦以举职事而黜庶子。此数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臧。一朝无罪。悉疏弃之。上下杜口。众心恟恟。陛下亦知之乎。且既下诏徵之直言。索之极谏。僧孺等所对如此。纵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斥而罪之乎。上以久旱。欲降德音。公请尽免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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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两浙。以救流瘠。宫人数广。宜简出之。诸道横敛。以充进奉。南方多掠良人。卖为奴婢。皆宜禁绝。上悉从之。制下而雨。时讨王承宗。以吐突承璀。为神策河中等道行营兵马使,诸军招讨处置等使。公谏曰。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已非令典。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不置行营节度使。则承璀乃制将。又充诸军招讨使则都统也。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又恐诸道耻受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富之可也。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宁忍徇彼之欲而自隳法制。以损圣明乎。淮南节度使王锷。厚进奉赂宦官。求平章事。公言宰相人臣极位。非清望大功。不应授。今除锷则诸镇皆生冀望。与之则典章大坏。又不感恩。不与则厚薄有殊。或生怨望。且锷在镇。百计诛求。自入进奉。若除宰相。藩镇效之。竞为割剥。则百姓何堪。事遂寝。魏徵玄孙稠贫甚。以故第质钱于人。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请以私财赎出。公奏事关激劝。宜出朝廷。师道何人。敢掠斯美望。敕有司以官钱赎还。上乃出内库二千缗。赎以赐稠。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进银器千五百两。公言均欲以此尝陛下。愿却之。上命出付度支。寻密谕进奏院。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辄以名闻。公复以为言。河南尹房式。有不法事。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有内侍破驿门入。击稹伤面。上引稹前过贬之。公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㬥横。人无敢言。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有大奸猾。陛下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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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又请罢河北兵。又尝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谓李绛曰。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曰。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今日罪之。恐天下各思钳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之如初。穆宗二年。卢龙兵陷弓高。公上言自幽镇逆命。徵兵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请令李光颜与裴度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自生变故。仍选留精兵。馀悉遣归本道。诸道监军皆停罢。众齐令一。必有成功。其有犯无隐皆此类。故史称其谠直。其诗曰三年为刺史。饮冰复食檗。又曰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人。即此可见其立朝风采与清白仁厚之德矣。又取词赋用者。以陶家瓶数十。各题门目。作七层架列斋中。求集事类投瓶中。钞录成书。每科一帖。是为六帖。作诗示老妪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此又可见其勤励于为文而不自是也。推刘禹锡为诗豪。与元稹定交死生间。稹守会稽。公牧苏台。置驿传诗往来。谓之诗筒。又每宴游于慈恩寺花下。其相厚善如此。而尝有诗曰微之鍊秋石。未老已溘然。退之服硫黄。一病亦不痊。牛僧孺自谓服金石有力而多畜妓。公又戏曰。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其不惑于异术又如此。既老致仕。结香山社。自称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凿龙门八节滩。为游赏之乐。白衣鸠杖。优閒暮年。以僧如满为空门友。韦楚为山水友。刘梦得为诗友。皇甫明之为酒友。又与胡杲,吉旼,刘真,郑据,卢贞,张浑,李元爽及如满为九老会。尚齿忘官。绘写形貌。各赋七言诗。以记盛事。又有诗曰昔作少学士。图形入集贤。今为老居士。写貌寄香山。是岂西夕婆娑者流乎。今读其七老唱和诗。曰七人五百八十四。拖紫纡朱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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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天年高迈二疏傅。人数多于四皓图。未尝不挹高风于千载之下也。其殁也。葬龙门山。洛阳士庶四方游人。皆奠卮酒。墓前方丈土成泥泞。非平日感人之深。能如是乎。盖其坦荡之怀。诚直之行。与物无竞。处己有方。故能享有清福。不失令名。寿考康宁。歌咏自得。虽天子变色罢朝。而终复优容。虽小人沮遏作相。而亦未中伤。与杨虞卿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与元稹牛僧孺厚善。而不党于稹僧孺。为裴晋公所重。而不因晋公以进。李文饶素不乐。而不为文饶所深害。后人以为惟其不汲汲于进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爱憎之际。每裕然有馀也。斯言其庶几得公之心乎。
  [口味之有不同]
孟子曰。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天下之口相似也。是故脍炙嗜所同也。熊鱼我所欲也。众鼻之所芳。众口之所悦。其有不同者乎。故曰口之于味性也。若夫至臭之夫。海人独悦。狂泉之人。谓其君狂。则斯乃千古异闻。不可以常理论者也。文王嗜昌歜。屈到嗜芰。曾晰嗜羊枣。宋明帝嗜蜜浸鱁鮧。崔铉嗜新捻头。魏徵嗜醋芹。辛绍先嗜羊肝。顾翱母喜食雕胡饭。范汪嗜青梅。虽云非正味。犹可说也。至若宋刘邕嗜疮痂。唐鲜于叔明嗜臭虫。张怀肃嗜人精。权长孺嗜爪甲。明赵辉嗜女人月水。刘俊嗜蚯蚓。又尝闻有一妇人嗜土。其所处室四壁土皆尽。复以土涂之则辄又尽之。又有不进熟食而惟啖生豆者。此其口岂异于人哉。夫人之于饮食。虽云偏有所嗜。至于幼小之所不吃者。则虽壮大之后。必厌却之。脾胃之所不合者。则虽疾病之药。必呕哇之。未知若刘邕辈自幼小偶食。而因以为性耶。抑有别般肠腑耶。且夫人之所同嗜者。容或有不嗜者。而人之皆以为污秽臭恶。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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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其近者。乃反独嗜好之。此何故也。实有理会不得者矣。是所谓天下万事。无所不有者耶。
  [自撰墓志]
陶渊明自作挽词及五柳先生传。裴度自作画像赞。白乐天自作醉吟先生传及墓志铭。邵康节自作无名公传。张乖崖自作画像赞。陈尧佐自作墓志。我国卢守慎亦自作志文。余慕之。尝作无名子传。又欲作志文。而顾老穷漂泊。不知死所。又恐死无葬地。虽有文且无用。故遂辍不复留意。然用不用不足道。苟为子孙所藏。则墓与家何异。行且谋之。
  [萧何封酂侯]
史记。萧何封酂侯。世皆以赞音读误也。班固十八侯铭云文昌四友。汉有萧何序功第一。受封于䣜。䣜七何切。沛邑名。唐诗亦曰麒麟阁上识䣜侯。焦竑云萧何封䣜侯。史记作酂。字似而误也。按韵书。酂字分在寒旱翰歌四韵。而寒及旱曰百家。翰曰南阳县名。歌曰䣜之俗书。而以䣜为沛邑名。然则酂亦䣜字。非误也。但读之者误耳。然封邓禹为酂侯。以比萧何。则此恐是南阳县也。未知萧何所封则在沛而音七何切。邓禹所封则在南阳而音赞耶。然则恶在其比萧何也。特以酂字之亦系䣜字。故虽非沛邑。而亦寓其比之之意耶。
  [读书者当究其用事之本]
余幼时读唐音长篇传写者。至王维老将行。耻令越甲鸣吴军之句。则或作军。或作门。或作君。每疑之以为军也则上已押军字。不应叠韵也。以为门也则又非其韵也。以为君也则未晓鸣君之意。后考说苑。云越甲至齐雍门。狄请死之曰昔王田于囿。左毂鸣军。左请死之曰吾见其鸣吾君也。今越甲至其鸣君。岂左毂之下哉。于是始知为鸣吾君。鸣者惊动之意也。读书者不究其用事之本。而但从流俗之相传。则必多误知而误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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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妇油]
以江豚腹中脂燃灯。照樗博即明。照读书及纺绩即暗。俗谓懒妇所化。故呼为懒妇油。又照宴乐则明。故谓之馋灯。有人于此。读书纺绩则不胜其睡。樗博宴乐则通宵不寐。此则由于懒惰与放荡也。而灯乃无情之物。火自待油而照。苟燃之则照之而已。今随其所照而殊其明暗。已是理外。况又读书纺绩则暗。樗博宴乐则明。尤可怪也。此人此灯。其性相称。以此人设此灯。夜夜宴乐樗博以终身。则可谓人与灯相辉光矣。
  [李泌诗曰青青东门柳岁晚必憔悴]
李泌诗曰青青东门柳。岁晚必憔悴。杨国忠诉之。明皇曰。赋柳者为讥卿。赋李者为讥朕可乎。苏子瞻咏桧诗曰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构之者以蛰龙为指上。神宗曰。彼自咏桧。何预朕事。二君皆非知人官人之明主。而其容人之量。则有非后世庸主之所可及也。
  
[及第崔启沃就赈济场吃粥]
我 宣庙时。庭试及第崔启沃放榜日。戴赐花持红牌。就赈济场吃粥。近世又有前应教食赈粥。至今传说。今则名以朝官。虽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初不举论于赈济及发卖。虽欲就食。亦不容焉。未知优待朝官而然耶。抑以损削为主而诿以朝官耶。孟子曰。君曰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然则上之周之为有名。下之受之非无义。而况赈济发卖等政。乃国家恤穷之典。则以朝官而既不得禄以代耕。又不得与他民同沾惠泽。而饥饿以死可乎。在朝官则自好者容或以为宁死。不欲与于此。苟延时日之躯命。而在有司承宣德惠之义。安忍如是。良可叹也。
  [酒色之祸人]
酒色之祸人。其理甚明。其验不差。虽善辩者。不敢谓不然。故有嗜酒好色者。则自其父母妻子。以至他人。莫不戒之。且亦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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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其为害。而卒不能节。以至于败家亡身。盖此二者。人之大欲所存。故戒之之心。终不能胜耽之之心。载胥及溺。今古一辙。是故刘伶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司马相如悦文君得痼疾。乃作美人赋以自刺。而终不能改。以至于死。此皆惑之甚而以死为限也。独怪今之荡子所谓投笺者。如烈酒之醉人耶。如美色之迷人耶。何其惑溺之甚于酒色。而不思祸害之酷于酒色也。且其所以惑溺者。有大欲于赌钱云尔。则吾见其失。未见其得。吾见其夭。未见其寿。夫失与夭。人情之所必不欲也。彼甘其失而乐其死者。岂人之情也哉。自有投笺以来。若或有得之而富其家者。亦有失之而破其产者。则有财欲者。容或可以想望其侥倖。而百战百败。犹期一战而霸。其如万万无此理何哉。今虽执其善手而问之曰。世有以此为事。而家不破身不歼者乎。渠亦必不敢曰有之。然则以万无一得之事。负一掷百万之财。劳精焦神。愈忿愈败。荡其家而不足。欺他人而不休。乡党视之以杂类而不恤。行止无异于穿窬而不羞。修饰容颜。人之常情。而囚首赤睛。罔昼夜而额额。动被辱驱。人所耻恶。而扼吭张拳。扬气势而昂昂。竭有限之钱财。而填之于尾闾。殚些儿之精力。而驱之于鬼门。渠虽自得。人谓斯何。卒之殷君之一朝戏债。涸累世之财产。咸阳之凭陵大叫。剥一身之精神。既成白地之破落户。竟作青春之黄壤客。此皆渠所乐为。而非迷昧误犯也。柰之何一举而大输桓温数百斛米。再举而尽鬻周家八百里地。犹复搰搰矻矻。中绝其命而后已也。彼溺于酒色者。或有幸免者矣。溺于投笺者。未或不灭亡而莫之省悟。前既颠覆。后复相寻。可哀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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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牌石铭]
明高皇帝置一铁牌高三尺许。树宫门外。上铸内臣不许干预政事八字。至英宗时。王振专恣。遂毁其牌。又戒石铭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颁行各府州县。或云本蜀孟知祥之辞。然其后果能遵此铭意而公行赏罚。则明虽至今存可也。又若奉行铁牌。则岂有后日貂珰之祸哉。盖创业之主。每欲立经陈纪。垂裕后昆。以为千万世不拔之基。而继世守成之君。鲜有能率由旧章。不愆不忘。故其勤恳勉敕之意。卒归于纸上空言。甚至于恶其异于己而灭去其迹。国随而墟。可胜叹哉。我 朝立国规模。夐越前古。良法美制。俱具毕张。式克至于今四百馀年。维持巩固者。用此道也。今则世级日下。刻画之磨泐之。 祖宗朝成宪。无复馀存。而人行私意。风成诈伪。旧时礼义之俗。遂为无法之国。反不若铁牌戒石之犹有传于后者。志士漆室之忧。容有既乎。
  [严延年形迹]
汉书。昌邑王贺妻十六人。其中一人严罗纣。乃执金吾严延年女。纣音敷。古通用。余谓古人不有形迹之嫌。故其所以自处与人之所以处之者。但视其事之是非。其言之曲直而已。更不顾瞻疑阻也。若如今世。则延年虽怀忠直公正之愤。而必不敢劾霍光以擅废立。无人臣礼矣。当世之人。必谓此劾之出于私而非公论也。为宣帝臣者。必以延年为党于昌邑。背于宣帝而论以大逆矣。孰肯肃然敬惮之乎。且宣帝之所以处延年者。必不但寝其奏而已矣。霍光之所以恨延年者。必且置之死地而不但已也。后之议者。亦未必不疑其形迹矣。呜呼危哉。
  [虞书益稷之可疑处]
虞...处(此条当并编于孟子谚解辨)余尝读虞书益稷篇。至夔曰于予击石拊石之谚解。未尝不有疑也。盖当禹皋益相与昌言于帝前。夔乃自言其典乐之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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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至于鸟兽跄跄凤凰来仪。而又以石音之难和。欲尽其未尽之意。故于是更端叹美之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于者叹美之辞也。如尧典之佥曰于。禹谟之禹曰于。是也。集传之所以不更释于此者。以上有其例也。然则于字当为句绝。而今其谚解。以于字为语助辞。有若干字然。而连下文读之。甚觉无味。且考诸上下。亦无于予云云之例。又未有如此文势。谚解之必以于字㨾解之者何也。余尝于孟子谚解。有识疑处矣。今于此解。又不能无疑。未知余之见解有未到耶。抑谚解之时。以无集注之明言。故容有未尽照管而然耶。然何敢以管见为是。只当从谚解读之。而又不可不知此意也。
  [格致䕺书曰日本有古文尚书]
格致䕺书曰。日本有古文尚书。乃徐福入海时所携也。欧阳公诗曰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道真。然则百篇逸书之存于彼而不传于此。甚可惜也。然二帝三王心法之传授。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具在于今所传之书。逸书虽不传。未必为举世无人识道真之恨。而又若拘儒曲士。因此傅会而为奇诡迂怪之说。则反足为乱道真之资。然则其不传。未必不为吾道之幸也。
  [民心离畔而天命已绝则虽曰天子是为一夫]
贾子言纣死。弃玉门之外。观者皆进蹴之。武王使人帷而守之。犹不止也。书所谓虐我则雠。孟子所谓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者。此之谓也。唐崔荛为陕虢观察使。陕民诉旱。荛指庭前树曰。此尚有叶。何旱之有。其政如此。故为吏民所执。再拜祈免。渴甚求饮。民饮以溺。盖民心离畔而天命已绝。则虽曰天子。是为一夫。故不免雠视之患。至如观察。又何足言。是故武王不过帷而守之而已。唐时亦未闻有罪陕民之举。其可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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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边人]
朱子曰。有人道贼当捉当诛。则是主人边人。若道贼也可恕。则是贼边人。盖言贼可恕则虽非作贼。其心已走贼边去了。故朱子之言如此。后世有护逆亦逆之语。近年邪学出后。又有护邪亦邪之语。皆此意也。今之所谓投笺。乃是破人家亡人身之物。弥天一网。举世大祸。则苟非惑溺者。孰不以为误入匪类。灭亡悖子。而或者有曰投笺岂败家亡身之物哉。彼之败亡。乃以他故。非投笺之罪也。语及投笺之害。则掩讳之漫漶之。排斥投笺之人。则分疏之奖诩之。此所谓贼边人。而真可谓护投笺亦投笺也。虽曰不入于投笺。吾不信也。
  [说郛曰无以嗜欲杀身]
说郛曰。无以嗜欲杀身。无以货财杀子孙。无以政事杀民。无以学术杀天下后世。此真格言也。然余谓此皆泛论也。必欲切要以言之。则当曰无以恣行杀身。无以不教杀子孙。无以赂请杀民。无以好新畔古杀天下后世。盖嗜欲固所以杀身。而必恣行不顾然后祸必至焉。货财虽足以杀子孙。而苟有以教之则未必为害。故必不教而任他然后患必及焉。政事所以治民。非贪贿偏听。则岂至于杀民。学术所以立教。非好新慕奇而容其私意。侮圣自贤而至于蔑法。则亦岂至于杀天下后世哉。今欲免于此数者之患。则亦惟曰正而已。苟能由正而行则可以保其身。以正而教则可以全子孙。为政以正则可以活民。为学以正则可以为天下后世则。而一失其正。则身且不能保。馀何暇言。或有难之者曰。自古有正人之不免于杀身。且教子孙以正。而子孙不从则无救于杀。莅民以正。而有掣肘者。有三黜者。卒至于杀民而后已。为学以正。而又有互立朋党之祸。究其归则亦杀而已矣。曰正在于吾。不从与害正在于人。君子修其在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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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其在人者。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晋人丁兰刻木为亲像而事之若生]
晋人丁兰。自以不及养亲。刻木为亲像。事之若生。邻人张叔妻从兰妻有所借。兰妻跪拜木人。木人不悦。不敢借。张叔醉骂木人。以杖叩其头。兰归即奋剑杀张叔。县嘉其孝奏之。诏图其形像。夫丁之杀张虽过。而人子为亲之孝。如人臣为君之忠。过于忠者。未始不为忠。则过于孝者。亦未始不为孝也。木像犹然。况亲在而人犯之乎。故时君嘉之。后人称之。以为孝而不以为妄焉。今也则不然。人有与己争锥刀之利。衔睚眦之怨。则疾之害之。视作必报之雠。而若有辱其亲而加之以恶逆之名。诬其亲而构之以虚无之辞。则其心以为无与于己。而或因而结交。或因而益亲。亲所雠之。而己则不雠。亲所绝之。而己则不绝。是故或有甘作下官者。或有以为座主者。或有与之连姻者。此其风俗敦厚。不明恩雠而然耶。抑亦彝伦斁绝。只计利害而然耶。春秋最恶忘亲释怨。朱子论周平王事。谓其忘亲逆理而得罪于天。亦已甚矣。其深恶而痛绝如此。何尝以忘雠为可乎。近世有西洋学。以忘雠为贵云。世之匿怨而友者。无乃阴袭其心法耶。夫为君则人皆自许以主辱臣死。而自以为见无礼于其君。如鹰鹯之逐鸟雀。为亲则乃反忘雠而昧耻。其义何居。古所谓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者。是耶非耶。
  [吴起杀妻以求将]
吴起杀妻以求将。宜乎人之以为残忍薄行人也。然吾谓忍妻实自忍母始。只以杀妻为残忍。则未足以尽其罪也。当其出卫国门也。与母诀。齧臂盟曰不为卿相。不入卫门。此非残忍薄行之始乎。夫忍于遗其母。则其忍于杀妻。固无足怪也。温峤绝裾。乃是为刘琨使劝进。而尚谓之忍。今起之齧臂。不过为己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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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非有处义之可以藉口也。苟有人心。宁忍为此。且起之吮卒父子之疽。此岂人情所乐为也哉。专由于欲得其不旋踵死敌之心。忍而为之也。古来名将。与士卒同甘苦。得其死力者。不为不多。而吾未闻有疽而辄吮之也。疽而吮之。则粪可尝也。股可刲也。此与诀母杀妻。同一心也。故见其忍于吮疽。则可知其忍于杀妻。见其忍于杀妻。则可知其忍于诀母。其为人也忍。则何往而不忍乎。由诀母而杀妻。由杀妻而吮卒。皆从残忍薄行中出来耳。不但薄于母与妻。而厚于卒之轻重倒置而已也。
  [贼臣悖子]
臣专辄而不禀命于其君。则是谓贼臣。子擅恣而不禀命于其亲。则是谓悖子。有贼臣而国不亡者。未之有也。有悖子而家不灭者。亦未之有也。非贼非悖。则何亡国灭家之有。
  [无心]
蔡君谟美须髯。一日内燕。上曰。卿髯甚美。夜间将覆之衾下乎。将置之于外乎。君谟谢不知。及归就寝。思上语。以髯置之内外。悉不安。遂一夕不能寐。此无心有心之异也。无心则鱼忘江湖。有心则鸥舞海上。何其远也。程子贬涪渡淮。风涛舟危。而正襟安坐。一老父曰何独无怖色。程子曰心存诚敬。老父曰心存诚敬。不若无心。此虽异于圣贤之学。亦是无心者也。
  [严分宜家人永年者]
尝见明人所记。有曰严分宜当国。家人永年者号鹤坡。招权纳贿。与朝绅往来。无不称鹤翁者。一御史至结义兄弟。后张江陵为相。家奴游守礼势出严上。号曰楚滨。词馆诸君。至为诗文赠之。通侯缇帅。往来宴饮。鲜衣怒马。据上坐偃然。后事败俱诛死。江陵家奴。又有宋九,王五者。九善词翰。而权不及游。五颇有识。常笑其侪所为。时有作五七九传者。七即游也。又曰文徵仲作诗画有三戒。一不为阉宦作。二不为诸侯王作。三不为外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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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处刘瑾宸濠之际。而超然远引。二氏籍没。求其片纸只字。不可得。可谓旷世之高士矣。当徵仲在史局。同事太史诸君。皆笑其不由科目。滥竽木天。然分宜,江陵之败。家奴箧中。无非翰林诸君题赠诗扇者。以此笑彼。不亦可羞哉。余于此未尝不掩卷而叹也。嗟乎。冯子都宠于博陆。秦宫幸于梁冀。自古而然。不但始兴之雷尚书而已。乃若严张张甚之时。其家奴之依势弄权。固无足责。而所可叹者。其时所谓朝绅。皆高谈阔步。激昂慷慨。比肩子陵。齐镳元礼。其平日所自许。果何如哉。乃反甘为此辈之下风。仰其鼻息。嗅其足香。贿以结之。诗以谄之。惟恐不得其一笑。其亦有一分羞恶之心乎。顾今之世。弃礼义捐廉耻久矣。其或有如文徵仲者。而又有作五七九传者否。未可知也。
  [子苟不肖虽有亦如无]
司马牛非无兄弟也。而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叔向非无子也。而曰肸又无子。季平子信子服回之言曰。子服氏有子哉。唐玄宗曰。苏颋有子。李峤无儿。杜畿见李丰曰。孝懿无子将无家。丽史。朱悦清直。其子印远贪邪。人谓王曰朱悦无子。天道无知。王曰不有印远乎。对曰云云。皆以贤为有。以不贤为无也。然则子苟不肖。虽有亦如无也。而余则以为反不如无。何者。夫无固亡也。有而自以为无。人亦谓之无。则必有终身无于人之悲。又必有一朝无于人之祸。然则无而亡。岂不愈于有而亡乎。
  [飞曰雌雄走曰牝牡而古人亦通用]
飞曰雌雄。走曰牝牡。而古人亦皆通用。如牝鸡牡雉。雄狐雌兔之类是也。而不但此也。凡称号皆无一定。盖随时而借用之耳。书传释百兽率舞。引考工记天下大兽五。脂者膏者裸者羽者鳞者。曰羽麟总可谓之兽也。左传。崔杼生成及彊而寡。娶东郭姜生明。则丧妻亦可曰寡。楚潘党射麋。献晋魏锜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子产不许丰卷之请田曰唯君用鲜。注鲜野兽也。则兽亦可曰鲜。医和曰女阳物而晦时。则女亦可曰阳物。里革曰水虞讲罛罶。取名鱼登川禽。则鱼鳖之属。亦可曰禽。汉书。丐诸宫人。注丐遗也。则与人亦可曰丐。相如传。临邛令日往朝相如。则造谒人亦可曰朝。魏文纪。以诗赋饷孙权。则赠诗文亦可曰饷。伯夷传。仲尼独荐颜渊。则称誉亦可曰荐。范滂与母诀曰大人割不忍之恩。则母亦可曰大人。杨脩与曹植书。有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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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之感。注谓武帝。则父亦可曰圣善。马援传。酾酒享军士。皆伏称万岁。潘岳閒居赋。称万岁以献觞。则人臣亦可用万岁。推此类也。则无不可以通用矣。然古则可。今则不可。今若不据古而用牝鸡雄狐等语。则人必笑以为牛鱼跃肉之类矣。
  [国用之足不足]
汉文帝承诸吕乱。即位数年间。匈奴寇边。济北叛逆。乘舆行幸。军国之费。罔有纪极。而民不告困。国有馀积。二年十二年。俱免天下田租之半。而十三年。遂并其半尽除之。末年。又令诸侯无入贡。弛山泽。不知当时国用。于何取给。未几至武皇。榷酤算缗。利析秋毫。而海内虚耗。暨乎后世。头会箕敛。剥肤椎髓。而常苦不足。此何故也。且以我东言之。当三国鼎峙之时。互相攻击。日新不已。重以倭燕靺鞨契丹之属。迭来寇侵。又有灭国交质。筑城移都。起阁凿池之事役。梁陈隋唐朝贡使价之往来。且大兴佛教。遍建寺塔。三国皆然。而新罗则真兴,武烈之世。八关会之岁设。而迎舍利于萧梁。长春郎之冥助。而创壮义于汉山。百为丛沓。动费钜万。及其末也。弓裔据北原。甄萱据完山。盖无一日无事之时。句丽则前既屡被汉兵之围取。后又荐经隋唐之亲征。而卒降李绩之军。百济则弑乱不绝于史册。冠盖相望于中国。而竟为苏定方之俘。逮夫高丽统合。袭罗崇佛。亲逆天竺之僧。肇行国师之封。寺刹则巍嶪相望。供佛则糜费无艺。战伐则疲于女真,契丹。使命则遍于辽宋金蒙。有以西京叛者。有以和州走者。始则为权臣所废迁。终焉为蒙古所节制。遣世子而不足。又亲自入朝。及其建元号之后。始以世子尚主。后又连使王娶公主。而封王徵王。复王留王。流王囚王。废王立王。徵兵合兵。惟其所命。奔走不暇。劳费无限。仍有红头贼之大举。纳哈出之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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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济州之叛。拔都之寇。当此之时。民奚暇耕农。国何所徵敛。然而遣使则不以千万里为远。当战则不以乏馈饷为忧。欲宫室则穷其壮丽。欲寺塔则极其侈靡。未知其财力从何而出。式至我 朝。升平已久。外无寇贼之警。内无土木之役。无寺刹之修饰。无使行之频繁。四百馀年之间。虽有壬辰丙子之变。而民无夺时之叹。岁有屡丰之庆。八道之税贡依旧。每年之鼓铸不辍。宜其红腐陈陈。黄金如土。而近年以来。度支经用。日渐枵然。百官颁禄。太学供士。每患不给。常推移弥缝于惠厅北汉等处。脱有缓急。苟非天雨粟鬼输财。则顾何处得来。此真究解不得者也。或曰有盗臣故也。未知然否。
  [缿筒]
汉书。赵广汉治颍川。以缿筒发奸。缿者受钱器也。其曰筒者。想截竹筒为之。以便于受投书也。受钱则以陶为之。上圆下平中空而上有一隙穴。仅可侧一钱以入之而不可出。盖以为蓄钱之具。使之虽欲辄用而不可得也。既满则扑而出之。故又谓之扑满。此邹长倩所赠公孙弘者也。我东方言又谓之哑子。谓其口不能出也。欲藏钱而用之者多买之。故市人列诸肆而售之。壬申春间。有备边司下人过而见之。辄趋进而拜之曰。诸大监皆在此矣。盖其时西贼。自辛未冬作乱。窃据定州。而诸宰相日会筹司。无一计策。但默然相对。故此人以其徒知蓄钱。曾不能发口论事。比之于哑子而戏笑之也。噫。缿特一蓄钱之物也。而广汉用之。以致散落奸党。长倩用之。以戒聚而不散。固已奇矣。至于比之哑而拜之。以寓讥嘲阘䢇之意则尤巧矣。世之聚而不散。自取扑满之败。与夫哑于谟猷。甘受尸素之讥者。可不铭诸缿以自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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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贼]
唐李涉过九江遇盗。赠诗曰世上如今半是君。此谓世人非贼而贼者多也。元魏吏部尚书元修义。官大小有定价。高居求上党郡不得。乃对众呼天。喝贼人曰。白日公庭。安得有贼居。指元曰。物多者得官。京师白劫。非大贼乎。此谓受赂官人者为贼也。宋郑广以海寇来降。授以官。每趋府。群僚无与立谈。广郁郁不言。一日晨衙。群僚谈诗。广曰郑广粗人有拙诗。白之诸公。乃朗吟曰。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此谓做官而做贼。不如做贼而做官也。盖做官虽异于做贼。而其为国之蠹民之蛊。则罪浮于贼。此大学所谓盗臣。孟子所谓民贼也。夫授人官与人科而私之。听人讼决人罪而枉之。夺人地争人利而威之。浚人膏颠人壑而利之者。律之以天理。是为大贼。论之以王法。当服上刑。而不惟不以为贼。乃反宠而崇之。惟穿窬劫掠。是谓盗贼。此李涉高居,郑广等之所以愤激也。昔者吾友尝语及盗贼曰。若论今世之盗贼。内而乘轩轿奔驺哄。外而建节钺张伞盖者。是真大盗贼也。彼鼠窃狗偷者。或迫于饥寒。或困于贪虐。失常业无恒心。而苟延时日之命耳。原其本情。亦可怜也。今乃以大贼而治小盗。不亦可笑乎。余曰昔季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使圣人为政。无论大小。不患于盗贼矣。可为之慨然太息也。
  [天道福善祸淫]
天道福善祸淫。而率多相反。故古人不无怨恨之语。盖亦无所归咎之辞也。诗曰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又曰视天梦梦。子思子曰。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韩昌黎曰。天公高居鬼神恶。又曰吾将上尤天。与夺一何偏。又曰天胡恒不足于贤邪。左氏曰是无天也。又曰天殆富淫人。晋人曰天道无知。又曰大哉天地。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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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仁。杜子美曰。皇天无老眼。又曰吾将罪真宰。晋庾翼与其兄冰书曰。天公愦愦。无复皂白。明唐伯虎诗曰。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若此者类。岂皆真不知天而妄有所云云欤。余则曰此乃天理也。非惟不敢怨。亦且不可怨。非惟不可怨。亦且不必怨。夫天有阴阳。圣人常扶阳抑阴。而阴阳则常对待也。是故人有贤不肖。世有治乱。圣人虽欲教不肖而为贤。挽乱世而回治。亦终有所不能也。如福善祸淫。馀庆馀殃等说。只道夫天理之如此而已。天安能一一赏罚人。如人之为耶。若必使痴汉不得乘骏马。拙夫不得娶巧妻。则天公亦劳矣。余尝见人善恶。心记之以验其祸福。则善者未必蒙福。恶者未必获祸。而有同恶者二人。或即见亡灭。或愈得吉庆。此则似欲厚其恶而毙之。故有迟速之差。而此亦人之意之也。恶可必于玄远茫昧之际乎。以人之自修言之。当作善。不当作不善。以上之用人言之。当不使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而已。至于祸福吉凶。不可必于天也。意者人之祸福。不在于善恶。而专由于其家运与身数。所不可知者运数也。则善者无所劝。而恶者无所惩矣。此古人所以不得已谓之愦愦也。然世之赏罚人。皆不胜愦愦而无柰之何。则天公之愦愦。又谁得而责之耶。只可置之有无之间矣。
  [春秋天子之事也片言只字皆寓褒贬与夺之意]
春...意(此条当编于史略初卷不可信之类)春秋。天子之事也。片言只字。皆寓褒贬与夺之意。以行抑扬劝惩之政。当时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则后之人。何敢增一字减一字。倒一字易一字乎。又何敢以私意牵强傅会而为之说乎。余尝读之。窃以为其体谨严。其旨深微。不但非圣人不能修。抑亦非圣人。不能识其本意之所在也。后之论者亿凿以为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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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如此云尔。则皆妄也。左氏在当时弟子之列。因经而传之。后人至以为素臣。则宜若不违乎圣人之旨。而公谷二传。又羽翼斯经者也。然而或曰左氏浮誇。或曰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或曰左氏不得圣人深意。或曰左氏造膝亲受。退述所闻。发明经旨。公羊辞义清俊。断决明审。董仲舒之所善三传虽同发端异趣。或曰谷梁肤浅。不足置博士。何休好公羊传。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郑玄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钟繇好左氏。谓为太官。而不好公羊。谓卖饼家。诸说纷纭。人各随其所好恶而为之说。皆未可谓定论。后来惟胡氏传。专主义理。故至今 经筵所进讲者以此。而其经文。与左传经文。或有殊异处。其传亦随而背驰。今录之于左。左传经文则隐二年。纪子帛,莒子盟于密。注子帛。裂繻字。胡传经文则曰纪子伯。传及注皆同。左传经文则三年夏四月辛卯。君氏卒。传曰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注隐公之母。胡传经文则曰尹氏卒。传曰尹氏天子大夫。世执朝权。为周阶乱。家父所刺秉国之均。不平谓何者是也。因其告丧与立子朝。以朝奔楚。皆以氏书者。志世卿非礼。为后鉴也。左传经文则五年癸亥春。公矢鱼于棠。传曰。书曰公矢鱼于棠。非礼也。胡传经文则曰公观鱼于棠。传曰特书观鱼。讥之也。左传经文则六年甲子春。郑人来渝平。传曰更成也。注渝变也。变更而为平成。胡传经文则曰来输平。传曰输者纳也。郑人曷为纳成于鲁。以利相结。解怨释仇。离宋鲁之党也。特称输平。贬之也。左传经文则文十三年。大室屋坏。传及注皆同。谓大庙之室。胡传经文则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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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屋坏。传曰世室鲁公之庙。周公称太庙。鲁公称世室。群公称宫。左传经文则宣五年。齐高固来逆叔姬。传亦同。胡传经文则曰来逆子叔姬。传曰书来逆子叔姬。罪宣公也。称子者。或谓别于先公之女也。左传经文则昭二十四年。婼至自晋。传曰婼至自晋。尊晋也。注贬婼族。所以尊晋。胡传经文则曰叔孙婼至自晋。传曰书其姓氏。贤之也。凡若此类。从左乎从胡乎。皆不能无疑者也。夫一经文而异其释。则犹不害为各言其所见。亦不害为折衷群言之资。二经文而主其说。则孰能知何者为圣笔之真乎。又孰能知何说为是乎。万一非圣人之笔而非圣人之意。则不几于以私意而乱圣经乎。愚意若以经文之异者从乎左氏。而至于义理之严正主乎胡氏。则未知如何。
  [尊讳]
左传昭公三年。郑游吉如晋。晋张趯曰。晋将失诸侯。诸侯求烦不获。子大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后乎。注讥其无隐讳。君子为尊者讳。为亲者讳。此则然矣。独怪夫其时齐使晏婴于晋。与叔向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屦贱踊贵。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车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雠。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夫二子者。各言其公室之无度。缕缕不已。比之张趯将失诸侯之一言。不啻百倍。而不闻有讥其不讳者何也。幸无如子大叔者在傍而然耶。若以婴肸之贤。非趯之比 而不之讥。则恶在乎为贤者责备之义。而为张趯者不亦冤乎。左氏又从而为之辞曰。踊贵屦贱。既已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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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此说虽欲曲护。而抑有不通者。踊贵屦贱。固告于君矣。其馀诸说。亦皆告于君者耶。夫此等语。以告于君则为无隐。以告于人则为暴扬。安可不为尊讳。耻而曰我告于君。故亦告于人。人亦曰彼既告于君。亦可以告于人耶。是故自古为人臣者。或争折犯颜。或谲讽纳约。而未尝有以其言辄语于人者。则以此分疏。未见其必当于义也。夫子以昭公为知礼。而人以为党。则又受以为过。以此律之。则夫二子者。其可免君子之讥乎。嗟乎二子者。既失为尊讳之义。而左氏乃欲为贤讳过耶。然则贤者虽有过而人为之讳。宜乎人之欲得令名而恶居下流也。
  [古之先知者]
尝考诸左传。则一梦一卜。无不神验。此则由于推解之妙。非后人所及。而至若见其威仪容貌言语视瞻之间而知其必亡。观乎惰傲,徐疾高卑仰俯之际而识其将死。远则期以不及五稔。不过十年。近乃谓之不复年矣。其先亡乎。缓急迟速。如执左契。无一差违。揆之以理。似固然矣。而以后世言之。犯之者未必死亡。言之者未必有徵。是何故也。理有古今之殊而然耶。报无善恶之验而然耶。抑古人有敬有惰。有逊有傲。故易以别之。而今则无非惰傲放倒。故无足以验之耶。将古人之先知者。别有术于所言之外。而今人皆莫之知耶。皆未可谛也。
  [古人之达命与立节者]
古人之达命与立节者。固不以死生介于意。而亦有进退无所据。彼此无所当。而公然以死为戏者。此常情之所不及也。左传鲁哀公会吴子伐齐。齐国书将中军。高无丕将上军。宗楼将下军。陈僖子谓其弟书。尔死我必得志。欲获死事之功也。宗子阳与闾丘明相厉也。桑掩胥御国子。公孙夏曰。二子必死。将战。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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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夏命其徒歌虞殡。陈子行命其徒具含玉。公孙挥命其徒曰。人寻约。吴发短。东郭书曰。三战必死。于此三矣。使问弦多以琴曰吾不复见子矣。陈书曰此行也。吾闻鼓而已。不闻金矣。战于艾陵大败。国书,公孙夏,闾丘明,陈书,东郭书皆死。注云吴师强。齐人皆自知将败。夫兵凶器也。战死地也。若强弱不敌。而欲以弱制强。则莫如齐致死。如甘茂之攻宜阳。曰明日不下。因以宜阳之郭为墓。项羽之救赵。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是也。此皆以必死为言。而其实则乃欲致死以战。非真欲战死也。若畏敌之强而自分必败。则怯欲谋生。如栾黡曰余马首欲东。晋人谓之迁延之役。匈奴畏汉北。桥余吾水。以备奔走是也。此皆欲致死而不得。惟恐其至于死也。又有临战而士无斗志者。如季孙意如逐昭公。公徒释甲执冰而踞。定公侵齐。门于阳州。士皆坐列曰颜高之弓六钧。皆取而传观之类是也。此皆不肯为上效力。而直就此等事以游也。今齐人则异于是三者。非欲齐致死也。非欲逃其死也。又非无战心而然也。当此之时。吴师虽强。齐亦何遽至于必知败而先以死自待乎。与敌将战。是何等时也。而惟公孙挥有歼敌之意。其馀则互相和应。迭出不吉之语。为必败之兆。作将死之谶。是诚何心哉。至若陈乞欲弟之死。为己得志之资。天理灭矣。何足道哉。且歌虞殡具含玉。尤极诡怪。有似诅咒。天下安有将战致死。而为如此之言者哉。擐甲执兵。固即死也。死则死而已矣。预为葬歌含玉之备者。比诸马革裹尸。岂不大可笑乎。将乐其死而聊为游戏之具耶。抑惧其死而强为壮大之谈耶。一人如此。犹可骇也。一军将佐皆然。是何众心之如一也。其致死也如一。则必不至于死。而其待死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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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安得不皆死乎。夫好生而恶死。人之常情也。临战而贾勇。既战而决胜负。事之常理也。此可谓常情常理之外也。
  [无行无礼者为天下弃物]
德非可责之于人人。则不可以无德而弃之也。只质朴谨厚则可也。才非可责之于人人。则不可以无才而弃之也。只勤孜勉厉则可也。有人于此。语其文则不至于鱼鲁不辨。而恒用文字。不倩人手。语其智则不至于菽麦不分。而凡百事为。不被人笑。治家则粗可以仰事俯育。接人则仅足以酬应不失。此所谓常人也。孔子所谓中人以下。孟子所谓未免乡人也。人家子弟能得如此。则亦云幸矣。有德有才者。岂其易乎。盖以为学工夫言之。则当志于圣贤。不可以常人自期。而以末世颓俗言之。则常人亦不可易得矣。然则无德无才者。皆不害为常人。而惟无行为天下之弃物。无行非谓无圣贤之行也。亦非谓有丑恶之行也。入而不能行常礼于父母兄弟姑嫂姊妹之间。甚至于蓬跣裸裎跛踞偃卧。出而不能遵常道于亲戚乡党长老朋友之际。甚至于虚妄鄙陋狎侮斗狠。出言则悖戾㬥慢。鄙俚戏谑。处心则迂阔流荡。谲诡伪诞。凡于收敛谨饬之节。一切放倒。略无顾忌者。是谓无行也。如此之类。渠亦自知不为雅正者所许。故又必微察窃听。匿己诬人。变幻事实。流布听闻。每欲自立于无过之地。此则无行之尤者也。故无德无才者。皆未必害于而家。凶于而身。而所可畏者无行也。无行者无礼也。记曰。坏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无礼之祸如此。而人之恶之也又如此。盖无德者犹可教之以入于德。无才者犹可责之以进于才。而至于无行无礼者。教之不可。责之益甚。终不可齿于常人。而不但为天下最弃物。其可谓灭亡。必无幸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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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惧哉。然而天地间。无所不有。则生得如许人。亦无足怪也。
  [左传史赵曰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
左...命(此条亦当与史略初卷不可信之说同编)左传史赵曰。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寘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赐之姓。使祀虞帝。注曰幕舜之先。从幕至瞽瞍。无违天命废绝者。遂舜后。殷兴存舜后而封遂。胡公满遂之后。事周武王。赐姓曰妫。封诸陈。绍舜后。然则舜之后。在夏有虞君思。在殷为遂。在周为陈而已矣。幕之距舜为几代。虽未可详。其为舜之先。而有功德无违命可知也。国语史伯曰。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因历叙禹契弃之功。则与史赵之言相符。而注曰虞幕。舜后虞思也。又展禽言有虞氏以下。禘郊宗祖报之。礼曰幕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大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此又与史赵史伯之言相合。而注亦曰幕。舜后虞思也。未知注国语者。何所据而质言于两处也。夫虞思之为君。其可见者不过以少康为庖正。妻以二姚而邑诸纶而已。而先儒以为少康以一成一旅。复禹旧业。推原其故。亦由虞君思之为也。则虞思虽可谓贤。而又岂得以成天下之大功。如史伯之言。能帅颛顼。如展禽之言。而并列于虞夏商周乎。且若以虞思为有虞氏报焉。则何不曰能帅舜。如杼之帅禹。微之帅契。高圉大王之帅稷。而必曰帅颛顼也。又若虞思果能如史伯展禽之言。则史赵之历数虞世也。何但以遂与陈为寘德不淫。而不及于虞思乎。史赵所谓自幕至于瞽瞍者。明是舜之先也。则史伯展禽所谓幕者。又为舜之后乎。且经传所称有虞氏云者。皆指舜而言也。何尝以虞思之子孙。亦称为有虞氏。而揭之于三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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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乎。且以文势及语意观之。史伯之言。乃举四代之功及子孙者。而首举虞幕。若以幕为思。则不应以虞思首之于禹契弃。而虞思之子孙。未闻有如禹契弃之子孙。则幕之为舜之先。无疑也。展禽之言。亦以幕为能帅颛顼。而首举于杼微高圉之上。且以为有虞氏报焉。而首之于夏商周之报。则是又岂可以虞思当之乎。然则幕之为舜之先。又无疑也。史赵之言。既甚明白。左传之注。又若是分晓。而外传之注。乃反如此何也。乃知注家之误。不但此也。而后人之遵仍谬用者多矣。良可叹也。
  [单襄公假道于陈]
单襄公假道于陈。道茀不可行。司空不视涂。泽不陂。川不梁。道无列树。归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今陈道路若塞。野场若弃。周制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民无悬耜。野无奥草。今陈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民罢于逸乐。是废先王之教。弃先王之法也。其能久乎。夫道路川泽之不修。何至于为亡之一端。而单子之言如此者。岂无所以乎。盖当邃古之世。山无蹊径。泽无舟梁。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则吾不知已。自是以降。人不能不行。行不能不由于道。道不修则不能行。故先王以道路为国之大政。既设司空遂人司险野庐氏等职。以掌修道路。其后又为长亭短亭置堠植木之法。使人不迷于涂。故易曰震为大涂。艮为径路。孟子曰。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此天之所教。圣人之所慎也。昔周之盛时也。则美其如砥如矢。及其衰也。则伤其鞠为茂草。道路之有关于治乱。有如是矣。是故汉彭城令薛惠。桥梁邮亭不修。其父宣知其不能。宋萍乡宰张希颜。驿传桥道皆完葺。范延贵称为好官员。古人盖以此而知其官之治否也。今之为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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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掊克是事。惟商贾是效。日夜所经营。不过曰何以则多钱而买田。至于道路桥梁津渡等事。曾不念及。使行人披榛秽以跋涉。有道路不可知之叹。当川泽则桥梁破坏而不修。遇津渡则船与操船者。或不知去处。此虽不关于守土者之利害。而民之病之也甚。则乌得无疾怨于其上乎。余故曰入其境而观道路桥梁津渡。则其政可知也。
  [孔子将适楚]
孔子将适楚。陈蔡大夫谋曰。孔子用于楚则陈蔡危矣。相与发徒围之。夫用于楚而陈蔡危。则用于陈蔡而陈蔡安矣。何不以礼聘之。思所以安其国。而独疾其用于楚乎。己不知用而徒欲使邻国不得用。是诚何心哉。鲍叔荐管夷吾于桓公。使请诸鲁曰管召雠也。请受而甘心焉。施伯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也。管子天下之才也。所在之国则必得志于天下。令彼在齐则必长为鲁国忧矣。杀而以其尸授之。公将杀之。齐使请生之。于是使束缚以予。夫施伯既知其天下之才。为鲁之忧。则若不予而用之。不特不为鲁忧。其将必为齐国之忧矣。计不出此。而乃欲杀而授之尸。是亦陈蔡大夫之心也。想当时所以为国谋者。不过如此而已。所以列国之为国。亦如此而已。
  [鲁庄公三十二年有神降于莘]
按国语。鲁庄公三十二年。有神降于莘。惠王问内史过。对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实有爽德协于丹朱。丹朱冯身以仪之。生穆王焉。夫神壹不远徙迁。其丹朱乎。王曰号其几何。对曰昔尧临民以五。今其胄见。神之见也。不过其物。由是观之。不过五年。异哉斯言。夫丹朱不过一嚚讼傲虐之不肖子耳。其死后精灵。何以犹存于千数百馀年之后。冯仪于人而能生子乎。又何以于三四百年之后。而降于莘观于虢而降之祸乎。内史过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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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知其必为丹朱。而质言于惠王乎。吾欲从之以为信然。则其荒怪妄诞。有如此焉。欲归之于躗言赝说。则左氏内外传。虽云浮誇。亦岂可尽付之于河汉之径庭乎。君子于此存而勿论可也。抑余尝有疑于穆王之忘胶舟之雠矣。信斯言也。则穆王非昭王之子。不可谓忘雠也。然则周平王之于幽王。宋高宗之于徽宗。亦如穆王之于昭王耶。
  [楚庄王使士亹傅太子箴]
楚...箴(此条亦当与上春秋条及左传史赵条同编)楚庄王使士亹傅大子箴曰。赖子之善。善之也。对曰夫善在大子。大子欲善。善人将至。若不欲善。善则不用。故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汤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是五王者皆元德也而有奸子。夫岂不欲其善。不能故也。注曰五观。太康昆弟五人。按夏书有五子之歌。乃太康畋于洛表。十旬弗反。而厥弟五人作之也。今读之。盖皆贤者也。岂可谓奸子乎。此注乃谓太康昆弟五人。并与太康混囵说去。有若兄弟同恶者然何也。岂作歌五人之外。又有太康昆弟五人。可以备奸子之数乎。观是国名。则谓之五观又何也。若曰同在于观。则太康乃天子也。岂可并称以五观乎。其后晋赵孟请免叔孙豹于楚曰。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此观字必是五观之观字。而与扈并称。则是苗扈之类也。恶可以此而归之于五子乎。想当时必有所谓五观者。可与朱均管蔡并称。而决非作歌之五子也。注家之不审乃如是。然无由更考。阙之可也。
  [人有遗恨则必曰死不瞑目]
人...目(此条亦当与上诸条同编)人有遗恨则必曰死不瞑目。而未闻有不瞑者。岂其所谓不瞑者。非真诚心而然耶。抑死后不得复行平日之心耶。将生时之所谓遗恨。死后则都忘之耶。然而古人亦或有不瞑者。此又何也。按左传。楚成王为其大子商臣所围。请食熊蹯而死。不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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缢。谥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此最可笑。夫以如商臣者立为大子而见弑。至于不许食熊蹯。则斯可以不瞑也。至若谥之曰灵曰成。何关于我而以为瞑不瞑之异乎。其身之不能保。而乃以谥之美不美。为瞑不瞑。则设若生积遗恨。死衔至冤。而加之以美谥。亦可以化冤恨而为含笑之鬼乎。楚成之心。不以死为恨。而只以得谥为荣。宜其不得死也。又按晋荀偃卒而视。不可含。士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其为未卒事于齐故也乎。乃复抚之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受含。宣子出曰吾浅之为丈夫也。此又可笑。夫伐齐之役。初非国家存亡之所系。又非自己雠怨之必报。则以其未卒事而至于不瞑不受含。未知其合于理也。盖人之赍抱冤恨。百倍于此者多矣。且当列国之战争。或败北歼熸。危国家而耻身名者无限。则宜其死辄不瞑。而吾未闻其皆如偃也。偃也乃以是区区者。示其不瞑之意。士丐又以不能如盈也之知其意。自恨其为浅丈夫。此所谓尽客气也。嗟乎。生有遗恨。尚且忍之。及其死也。不瞑何为。且虽不瞑。有谁惮之。有谁怜之。惟束缚归山冈而已。能复张目而来乎。然则楚人之改谥。晋人之复抚。可谓厚风矣。亦可谓多事矣。余每读之。窃以为楚成之不瞑。非不瞑也。以其缢也。荀偃之不瞑。亦非不瞑也。以其目出也。而死稍久则自瞑。故人之见之者。或以为得谥而瞑。或以为知其意而瞑。传之者又从而神其说耳。恐非其实然也。未知得之不。
  [楚司马子良生越椒]
楚司马子良生越椒。其兄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豺狼之声。不杀必灭若敖氏矣。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将死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卫宁惠子疾。召悼子曰。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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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于君。悔无及也。名藏在诸侯之策。曰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君入则掩之。若能掩之则吾子也。若不能。犹有鬼神。吾有馁而已。不来食矣。悼子许诺。惠子遂卒。以此观之。古人以鬼为求食。而不食则馁。又不欲食。则虽馁不食。与生时无异。岂其理固然耶。若然则古今亦必无异。其绝祀而馁。与夫不来食而馁者。岂不大可怜闵乎。是故人家子孙。能保其家。不使至于馁。又不使怀不来食之心。则可谓有子孙矣。何必为人耳目。空设不致洁之饮食。以奉不来食之祭祀乎。
  [古之圣王有以梦得人者]
古之圣王。有以梦得人者。若黄帝梦风后力牧。以为将相。禹梦玄夷苍水使者。获金简玉字之书。殷高宗梦傅说。爰立作相是也。此皆精神心志。正直纯一。以致诚发宵寐。得贤自辅也。降至后世。亦有以梦得人。而其所得不过如叔孙穆子之梦竖牛。汉文帝之梦邓通。高丽恭悯王之梦辛旽。岂不可怪乎。穆子梦天压己不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深目而豭喙。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及见庚宗妇人之子则所梦也。使为竖。又使为政。盖以助己胜天也。而牛乃百计谗间。竟杀孟丙逐仲壬。穆子疾。不进食三日。馁以卒。葬又不欲以路。又曰葬鲜者自西门。而赖杜泄不售。迹其所为。盖必欲灭其家而杀其身。又必欲使不齿于卿。贬黜其葬礼。虽不共戴天之雠。其报之也。亦不过此。叔孙何负于渠而至于此极也。竟为孟仲之子所杀。投其首于宁风之棘上。此可谓千古快心事。而穆子之以梦助宠之者。何其相反也。文帝梦欲上天。黄头郎推上之。觉而得邓通。及梦中所见也。遂宠幸之。至赐铜山。赖文帝之仁明。申屠嘉之严正。其害止于为弄臣。不然则必乱汉家矣。恭悯王梦人拔剑刺己。有僧救得免。后见遍照惟肖。乃辛旽也。卒以亡国。夫梦天压己而助以胜之。梦欲上天而推以上之。梦人刺己而救得免。可谓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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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凶。而其应乃若助天而压以杀之。从天而挤以坠之。助人而刺以杀之者然。此何故也。或曰梦有吉凶之相反而应。此乃反应。此亦有不通者。何古之梦皆正应。而今之梦乃反应也。余谓此乃牛与通与旽。暂时得意之数也。既有其数则不以梦与之。何以得进。不以吉动之。何以得宠。彼穆子与文帝与恭悯。不审其人。只信其梦。宜乎不得其人也。后之欲占其梦者。无以古圣王之得人为已然之徵。而以牛与通与旽之反吉为凶。鉴以察之则善矣。
  [崔杼弑齐庄公]
崔杼弑齐庄公。晏子枕尸股而哭之。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伯有死羊肆。子产襚之。枕之股而哭之。敛而殡葬。子驷氏欲攻之。子皮怒之曰礼国之干也。杀有礼。祸莫大焉。乃止。古之人虽弑逆作乱者。必避戕贤之名。非其心诚好贤而然也。恐害贤之反为己祸也。夫刺客恶人也。而锄麑见赵宣子朝服假寐。则触槐而死。隗嚣之客杨贤。见杜林身推鹿车。致弟丧。曰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梁冀之客。见崔琦耕陌上怀书。息辄咏之。以实告而去。苗刘之客。见张俊议举勤王之师曰。公忠义如此。岂忍害公。盗贼不义也。而谓江革,姜诗孝也。或指避兵之方。或弛兵而过里。谓任子旟贤人也。不入其乡。谓荀恁名节也。不入其闾。谓孔仲山善士也。送马谢之。谓司空图恬退也。不入其谷。至若狠如曹操而不杀祢衡。暴如桓温而不害谢安。此岂好其人而然哉。不欲以杀贤成名也。后世则不然。虽名望著见于世者。惟其不与己也。则不避贼贤之名。不畏小人之归。必欲先杀以快忿疾。以示向背。其心以为吾以济吾之私。虽曰天下惜之。吾不恤也。此贤者所以难容于世。而虽如晏子,子产。必不免矣。然其杀之也。犹为直截。只得快其私意。不能没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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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名与公论。故天下后世。皆能代斧钺而诛之矣。又降至季世。则知其然也。诈愈甚而计愈奇。有欲杀之。则必先罗织文致。陷之于恶逆之科以污蔑之。使天下后世。无得而议然后。正色而杀之。其术可谓巧矣。而贤者当不幸之时。亦云悲夫。
鹤逸李氏幽栖记
高车驷马带倾覆。鹑衣蝉腹滨沟壑。皆畏涂也。不如占一好洞天。置屋于青山白云古松流水之间。门前有良田数顷。耕者俋俋。桑者閒閒。园有众果。圃有蔬瓜。阶庭列百花。随时而各呈其色。池塘出芙蓉。游鱼乐其间。丝谷粗足以免窘窄。臧获粗足以充使令。登山临水。可以陶写性情。吟风哢月。可以消遣兴趣。理乱不知。毁誉不及。案上有几卷残书。寻行数墨。以课子若侄。时与村翁野老。谈雨旸验丰歉。以终老于 圣明之世。能若是者。其鹤逸李士好乎。士好自言世居。抑种德馀庆。有以致之欤。彊圉赤奋若孟秋下浣。橆名子书。
与赵师中书
斜川之游。以兄联袂也。故充然若有得。至今不能忘也。迩来起居凡节更何如。伏惟万休。弟虽不委。顿惫则转甚。自怜而已。僧字韵。强拙构呈。诗楼壁上两绝亦步呈。而向者兄有使我得名之教。可感吹嘘之盛意。然名非所愿也。夫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亦不足畏。况八十乎。纵欲求之。人谁许之。草堂诗云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此可谓先获。幸望一笑而覆瓿。毋使徒取人雌黄也。鄙意如此。故以名字为韵。辄成两绝。录在下方。可知拙规。兄必谅之矣。适因便暂此。不备。
科说(六)
  [乱场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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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科后。观光者来言场中杂乱之状曰。儒生以其试券。自作轴填字。不委于收券官。与考官相语。至谓吾文纳于某轴第几字。而恣行厅上。或以句头授受。此极矣至矣。蔑以加于此矣。余曰。必加于此矣。后科则将以其券展于考官之前曰此吾文也。非加乎。今秋设庭试初试。京乡之人。无不公然生欲。锄耰者樵牧者。举皆坌集。以故虽分三所。亦多死伤。诸生皆登闾阎之屋上。其多可知。其乱可知。观光者又来言今科果如子岂。又岂有加于此乎。余曰。后科则将取考官朱笔。自书等于其券。岂不加于此乎。盖前此则犹以冒入为难。犹以外场为难。犹不敢直与试官授受。犹不敢上厅横行。今则冒入外场换封等事。人人为之。便成前例。而上厅作奸。惟意为之。下人不敢阻搪。试官不能禁止。无所事于关节。而直以试券相托。无所顾于耳目。而显以言语相应。故小有此路。则无不举。一接皆参。惟谨拙蒙昧者。乃在孙山之外。及其榜出也。使人大惭。物议哗然。岭南之人。几不免全落于八百人之中。乃大忿恚。或因 动驾上言。或携牛骨见大臣。示其誓不应举之意。或书岭南儒生从此废科八字于南门。此皆传说。虽不必尽信。要皆有苗脉。于是大臣惧生事。入奏罪考官。以镇汹汹。及会试。大臣为命官。使儒生亲呈券。盖恐或偏取。欲观举子貌㨾而取舍之也。于是势家之黠而揣知其意者。乃使乡曲老者呈之。而得擢其不知者。故见其面。使之不忘而反见黜云。良可笑也。会试取七人。而岭南登者三人。此是劻勷之效。而其数件事。是士子之事乎。此所谓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者也。岭南之风。近来扫地。而不图至此之极也。 上又命设九日制于泮宫。通方外试取。而设场之前。 御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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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传播于外。皆书诸试纸而入。只待悬题。一齐悉呈。诸生皆腾上厅上。推排隳突。大扰极乱。承旨头为石击。提学裂袍落帽。泮长苍黄逃避。景象骇愕。又有最可笑者。 御题乃九月筑场圃。而或误以九月授衣书入。及其悬题。只见九月二字。急急呈之者多云。可见此时士习之悖乱。法纪之荡然也。文会试前。武初试未毕。故追设武会试于训鍊院。近来武科规矩甚严。故初日则只五人入格。其夜孔方用事。次日则至七十馀人之多。苟如是也。则用人以势以钱足矣。何必科以名之乎。文会试。设于仁政殿。无不以场外书纳为事。夫一二所试官设行之科。则近来外场固为例事。而 九重深严之地。 天威咫尺之下。乃敢若是放恣无忌惮。人皆谓 殿庭外场。比他科尤易云。古今天下。安有如许之事乎。 御题而预书以待。 殿庭而外场以纳。到记而幼学冒入。其他试官之用情。犹属薄物细故。今日可谓有法纲乎。有廉耻乎。古人所谓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不幸亲见之矣。
  [近来试官皆是绛灌者流]
近来试官。皆是绛灌者流。故其出题与所考。无非传笑之资。可叹。今秋庭试初试。分设三所。三所表题。拟周群臣贺文王待士以宁。如治田自养植材自庇。而不书拟字。又以材为林。盖试官入场之时。从他人得题而来。授题之人。以拟字为例下之字。故不书。又草书材字。故受之者不知表题之例加拟字。又不知本文之为材字。而误以为林字。因书以悬之。夫既无所知也。则似无足怪。但试官乃参判堂上玉堂两司四人。而无一人知之。是不独一人之蒙昧。可知举世之皆然。然则又何责其盲眼之失人才乎。既不知文。则不以私情。何以取舍乎。是岁十月。畿伯设公都会。初择出送书题于左右道四镇管。其一骊州也。诗题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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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十月之望。赋题曰二客不能从。一儒生诵诗题曰是奉十月之望。又诵赋题曰二客不能定。盖悬题之前。有誊示者以草书之。而岁字似奉字。从字似定字。故误认之也。及榜出。此人乃高中。合前后而言之。可谓林材试官。奉定儒生。以如此儒生而应举。以如此试官而考取。今日儒生。乃他日试官也。安得不愈出愈奇乎。真所谓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古今试官]
古之为试官也难。今之为试官也易。盖古则当科择差。必以公明廉谨。素有藻鉴者拟之。当之者亦皆专心致志。称量锱铢。惟恐或有滥竽遗珠之患。故能审其黜陟。不失人才。不然则物议哗然。甚或至于投窜枳废之境。其为任也不亦难乎。后来则其荐之也。不以人而以地。不以文而以官。当之者初无鉴识。只知徇私。乃以关节之有无为取舍。其事似易于考文高下。而亦必专心明目。寻觅关节于众券之中。惟恐或有梦过青山。误中副车之叹。大煞费了精神。其亦可谓难矣。今也则又以所谓关节为疑晦而不用。直以所呈之第几张。及所纳之首句取之。有何劳哉。虽使不识丁者当之。苟能书等则可以出榜。岂非至易乎。且过科之后。听闻所及。不胜骇愕。而亦只自起自灭而已。初无朝廷间弹劾。有何顾忌。虽或以场中之杂乱。薄施罢削之典。亦即扬扬弹冠。复为后日之试官。又何以惩其习乎。此所以古则难而今则渐易也。噫。为试官者易。而世道益难矣。
  [乡儒之场内通情]
乡曲之无势者。亦有以小黠而得利者。年前春塘台 亲临庭试时。有乡儒偶见一儒生每至布帐下。呼某名授试券则辄应而受入。于是心揣其必有巧焉。乃至其所。以其人所呼之名呼之。则果应而来。即以渠试券授之而竟中第。盖其人乃势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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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入之于布帐之内。使之通情者也。闻呼其名。不知他儒之傍见而效其为也。以为渠之主人而通之于命官。以至于登第也。又今年庭试初试时。有乡儒行于场中。见一接中聚首争书首句于小纸。意其必将纳于试官。即诵其中一首句。写于其试券以呈之。果参榜。盖试官只见录纳之首句。并皆收之。不知他人之窃之故也。此时乡儒鲜得与焉。而此人独参。此等事皆可笑。聊记之。使后人知今日所谓科举之模样也。
  [傔从及奴隶辈之出入科场]
近来无论大小科。苟非穷儒之莫可以周旋者。无不以傔从及奴隶辈。充送试所使唤与场中军卒。以为通外内探得失之地。故或有不幸而见落。则即为更写以纳。虽至十数次。必期入格乃已。以故科后。人言每每狼藉。以为某某人皆几次连呈而为之云。而亦不隐讳。科科如此。有势者其有不得中者乎。
  
[近来科举可谓极乱大坏]
近来所谓科举。可谓极乱大坏。末如之何也已。每经一科。辄闻奇奇怪怪可笑可愕穷凶极恶之说。以余聋聩尚如此。他人所闻知者。又不知其几许也。士习之鄙悖。国法之荡然。真无馀地矣。今秋庭试初试。分设三所。于九月初十日。至十四日或十五日出榜。而出榜前则预探立落者。无不更写试纸。以争纳之。此前古所无之事也。一所试官所取三十张。临出榜忽失之。此傔隶辈之所换弄也。乃急使人通于三十人之所。使之急急更写以来。俱得参榜云。堂堂国试。乃为渠辈游戏行私之资。甚可痛也。榜出后有一人自言其科数之奇曰。初十日之场。以赋呈券而探得见落之报。乃于十一日。以表更呈而又见落。十二日十三日。连以表更呈而竟不得参。岂非命乎。此岂向人说出者。而今世此等事。便成规例。科日虽过。苟不出榜。则京中家家。皆是写送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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券之事。人人如此。未尝掩讳。故不胜冤而言之云。此岂有一分廉耻之世界乎。余尝谓今之科举革罢为上。其次不可不别立法。严其条例。不茹不吐以正之。不然则将作何如貌㨾耶。
祭淑人文
淑人灵山辛氏。将以戊寅二月十八日丙戌。永离谷室。前一日乙酉。其家翁坡平尹愭因祖奠。以文哭之曰。呜呼生之有死。犹昼夜之必然。则其死也皆命也。亦常也。自达人视之。宜若不至于甚悲哀。而以人情言之。则昔者存而今焉亡。昔者为人而今焉为鬼。手泽尚新而音容永閟。故迹成陈而物色凄凉。以此思哀。哀其可已乎。然则所谓达观者之自以为达乎命而不哀之者。皆抗爽矫情之言也。其实则鼓盆之歌。甚于噭噭之哭矣。今吾非不欲效达观以塞悲。而顾不免于常情之哀者。盖有不自已焉者耳。呜呼。君自乙亥来家此土之后。连年有疾。皆危而后安。昨年四月。脑肿又大肆。闻者莫不吐舌。而卒获痊可。意谓可以颐期期矣。至十一月十九日。偶患轮感才六日。竟不起。岂人之死自有其时而然欤。其或由于调补无计。药饵昧方而致之欤。恸矣恸矣。呜呼。自君而言则其生也不为荣。其死也不足悲。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而君则恰满八十。斯不可谓不寿矣。世有无一子女。孤孑靡依者。而君则有子有女。有孙有曾孙。斯不可谓无后矣。世之为人妻者。常以先死为愿。而合卺后六十年。吾尚在世。回卺在于今年。此亦古来稀之事。而只隔一朔。天遽靳之。人皆嗟惜。而吾则以为既经亚岁。虽谓之已过回卺可也。斯不可谓无福矣。吾命途嵚崎。才性疏拙。长成以后。曾未有资身之策。地无卓锥。手乏长物。追思既往。尚觉齿酸。以言乎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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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则或寄人屋下。或借僦空舍。于京于乡。东飘西泊。遑遑转徙者。殆不可以数计。以言乎衣食。则肘见踵决。甑尘釜鱼。备尝险艰。人所不堪。而君未尝有戚嗟怨尤之辞色。此读书者之所难而君能之。斯不可谓不贤矣。以此言之。虽为君贺可也。又何悲乎。但吾晚始通籍。才得一县而旋即被黜。君不得享内衙之荣。年迫八耋而潦倒下位。君不得受夫人之诰。此为可恨。而彼区区者外物。又何足道哉。逝者既不足悲。则吾之为此无益之悲。抑独何哉。盖非特六十年同室之情而已也。又有不暇哀君而自哀其身者。从今以往。先寒热而念我衣者谁。随晷刻而恐我饥者谁。吾朝或晚起则疑其疾而候之者谁。吾夜或梦寱则惊其魇而寤之者谁。吾有疾而知吾性以调护之者谁。吾出游而藏钱以待需者谁。夜朝之寒而饬煖炕之薪者谁。酒馔之馀而庋以备后者谁。有闻而不以为不必告者谁。有事而不以为不足议者谁。吾有言而不以为瑱者谁。吾有为而不以为耄者谁。吾性甚狷狭而解之者谁。吾疾恶太刚而戒之者谁。指属垣之耳而勖以含默者谁。譬失水之龙而勉以蛰缩者谁。凡吾一动一静。靡不憧憧于一念者谁。吾生而先意而承之者谁。吾死而尽诚而送之者谁。此固吾所以自哀。而君亦应以此而哀我矣。然而又有羡君而重自悲者。顾今家计瓦裂。沟壑在即。而能脱然忘波吒种哙之苦。债负山积。环堵难保。而能超然免栖屑困顿之忧。凡世间无限困衡拂乱之事。一切泊然。无足以婴其心。此非可羡者乎。顾吾一身毋论生前死后。将不知税驾于何地。此非后死者之自悲处乎。呜呼。君甚怜季女之早嫠。置诸左右。恃如手足。昼夜寝食。未或暂离。值疾病则起居粥饮。惟其手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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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至如翼也。盖尝顾复勤闵。以为吾父兄后。而其所以爱重而恋系之者。未尝顷刻而忘于怀。其远离也。久不得信息。则梦寐思想。如不能忍。其近居也。每见其来则喜。必与之食。数日不见则望其来路。视其日晷。惟恐宿病之复发。必使人探之。至于昨冬疾虽革。夜深则必使之退休。君胡忍遽皆弃之如遗迹也。吾每见子病之根心。闻女哭之彻骨。未尝不蹙眉忍涕。君又胡忍使之至此而莫之恤也。无乃幽明路殊。不复顾念如平日耶。将烟消雾散。更无影响之依俙耶。抑饮泣于冥冥之中。而人莫之知耶。呜呼。今将葬君于通津先茔。而欲以孑迹绵力。涉数百里水路。营窆于四顾无亲之地。其卒能安税而完襄。固未可必。而吾又衰甚。既不能随绋。又无以临圹。尚可谓之生人乎哉。只有临风远望。抚躬自悼而已。虽然吾之自哀者其几何。相离者又几何。行且同归于一处。若是则今日之悲。可变为他日之乐。而观今日之形势。亦安可必于他日也。悠悠万事。此何人哉。文不尽意。灵其照心。
辛德斋诗集序
我东文献不足徵。欲考故事。虽有史氏所记。而亦甚疏略。今以德斋事迹观之。有足慨叹。德斋辛公讳蒇。安文成公门人也。文章行义。为一世所推。则意必有炳烺乎当时。模范乎后世。而不少概见。有文集而亦不传。忠烈王丁未登第。官政堂文学,修文殿太学士,弘文馆判密直事。入元朝中制科。则又必有立朝风采之可观。忠肃王甲寅。上王以为选部直郎。委以铨注。则又必有激浊扬清之风。其为江原道观察使也。又必有揽辔褰帷之颂。文成之建议置国学。送赀中原。画先圣及七十子像。购祭器乐器六经诸书以来。出家财纳奴婢以赡学也。又必有赞画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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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举。而俱失其传。至己未。以总郎力请文成公从祀文庙。竟得请。而其所以请之言。亦无所见。仅得十篇诗于青丘风雅,舆地胜览及亭楼悬板之中。零金片玉。秖资后人之嗟惜。惜哉。虽然今读其诗。皆平淡閒适。犹可以想见其怀抱气象。又何以多为哉。嗟乎。当忠烈忠宣之际。淫虐蔑伦。国不为国。而廷臣之表表可称者。独禹祭酒,李益斋与安文成师弟而已。则其贤可知已。虽其残篇断简。无关于大节。乌可泯没而已乎。其裔孙履奎将书诸一册。以为家传之宝。而徵序于余。余以托名于其间为幸。其敢辞诸。遂以想望叹惜之意。书而归之。
与太素书
衡山回雁峰限之耶。弱水三千里隔之耶。是何百馀里之地。而音尘之不通。乃若殊邦异域也。即辰积雨残暑。静里起居。仰惟对时平迪。向来修屋之计果如意。而能得风雨不动。安如山耶。弟自去去月。患泄成痢。出没人鬼关。数三十日。今亦未能脱危。未知何日定是死期。而澌顿剥落。渐无馀地。只自怜闷而已。块卧土室。朝夕与野外青山相对。时时想在彼时。出游而必偕。难疑而相质。若隔前生。不可复得。每不禁神伤。虽如李同庚之时或往来。赵师中之时或酬唱。亦莫不憧憧。浮屠不三宿桑下有以也。夫金室能作寄公而无故保存耶。想不得不每蒙趁念也。科期渐近。只望好消息。而闻讲规颇严。虽不得详细曲折。大抵新令之初。例致骚挠。虽云略胜于如前之荡然。苟不得其道。则亦五十步百步之间。况或容私邪意思。则彼无势而落者。恐不无冤矣。惟为老儒瞻系者。京乡之间。必添些劳恼矣。闻金生有送人便。故卧倩挂漏。不宣。
答太素书
蒹葭白露。方咏所谓伊人。孟贵之来。手字忽坠。申之以琼琚。披读慰满。恍如更对。矧审静养起居珍毖。尤何等仰贺。第显道之疾。何为其然也。岂失于保啬而有所受伤耶。惊虑不置。又闻眼前尚未见突兀云。炎天窄室。何以耐遣。弟痢则虽已。顿无一线气力。只存些儿神识。终日颓卧。涔涔昏睡。若有人在傍谈古说今。可笑可骇。则庶足以消日破寂。而何处得来。观今貌㨾。似难菊秋行役。而虽欲趁祥暂归。不但其时难保无病。顾此无一钱之客。行色则极劳费非便。未知终能遂意否也。惟祈两场高捷。耸此聋耳耳。琼韵谨步以呈。忙倩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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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素书
向因孟贵之还修书。想已入照矣。科之过已久。而我耳陆陆。不闻榜声。甚为纡郁。近日因洞内为初试者始闻之。而闻所不欲闻。此何故也。咄咄重咄咄。数也如之何。不审静履一安。惟忧亦得痊可否。溯仰日深。屋役今则有头绪耶。愭低垂之状。日甚一日。惟待符到耳。今月乃十一月之制。此便是小祥。何可不往。而见今筋力与器具。俱不敢生意。尚可谓之生在此世耶。只有悲咽。进士进去而路远。艰于所费。未免临时窘步。盖此路费一款。为吾辈坐地不迁之祟。至于大关节。亦将因此废阁。人情天理。必至都绝。痛叹而已。
记梦
橆名子生于贫窭。既长无数椽屋一寸土。乃从人廊庑下。作寄公。或借空舍。穷欲死而不学穮蓘。忍饥寒读古书抄蠹册。为功令业。时游太学。盖已误入矣。五十后始释褐。六十得邮丞。乃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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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于是有家。又买田若干亩。于是有谷。有一子继父兄后。又一子无子而夭。故子再从弟之子。于是有子。其先山在于通津长湍。而两代皆各葬。自其先人谋移之而合窆。力绌未克。又其父母坟山。在于通津而无墓田。故莫肯为墓直禁樵牧。此二事诚为急先务。而以其伤于贫之故。先为庇身谋食之计。且曰幸有月廪。当以次行之。殊不知官事难保顷刻。此亦误入矣。不久被黜而归。其后更安有外任之望。未几卖家下乡。又蚕食田地。以至尽鬻而后已。其出继之子。见其饥困。迎之而供朝夕。是时年迫八耋又鳏。忽忽焉独坐独言。数昔日愆殃。忽有黄巾数人。以上帝之命来。摄而去。俄而至一处。一朵红云。捧玉皇高临。臣叩头伏地。不敢仰视。帝曰来汝。汝知汝罪乎。臣惶恐战慄对曰。下土微臣愚昧。自以为平生不至作大罪恶。而出言制行。亦无往非罪。迷不知以何罪遽至上闻矣。帝曰汝之得为科宦。乃食报之理。岂汝力能取之乎。为人子孙者。其所自尽。惟在于坟墓。而幸值可为之时。罔念急先之义。乃为自安之计。而先人其肯曰余有后。此汝之罪也。汝之行事如此。故其所谓自为者。旋即荡尽。非人之所能为也。向使汝先其所当先。则外任未必径遆。又未必止于此。而家与土亦未必皆尽矣。今虽可怜。汝所自取。敢曰冤乎。且汝有子而夭。天绝之也。幸有长子虽继于宗。乃汝子也。食汝收汝之责。其可辞乎。汝当以此自定。而乃别求螟蛉。欲以有后。是违天也。故毕竟其所就养。乃在于其所生。然则汝之私意。一无所售。而悉皆还他本分。不差毫末。天机之妙运而人事之好还。有如是矣。汝知之乎。臣涕泣拜谢曰。此臣之日夜悔恨。服罪不已。而无由自赎者也。今伏承谆谆指教。臣虽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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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死于雷霆之下。亦所甘心矣。帝曰大凡人之于财。不为其所当为。则必归于虚。于事不行其所当行。则必受其败。世人不知此理。惟私意之是循。及其綦也。亦莫能悟。甚可闵也。汝既知汝之罪。虽异于迷不自反。亦何补于既往之失。未知后有能盖愆者否也。因命退。黄巾者复引而出之。乃一梦也。背有沾汗。言犹在耳。噫。帝岂以区区一粪土微臣之故。而若玆多诰。无乃自悔自责之心。常积于中。而自发于梦寐之间欤。
科说
国朝科制。初极严密。如式年监试。则有照讫讲内打印之法。其制呈也。又有裨篇。大科东堂则有易书之法。皆所以求实才而防奸窦也。其后法意渐弛。朝议以为内打印。徒致纷扰之端。裨篇又有借换之弊。皆无益而有害。并建白革罢。近来犹有照讫讲及易书法。而亦皆徒有纷杂虚费之弊。而奸生法外。无毫末之裨益。然则照讫与易书。皆可革罢。而至今循袭。或谓此皆古规。其在存羊之义。不可一朝遽罢。愚则以为内打与裨篇。独非古规而不可以存羊乎。今照讫易书之无益有弊。实有甚于内打裨篇。则何为而独存此乎。今人亦必皆知其如此。而以其无关于自己利害。故因循姑息。不欲开口变通也。可叹。今秋乃监试当行之年也。相臣南公辙。以科场之近渐乱杂。欲除随从无赖辈及目不识丁者。乃前期数朔。京则差试官。坐太学考讲。畿内及外方。皆令地方官考讲而不循前习。其有不通句读。不识文义者。并置落科。使不得入场。其能通者则记之簿册。授之帖文。使之凭考。于出入之时。又恐有外场拦入。乃限三时。限后则不考。又使人讥察。于是场中无窄狭之患。此可谓差彊人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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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恨讲官不能怀至公之心。所欲与者及受书嘱者。则不论句读文义而与之。不然则必苛诘之。或无可引据而责其究得。或不成事理而彊使解出。至于地方官。则又随其颜情与地处。或当黜而不黜。或抑勒而黜之。如此而可以服人心乎。苟以真个文义究问。则吾恐今之儒生。其能曲通旁證。应对不穷者。能有几人。而今之所谓文义。则舍却正路。别寻钩戟。如问采薇曰采者采其根也。摘薇叶而曰采何也。问内史庆醉归曰所醉者何酒也。问尧九男之名。而对以无所考则黜之。问十王之号。而请问诸僧则黜之。如此者类。不可殚举。殆同儿戏。贻笑传闻。此岂大臣之本意乎。苟欲涤去谬习。俾有实效。则宜先择试官之不至卤莽而稍有公心者。以真个文义。反复论难。能通者。虽卑微许赴。不能者。虽势家黜之。而亦不必责备。只不失大意辞理。不至无识者。斯可矣。今也不然。乃以一片私意。或无所问而许之。或无所失而黜之。是甚道理。以故称冤讥笑之声。日新不已。且户籍不备。则京乡皆不许讲。乡儒则再讲于本官而又讲于京。其详栉而精抄如此。是宜入场者。悉能文之士。而及其榜出。几尽是无文之流。此何故也。自受讲至考文试官。无识不公之致也。故愚则以为精选。不必在于考讲。如欲不罢科举而不失人才。始也以选举而许赴。终焉以面试而存拔。庶乎其可也。选举者何也。当科年则先期令京则五部。乡则地方官。抄选实才。成册许赴。而面试时。不能者不但拔榜。又罪其荐主。则京乡之官。孰敢以不当荐者荐之哉。或曰不试则部官与守令。岂能悉知其才不才乎。此又不然。部官苟能悉心采访。不容私意。则岂有不知部内实才之理乎。守令总领一邑。邑中贫富家世。强弱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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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一一领会。又岂患于遗漏科儒乎。此法一定。终不弛废。则比诸纷纷然考讲。徒长奸弊而实无效益者。相万也。
近来科儒之通情于试官者。不用关节。直以某字第几张呈之之言。言于试官。犹以为不足。又必书纳首句。此其万无一失之道。而今科后有人来言又有新出奇妙之法。虽不言某字。不纳首句。亦万无一失。其法于试纸题间下。擘起纸面薄皮。纳一小沙。复糊之则沙辄碍指。虽暗中摸索。亦可以知。试官每以手披券之际。妙理伏在沙中。无论昼夜及众目所见。万无误中副车之虑云。人巧之转益奇异。一至此哉。世道至此。无可为矣。
今科。试官既罢场。出曰今番无外场矣。客有曰何以知之。曰吾终日出立厅头。有出入者则皆令搜见矣。客笑曰今番外场者。吾亦多知之。何谓无也。曰何以纳之。客曰日暮入炬时。亦搜见炬中乎。曰此则未及搜之。而日暮时则已成限后。虽入之。安能纳之。客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书诸试纸。纳诸炬束中而入之。乘昏投诸乱券中而作轴。此则谁知之。试官乃怃然。然则外场亦无可禁之术矣。可谓末如之何也已。
论服饰僭滥
自黄帝为文章表贵贱以来。车服之间。所以为尊卑上下之等差者。至周大备。观周礼可知。故左传曰。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国语曰。㫌之以服。辨之以名。此草堂诗所谓服饰定尊卑。大哉万古程者也。周衰列国争雄。不复遵先王之制。故如郑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可见其时之习俗也。至汉初。贾谊曰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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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缘。古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缝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其时去古未远。而其名分之僭乱如此。则后世何论焉。我 朝立国制度。夐越前古。其于名分等级之际。尤致严焉。首立司宪府。使掌振纪纲正风俗禁滥伪等事。又设刑曹。有犯分踰滥者则付以治之。是故武弁不敢如文臣。中庶不敢抗士夫。常汉不敢拟两班。吏胥辈有吏胥之服色。公私贱有下贱之模样。一见其服饰。便可辨其地处。此所以定民志而一之者也。近来则纪纲风俗。颠倒淆乱。人人各自有陵僭之志。昔之不敢者。今则敢为之。昔之不得者。今则得行之。曾拜下庭者。辄升堂而对坐。尝所尔汝者。忽抗礼而骄傲。阴讳其本而显与颉颃。巧秘厥迹而直欲混一。乃至常汉思齐两班。奴仆自处平民。为两班者。亦以为生斯世善斯可。不必露圭角分泾渭。畏其性气之悍毒。则或恐遭叱辱而积衔害。见其财产之丰饶。则又冀赖沾濡而资假贷。或曰天子尚下堂见诸侯。时势然也。或曰君子成人之美。何可摧折方长乎。或曰我则无损而彼则德之。庸何伤。于是乎尊卑上下。荡然为平等。泯然为一色矣。旧时则武人卑微者。皆着圆鬃帽。不敢戴宕巾。故或戴宕巾。而欲谒文宰。则必换其前后。以为圆帽之状。士夫家侧室。则不敢乘屋轿而乘蓑笠轿。常汉不敢着宕巾道袍唐鞋而着周衣草履。人奴不敢同其主着笠而着毡笠。又不敢骑马。故屋轿与宕巾道袍唐鞋及骑马皆有禁。犯者捕治。近来则圆帽蓑轿。皆耻而不用。故工匠初不造成。而常汉着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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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鞋。市井店路。卖酒卖油者。无不着宕巾。人奴仰役者皆着笠。虽控马首执贱役。至于毡笠则耻而掷之。以故各营门军卒及权势家使唤奴子外。更无毡笠。虽欲借用。亦无由得。如此则周公与猿狙无以辨也。麒麟与驴楦无以分也。又何以表贵贱正名分乎。然而宰相及执法者。皆任他而不以为意。良可叹也。
论长幼尊卑之坏于南草
今世长幼之伦。尊卑之序。所以扫地尽者恶乎在。在南草。南草非能坏之也。人之所以坏之者。由南草也。吾未知天意将以南草坏灭了长幼尊卑之等而混淆。为囫囵世界耶。凡今之人。生十岁馀。则无论男女贵贱。莫不学吸南草。子弟横竹于父兄之侧。奴隶吐烟于其主之前。则少者之于长者。贱者之于贵者。尚复何论。吾少时犹见幼者贱者用短短竹。偷吸于长者所不见之处。有若犯禁者然矣。今则虽人奴任使唤为贱役。亦必横着长丈之竹。不少回避。更不见持短竹者。又贱者恣觅于尊贵之所。燃火于长老之前。相对箕踞。吐烟谈笑。而尊长者亦不之怪焉。嗟乎。夫孰知世道之坏败。乃由于一小草耶。俗语至曰不吸南草。不为投笺。岂为人乎。是故人人一生所业。不越乎南草。盖自播秧栽培之初。以至摘乾剉吸之时。不惮劳苦。惟是为事。秽其手而不厌。污其衣而不恤。其念玆在玆。斯须不忘。有甚于农夫之勤动。其器具则匣樻以为藏之之所。铜竹以为吸之之用。铁石以生火。藤纸以去津。坐则不舍。出则以随。不分昼夜。不问寒暑。卧亦吸。行亦吸。骑亦吸。便旋亦吸。儒士做工而以为友。小人执役而以为伴。虽甚病困。苟不至死。终不能舍。试问世间。更有如许物事耶。方其横脩竹吐长烟也。自以为长者之仪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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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标致。无挟而若有恃。无知而若有蕴。人皆羡而慕之。无论京乡。靡然成风。至于手执贱役者。亦不忍暂时释竹。有若失仪骇俗者然。虽使举重任而驮诸牛马。操长木而入于曲巷。此物则长在于口。每遇触碍。常拗转其颈。低仰其竹。以防避之。观其模样。极苟艰甚危殆。而未有不然者。是何为而然哉。盖是物也。味非蔗糖。臭异兰麝。不足以充饥。不足以延年。而为天下所同嗜。宁废朝夕之食。而南草则不可废也。宁失上下之礼。而南草则不可失也。毒苦人之所厌。而虽哕逆昏倒。不以毒而却之。污秽人之所恶。而虽惨口蜇喉。不以污而退之。衣衾书籍涴且烧。而犹不以戒。冲嗌触舌。伤或死而曾莫之惩。蛊惑于物者。莫如美色而比南草。则犹有相离之顷。耽嗜于味者。莫如醇酒而比南草。则亦多不饮之时。沉溺于杂戏者。又莫如投笺。而亦不如南草之须臾不离。吾又不知其何为而然也。吾闻天下万国皆然。不独一方。噫。天理固未可测也。
记阳智面徵
戊寅。余在阳智。阳智倅魏尹哲。咸兴人也。前倅李鋗以流亡绝户之指徵无处。上疏请荡减。而于免税中。稍加斗数。年年排捧。以至十年。则可足其元数。即蒙 允。民被其泽矣。罢去之后。尹哲来莅。乃弃其成法。以绝户旧还。分排于一面。而以所食还上㨾督捧。此所谓面徵也。其分排也。无论两班常人。以大中小户为多少之差。而吏辈恣弄。其有颜情者则虽大户谓之中小户。不然则虽一二口残户。皆称大户。各以四石零捧纳。贫残之民。虽所食之谷。尚无以备纳。况面徵而其数夥然乎。且既已面徵。则前倅荡减之惠。自在勿施之科。其排捧之法。宜不复论。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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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并置督捧之中。荡减者则面徵。排捧者则依前。前倅为民之意。反作后倅加敛之资。以故愁怨之声四起。皆思保抱携持而去。其不能去者。如水涸而鱼喁。景色惨悽。又有难支之端。面徵之租。其半则作钱。而每石一两三钱。闻市价则不满一两云。又使作米。而租二斗五升则捧米二斗一升。世岂有一斗租。出九升米者乎。不顾事理。专以徵敛为能事。民何以保存乎。阳城即邻邑也。其倅以钱捧还。而租则一斗四文。米则七文。民皆乐从。故阳智之民。以此为言。则辄怒而杖之。有等状称冤者。则又杖之。使不得开口。又有两班之死者。而徵其还谷于其寡妻之侄。女之夫家。此又族徵中之所未闻者也。此外又多巧作不成说之名色。忽起无于前之节目。惟以椎剥为政。如此而能安坐而食者何也。以委任吏辈。惟其言是听之故也。嗟乎。前倅以为民而见罢。后倅以党吏而获安。惟其如是也。故凡世之临民者。不恤民之死。而惟恐失吏辈之心。以为久于其任之计。其自为谋则得矣。可哀非民。可畏非天。
答太素书(己卯)
岁新向𨓏。梦迷半路。忽奉手滋。慰敌一面。矧审静履起居饯迓增休乎。第忧故之每患复发。婚事之尚无定处。为之闷虑不已。来书有无所往无与语。掩门独坐之叹。固应宜尔。然兄能不离松楸之下。俨然为一家主人翁。静坐观书。斯为人世美事。所欠者特一贫字耳。如我者逃死流离。年益老耳益聋。且患阿睹。眵瞖闭睫。又多蚤虱。爬搔探觅不替手。无非苦况。馀无所事。默默块坐。如入定之僧。又如圈中之豕。房内人虽剧谈大笑。而了不知何事何语。况世间无限奇怪之闻。何由而入于耳乎。或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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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之极。欲不问谁某遍访于匏篱柴扉之主人则人必贱之。欲不分东西。散步于野田草树之杳霭则人必狂之。免不得忍耐。度日而夜卧。则辄数昔日之愆尤。每叹沧浪之自取。曰吾以洪匀赋予之不贫。自误于功令之套。消磨了许多好岁月。上之不能学圣贤。下之不能学农圃。遂不免濩落老死。死无葬地。谁怨谁咎。又自责曰。吾之平生。果何所为。为先乎为国乎。为己乎为子孙乎。真夫子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而朱子所谓自幼至老。无一善状者也。以故人之待之也为其老。虽若貌敬。而其实则盖不数之也。不但不数之。直以菽麦不辨处之也。夫有其实而恶其名。无贤愚必不可得。我固有其实矣。其敢辞其名乎。旋又自解曰。我既不能如人之利析秋毫。言足笼络。则是所谓最居人下也。夫五谷不分。子路之所不免见讥于荷蓧。则宜乎人之待我以周子之兄也。然以吾视之。今人之颠倒是非。变乱白黑。汩私欲而灭天理者。殆有甚于以菽为麦。以麦为菽。则吾可以任他而无歉也。既又悔曰。不可以己方人。来人之怒。但当守吾之雌而已。如是辗转。或至于达明失睡。兄得无喷饭于此乎。李励卿好人也。与我差一年而同榜同斋。老又寓于同乡。相往来。今闻长逝。惊悼不已。馀不宣。
按韵书。落拓之拓注不耦。落魄之魄注失业。皆音托。落魄又注志行衰恶。音薄。虽音义差殊。而要之不耦则失业。失业则志行易至于衰恶。其义亦不甚相远也。虽曰不雅。亦非恶号。且自古用文字者皆混用。然则于己于人。恐无不可矣。如何如何。欧阳氏谓无事。好看韵书。而韵书亦有不分晓处。又多相牴牾。殊闷人。每恨向日邻近时。不能抄誊朴氏补遗书也。近闻今人多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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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学翁体云。翁方刚果何如人哉。体则文笔之体也。可以为体则亦何害也。至于以学为名。则是必有所主。如为我兼爱虚无寂灭之类。而未闻其说。兄或闻之耶。非圣学而别曰某学。则必是异端。异端而能使馀波及于外国。是必有可以惑人者矣。又闻我国人惑其学者祭方刚。而祭之时。戴清人所戴云。非其鬼而祭之。固甚怪骇。而伊川被发。足为识者之深忧矣。
论庙宔
尝见人有记创始者。曰祀享则由于神农之作蜡。郊祀见五帝。享先著三代。宗庙则唐虞立五庙。夏后氏世室。殷人重屋。周人辨庙祧。社稷则颛顼祀神农十二世孙句龙为社。炎帝别子柱为稷。汤为旱迁柱。代以周弃。神宔则三代已设。惟国家行之。程子小其制。士庶通行。据此则立庙在唐虞。立宔在三代。而此有不然者。既立庙则不立宔而祭于空庙乎。然则立宔当在立庙之时矣。礼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舜典曰受终于文祖。注云文祖尧始祖之庙。未详所指为何人。又曰归格于艺祖。注云艺祖疑即文祖。或曰文祖艺祖之所自出。大禹谟曰受命于神宗。注云神宗尧庙也。甘誓曰用命赏于祖。注云礼曰天子巡狩。以迁庙主行。然则天子亲征。必载迁庙之主与其社主以行。以此观之。则尧时已有庙。有庙则有主。但未知神农以后立宔。的在何时。而启之时。已用载迁庙主之礼。武王伐纣。亦载木主。即遵此礼。则唐虞之前。已有立庙立主之制。而非始设于三代也。疑神农作蜡之时。已定祀享之礼而立庙立主。至虞而禘郊祖宗之礼。乃大备也。朱子家礼曰。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为四龛以奉先世神主。于是为家庙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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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之图。其制三间外为中门。中门外为阼阶西阶。皆三级。阶下随地广狭。以屋覆之。令容家众叙立。又为遗书衣物祭器库及神厨于其东。缭以周垣。别为外门。常加扃闭。又为神主及椟韬藉式。而载程子之言曰。作主用栗。取法于时日月辰。趺方四寸。象岁之四时。高尺有二寸。象十二月。身博三十分。象月之日。厚十二分。象日之辰。其取象甚精。可以为万世法。然窃尝有极未安至难处者。人家形势财力。皆能依此立庙奉主。以礼享祀。则岂不诚恔于人心乎。然而其如救死不赡。欲遵礼而不能。何哉。此朱子家礼序所谓困于贫窭者。尤患其终不能有以及于礼也。是故家礼为祠堂之制。而又曰若家贫地狭。则止立一间。不立厨库。而东西壁下。置立两匮。西藏遗书衣物。东藏祭器亦可。正寝谓前堂也。地狭则于厅事之东亦可。凡祠堂所在之宅。宗子世守之。不得分析。其为后世虑。可谓至矣。而但恨其止为家贫地狭者地。而不又为蔀屋土窨及无家者地耳。夫所谓贫者亦有千万层。有止立一间。置立两匮之贫。有不能一间两匮。而止奉主于壁欌之贫。有无壁欌而奉于小架上。以小帘或布片遮前之贫。又下于此则亵辱破坏。无所不至。此所谓礼生于有而废于无也。今之士夫家。或世远冠冕。或名在仕籍。而贫残不能自存者。多其身之不能庇于一间屋。而依人庑下。不避风雨。朝不食夕不食。夏不葛冬不绵。尚何祠堂之可论。又何正寝厅事之可言哉。虽有家者。其所谓家曾不如人之溷厕。如斗之房。四壁倾圮。无门无篱。又不能苫盖。雨则床床无乾。何以奉其主乎。是故俗语每相戏曰悬神主于鸡埘之傍溺盆之上。语虽俚亵。势所必然。每见人家神主。或藁覆于空山。或颠倒于路傍。令人掩目而皆非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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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者也。到此地头。其不能行祭。无足可怪。又何可以不能奉主责之乎。然则神主非所以追远尽诚。事死如生也。其为辱孰甚焉。然而虽至穷流离之势。遭丧则恐得罪于礼。被人之讥。又以近日洋学之弃主废祭。或恐为人指目。必艰辛求得主材。或买诸市以立主。而旋即无处安置。以此言之。立主岂不为穷家大弊端乎。余见阳智。有班名而穷窭者。多不立主。而忌日则纸榜以祭。祭毕烧去云。如此者比诸立主而弃之者。岂不愈乎。
论俗忌之必亡人家
凡所谓俗忌。皆不经无理。丧天性灭人伦之说也。然而世俗信之拘之。一动一静。一事一为。无不由是。丈夫皆然。妇人尤甚。且丈夫类多牵于妇人而不得自由。卒烂熳而同归。余尝论之备矣。而最是神主为第一禁忌。乃是亡家之本也。盖神主自祢及祖。先为庙而奉之。为祭而享之。先王所以教人报本追远。而民德所以归厚者也。今也俗忌之说。则待之若恶鬼。视之若丛神。犯手迁动则以为大祸立至。自他迎来则有若奇鬼相随。恐恐然怯。望望然去。以故在远之主。不肯奉来。亲尽之位。无以递迁。或不奉当奉之主而不避识者之讥。或不迁当迁之庙而不顾僭滥之嫌。甚至于名以别庙而处之。覆以束稿而远之。皆拘于俗忌而然也。当此之时。神主亦大段难处矣。今姑以吾所闻言之。有一人卖其家而逃。不知去处。买者入其家。则壁隙留神主。乃不敢迁动而待其来寻矣。有卖家者留其主于所卖之家。而来借其外房。既而移去他处。又有卖家者来入。而亦留其主于所卖之家。盖本卖此家者。弃其主而去。而买者不当奉而奉之。借入外房者。前后二人。而皆弃其主而来。以此推之。则卖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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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不弃其主。而买家者未有不奉人之主也。又有一人其从兄死。从兄之子居于邻。因酒色误入卖家。弃主而走。买家者毁撤其家。乃出置其累代神主于庭边而去。盖其人从兄之祖以上。即其人之祖以上也。彼弃主而走者。固无足责。则任其责者。顾不在于伊人乎。然而渠则安坐于好家舍。饱食煖衣。而任其露置。朝夕目睹。有若楚越而不思奉安之道。是岂独诚意之浅薄而然哉。良由于内间拘忌之甚而不得自由也。嗟乎。虽云世降俗末。人不知礼义名教之为重。而其降衷之恒性。则岂有古今之殊哉。乃以一俗忌之故。而便无泚颡之耻。甘为禽兽之归。岂不悲哉。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如此者尚可谓之人乎哉。善乎辛太素之言曰。人之于其家神主。以父母祖先视之则为可奉。以恶鬼视之则为可畏。只在乎视之之如何耳。彼妇人之好忌讳。至于使人视父母祖先以恶鬼。畏怯厌避之不暇。为其家长者。亦徒知犯忌则亡。而不知绝伦灭理之反所以速其亡。可不哀乎。苟如是也。初不如无主之为无弊。而由此而败常乱俗之事。不一而足。使圣人处之。不知如之何则可也。吾以是知俗忌之必亡人家也。
此外又有可骇可笑者。有人无子而死。其妻归本家。独留其神主。其邻有同为子孙者。奉而归其家。后其妇人自以为立后将有家。欲还奉其神主。其奉之者曰。姑无率来继子之事。又无家可奉。不之许。其妇人争鬨不已。至于屡次呈官。官竟许其还奉。此盖有奉祀条田地。故其人之当初奉归。其妇人之必欲奉去。其人之必欲不许。皆以此也。如此者何不畏移奉神主之俗忌乎。祖先之神主则同。而有其财则争之。无所利则弃之。然则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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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弃之。惟在于财之有无。所谓拘忌之说。盖亦托辞而已矣。
叹世道
伦常至重。宗法至严。圣人制之。天下后世奉之。苟有一毫违越。则得罪名教。此所以虽有极恶大诈之人。内怀歹心。而外不敢不遵者也。及至近世。国无法纪。人不知畏。肆然犯之者多。可胜痛哉。以伦常言之。则以其祖之手迹。告 君立后。而渠自不肯。则终不为之子。以宗法言之。则以支子而公然废嫡自立。岂圣远言湮。世教不明而然欤。抑任其恣肆。莫能声讨而然欤。有一人其兄无子而死。则固当立后以奉其祀。而其父死。乃以渠名旁题于神主。其兄则自归于废。又有一人其长孙死。以次孙之子为后云矣。后其长子死。又身死。而其次孙谓有遗命。不使其子承重而渠自承重。如此者果何如人哉。设有遗命既立为后。临终乃命勿以为后者。决非治命也。其可从乎。若如之二人之说。则天下之为人兄而早殁者。皆将无后。而为人弟者皆自以为兄亡弟及矣。此大乱之道也。其败常坏俗如此。则宜不齿于人类。而昂然与他人无异。人亦恬不为怪。然则继后之法。承重之礼。俱无所用而惟其意之所欲。天下安有如许义理乎。其所以致此则有由然焉。今世之人。惟知利己。不知义理与礼法之为何物。利之所在。则虽兄弟叔侄之间。必欲争较而攘夺。事在他人。则虽伦纪之变。不欲正言而取怒。反曲为之辞。而助其恶悦其意。以故小人之无忌惮者。益自跳踉。转相慕效。而人家之变怪。愈往愈甚。悲夫。(或曰圣人无不可化之民。使圣人在。则可以使斯世咸由于礼法而无坏乱之患乎。曰尧舜之时。亦有怙终贼刑流放窜殛之典。盖虽先乎教化。而亦必刑以弼教也。当此坏乱之极。若待其过化存神则恐未可必。虽使圣人复起。若不得操刑政之权。则亦末如之何也。但圣人则一言一动。一事一为。自然有可以大畏民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