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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文]
井上閒話(五十一○下又有十九條)
[宦侍]
成廟朝。一宦侍爲覲親。受由往西邑。所過皆優饋媚悅。及至其家。邑吏告其倅曰。今此宦侍。上所親信。故列邑守令。莫不趨風。况本邑乎。宜別致厚意。倅曰宦官往來。豈可私自交結乎。汝旣有言。可略加例問。其宦大銜之。及歸。上問本倅何以待之。對曰。厚待豐饋。出於望外。後政官擬職於其人。上輒靳點。多年枳廢。一日講筵。語及君子小人。上曰。今世亦有小人矣。大臣曰。不審殿下所謂。上以此事語之曰。此人以內官之近侍欲媚之。豈非小人乎。大臣退而探知其實。後登筵奏之。上卽命斬其宦。仁廟朝。徐挺然爲司僕正入直。忽見別監與一宦侍來。牽出御乘馬。徐問其故。曰此內侍蒙錫馬之典。故給之。徐曰。不告於入直官。而以汝意牽去何也。命還於廏。擇最劣馬與之。一日上遊玩後苑。其宦與其同類私語以爲曩吾受錫馬之恩。往于司僕。則入直正徐某以上等御乘馬與之。吾賣得三百金。使上微聞之。上召問其詳。後遂靳點於徐。大臣乘間奏曰。徐挺然素著剛直。而近久廢棄。敢請其故。上語以此事。大臣探其實而告之。上命誅其宦。盖此兩宦。揣知明主之意。反語讒間。前後一套。而不知明鏡竟無所遺照。作孼終不可倖逭。小人之腹。類如是矣。然而若非兩朝察邇之盛德。堲讒之夬斷。豈若此乎。猗歟盛哉。當此之時。譖慝何由而售。邪逕何由而開。正士何歎於冤屈。而公論何患於壅閼乎。是眞所謂於戲不忘。而四百年維持鞏固。夫豈偶然而已哉。
[李忠武舜臣櫜鞬]
李忠武舜臣初爲權管。有櫜鞬甚美。柳西厓使人借之。忠武不可曰。此借之云乎。納之云乎。西厓聞而異之。始有擢用之意。以
今俗言之。忠武必欲納此而得親。西厓必恨怒而斥絶矣。
[趙豐原顯命耳掩]
趙豐原顯命爲領相時。寧邊府使饋遺宰相以耳掩。而他物亦甚厚。豐原幷與他物而却之。後赴備局坐。見諸宰相皆戴新耳掩。曰公等耳掩好矣。是寧邊所遺乎。皆曰然。豐原曰吾則不受矣。諸人乃皆還之。寧邊遂不調。此事距今未遠。而今則惟恨外邑饋遺之不豐。豐則超遷。否則擯棄。以此而爲肥己之資媚貴之具騰宦之計者。剝割之政。何所不至。其自爲謀則得矣。古人云生民膏血。安用許多。爲宰相者。盍亦念玆。
[湖南崔正言]
英廟朝。吏判李秉常於賀班。見一人衣冠弊破了鳥。使吏往問爲誰。乃湖南崔正言某云。李心憐其以侍從若是貧也。後値行政。適有龍岡之闕。乃以崔首擬除之。崔在旅店聞之。召執吏責之曰。侍從非有罪左謫。而無端外補。是何政格。速爲我呈遞。汝判書事駭然如此。而能爲政官乎。吏奔告于李。李卽肩輿往見曰。我憐子窶甚。除外任。不意怒我呈遞。是我之過也。摧謝不已。崔曰。公旣失政體。我不得不遞耳。李嗟歎而去。遂延譽朝著。選玉堂。此事今纔百年。而觀今人心惟利是耽。雖以玉署銀臺卿宰之貴且富。而一念經營。只欲圖腴邑。旁蹊曲逕。無所不爲。聞崔之風。能無𧹞乎。崔固不可得。使今之政官見崔之貧。則侮薄之而已。必無除官之理。聞崔之言。則必曰我憐渠而授好邑。不知德我反怒之。爲人如此。安能作腴倅而免飢死乎。人之聞之者。亦皆笑以爲怪物。肎復躬訪而謝過。延譽而選淸乎。
[黃喜貽書交河倅請買田]
有記國初故事云世宗朝。司諫院啓曰。領議政黃喜貽書交河倅。請買田。不宜在百僚之上。而諫官不以此而得罪。黃相亦不失爲名相。若今世則臺臣必遠竄。大臣必讐視矣。
[弘文校理之子]
有弘文校理之子。笞居士致斃。監司將償命。而適發廵行。時有山林二人。殺人者之子。意監司之必歷見也。哀乞于一人。則答曰我當善爲說辭。期於無事。其人喜而退。又告于一人。則曰我山野病蟄之人。監司之歷見。固未可必。雖或見之。事係請囑。有難發說。恐孤厚託。其人悶然而退。監司果歷于前一人。其人伏于窓外聽之。通宵穩話。初不發此等說。其人以爲許之者猶如此。拒之者尙何望哉。然情理急切。第當竊聽。及其更歷後一人也。又耳於外。數語後主人曰。聞某邑有殺獄云。信否。監司曰。致命之痕昭然。不可恕矣。曰不然。子之聽獄。何其執也。夫今之士大夫。猶古之鄕士遂人也。其在邑里。固與官長無異。况弘文校理之子。笞一居士。偶致其死。而可償其命乎。監司初甚難之。竟唯唯而去。其人不勝感泣。入見曰向者仰託事竟何如。曰此事果係請囑。故不得發說。孤負勤託。實切愧歎。其人大賢之而退。監司果减其死。前一人乃自以爲功。其二人者之相去何如哉。
[古人遇事敢言]
古人遇事敢言。不惟其性之剛直。亦上之所使也。聽言而察其心之公私。循理而忘其人之貴賤。可以採用則採用之。可以擢拔則擢拔之。可以優容則優容之。如漢文帝之爲。則凡有一得之見者。孰不願效其愚忠。而後世則不然。外使不諱。而觸諱則怒之。陽示嘉納。而跡疎則棄之。甚則疑其黨私指爲嘗試。大則誅戮竄逐。小則擯斥廢錮。孰肯置𩐋粉於度外。而輕其身於九重之淵驪龍之頷哉。以故父子相戒。朋友交勉。瘖默成風。媕娿爲習。惟以無得罪於巨室。無露名於一世。歷幾郡超幾資。爲高大門閭之策。其自爲謀則得矣。如世道何。如生民何。
[古人疏箚]
古人欲上疏箚。輒奮筆攄意。或犯顔或論人。而未嘗爲人所勸
沮。或有人不知而獨爲者。或有衆共止而不聽者。故公直之言。則其文可讀。阿私之論。則爲人所譏。國之治亂。世之隆替繫焉。故人君必以開言路爲急先務。此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一自黨論歧貳之後。世無公議。人有肺腸。只懷利慾。不識義理。以親疎爲好惡。以彼此爲愛憎。欲媚于貴勢。則隨其向背。以爲扶抑而甘作鷹犬。欲護其黨與。則恣其誣飾。以爲樹立而巧肆鬼蜮。或陰受嗾唆。而陽借搏擊之名。或不辨魚魯。而妄生希覬之慾。以故人聞有一疏。則未見其文。未知何語。而輒曰是誰之使。豈渠能辦。此雖由於擧世皆然。而若或有眞出公心。成於己手。則豈不冤乎。世道至此。無乃是亦天運耶。
[世無公言]
世無公言。毁譽虛實。皆顚錯謬戾。其所謂是是非非者。若非徇愛憎。則乃是因炎凉耳。有事於此。其是非不翅黑白之易辨。而人之是非之者。每非是而是非。有心知其實而不欲別白者。有厚薄彼此而故爲左右者。有中無所主而徒信人口者。有固守先入而不復究覈者。互傳交應。襲謬增訛。此皆非眞驗形跡而斷制義理也。不過因其所好惡親疎而曲爲之說。沒其頭顱而理其枝葉。䵝其明正而揜其誣讕。是終落於非。而非竟歸於是。雖欲明其眞是非。亦有我寡其口衆之歎矣。不但人事之美惡爲然。至於物之眞僞。文之瑜瑕。莫不皆然。燕石寶於夜光。學究高於鴻藻。苟不遇西域賈胡與上官婉兒。則烏能免刖足之冤傖父之稱哉。吾未知天運失其度而陰陽幻其慘舒。地道違其經而涇渭易其淸濁。故人事亦隨而擧失其本色耶。
[厲之能報]
伯有殺帶殺段。魏其,灌夫共守殺武安。關羽殺呂蒙。王凌殺司馬懿。刁叶殺王敦。姜岵殺桑維翰。此可謂厲之能報。而未聞張
廵爲厲鬼以殺賊。王良娣爲猫扼武后喉何也。彼枉害人者。將畏而懲之耶。抑恃而肆之耶。未可知也。
[雜術之惑]
中國人每事不如我國之鹵莽。至於雜術。亦多巧發奇中。故我國人多推數而來。以近世所聞言之。尹趾完則曰無足可觀。李在簡則曰官止果川。李勉恒則曰官至金吾。旣濟未濟。尹入閣後脚病而脫。正直有可觀。在簡官至判書而以罪竄。行至果川而死。勉恒爲金吾郞。押時偉荐棘濟州。仍染癘而死。以初頭言之。則尹豈可曰無足可觀。李之官止果川云者。亦豈非相左。而至於旣濟未濟。則尤何可以解得乎。及其後來皆驗。然後人皆謂奇妙。此如謠言讖記之始昧終符也。推己之數。己則不知何說。而身後使人謂奇妙者。可謂甚無謂矣。夫此等事。有可以避凶趨吉則猶之可也。而如此者未死之前。長在疑晦之中。有何益乎。且數已前定則知亦何爲。眞所謂惑之甚者也。
[齊字之韻]
李敬養爲國子長。設陞補出詩題。曰恨不得攝齊游夏間而押齊字。諸生問曰齊字以何韻賦之乎。李曰齊字之韻。更何問乎。當以齊韻押之矣。諸生始以支佳爲疑而問之。試官之言旣如此。遂以齊字韻押之。今考其科作可驗。通津倅金光白當釋菜。令儒生寫祝文。至牲幣醴齊。以齊字讀之。大駭曰此字音當以齋字讀之。儒生眞無識哉。時笑以爲攝齊大司成,醴齋太守。盖徒知齊之爲齊整之齊。而不知衣下縫之義則當音粢。徒知祭之有齋。而不知和齊之義則當音劑。天下無不對也。然金固武人無足怪。而國子先生寧不羞乎。噫。人可以不學哉。
[楊州松山村女]
近世有一村女才學非常。爲人之妾。居楊州松山。其觀瀑詩曰寒團雪席回掀壁。朗碎明珠轉入溪。其他皆類此。雖號爲能詩
者。亦難遽及。天之降才之不擇地也如此。又有一室女及一寡婦。各以一句詩求對。若有能對者。卽欲許身云。室女之詩曰山花倒水魚爲蝶。而求對則以香字對蝶字。寡婦之詩曰柳綠桃紅春二色。而求對則以聲字對色字。而竟無能對者云。二詩皆屬自己。才則才矣。其意近淫。不足道也。
[古之爲文章者]
古之爲文章者。旣有天才。又有篤工。時世且高。故如彼其盛也。今人旣無其才。又無其工。時世且遞降而欲匹之。譬如女子雖大聲裂喉。必不及男子。其終嗄而已矣。兒童雖委身極力。必不勝壯者。其終仆而已矣。今攷已然之跡可驗。三百篇爲詩之祖。而變風變雅。已不及於正風正雅。降而漢魏有漢魏之體。唐有唐之體。而唐又有初盛中晩之別。宋有宋體。明有明體。皆有下而無高。尙書爲文之祖。而自典謨至費秦。其高下等漸何如也。漢之賈董馬班。唐之韓柳。宋之歐蘇。明之王李。各自爲一代之雄。而其體亦隨時而變。此蓋天地自然之運。而非人所可強也。今夫花於一春之間。自蓓蕾吐綻。至於爛熳離披。又至於衰萎飄落。其形色氣象。漸次不同。理與勢固然也。今人之氣力才調。遠不逮於古人。而欲效古人之作。雖嘔心瀝血。若非蹈襲葫蘆。必至刻畫唐突。甚則杜撰生硬。不近理不成語。縱使香人口而瞠俗眼。如盛飾婢子終不似夫人模㨾也。蓋詩欲陶寫詠歎。比興諷戒。言有盡而意無竆。文欲通暢明正。摭實去誕。辭無礙而理有餘。故所謂色響調格。皆自此而生。所謂紀律波瀾。皆自此而起。是則在其才與工。而至於時世。則一日之間。尙有朝暮之異。一元之中。豈無古今之殊乎。故爲詩文者。但當隨其才而勉之。不可強其所不及。不及而強之。則未有不爲壽陵餘子之學
步而匍匐也。或難之曰。然則今不必學古。而惟鄙俚之是取乎。曰豈謂是也。病夫世之稍有名字者。輒揚眉自高曰我爲唐爲漢。不知者從而推之。吾獨怪其胡不曰我爲周南召南堯典舜典。而下就漢唐乎。夫子曰辭達而已矣。豈欺我哉。
[夫子答問孝]
夫子答問孝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禮之一字。將許多事生事死底道理。包得盡了。非聖人。不能如此說出。然葬祭之以禮。皆從生事中出來。生事之不以禮者。安能以禮葬祭乎。今各就其事而略言之。其生也。無違拂無欺揜。無專行止。無貽危辱。雖不是而不見。雖甚賤而亦敬。若夫飮食之忠養。衣服之以時。疾病之醫藥。特末節耳。其喪也。附身附棺。誠愼勿悔。而無以貧效富。其葬也。無爲觀美。無犯人山。無廣占濶遠。無無故遷移。惟思體魄之安厝而歸土。其祭也。稱家有無。雖一飯一羹。務致精㓗。無苟豐。豐則易不精。無致晩。晩則多不靜。但齋心洞屬。以盡如在之誠。斯亦可謂以禮矣。今之所謂事親則異於是。好惡向背。不從親之志而從己之志。動止事爲。不以親之欲而以己之欲。奉若尊嚴。而心則以無聞知侮之。養若誠勤。而實則以田舍翁待之。別其處所而罕在於側。營其私隱而不使之知。身致富貴。則儼然有自重之態。有才能文。則傲然有自大之色。如此則雖日用三牲。猶爲不孝也。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及其死也。衣衾棺椁。強欲踰己之力。朝夕哭泣。不肯以身而行。將欲營葬。則舍其先塋。旁求地師。曾不念體魄之安。只欲得發福之地。謂他日之富貴在於此山。則雖人所必禁之處。輒生偸埋之計。多遭掘轉之患。猶不知懲。又顧之他。乃至久遠祖墳。亦皆屢遷。此雖地師誑惑之致。苟有一半分爲親之心。
忍如是耶。祭則旣不能稱其有無。又不能㓗齋盡誠。專爲觀瞻。及餕餘之豐分。非理妄求。東西欺騙。少有忌諱。輒又停廢。如此之祭。祭之何爲。於其生也。不能事之以禮。而獨於喪葬及祭。有若盡其誠意。備事求乞。多出債貸。爲一時之侈濫。至若小大祥。則雖懸罄之室。必欲殺牛造果。以侈見聞。及其歲月流易。窮困益甚。錢息倍蓰。無以備償。則一督再督。慢罵醜辱。幷及逝者。當此之時。爲親之意安在。古人云推生事死。推人事神。又云未能事生。安能事死。此蓋由於事生。專爲人之眼。故事死亦專爲人之眼。遂至於愛其親之念。不如外物恥不若人之念。安其親之心。不如得地以求後福之心。滔滔流弊。痼成俗習。而莫之非也。反皆效之。未知終如此而已耶。抑有一變至道之時耶。
[五過之疵]
呂刑曰。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官。威勢也。反。報德怨也。內。女謁也。貨。賄賂也。來干請也。五者之中。威勢與賄賂爲甚。而賄賂又尤甚於威勢。故又曰典獄非訖于威。惟訖于富。此言其訖于富之最難也。穆王轍跡於天下。故能周知物情。曲盡世態如此。三代之時尙然。後世何論。蓋天下之疵。無出於五者。若無此五疵。則垂拱而天下治矣。今之聽訟者。只以五者爲方寸之低仰。不待索言。而不特訟獄爲然。科與宦皆然。科人官人者。威勢則畏之。賄賂則愛之。女謁則牽於偏私。干請則拘於顔面。德則思所以酬之。怨則思所以極之。故試官政官之出。人輒曰勢家可使之也。富人可貨之也。某某是姑姨姊妹女姪也。某某是姻親黨友也。某某有舊恩有世誼。某某有宿怨有貳論。今科某得某失。某爲壯元。某爲探花。今政某爲淸要。某爲守宰。某當擯棄。至於某爲某邑。某遷某職。某通望。
某初仕。無不鑿鑿相符。又不但科與宦。凡親疎向背。是非毁譽。罔不由是五者。五者之外。更有那箇義理。甚麽公論也哉。豈天之所以生斯民囿斯世者。固如此付卑。而聖人特設敎以道之齊之。如淸問下民。乃命三后耶。然則聖不復起之日。泯泯棼棼。各逐其欲。亦理之常也。何慨之有。
[當宁癸酉式年科]
公元1814年
當宁癸酉式年科。退行於甲戌春。先期差送各道試官。以柳榮五爲黃海都事十餘日。備局草記以爲榮五。乃明經出身也。掌試一道之任。不可以明經出身爲之。請改差而推考不審之政官。上允之。蓋古則未嘗以明經擬差。近來則不擇能文。惟以徇囑阿私爲事。公然以秉筆掄才之任。把作討食斂錢之資。每不免苟充濫廁。求之者旣不自量。與之者亦不難愼。以致腥聞盈耳。醜聲載路。而殿最必謂秉公。政注亦復超擢。此固靡靡之習俗。而旣成近例。今日政官。有何超俗之見。能行不世之事乎。不正其本而責其末。其亦迂矣。夫明經之不得掌試云者。以其無製述之工也。今之所謂製述文官。幾盡是借作及第。但習日用之札翰酬應。焉知科文之規式蹊逕。反不如明經之猶能誦讀經書。則以明經而讓於此輩。寧不冤且可笑乎。是故掌試一出。率不免一世之嗤點。今若無論製述與明經。一一覈其文不文之實而進退之則可也。只以明經謂之不可。則明經中安知無堪爲試官者乎。且明經者苟能存得一分公心。則不猶愈於懵經不恥而徒以關節出榜乎。此必有人欲行私邪而不聽。故言于大臣。或榮五之和癖太甚而銅臭聞於遠也。不然則何爲不言於從前每科。而今又至於十餘日後。乃有此言耶。吾不知柳榮五是何如人。而一榮五不足惜。但恐明經製述之名號。未足以遽决其可否也。
[兩截人]
豫讓於范中行則行若狗彘。而於智伯則抗節致忠。裴矩於隋則佞。而於唐則忠。賈詡爲傕汜謀主以亂帝室。猶侯景之王偉。而入魏以功名終。魏徵爲李密記室參軍,竇建德起居舍人。猶馮道之朝唐暮晉。而事唐以忠直顯。此皆兩截人也。以爲人主使然。則臣當不有其身。只隨其君用之之如何而變其操耶。賢主用之。則凡邪惡者。皆可化爲忠善耶。以爲後可以贖前。則士當不論其初頭出處。而只觀其末梢出塲耶。人皆可以自謂吾不遇故無所不爲。遇明主。乃爲名臣耶。以人君言之。當不計佞者忘君者歷事者。而以爲爲我用。則可化爲盡忠不貳耶。又何以逆知其人之必能頓革其素行。而遽遇以國士耶。誂人之妻者。將取其許我者。而望其爲我詈人耶。買人之馬者。將求其踶齧死傷人者。而冀其在我調馴耶。周武若用崇虎,費仲。則安知不爲周忠臣。漢高若用丁公,曹無傷。則安知不爲漢烈士乎。然則如之何其可也。曰君當隨才而用之。見其不可焉然後斥之。臣當先正其出處。大節旣失。則後雖有可觀。何足贖哉。
[姓氏變改]
姓者所以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所以別其子孫之所自分。而因以考其世徵其族焉。是故人莫不慕爲貴族。而姓雖稀僻。不得易也。人莫不樂有賢祖。而祖雖幽厲。不能改也。殆同長短姸媸之一定於天生。非若貧富貴賤之可容於人力。而後世多可駭可笑之事。棄其姓而以非其姓爲姓。諱其祖而以非其祖爲祖。外其族而以非其族爲族。滅絶天理。壞亂人倫。自以爲榮。而不知反爲難洗之辱。自以爲智。而不知反爲難醫之愚。若此不已。人之得全厥初者鮮矣。司馬遷世紀。以二帝三王秦漢。俱祖黃帝。而其傳歷世代。顚錯謬戾。寔爲誣史之祖。故後之史家。
競相蹈襲。恣爲矯飾。而慕名無識之類。率多追認遠祖。改易姓名。如三阿王呂光。尊呂望爲始祖不遷之廟。唐自臯陶以下。皆追撰名爵。至曰上御大夫周生老聃。五代郭崇韜拜子儀墓者。不勝紛紛。而至若夷狄自恥鄙陋。常有慕華之心。故其矯誣尤甚。魏史拓拔氏。北人謂土爲拓。后爲拔。又曰拓天而生。拔地而長。自可汗毛。傳十二代。曰貸,觀,樓,越,推寅,利,俟,肆,機,蓋,儈,隣。乃至詰汾十二代。皆一字名。惟推寅爲二名。幷史臣追撰也。侯景,李知誥。未審所出。令臣下追制其名位。而知誥曾祖以上。取義祖之先。朱溫以朱虎爲始祖。李嗣源,石敬瑭,劉知遠。俱沙陀人。嗣源卽邈佶烈。無姓氏。而其高祖以下。名皆雅馴。敬瑭以衛石碏爲始祖。知遠以漢明帝子昞爲始祖。皆以己意立其祖制其名。甚無謂也。蓋古人無難易姓。如陳完改田。鄭靑冒衛。范雎改張。田千秋改車。疎晳改束。奚康改嵇之類甚多。故譜傳亦皆無稽。張九齡,張說。以親重之故而通譜。黃庭堅,黃渥。旣失譜而復以兄弟合宗。杜正倫求與城南杜同譜而不許。孔至撰百家疑例。而以張說近世新族剗去。說子垍怒曰。天下族姓。何預若事。而妄紛紛耶。晉摯虞撰族姓昭穆十卷。而司徒劾之。或以遙遙華胄而爲求官之階。或以販鬻松檟而有賣婚之譏。族於居而北郭東門。隨時爲稱。氏於志而三烏五鹿。因事成號。此蓋古今通患也。我國禮義成俗。庶無此弊。而近世以來。漸多詐僞。至於氏族譜牒。率皆失實。貧竆無行者。常以修譜收族爲名。而巧弄變幻。不一其端。以庶孼而不安本分。自恥其名者。皆去庶字。僻姓孤族。不得與閥閱者及來歷不明者。亦皆繼書於無後者之後。賄賂狼藉。謀計狡惡。有母而無母。有嫡而無嫡。無後而有後。
無祖而有祖。雜錯濁亂。爲世譏笑。是雖自喜舍其舊而新是圖。誣千載而欺一世。其如亂倫紀而乖名分何哉。
[商鞅作法]
商鞅作法。舍人無驗者坐之。及亡抵客舍不得入。歎曰爲法自弊。一至此哉。劉毅敗。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亡師容桓蔚。爲劉衛軍所殺。今不敢容異人。盧多遜流崖州。逆旅老嫗曰盧相令我子爲某事。以不從其意。盡室南竄。骨肉淪沒。老身流落山谷。盧相妬賢怙勢。行當南竄。未死間或可見之。蘇轍謫雷州僦民屋。章惇以彊奪民居。下州追究。以契券甚明乃止。及惇竄雷州。問舍于民。民曰前蘇公來。爲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丁謂譖寇準時。謂與馮拯在中書。初欲貶崖州。忽自疑曰崖州再涉鯨波如何。馮唯唯。乃擬雷州。謂之貶馮。遂擬崖州。好事者語曰若遇雷州寇司戶。人生何處不相逢。蔡確以車蓋亭詩當重謫。呂汲公以左相不敢言。范純仁乞薄確罪。不從。謂呂曰此路荊棘。已七八十年。吾輩開之。恐不自免。因乞罷政。蓋天道神明。無往不復。如相醻然。若范公者可謂能知此理矣。然卒不免永州之行。其可畏哉。世人恃其寵位之盛。自以爲能生死禍福人。一有論己及異己者。則輒置之死地。以快其意。不知己亦一朝得罪。又復不免。而千古一轍。前後相尋。可哀也已。
[于什門與蘇武]
魏于什門使燕。馮跋逼令拜。按其項不屈。跋怒留之旣久。衣冠弊壞。蟣蝨流溢。跋遺衣冠。不受。凡留燕二十一年。乃歸之。魏主策告宗廟。蓋以蘇武之歸使。以太牢謁茂陵爲比耳。曹芳之廢。范粲寢於所乘車。足不履地。不言三十六年。終於所寢之車。比之文文山爲尤難。殆古今一人。然後人徒知十九年禿節。而不知有于什門。徒知三年不下樓。而不知有范粲何也。豈以所事
有漢宋與兩魏之別耶。人臣之爲其君抗節則一也。烏可論其所處之國與君乎。抑因此而又有可歎者。蘇武官屬。有已降及物故。隨武還者九人。卽人人子卿。而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中郞。六人史失其名。豈不惜哉。自古以來。或同其樹立。而有顯晦之異。或均其志事。而有升沉之殊。或冒僞者濫廁。而眞正者反湮沒。或庸碌者表揚。而高絶者反委棄。湮沒之不已而或誣衊焉。委棄之不足而或冤陷焉。英雄俊傑。抱負而不展。高人節士。隱淪而無聞者亦何限。而世代誰某。莫得而傳。又豈不尤可惜乎。彼蒹葭之所謂伊人。白駒之其人如玉。與夫笑叔孫之魯兩生。哭龔勝之楚老父。猶可依俙想像於方冊中影子。亦云幸矣。嗟乎悲夫。
[古人不以私害公]
梁冠軍將軍呂僧珍。其先販蔥爲業。兄子棄業求官。呂不許曰。汝有常分。豈可妄求。但當速歸蔥肆。後周周行逢婿唐德求補吏。行逢曰。汝才不堪爲吏。吾不敢以法貸汝。與之耕牛農具而遣之。秦王猛托其子皮。以十具牛。爲治田之資。晉劉弘爲荊州刺史。詔以弘婿夏侯陟。爲襄陽太守。弘曰統天下者。宜與天下一心。若必姻親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乃表皮初之勳。以補襄陽。古人不以私害公如此。今則有子不敎。而但美其衣食。驕其志氣。及其長也。雖癡不分菽麥。行不齒士類。文不辨魚魯。無論子婿姻親。必爲之行囑使錢。以圖其科甲。通其宦路。外而腴邑雄藩。內而淸要華膴。惟恐其颺歷之不遍。權勢之不隆。視古道。縱不知愧。逆天理。能無後災。
[訓戒不可施於非其人]
宋武帝藏微時耕具示子孫。嘗於新洲伐荻。有衲布衫。臧皇后手作也。旣貴付會稽公主曰。後世驕奢。以此示之。隋文帝賜太
子勇葅醬一合曰。汝上士時食也。若記前事。應知我意。然而宋文帝見之有慙色。孝武帝見葛燈籠麻蠅拂曰。田舍翁得此。已爲過矣。勇以驕奢失寵廢。蓋其爲子孫之心。必欲見舊物而思昔時。處富貴而念貧賤。遵守遺風。無墜厥緖。而爲子孫者。鮮有體聽克念之心。反多諺誕侮厥之習。可知訓戒之不可施於非其人也。皇祖有訓。如太康之滅德何哉。
[漢高帝過魯以太牢祀孔子]
公元1110年
漢高帝過魯。以太牢祀孔子。其後帝王多幸魯祭孔子。魏文帝令魯修孔子舊廟。置百戶吏卒守衛。晉武帝詔太學及魯國。四時備三牲祀孔子。元魏祀孔子于中書省。梁武帝初立孔子廟。乃州縣夫子廟之權輿。唐武德中。釋奠於太學。以周公爲先聖。孔子配享。貞觀十年。房玄齡議停祭周公。以孔子爲先聖。顔子配享。開元二十七年。追謚孔子爲文宣王。釋奠用宮懸。贈弟子爲公侯伯。宋朱子竹林精舍成。率諸生。行舍菜禮于先聖先師。每晨起。深衣方履。拜先聖。此以義起者也。元武宗時。加號孔子爲大成至聖文宣王。而至今因之。夫旣謂之先聖先師。則所以尊聖者。至矣盡矣。故歷代因之而無異辭。至唐玄宗。乃追加王號。而元又以大成至聖四字加於其上。有若後世帝王之上徽號者然。豈必如是然後。乃爲尊聖之極至耶。朱子之所不言。而後世遽以是加之何也。嘗見明人雜記。天地日月。皆有尊稱。此無乃近之耶。且以元主所定遵行之。遂爲萬世不易之號。未見其可也。
[崔浩行跡]
崔浩始不信老莊之書。以爲矯誣之說。又非毁佛法曰。何事此胡神。殆若正直。及爲近習所毁。罷歸私第。乃師事道士。寇謙之受科戒。及李譜文圖籙眞經云輔佐北方。太平眞君。曰聖王受命。必有天應。河圖洛書。寄言於蟲獸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對。手筆粲然。勸魏主起天師道場。親受圖籙。卽後世呂用之,林靈
素輩所爲。後聽閔湛,郗標之言。悉書索虜先世事。立石衢路。自取滅宗之酷。跡其平生。反復無常。矯誣神人。諛悅其君。獲罪於天。故其沽直賈禍。亦天奪其魄也。北史乃以爲取其妻郭氏所誦佛典焚之。捐灰廁中。後得罪送城南。衛士溲其上。呼聲聞行路。人謂報應。此愚俗神異佛靈之說也。若以報應言之。浩之禍。乃天理之報應。非佛靈之報應也。
[忠臣諫君有五義]
忠臣諫君有五義。一曰譎諫。二曰戇諫。三曰降諫。四曰直諫。五曰諷諫。夫子曰。吾從其諷諫乎。然則諫君之義可知也。古弼奏事。魏主方與劉樹棊。意不在弼。弼侍坐良久。忽起捽樹頭。搏耳敺背曰。朝廷不治。實爾之罪。魏主失容捨棊。卽可其奏。弼詣公車待罪。魏主曰。吾聞築社之役。蹇蹷而築之。端冕而事之。神降之福。其冠履就職。南唐太弟景遂。與宮僚宴集。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杯。不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取玉杯抵地碎之。衆皆失色。景遂斂容謝之。待易益厚。古張可謂直諫。而幸遇當時之容受。不然則必以大不敬誅矣。魏文侯起舞曰。我言而無見違。師經援琴撞侯中旒潰之曰。堯舜惟恐言而人不違。桀紂惟恐言而人違之。臣撞桀紂。非撞吾君。文侯不補旒。懸琴城門以爲戒。晉平公出言不當。師曠擧琴撞之。跌衽宮壁。左右欲塗。公曰舍之。以此爲寡人失。兩君受諫旌直之德則盛矣。而兩人者恐不可以爲訓也。夫君有過而臣諫之職耳。是故自古有涕泣叩頭者。有折檻牽裾者。皆發於忠出於誠。期於感回而已。安有直撞其君。自謂撞桀紂者乎。桀紂之時。龍逄,比干以諫死。而未聞撞以諫之也。藉曰不顧其身。先失事君之禮。何以諫君乎。若杜蕢之揚觶。呂誨之喩疾。其庶幾而又有大者。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國定矣。故三見齊王而不言事。此不諫之諫乎。
[宋沈慶之]
人之可恥者。莫如先貞而後黷。又莫如譏人而躬蹈。兼之者宋沈慶之也。時何尙之致仕。著鹿皮冠。後復起。慶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後以始興公就第。上使何尙之起之。慶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復返。先有四宅。一夕携子孫親戚。徙居婁湖。以四宅輸官。優游無事。非朝賀不出門。可謂畏愼之至。而八十之年。再出於昏亂之世。發柳元景顔師伯之謀。誅翦江夏王義恭。身亦不保。安在其畏愼也。吾恐蒼頭公之狐皮帽。未可笑人鹿皮冠也。無或命途如此。終有不得自由者耶。世之被人一論。便解官歸卧。若將終身。畢竟又復作前日貌㨾者甚多。若使此輩聞沈慶之事。則亦必以爲可恥矣。
[男女之慾]
男女人之大慾所存。故苟其無別無禮。則放蕩無行。才秀巧邪者。必至於淫泆而亂族。此聖人所以使之七歲不同席。而以無別無義。爲禽獸之道者也。自古中冓之醜。紀傳所載。如聲孟子之慶克。燕文后之蘇秦。秦宣太后之義渠王。莊襄后之嫪毐。漢呂后之審食其。館陶公主之董偃。趙飛燕之赤鳳。竇太后之都鄕侯暢。晉賈南風之程據。秦苟太后之李威。齊何妃之楊珉。梁徐妃之曁季江。魏高后之楊白華。胡后之鄭儼。馮太后之李弈。北齊胡后之和士開。唐武后之薛懷義。韋后之武三思。楊太眞之安祿山。皆出於男女之慾禽獸之道。而至若詩之墻茨鶉奔敝笱新臺等篇。傳史之晉辰嬴嬖於二君。楚平王取太子建妻。齊桓公姑姊妹不嫁者七人。漢惠帝張后。吳主休朱后。魏主丕納漢帝二女俱姊女。丕又悉取魏武宮人自侍。唐太宗納巢刺王妃。高宗立太
宗才人武氏。玄宗納壽王妃之類。皆瀆亂倫紀。自上而始。又如宋孝武,魏孝武,高洋,楊廣,朱溫之屬。尤不可道也。然而此皆男與女也。而最有不可知者。如魏文明馮后之幸宦者苻承祖。孝文馮后之私宦者高菩薩。是何故也。又有不可知者。男色是也。安陵,龍陽,向魋,彌子瑕,鄧通,董賢,林仁遇,陳子高之屬。見於傳冊佞幸之篇。史不絶書。夫以人君之貴。御三千之後宮。且天下多美婦人。何必比于頑童然後快於心乎。史謂咸寧太康之後。男寵大興。甚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尙之。海內倣效。至於夫婦離絶。沈約懺悔文云淇水上宮。誠云無幾。分桃斷袖。亦足稱多。陶糓淸異錄言京師男子。擧體自貨。迎送恬然。則知此風唐宋已有之。吁可怪也。豈所謂天下萬事無所不有者耶。
[怒生於愛]
人莫知其子之惡。蓋溺愛而不明也。然或有以知其惡則愛變而怒。其實怒生於愛也。人之於子。愛而不敎。長其驕恣。及至惡不可御。痛傷其心則怒。故書曰。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疾者愛之反也。而愛者疾之本也。石虎太子邃與宣。相繼誅死。虎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洗其腸。何得專生惡子。劉太后疾篤。使呼廢帝子業。曰病人間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寧馨兒。此兩語意相類。殊痛切。然原其本則愛有以致之也。何及矣。何益矣。
[戲謔]
孫皓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宋孝武狎侮羣臣。常調戲多鬚者謂羊。以王玄謨爲老傖。劉秀之爲老慳。顔師伯爲齴。子業效之。常謂東海王褘爲驢王後。明帝以褘爲廬江王。蓋戲之也。夫詼諧戲謔。蕩子無賴輩所事。決非士君子之所宜爲也。凡人且然。况君而戲臣乎。宜其不永世也。今人與人交。以戲謔爲親好之資。
拍肩執袂。嬲耍諕噱。務爲鄙俚之語。相學儇騙之態。見長老則嗤之爲迂野。惟周顗之言戲穢雜。楊億之嘲誚狎侮。是則是傚。乃至相呼以子。互辱其母。不然則以爲不親也。以故端士日以疎擯踽凉。雜客日以橫行快樂。彼吳宋之相戲。視此猶爲雅耳。噫。敎化之不明。習俗之易染。乃至此乎。
[謝朏之要譽]
自古如周顒,常秩,陳叔易輩。捷徑於終南。小草於遠志者甚多。世謂先貞後黷。而皆只是不尋遂初賦。或爲元規所賣耳。若沈慶之之笑何尙之而反有甚焉者。固已可怪。而至如謝朏。尤不可曉。始蕭道成以朏有重名。必欲引參佐命。以言諷之而不從。及簒。朏以侍中當解璽綬。朏曰齊自應有侍中。乃引枕卧。傳詔使稱疾。朏曰我無疾。遂朝服步出東掖門。後仕齊爲尙書。及蕭衍將簒。徵朏爲軍諮祭酒。不應。忽輕舟詣闕。拜司徒。此眞所謂索價高者。而每一革命。輒始靳而終投。其心跡之巧詐。反不如馮道之猶爲無外飾也。蓋朏兄弟。專以容默苟全爲心。鬱林王廢。吏部尙書謝瀹。方與客棊。聞變每下子。輒云其當有意。竟局還齋卧。終不聞外事。宣城王謀繼大統。朏以侍中。求出外爲吳興太守。指弟瀹口曰。此中唯宜飮酒。遺酒數斛曰。可力飮此。勿豫人事。瀹以長酣爲事。其只爲身謀。視君廢國亡。如越人之於秦人肥瘠如此。夫當危亂之時。則退若高卧。及事定之後。則進占好官。將焉用彼哉。世之負重名而釣虛譽。竊吹濫巾。假容纓情。不識不知。坐取縻爵者。其謝朏之傳法沙門歟。
[古人重氏族]
公元739年
古人重氏族。氏以辨祖。族以別類。故宗法不亂。世系以明。然有賜姓而變者。董父擾畜龍。舜賜姓曰董氏。曰豢龍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夏孔甲賜氏曰御龍。又有若項伯,婁敬之劉。徐世勣,安抱玉之李。
公元713年
有以官爲氏者。趙括之後。因馬服而爲馬。李陵之後。因丙殿而爲丙。越之後食采於歐山之陽。而爲歐陽氏。倉庫吏之後。爲倉氏庫氏之類也。有冒姓者。鄭季通衛媼生靑而姓衛之類也。有不知姓而自定者。老子生於李樹下而指以爲姓。竟陵僧得兒於水濱。而自筮得鴻漸于陸。以陸爲姓之類也。有因事而改姓者。第五倫其先齊諸田徙園陵。以次第爲氏。葛氏居琅琊諸縣。因稱諸葛氏。周封高陽之後於邾。子孫去邑而氏朱。宋亡。宗室劉凝之奔魏。慕伍員復讎。改姓員。唐員半千其後也。木華端木賜之後。避仇去端爲木。京房本姓李。因卜而改。眞德秀本姓愼。因嫌而改。(眞德秀避孝宗諱束晳。踈廣後避亂去足爲束。陶穀唐彥謙之孫。避石晉諱爲陶。文彥博其曾祖避石敬瑭諱。更姓文。)范雎以逃簀而改張。田千秋以年老。乘小車入宮省而改車。馬宮本姓馬矢。束晳本姓疏。嵇康本姓奚。陶穀本姓唐。文彥博本姓敬。魏孝文以黃帝土德。萬物之元。改姓元。此類甚多。而至於梁鴻隱遯。改姓連期。無謂甚矣。如此則氏族何以明。而宗系何以不紊乎。自拓跋入中國。以索虜諸姓。重複奇僻。紛紜改易。遂亂華夏。至宇文氏。又以功次爲三十六姓及九十九姓。而士卒皆從其將。散亂無紀。天下之人。隨時爲某姓而已。而複姓則若乞伏,禿髮,沮渠,赫連,尒朱,僕固完顔,奇渥溫之屬。見於史者。又不可勝紀。而後世惟長孫,叔孫,達奚,豆盧,尉遲,獨孤,屈突,宇文,慕容,紇干,拓跋,賀婁,万俟,伊婁,似先,𨁂跌,賀蘭,哥舒。可辨其爲虜姓。三字姓多省字從簡。而侯莫陳,可朱渾二姓。至唐末猶存。大抵姓氏之亂極矣。我國雖無顯然改易之事。而文明太過。外飾已甚。近世以來。專事詐僞。稀僻之姓。荒陋之蹤。恥其不得與於顯族。率多暗地用巧。紊亂譜牒。換改父祖。以自附於聞裔。又若卑賤之流。或有不明其父而冒姓者。或有失離逃棄而謂他人父者。皆不可知其所自。則反不如古昔改姓者之猶可驗其本也。可勝歎哉。
[古人命名多不雅者]
嘗見東人雜記。曰古人命名。多不雅者。醜惡疾㬥破敗。佞夫妄人。不避隱疾。晉謝莊以風月山水景。取其旁名五子。誕矣。程殺
鬼,孟噉鬼最兇強。趙鬼,馮魂最妖邪。司馬犬子,梅蟲兒最醜辱。楊文宗,姚文宗,韓顯宗,唐世宗,李元宗,李仁宗最觸犯。劉木,趙草最賤俗。梁飢莫寒最困苦。乞伏孔子,楊孟子最冒濫。蟣蝨,張豺,田狼,梁犢,靳豚,翟鼠,姚驢最卑陋。此固然矣。抑在人不在名。或有名雅美而行不副者。豈不愧於名賤陋而行可取乎。然自古重命名。亦不可不愼也。今賤人之名。每多夷狄禽獸畜物穢惡之屬。俗謂如此則可壽。士大夫亦或以此類爲小字。至於爲子孫者。難於諱避。被人嘲笑。此皆陋俗之妄也。人之壽夭。定於有生之初。豈有以名延命之理乎。必若以此而得壽。容或可爲。而名雖極其駭悖。亦不免於夭。宜可以鑑而每相襲。可怪也。
[婦人之卓識高見]
唐狄仁傑候姨母盧氏表弟。挾弓矢携雉兔歸。仁傑曰。我幸爲相。請以弟補官。盧曰。老身止一子。甘守貧賤。不欲事女主。狄公大慚。魏苻承祖用事。姻親趨附。從母楊氏謂其母曰。姊雖有一時之榮。不若妹有無憂之樂。與之衣不受。或受而埋之。與之奴僕。則曰我家無食。不能飼也。承祖遣車迎之。不肎起。抱置車上。大哭曰爾欲殺我。苻氏號爲癡姨。及承祖敗。獨免。若此兩婦人者。其卓識高見。眞不可及也。世之丈夫自謂知識過人者。擧皆蝨附權門。昏夜求媚。以圖進取。又爲子弟求官。惟恐不先於人。橫妒巧讒。無所不爲。况姻親間。有可以攀援乎。雖自以爲得計。畢竟不免於禍。世之婦女。惟知富貴之可以因人而得。或有幽陰之逕。則百計媚悅。勸其夫與子。乘機暗售。無或見忤。苟其稍能自守。不肻爲向火之乞兒。則輒訕詈以爲性好貧賤。終必餓死。聞盧楊之風。寧不愧乎。噫。知愧者亦鮮矣夫。
[殺人以邀利者率皆反受其殃]
殺人以邀利者。率皆反受其殃。沈充旣敗。入故將吳儒家。儒誘
納重壁中。笑謂曰三千戶侯矣。充曰爾以義存我。我家必厚報。若以利殺我。汝族滅矣。儒殺之。後充子勁。竟滅吳氏爾。朱兆入洛城。陽王徽以舊恩抵寇祖仁。齎金百斤馬五十匹。祖仁利其財。殺徽詣兆。兆夢徽謂有金二百斤馬百匹在祖仁家。兆徵其金馬不滿數。懸首高樹。捶之至死。宋明帝旣誅晉安王子勛。待世祖子孫如平日。建安王休仁言松滋侯兄弟尙在。非社稷計。於是悉誅世祖二十八子。後帝誣休仁謀逆賜死。齊明帝時。始安王遙光勸帝盡除高武子孫。後遙光謀亂。臺軍斬之。自古如此類甚多。可謂報復之不差。而又有卽其地受其禍者。元凶之變。張超之弑帝于合殿。及武陵王入討。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爲軍士所殺。晉安王敗。陸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門生希賞斬超之。及殯。門生助擧棺。棺墜折頸死。路巖譖楊收。賜死江陵。後巖賜死。乃收賜死之榻也。李苻以春州惡地。勸趙普貶盧多遜。未幾苻得罪貶春州死。楊彥洪勸朱溫殺李克用曰。胡人急則乘馬。見乘馬者射之。彥洪適乘馬在前。溫射之殪。天道之神明。若是其巧。而小人每貪目前之利。曾莫之懲。豈不悲乎。
[女子之官職]
天先乎地。君先乎臣。男先乎女。剛柔之義也。孔子曰。婦人伏於人也。無所敢自遂。及日乎閨門之內。事無擅爲。行無獨成。是故自古有聖女賢女烈女才女之稱。而聖帝明王。未嘗有縻以官爵如朝臣者。誠以陰不可以抗於陽也。蓋女子之職。惟在於酒食蠶織門內之事而已。雖有智勇才慧勝於男子者。但當輔佐君子。勸其不及。終不得輒與於男子之列。此聖人所以順男女之際。垂牝晨之戒也。及至亂政之世。乃或加以官職。侈其稱號。皆不可道也。漢成帝時。有披香博士淖方成。桓靈時。始置女尙
書。魏明帝因之。置女尙書六人。石虎時。有女尙書。而女侍中則元魏有元叉妻胡氏。齊有高岳母山氏,趙彥深母傅氏。高齊有陸令萱。南漢劉龑有盧瓊仙,黃瓊芝。女學士則陳後主有宮人袁大捨等。唐文宗有貝州宋氏五女若萃,若昭,若華,若倫,若憲。女博士則宋孝武有韓蘭英。女校書有薛濤。女進士有林妙玉。內將軍有唐韋后時賀婁氏。司綸綍者唐上官婕妤。司史事者漢曹大家。封矦者女列矦陰安矦漢高丘嫂,鳴雌亭矦許負,魯矦底氏子奚涓母,臨光矦呂嬃,蕭何夫人酇矦。女將軍晉王廞女貞烈將軍。顧深母孔氏軍司馬。唐衛州女矦氏,滑州女唐氏,靑州女王氏果毅,陳女白頸鵶。爲契丹懷化將軍。女執國政者齊陸太姬。主兵者唐平陽公主,高凉洗氏。又有詐爲男子。有官位者。齊揚州議曹錄事婁逞,唐昭義軍兵馬使國子祭酒石氏,朔方兵馬使御史大夫孟氏,蜀司戶參軍黃崇嘏。此類甚多。婦女輩以此輒誇爲勝事。丈夫亦多歆豔。此豈可以爲訓乎。程子曰羿莽之簒。猶可說也。女媧武曌之亂。不可說也。朱子稱太姒之聖而必本之於文王。觀此則其意可推而知也。曾謂以婦人與丈夫並驅爭雄而可取之乎。
[晦名而懼譽]
漢北海王睦。聞中大夫稱其忠孝慈仁敬賢樂士。曰子其危我哉。魏北海王衮。見文學防輔表稱其美。大驚懼曰。適增負累。此皆宗班之能畏愼者。而凡世人率多以人稱譽而危其身。故識者必晦名而懼譽。不然則鮮有不及矣。蓋寬饒以犯許史輩而得罪。鄭昌救之曰。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託。此語益激宣帝之怒。蘇子瞻以名太高。被朝廷之忌。張安道救之曰。其實天下之奇才也。東坡見之吐舌。子由以爲正得張恕之力。古人畏
名。良有以也。彼矜己而傲人。喜譽而愎諫者。皆禍之媒。而方且飾僞而售衒。有其實者尙可畏。况虛乎。可謂愚也已矣。
[韓魏公之愛人以德]
東坡中制科。英宗卽欲授知制誥。韓魏公曰。軾遠大之器。要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莫不畏慕降伏然後用之。則無異辭。今驟用之。適足累之也。乃授直史館。坡曰韓公可謂愛人以德矣。以今世言之。在韓公爲沮人宦路矣。在蘇公必銜之而報之矣。
[唐介爲御史論文彥博]
唐介爲御史。論文彥博專權植黨。交結宮禁。知益州。日以燈籠錦。媚貴妃致相位。今又以宣徽使。結張堯佐。請逐之。貴妃堯佐姪女也。仁宗怒召二府。以疏示之。介面質彥博曰。彥博宜自省。卽有之不可隱。彥博拜謝不已。詔送臺劾之。彥博獨留再拜曰。御史言職也。願不加罪。遂貶介英州別駕。明日罷彥博相。後再相。御史吳中復請還介。彥博言介所言。亦中臣病而責太重。願如中復言召之。若子方者。眞可謂言官。若潞公者。眞可謂宰相矣。能如是也。天下何患不治平乎。若今世則雖百唐介。必不敢爲此等言。遭言者雖引入而恨其罰太輕。嗾人構其罪。必欲置之於死。方其面質也。必掩諱分疏。盛氣忿詈。肯拜謝不已乎。其送劾也。必極意鍛鍊。肯救之乎。其再相。而吳中復之請還也。必指吳爲黨而並陷之。肯自引而薦用乎。
[唐介之公議]
張堯佐姪女有寵於仁宗。堯佐驟進。唐介上疏引楊國忠。又與包拯,吳奎等七人論列。上奪堯佐職。加介六品服。以旌敢言。未幾復除堯佐宣徽使。介又爭之。上曰除擬初出中書。介遂言文彥博媚貴妃結堯佐。請逐彥博相富弼。又言吳奎觀望挾奸。上怒急召二府。示以疏。介面質彥博。樞副梁適叱介下殿。介諍愈切。上大怒玉音厲。蔡襄曰。介誠狂直。納諫人主美德。必望全貸。遂貶英州別駕。明日
公元739年
罷彥博出吳奎。遣中使護送介至貶所。戒毋令道死。又賜金。又畫其像于便殿。夫以一介孤忠。面折廷爭。不有貴妃之寵。不顧宰相之尊。犯雷霆之威。甘鼎鑊之戮。非素養於稟天之氣。憤激於滿腔之血。能如是乎。而仁宗以公正之心。臨淸明之朝。雖甚怒而實嘉其忠直。雖薄貶而兼示其旌褒。前後恩榮。眷眷不已。此聖主也。其庶幾乎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也。有君如此。有臣如此。私逕安得不絶。公議安得不伸。天下安得不太平乎。使介不遇仁宗。則言出口而族矣。假使不死。必竄遠惡地。不復還。又必疑富弼所指使而株連矣。又必以吳奎,梁適爲文黨。以蔡襄,吳中復爲唐黨而陞黜之。安有加服護送。賜金畫像之異恩乎。
[魏其武安相毁]
魏其,武安相毁。上令廷辨之罷出。召御史大夫韓安國載。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爲首鼠兩端。韓曰君何不自喜。魏其毁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上必多君有讓。不廢君。魏其必內愧。杜門齚舌自殺。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賈竪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安謝罪曰。爭時急。不知出此。晉王濬進見。每陳功伐。范通曰功則美矣。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公何不於旋旆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吳事。有問。輒曰聖主之德。羣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曰不能遣諸胷中。是吾褊也。韓范之言固長者。而田王之聞言卽謝。豈不賢乎。今人則行己作事無狀。而遇人抨彈。則對章分疏。苟且張皇。而又吹覓反詈。如街兒之戟手互辱。有小勞則必虛張妄增。大言不慚。必欲居人上而攫厚賞。人或立異。戰若仇敵。假使有韓范之言。必將曰我豈公然屈於人乎。爾必彼黨。欲游說我也。怒而絶之。肯如田王之摧謝乎。
[古人多夙成]
古人多夙成。今略以出世需國。見於傳記者而言之。蒲衣八歲爲舜師。睾子五歲爲禹佐。伯益五歲掌火。甘羅十二。使趙爲秦上卿。閭丘邛十八。道遮宣王願仕曰。顓頊十二治天下。項槖七歲。爲聖人師。賈誼十八。河南尹吳公擧之。李息八歲。爲材官將軍。王尊十三爲獄吏。臧洪十五。拜童子郞。謝廉,趙建十二。通經拜童子郞。任延十二。顯名太學。號任聖童。蔡伯晞三歲。應神童之薦。拜秘書。崔惔九歲。應秀才之選。摯瞻年未三十。爲四郡太守。王敦以爲萬石太早。裴楷王戎二童。選吏部郞。王承七歲通易。十五對策。徐勉六歲。爲文祈霽。簡文面試。攬筆立成。劉晏八歲。獻頌稱國瑞。十歲爲秘書正字。李泌七歲。答方圓動靜。張說賀得奇童。張童子十二。明二經登科。裴復十四。上時雨詩。代宗以爲能。楊億十一。太宗親試一賦二詩。送中書再試。宰相表賀。拜秘書正字。晏殊十二。眞宗面試詩賦。除秘書正字。令於龍圖閣讀書。李獻臣十二。迎眞宗駕進頌。令赴秘閣讀書。賜進士及第。宋綬十五。召試中書。眞宗奇其文。聽於秘閣讀書。賈黃中七歲。爲神童及第。錢希白十七。擧進士御試。三題日中而就。王拱辰,汪應辰。皆十八作大魁。楊於陵十九。登進士第。再登博學宏詞科。明洪鍾以四歲擧。李東陽以五歲擧。皆入翰林。程敏政,楊一淸。俱以八歲擧。而楊廷和以十二歲。擧孝廉於鄕。此皆靈心慧性。秀異拔特。如驊騮作駒。已有汗血之奇。豫章出地。自抱凌雲之氣。固非駑駘樗櫟所可幾及也。及至衰亂之世。不問其才。官人以世。席寵根據。恩澤紈袴。孩童嗣職。傳龜襲紫。若董卓懷抱中子。皆封矦弄金紫。李穆子孫襁褓。悉拜儀同。李義府諸子孩抱者。並列淸貫。故退之有簪笏自懷繃之詩。宋時諫官論
劉正夫子十歲列從官曰。尙從竹馬之遊。已造荷囊之列。此春秋所以譏世卿世大夫。危亂國家。而眞箇夙成。所以不名於世也。聞今年科自初試。多有十三四歲。殆似高麗紅粉榜貌㨾云。噫。此其父兄之過也。不思敎誨其子弟。反使躁競於科宦。年及弱冠則憂歎其潦倒。生纔一紀則希望其騰騖。裝出稚騃。視作花草。請囑錢貨。百計圖得。渠自誇其早達。世咸傳爲美談。此諺所謂未學千字而僞造印者也。其爲門戶盛滿計則得矣。如世道國事何。可爲長太息也。
[作史之法]
作史之法。要在記其實而已。記實則人之善惡。事之是非。世之治亂。可按而知也。不然則黑白易幻。朱紫相混。後世之人。何由而驗當時之眞面目哉。孔子作春秋。其文則史。其義則取寓褒貶之旨。行天子之事於記實之中。苟非魯史之記實。安能如是。然則不過因其實記而筆削之耳。非於實記之外。別有權衡繩墨也。後之濡筆螭坳者。縱不能學聖人微顯婉辨之法。獨不可師魯史之記實乎。司馬遷稱良史材。而班彪論其大弊傷道。班固譏其繆於聖人。然班生亦不免受金之名。而又有排死節否正直之譏。雖曰比良遷董。兼麗卿雲。文中子謂史之失。自遷固始。自此以下。又何誅焉。楊雄作法言。蜀富人賫錢千萬。願載於書。雄不許。陳壽撰三國志。謂丁儀子曰。覓千斛米來。當爲尊公立佳傳。丁不與而不立傳。孫盛作晉陽秋。直書時事。桓溫謂盛子曰。枋頭誠爲失利。何至如尊君言。若此史遂行。關君門戶事。諸子號泣請爲百口計。盛大怒。諸子竊改之。魏收修魏書。擧之使上天。抑之使入地。初得陽休之助。曰無以謝德。爲卿作佳傳。納爾朱榮子金。沒其惡增其善。號爲穢史。吳兢撰武后紀。書宋
璟激張說。使證魏元忠事。說陰祈改數字。兢不許曰。若徇公請。此史不爲直筆。退之爲順宗實錄。議者鬨然。竄定無完篇。李翺奏今善惡。取行狀謚議。多虛美。請直載事功。賈緯爲史館修撰。爲褒貶。愛憎任情。議論高強。目賈鐵觜。袁樞修列傳。章惇以同里求釋其事。樞曰寧負鄕人。不可負天下後世公議。紹聖史官。專據安石日錄。變亂是非。秦檜禁野史。以此觀之。所謂史者。皆受金求米。威勢顔情之所使耳。雖間有不許者。能有幾人。而竊改者竄定者。又不知其幾多。則其善惡是非治亂。何由而得其實乎。余故曰讀史者。苟以備故事資博覽則可也。謂之皆實則未也。姑以親見於吾身者言之。余嘗與於正宗朝實錄謄修之役。覽其記注本草及諸宰相所竄定者。蓋勢家則專事鋪張。無不贊揚。雖閒漫不緊之語。亦皆悉書。孤寒者則或全沒之。或略書之。然則其變幻增損。失其眞跡。可推而知。余之登第而入侍也。恩敎眷眷。殆世之所無而一並略之。他人則未嘗如此而乃盛稱之。擧一可反於三。又正宗朝命刊行太學銀杯詩集。凡登極後應製優等及賜第者。皆令逐年錄之。以賜各人。受命之臣。請出內閣所藏御製綸綍,日省錄,臨軒功令,臨軒題叢,育英姓彙,御考恩賜節目,太學應製,御考案諸書。參伍裒輯。上可之。後歷攷其書。乃大不然。於其所阿私。則大書屢書。繁而不殺。雖非居魁。皆拈出特表。其所謂膾炙之句。無甚異焉而刺刺不已。於其所不識。則略之拔之。至於决科筮仕。亦有偏取獨刪之異。試以辛亥一年言之。余之應製。累次居魁。每被褒賞。仍擢上第。而一不載之。亦不霑賜。夫數十年之間。每歲大小榜目。自有已然明白之迹。不可歸之於久遠無
憑。又不可諉之於遺失忽忘。則雖欲增减存拔。似無可以容意於其間。而乖盭如此。未知此人於此。別欲用筆削與奪之權。而非常情之所可測耶。此猶如此。况作史之筆下生意乎。
[築墻之誡]
古詩云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可謂善形容也。夫人生百年云者。以人壽之極於百也。而能百年者有幾。大壽不過八九十。而或不免於夭折。假使能至於八九十。其間直須臾。達觀之則與朝菌蟪蛄等耳。然而常懷千萬歲之憂。常作千萬歲之備。可哀也。李德裕平泉莊。周回十里。蓄奇花異草珍松怪石。泉水像巫峽十二峯洞庭九派。人題詩曰隴右諸侯供語鳥。日南太守送名花。嘗戒子孫曰。鬻平泉者。非吾子孫。以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子弟。有醒酒石。醉卽踞之。五代時有監軍得之。蓮房玉藻。僅有存者。至宋陶學士。徙置梨園別墅。噫。德裕之爲平泉莊也。竆極豪奢。求聚珍奇。以供耳目之玩。觀於一杯羹三萬可知也。乃欲傳之子孫。爲萬世基業。其志可謂遠矣。而曾未幾何。以一樹一石不欲與人者。失於監軍。徙於陶學士。遺墟荒草。蕩然無復昔日之繁華。徒留平泉莊三字於後人之口。豈不可笑。然後之人猶不能鑑於是。不知又有幾平泉於世間。可不謂之愚乎。平恩侯許伯入新第。丞相將軍皆往賀。蓋寬饒仰屋歎曰。富貴無常。忽則易人。此如傳舍閱人多矣。此言可爲富貴家座右箴也。郭汾陽治第。謂工人曰。好築此墻。勿令不牢。築者釋錘而對曰。數十年來。京城達官家牆。皆某所築。今某死某亡。某敗某絶。人自改換。牆固無恙。令公卽日請老。此與圬者王承福之言相類。昌黎所謂賢者也。後世如李沆之不治堂前藥欄。范仲淹之不治洛陽第。亦庶乎能知此義者歟。蓋世途多故。人事易變。雖
公元751年
明日事。尙不可必。况明日以後事乎。况爲子孫計乎。况子孫未必賢乎。余嘗於嶺外。遇金上舍龍翰。謂余曰吾少治擧業。數入京師。其始至也。過康莊見大宅高門。門外車馬雲屯。門內奴卒奔走應對。問之則曰某相公宅也。某判書宅也。後一二年。復過之則乃閴寂荒凉。怪而問之。則或曰死而子孫鬻之也。或曰竄逐也。或曰罪廢下鄕也。又有他處新貴家。而數年後亦然。蓋未有久而能如一者。而吾居巘陽已數世。尙保有舊業。耕鑿歌詠。乃知京師不可居也。余笑曰此豈京師使之然哉。亦在乎其人焉爾。今錄其言於此。以附築者圬者之後。
[唐長慶中有人震死]
唐長慶中。有人震死。背上粉書市中用小斗。此如刑有罪。用判詞之類。天之用罰。若是其明白奇巧。則天亦勞矣。而人則庶知懲矣。獨怪夫今日市中。有用小斗及和水和沙等許多奸僞。又勒翔市價。賺人掠財者。比比皆是。又大而言之。則凡天下欺人以利己。橫奪使銜寃者。百倍於此。而未聞有震死粉書之事。然則長慶人之獨罹。不亦冤乎。說苑云李淑卿擧孝廉。同擧者害之。誣李淫寡妹。妹與李皆自殺。後三年。霹靂誣者。置李冢前。古今天下。害人以肆白地之誣者亦何限。而不但不之震。乃富貴安逸有子孫。此又何也。蓋嘗論之。雷之擊人。謂其有心耶。則枯樹頑石。鳥獸畜產。亦有震者。彼皆何罪。謂其無心耶。則古今傳記。所震者皆凶惡淫盜之輩。未聞有正人君子死於霹靂者。以此觀之。似有知不妄擊。反復究之而卒不得其說。豈天不能一一照察。偶然有見而致怒耶。抑不能一一罰惡。姑以懲一而勵百耶。將聽所由之言。漏萬而掛一耶。寧所由輩遊戱人間。隨所遇以吐其氣宣其威。而天不之知耶。抑不能徧震。而時或示威
於樹石畜類。使人不測耶。將如人間之用法。罪同而罰異耶。爲惡者無所懲。則爲善者亦無所勸。此善所以寥寥。而惡所以滔滔也。福善禍淫之理。果安在哉。伊川先生曰。人作惡有惡氣。與天地惡氣相搏。是以震死。此於理似也。而作惡異甚。害及民國者。何嘗震死乎。若夫耕耘之夫婦。村巷之童稚。有何作惡。至於與惡氣相搏。而或不免乎。蓋不幸而卒遇之者。乃其命也。非天之降罰也。惡人之幸而免者。亦其命也。非天之庸釋也。且古人有所由雷公之稱。乖龍逃捉之說。或曰狀如連鼓形。一人椎之。或曰似雌雞肉翅其響。乃兩翅奮撲作聲。至有狄仁傑葉遷招救出夾樹之語。此雖涉於語怪。非君子所道。而程子之訓。亦有不可準者何也。安得乘雲上天。親見覈實。以破平生之疑也。
[命數時運]
呂后出宮人賜諸王。竇姬家在淸河。願如趙宦者。誤置代王籍中。後爲孝文后。初竇廣國家貧。爲人所略賣。入山作炭。寒卧岸下。岸崩百餘人盡壓死。獨小君得脫。卜曰當侯。及姊爲文帝后。果封侯。後漢周犨家貧。夫婦夜田。天帝問司命曰此可富乎。司命曰命當貧。有張車子財可借與之。後稍富。及期。夫婦輦賄以逃。宿車間。同宿婦人夜生子。曰生車間。可名車子。田者自此大貧。此人之命也。宋費孝先遊靑城。過老人家。壞其竹床。費欲償直。見床下書曰此床某年月日造。某年月日爲費孝先所壞。老人曰成壞有數。子何償。富弼守西京府。園中牡丹開。康節筮曰此花凡若干朶。數之果然。又曰此花盡來日午時。次日會客烹茶。馬逸相踶。花䕺毁盡。此物之數也。微物尙皆有數。况人之命在於天乎。范文正守饒州。爲貧書生。具紙墨將打歐陽率更書薦福寺碑千本。使售京師。一夕雷擊碑。人語曰時來風送滕王
閣。運去雷轟薦福碑。是知命也數也時也運也。非人力之所能爲也。孔子得之不得曰有命。孟子曰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詩云寔命不同。君子脩身以俟命而已。此義人皆能言。而滔滔者妄欲施智力機巧於其間。此無他。慾之所使也。其幸而得之者。自以爲己之機智。能爲人所不能。竊竊然自得。得無見笑於知命者乎。
[陶侃作魚梁吏]
陶侃作魚梁吏。以䱹餉母湛氏。封還曰汝爲吏。以官物餉。是增吾憂。吳孟仁爲監池司馬。手捕魚。作鮓寄母。母還之曰爲魚官寄鮓。非避嫌。賢哉母也。其敎之有素可知。敎而能遵又可知。其子亦可謂賢矣。夫鮓微物。非珍奇之饌也。爲魚官而以鮓餉人。未爲不可。况奉親乎。然而必還之者。蓋欲絶官物私餉之路也。此猶如此。况加於此者乎。况錢財乎。丈夫猶難。婦人而能之。可不謂賢乎。唐崔玄暐母盧氏。引姨兄辛玄馭之言。戒玄暐曰。兒子從宦者。有人來云貧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聞貲貨充足。衣馬輕肥。此惡消息。比見親表中仕宦者。將錢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悅。竟不問此物從何而來。必是祿俸餘資。誠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與盜賊何別。縱無大咎。獨不內愧於心。玄暐遵奉敎誡。以淸謹稱。則其母子又皆賢矣。今人居官者。皆貪㬥掊克。輦載以肥己。而未聞其親之不悅。反有無能之責。未知以陶孟崔之母。爲迂僻不能謀身而笑之耶。抑以爲古人不可及。而寧隨廣產業之俗習耶。假使有敎誡。其如不遵奉何哉。此所以敎漸弛而俗漸靡。日趨於利欲窟中而無可柰何也。
[李之才所學]
李之才字挺之。師穆脩伯長。伯長師陳摶圖南。蓋數學也。挺之嘗爲共城令。時康節居祖母服。築室蘇門山百源之上。挺之造
問何所學。曰爲科擧進取之學耳。挺之曰科擧之外。有義理之學。子知之乎。曰未也。義理之外。有物理之學。知之乎。曰未也。物理之外。有性命之學。知之乎。曰未也。願受敎。於是始傳其學。今詳其論學之說。分爲四等。而以義理物理性命。爲淺深高下之間架階級。自孔孟至程朱。曾有是否。吾聞小學之道。在於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大學之道。在於格物致知誠意正心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次第節目之有條而不紊如此。學者能由是而俛焉。以盡其力。則此乃下學上達之大綱領也。夫所謂義理也物理也性命也。皆不外於是矣。今以義理爲一層學。又以物理爲一層學。又以性命爲一層學。有若爲物理之學則異於義理之學。爲性命之學則異於物理之學者然。此則非吾之所知也。無乃挺之之所傳得於希夷者如此。而康節之所以爲數學者。亦以此也歟。
[爲賢者責備]
凡人有全體皆善。而或有一二事不厭人心。則人之議之也。必倍於全體之不善者。蓋爲賢者責備而嗟惜之也。吾讀書史。多有不能無憾焉者。陶元亮淸風貞節。可謂百世之師。而乞食一詩。至欲冥謝主人。與不肎折腰於五斗米。一何相反也。東坡以爲大類丐者口頰。哀哉。此殊非所望於羲皇上人也。韓昌黎以學孔子闢異端爲己任。而不但原道一篇。自取無頭之譏。觀其光範門三上書及潮州謝表。判若前後二人。又每向人言貧。求救乞憐。異乎君子之固竆。且譏人惟醉紅裙而自敗於妓。戒人服金石藥而自餌硫黃。此豈可謂之言顧行行顧言乎。富弼賢相也。而滕宗諒守慶州。用公錢坐法。杜衍欲致重法。范仲淹欲薄其罪。弼欲重法則懼違范。欲薄罪則懼違杜。不知所决。孫甫
曰。法者人主之操柄。富公不知有法。未嘗意在人主。守道平生。自謂正直。亦安得此言乎。當慶曆時。上用杜范富韓任政。以歐公蔡襄及甫等爲諫官。欲致太平。此正守法贊治之時。而乃爲此小人希望風旨之態。吾竊恥之。弼又欲加上尊號。劉敞曰。陛下自寶元不受徽號。今二十年。天下莫不知持盈好謙。今加數字。旣不足盡聖德。而前美幷棄。誠可惜。弼不怡曰。上意欲爾。不可止也。敞曰。吾寧得罪權門。豈可使主上受虛名而棄實美乎。遂上疏曰。陛下尊號。旣云體天法道欽文聰武神聖孝德。盡善極美。復加大仁。不足增光。而曰至治有若自矜。今百姓困。賢不肖混淆。獄訟盜賊。水旱四夷繼起。未可謂至治。章四上。遂不受。於是忤時相。使敞之言非也則已。是也則初之不怡何也。終之見忤又何也。於是乎君子小人判矣。仁宗之不受。眞是盛德。而其必欲贊成。乃王欽若,朱能輩之所爲耳。旣不能事君以道。又不能從人之善。乃曰上意欲爾。國之有大臣。將以順上意而已耶。王朝亦賢相也。而王欽若之以天書逢君也。眞宗曰。王朝得無不可乎。欽若言於朝。朝從之。當是時。朝不可則可以止矣。而反與欽若同歸。及其賜甁珠也。君以貨賂臣。臣受賂不諫。卒爲汾陰大禮。使奉天書行。每有大禮。輒以首相奉行。後雖有削髮被緇以斂之遺令。何足贖其罪哉。人之比之馮道。不亦宜乎。且朝初無姬侍。眞宗爲買妾。仍賜銀三千兩。朝難逆上旨。遂聽之。初沈倫家破。其子孫鬻銀器。皆錢塘錢氏昔遺中朝將相者花籃火筩之類。非家人所有。直省官二人。以銀易之。白於朝。朝顰蹙曰。吾家安用此。後姬妾旣具。乃呼二人。問沈氏器尙可求否。對曰向私以銀易之。今見在也。朝喜用之如素有。雖曰聲色之
移人。苟有素操。則豈至此乎。可知從前不畜妾還玉帶等事皆僞飾。而血氣旣衰。乃見眞情耳。寇準亦賢相也。而年十九擧進士。時太宗往往罷遣年少者。或敎增年。曰吾初進取。可欺君耶。此似有守者。而及其三十餘。太宗欲大用。嫌其少。遽服地黃蘆菔。鬚髮皓白。豈初進則不可欺君。而作相則可以欺君耶。又初不信天書。上疎之。後知京兆。得天書于乾祐山。都監朱能所造也。王朝曰。始不信天書者準也。今天書降準所。令準上之。則百姓大服。疑者不敢不信。上從之。使中貴人逼準。能素事宦者周懷政。而準婿王曙居中。與懷政善。勸準與能合。準因此復入相。此則其罪與王朝同。而幸以丁謂之譖。貶死於雷。無乃天欲成其名耶。若夫廁溷間燭淚成堆。生日造山棚等事。特薄物細故耳。張詠之勸讀霍光傳。豈無以乎。噫。崑山白玉。或不無微瑕。千里長河。不能不一曲。自古偉人傑士。望實俱隆。重於當時。名於後世者。率不免識者之嗤點。豈不可惜。况自鄶以下。無譏焉者乎。世之自好者。能愼終如始。無或爲兩截人。則庶乎其可也。
[僧道與朝士]
僧道與朝士。其道相殊。似有一定不可易者。而以傳記所載言之。亦有出入變幻者。天地間無所不有。有如是矣。先爲僧後入仕者。宋湯惠休,唐賈島,蔡京,宋法崧。先仕後爲僧者。漢陽城侯劉俊,南齊劉勰,梁劉之遴,張纘,魏元大興,唐圓凈,南唐姚結耳。宋饒德操佛印,元來復見心,明李贄。先爲道士後入仕者。唐魏徵,盧程,元張雨,明陳鑑。先仕後爲道士者。唐賀知章,鄭銑,郭仙舟,宋李太尉。先爲僧。又爲道而後仕者唐劉軻。先仕懼禍爲僧道而後又仕者。梁伏挺,唐徐安貞。由僧徑拜大位者。唐懷義,元劉秉忠,明姚廣孝。由道士徑拜大位者。唐于什方,葉靜能,鄭普
思,尹愔,宋林靈素,明邵元吉,陶仲文。又有以內臣爲宰相者。秦趙高,魏王宗愛,唐李輔國,南漢龔托,宋童貫,梁師成,元李邦寧。又有以女子貴顯文武者。前有記此不贅。摠而論之。大抵皆昏亂世之大變也。其中惟魏徵爲佐治之名臣。而功不足以贖其罪。已有程子之訓。亦由於本領之不正也。後之人苟能愼於出處之大節。而不千億化身。則其餘乃可得而論也。
[恥之甚於刑之]
周禮。民有衺惡。三讓而罰。三罰而士加明刑。恥諸嘉石。後諸司空。晉書曰。五帝畫象而民知禁。犯黥者皁其巾。犯劓者丹其服。臏黑體。宮雜屨。殊刑之極。布其衣裾。無領緣。愼子曰。有虞之誅。以幪巾當墨。草纓當劓。菲履當刖。艾韠當宮。布衣無領當大辟。此皆恥之也。人有恥則恥之甚於刑之。故民不犯于有司。而至治所以無能名也。三代之後漢唐宋之令主。亦能行恥之之術。張武受賂。文帝賜金錢以愧其心。長孫順德受人餽絹。太宗賜絹。曰得絹之辱。甚於受刑。宋該性貪。太祖賜布百匹。令負而歸。重不能勝。乃至僵仆以愧之。此因其羞惡之心而激勵之也。其致刑錯也宜哉。後世則人不知恥。故不得不刑以威之。刑之而猶不勝其犯。况恥之而不犯乎。此所以世漸降而刑漸煩。屨賤踊貴。赭衣塞路。死人日成積於市而終莫能禁也。然而恥之之法。猶有存焉。封爵而以惡名加之者有之。漢頡羹侯劉信。一曰羹戛侯。不義侯子密。元魏悖義將軍佞濁子苻承祖。宋違命侯李煜是也。魏有發丘中郞將,摸金校尉。宋復設之。漢西域有僮僕校尉。此則非恥之。而受之者亦無恥矣。又有以罪改醜惡姓者。漢馬何羅改莾氏。南齊巴陵王子響改蛸氏。梁豫章世子直改悖氏。武陵王紀改饕餮氏。隋楊玄感改梟氏。唐越王貞紀王
愼改虺氏。王皇后改蟒氏。蕭淑妃改梟氏。武惟良改蝮氏。成王千里改蝮氏。竇懷貞改毒氏。新興王晉改厲氏。此亦非恥之也。疾之也。特以其類於惡名封爵。故聊附記之。噫。三代之民有恥也。故聖人因而恥之。以禁其非。後世之民。不可以恥之也。故刑以禁之。而其所以恥之也。乃至於辱之以厚賞。又甚至於爵之以惡名。亦可以觀世變矣。然斯民也三代之民也。夫子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以此言之。民之有恥無恥。顧不在於道之齊之之如何耶。
後科說(三)
[科場之雜亂橫行]
公元1813年
余於癸酉秋增廣科隨聞錄十餘條。以寓慨歎之意。意謂人心世道。到得極盡地頭。更無可以加此矣。甲戌春。又設癸酉式年科。益聞前所不聞。士習之乖悖。試官之無嚴。令人駭心而瞠眼。未知此世界將作何等景象而後已耶。監試初試時試官之入塲也。儒生充塞門路。不能入。至從後門闖入。儒生不待開門。焚棘圍以入。爭先占要地。相鬪至死傷。此火賊之事也。苟有畏法顧身之心。豈如是乎。其呈券也。疲劣孤寒者外。皆以囑札及書頭直呈于試所。曰此某宅郞君也。試官使下人尋覓某宅郞君於塲中。綢繆相議。又戴儒巾者。多在廳上。雜亂橫行。傔卒輩各持一儒巾。儒生各挾一氊笠。蓋欲隨時變服作奸也。且不但踰墻出入之。蕩無防限。進士輩自外憑墻呼授試文於墻內。又設塲翌日日高後。自塲外持試券直入呈之。而內外門不敢阻搪。又於一所呈券而見落。則連又呈之。至於出榜而不得參。則又呈於二所。使之拔入格者而換之。此皆前所未聞之事也。如此則何事乎棘圍。何用乎秘封。至若吏卒之偸出試券。商賈之橫行塲內。外塲換封之公行不諱。法旣蕩然則何足怪乎。以故凡試官之姻族親知。無不參解。異所者
皆換手。一披榜眼。自𧹞人面。又有一奇事。方其考券也。羅將輩以數十試券言于試官曰請以此入格。試官叱使縛之。羅將大言曰今科若行公道。則我輩何敢生此意乎。今三試官皆以其私分排一榜。書札之往來。句頭之錄納。我輩皆爲之矣。我輩累日勞苦。獨無所利乎。凡科賊有律。我輩已結車夫稧矣。試官曰狂漢也。命逐出之。而以其所請之券。置諸入格中。此後則下輩又當與試官分利矣。可歎亦可笑也。
[呈券時諸般作弊]
監科後。卽設庭試於春塘臺。貴勢家人。皆預備十數張試紙。將呈券。必呼某也而授之。使納于命官。視其立落。落則摘取秘封而更呈一券。期於得中而後已。其不能然而投呈者。皆置落軸。故榜爲二十人。而四五人外。無非燀赫照爛。彼千里裹足者。眞愚之甚蔽之甚也。是時觀光者。多至四五萬。而其試券爲掖隷輩所偸出者居半。故纔收券未及考。而有負出闕門者。鄕儒適見而取看數張。怒而敺之。其人逃走。反訴鄕儒。加以偸試券之罪。此後則雖盡偸而去。誰敢執之。但帳殿咫尺。乃有此事。法紀之蕩然。令人心寒。有客來傳鄕人所爲。多可笑。有費錢無數而卒不得一呈者。有不持試紙。不帶文筆。而只以十五文呈券者。蓋無勢而有錢者。見人之連呈而欲效之。請于一卒。卒曰若以十五貫與之。則當知其立落而告之矣。其人卽與之。卒佯持試券而入。卽摘其秘封以授之。更以一張與之。則又摘而來。限輟塲乃已。此則多費錢而不得一呈者也。又有一人以十五文與卒。使拔他人所呈中一張而來。卽刮其秘封而書自己之名以呈。此則不持文筆試紙而呈券者也。世變可謂無所不有矣。豈非絶倒處乎。
[試官不知出題]
監試覆試時聞疑題。曰問子曰假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其下章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前後之言不同何歟。此可謂當句內不成說也。所謂試官不知出題。只知行私。是甚模㨾。眞所謂不可使聞於鄰國也。
答膺孫書
吾懶作書。又不知往來之便。都闕之矣。奴來見書。知汝以親患焦悶。遠外憂慮不已。汝家下鄕之後。以瘧爲歲課。是何故也。謂是屢空之致。則未聞屢空者長帶此疾也。或曰此是水土之病。故移居者例多此症云。其或緣此耶。吾近以感氣頗不平。而內患則苦歇無常。方其劇也。頃刻待變。亦復柰何。還紙事。紙漢所爲。去益痛駭。今可以納五束。則初何以三束爲言乎。若於渠無利則當以本色還給。何爲而欲給三束。又加二束。有若操弄乎。且浮出之後。以其浮出者分之乃例也。何爲而必欲以他劣紙易之乎。特以拘於稚賓之顔。不欲多言於渠。而初旣不能慮及於此。今則等失耳。雖不得一張紙。更不以此爲言可也。今世所謂兩班。亦皆如此。於渠何誅。書末所言。不勝寒心。汝之實無心而外爲言。卽此可知。夫古人之書。所用力者。何嘗髣髴於曉時諱。俯仰行世耶。若只欲留意於俯仰行世。則汝之今日所知所能足矣。何必望長進乎。至於文理不足。則是汝從前懶度之罪也。今欲一朝強知其蘊奧。驟通其難會。則不亦戛戛乎難哉。且近來汝之所馳心。汝父之所指揮。似不出於治家救飢之策。如此而欲尋古書之蘊奧。無異於越轅燕軾矣。此皆汝所自取。何物鬼神。偏猜吾家之文章。欲絶之於汝身哉。雖欲明示一路。吾旣無聞知。汝亦未必信從。而大抵此事。只是二路。入此則出彼。
入彼則出此。安得別有一路乎。然汝若勤於家事。能致仰事俯育。則貧兒之大幸也。豈不愈於如我之一生作書中蠧。畢竟生爲破落戶。沒爲餓死鬼乎。更無以用力長進等語。作無益之談。而益勉麥隴禾畝之勤課。則此是因其材而篤之之術也。
貧富說
客有過余道富人之不仁曰。渠雖自謂百事勝人。健如虎。我則視以圈中之鹿欄中牛。余曰子以爲富人之富。不如子之貧乎。曰然。曰然則以子之貧。易彼之富。子亦不爲乎。曰不爲也。余笑曰此非子之實情也。所謂不能。非不爲也。吾則志趣卑下。常有羡之之心。特不能耳。夫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事。吾亦爲之。豈可爲而不爲乎。是故自古聖賢。未嘗必欲去富而就貧。論語曰季氏富於周公。則知周公富也。讀鄕黨篇。則知孔子富也。孟子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則知孟子富也。子貢中紺表素。軒車不容巷。公西華乘肥馬衣輕裘。而未聞夫子以此爲非吾徒也。然則富何嘗爲累乎。故君子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無入而不自得。爲士者但不可爲富而不仁。以貧而忘義也。請就子所言富人。無言其行。只言其樂可乎。人之所以爲道。無過乎仰事俯育。養生送死無憾。而至乎奉祭祀接賓客。又及乎敦族黨恤窮乏。人之所欲。又莫如口之於肥甘。身之於輕煖。四肢之於安佚。而惟富者爲能行人道而享人樂。無所詘於力。無所苟於人。人非常情則已。不然則豈能之而不欲乎。貧者天地間竆人也。於人之道。一無能行。生事葬祭而不得伸其誠焉。啼飢號寒而常自蹙其眉焉。人皆侮辱。世共擯棄。甚則自喪其性而無所不爲。自棄其身而無所不至。是豈恒情之所樂爲
公元1814年
也哉。今取其貧而如顔原。富而如跖蹻者比之。則貧固可樂。富固可斥。而槩以世間之貧富言之。則貧豈可去而不去。富豈可求而不求乎。是知貧之訾富。皆妒媢之也。非厭惡之也。子何言之易也。且貧與富。雖固命也。亦其所自取也。富人之殖貨也。克勤克儉。相機及時。爲人所不能爲。忍人所不能忍。規模一定而不可移易變通。計慮緊密而不可誑誘撓奪。故能就其富。貧人則不然。志意懶放。猷爲疎妄。無規模無計慮。債貸而無必償之心。醵戲而無自量之限。衣冠劒履。必欲效俗。美酒新物。動輒先人。與人以物則不度己用。隨人以遊則反忘己事。獲十日糧。則爛用濫費。不能支五日。得十緡錢。則逐手快意。不能當一隅。今日飽則不知明日之飢。夏日熱則不知冬日之寒。此所以貧益貧富益富也。不自反而徒憎人。又豈非可笑乎。客無以應。
能瘖箴
使我而瘖。雖欲言得乎。人知其瘖。又於汝何誅。瘖而不能言病也。不瘖而能瘖心也。倘或以不瘖而不能瘖。孰謂汝有心者。
井上閒話(當在上閒話條○十九)
[賤家雞貴野鶩]
鄭公晦嘗謂余曰。吾觀人家子弟。鮮有看其父祖之文者。雖耽書者。於他人文集則好觀之。而其家之書則反不寶之。不但不寶。亦未嘗一披閱。乃知徒讀父書。亦自不易也。余曰此古人所謂賤家雞貴野鶩也。雞日在目故賤之。鶩則稀見故貴之。然此喩亦不襯。人於雞也。自卵而愛惜謹護。及雛而惟恐傷失。戒其長數。喜其漸大。散則祝之。放則求之。塒桀而棲之。以防貍鼠。樹柵而網之。以禁鴟鴞。蓋未嘗一朝而忘之也。苟於家書。而能如家雞之勤課。以收日瀹之效。則豈不爲佳子弟乎。若夫鶩則與
落霞齊飛於雲水之際而已。與人何關。其所謂貴彼而賤此者。特以其所從之遠近。如田饒雞鵠之說也。以彼喩此。恐不倫也。有人於此。其妻德且才而不樂之。出見游女。無姸醜皆悅之。又有人耕得夜光之珠。歸置家中。光照一室。大怖棄之遠野。見人持燕石。紿之以爲寶也。重價售之。藏以革匱十重緹巾十襲。請以此二者喩之可乎。
[災異]
自古所謂灾異者不一。凡不順其道。不以其時。驚怪於人者。皆灾異也。曰雨曰旱。曰風曰蟲。曰霜曰雹。皆在於目前而害於穀者也。曰日月薄蝕。曰地震。曰山崩川竭。曰彗孛太白。曰氛祲。曰冬雷電。皆兆於幽遠而驗於世者也。而語其輕重。則驗於世者。深遠而難測。害於穀者。切近而易知。驗於世者。語其應者。或曰兵革。或曰癘疫。或曰饑饉。而未必皆然。害於穀者。絶民之天而使之顚連於溝壑。其毒尤急。今之言灾者。非不以害於穀者爲憂。而每以驗於世者爲驚動。且以冬雷爲灾之最。夫雷也者。八月而收聲。二月而發聲。始電則八月以後二月以前。無非灾也。而今也則必以十月之雷爲異。不待轟爗。乍聞微響。則上以减膳求言應故事。三公引策免故事而乞退。三司循陳戒故事而上章。十月前後則不論也。夫冬雷亦灾也。而比諸他灾則猶爲輕也。故歲以爲常。未見其應驗之孔神。而獨以此爲大變。亟行答應之擧。而他灾則反視以偶然流行。玆曷故焉。噫。人以戲應天。天亦以戲應人。以乞退陳戒爲應文備例之具。此冬雷所以無歲無之也。
[衰世之宜災反祥]
翟雨穀三日。雨血三日。趙簡子曰大哉。妖足以亡國。翟封荼曰非翟之妖。其君幼弱。其諸卿貨。大夫比黨。此其妖也。紂時晝見
星。非妖也。子不聽父。弟不聽兄。此大妖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一有賢不知。二知而不用。三用而不任。公之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曷爲不祥。古之論灾異者蓋如此。春秋之宣公大有年。哀公獲麟。漢之河淸。皆衰世之宜灾反祥者也。而其所謂祥。反有甚於灾者也。後世諂媚成風。有灾則諱之。不可諱則反謂之祥。甚至如公孫弘者。欲幷與前古之灾而曲諱之。乃曰堯有九年之水。未聞禹之有水也。湯有七年之旱。則桀之餘烈也。傅會推諉。強爲不成說之說。遂爲千古諱灾媚悅之權輿。至有蘇味道率羣臣賀三月雪。蔡京表賀臘月雷之擧。弘之罪可勝誅哉。繇此觀之。世之不論其時。而只言灾祥者。及宜灾反祥而謂之祥者。及諱灾而曲爲之說者。皆灾之大者也。
[靑臺雲觀者眞冗官費祿]
黃帝命大撓占斗建。車區占星氣。堯命四子宅四方。是爲星官之始。周禮眂祲氏掌十煇之灋。以觀妖祥辨吉凶。保章氏掌天星辨封域。以觀天下之妖祥。以五雲之物。辨吉凶水旱豐荒之祲象。以十有二風。察天地之和命乖別之妖祥。以詔救政訪序事。聖人之謹於應天。有如此矣。夏仲康時。辰弗集于房。羲和俶擾天紀。尸厥官罔聞知。昏迷于天象。宋景公時。熒惑守心。司星子韋欲移於相移於民移於歲。魯桓公時日食不書。日官失之。漢宗宣亂天文。以凶爲吉。繆言天文安善。此皆不能爲星者也。後世掌日書雲之史。惟以媚悅爲事。有吉則必告。有凶則匿之。且以爲吉。惡在其置星官也。竊觀近來所謂觀象監。只以某日雨自何時至何時。爲幾分幾寸。聞之而已。至於雲風霜雹之爲異。彗孛氛祲之爲妖。衆所共知而一不以告。試以今年言之。始旱以枯之。終雨以蕩之。已無有秋之望。而猶冀晩稻之餘存者
及大小豆之成實矣。七月而霜。遂無遺類。其爲灾也孰大於是。而乃不以報。故事有霜氣。則雖未必爲灾。亦必告。而此亦廢之。然則黃帝帝堯之命。周公之建官設職。皆爲無用之空言。而後世之倣故事。有所謂靑臺雲觀者。眞冗官費祿矣。(今年甲戌也。下同。)
[畿邑及三南大饑]
公元1815年
今年畿邑及三南大饑。人皆騷動傳說驚駭。小民輩至相語曰如今年。我躳不閱。雖親兄弟。亦不可顧。人心世道可知也。余老病蟄縮。門絶剝啄。間或有自鄕來者。問年事則皆曰赤地。問生理則皆曰必餓死。雖朱門之貴素封之富。如出一口。赤地餓死之說。旣慣於耳。還若尋常。一客曰明年無糓種無耕者。雖歲豐亦將赤地。又一客曰今年國穀必無一粒可收之望。以故人皆不以糴稅爲慮。又一客曰今雖設科必不成。以無入塲之人也。又一客曰今年無見偸之慮。盜亦血肉之身耳。有何筋力可以爲盜哉。又一客曰明春必無之市貿米之人。市價當至歇矣。又一客曰行人買食於逆旅。而皆爲乞人攫奪。數次更買。終不得食。逆旅亦無以備飮食供行人。將皆撤罷。以故人雖有切急之事。飢不得行。商旅亦絶。又一客曰大臣及判度支皆食粥。爲方伯守令者。皆言飢餓。昔之收幾千百石者。今無一石之入。其餘不死而何。又一泮儒曰近來每患新榜之見黜於百數之外。或至於十餘榜。皆不得參。蓋以舊榜多就食而來也。今則百數亦不滿。此無他。以其皆將餓死。故無居齋之心也。又一泮儒曰供士之飯。皆爲泮人所攫去。入直郞官。雖使四面鞭之。亦不能禁。至潑水逐之而無可柰何。供士之法將廢云。余之所聞。大略如此。則此外奇怪之說。又不知幾何也。然則我國將靡孑遺而空蕩蕩。更無人矣。昔顔蠋巧於居貧。今人可謂巧於騷動矣。
[今人之誇言]
有人自言貧。値大無。朝不食夕不食。必不久而餓死。俄而其友曰子有子年長。有定親處否。曰否。曰然則某處有之。吾勸之則可成。而子甚貧。能行之乎。曰吾雖貧。終不使家屬飢寒。仍盛言其不貧之狀。又有人自言年衰。筋力精神無餘地。恐不久於世矣。旣而其友曰子之外任年限。不過一二年。宜急圖之。見今有窠。吾有送言銓官之路。而子若不堪。且止之乎。曰雖然吾素無疾病。故外若羸弱。而聰明強健。殊不减於少時。豈有不可爲之事乎。爲我速圖。無失此機。前一人方言餓死而忽誇其富。後一人纔云衰憒而卽示可用。無非妄也。今人之言。皆類此。
[士風之不古]
公元1814年
昔余遊頖時。已歎士風之不古。泮人之無狀矣。近聞泮儒所傳。則凡節皆不成貌㨾。殆不可居齋云。世道之日變。推此可知。蓋當初國家待士之意甚盛。齋分東西以居之。朝夕設食堂以饗之。亦分東西。而食必八簋。一六日大別味。三八日小別味。皆隨所求而供之。四時名日則又設別供大卓。春舍菜以後秋舍菜以前。則供點心。每朔有紙筆墨。科時給試紙筆墨。到記科則殿庭頒紙。各房點燈供柴炭。有疾則給藥。至許蔘劑。死則爲之治喪返柩。動駕時祇迎則給馬。有齋直小童以伏侍。有負木以點竈火應使喚。國恤則給素笠布帶。歲給塗窓壁之紙。月給鋪房舍之席。使之守聖廟讀聖書。修身飭行。擇術游藝。以爲國之元氣。其規畫之纖密。禮遇之隆厚。至於如此。而挽近以來。士不以士自待。惟規小利。凡供億之物。無不以錢受之。皆有定價。佐飯石魚二文。點心飯二文。大別味八文。小別味五文。名日別供三十文。其餘苟可代以錢者。靡不爲之。於是下輩侮而疾之。展轉推托。幷與本色而不納。或權辭或罵拒。愈往愈甚。以
故日事催索。叱喝鞭笞之聲。亂動於二十八房之間。以今日之人心泮漢之頑悍。豈有畏憚承奉之理乎。且無病而求蔘。故防塞已久。到記頒紙時。爭先攫取。紛沓雜亂。又有疊受至十張者。故年前大司成鄭尙愚陳此弊。請使自備。頒紙之法遂廢。又到記科時。多挾幼學以入。至見發而停擧。如此而猶不知恥。姦細之事。無所不爲。朝夕則不入食堂而在房書到記。一人書十人。朔焚香及科時焚香擧案。則以有朔紙試紙。故一人書數三十人。其中或有泉下之人。或有欒棘之人。俱收並錄。以爲兼取之資。望焚香則率多卧齋房而不參者。以其無所得也。以故人未滿百。而榜淺者不得食。拙直者少得紙。彼自守僕書吏以下。皆竊笑鄙罵之不暇。安能服其心而惟令是從乎。然而每曰今不如古。世道寒心。多見其不自反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此莫非爲士者之自取也。噫。皆欲爲我而不知反害於己。哀哉。
[萬歲限年]
四十而彊仕。七十而致仕。此聖人爲萬世限年。著之於經。垂之於後者也。蓋七十則杖於國。上不必以官職而縻。使下不可以貪戀而蹲仍也。余嘗謂上自卿相。下至微品。年至七十則皆宜許其休退。以優高年。以厲廉恥。獨怪夫今之所謂年限。只施於守令。其外則不計何也。豈老而不堪爲守令者。獨可堪於內而公卿百執事。外而監司兵水使耶。是未可知也。凡人未七十而衰病昏憒者有之。七八十而聰明強健者有之。豈當爲守令者。年近七十。則皆衰病昏憒。不能爲一邑之政。而公卿百執事監司兵水使。雖皆七八十。而偏獨聰明強健。能擔著重任劇務耶。是又未可知也。今若不計其年。而論其才德與精神筋力則可。獨於守令而專以年爲限。未見其可也。英廟朝。洪相鳳漢爲守令
限年之法。堂下則限六十五歲。堂上則限六十七歲。蓋以六年三年之瓜而預防其擬議。遂成金石不易之典。是又不待七十而廢之也。豈欲守令之專歸於少年。而其外則樂與之晨夜婆娑於西夕之年乎。今人之六十六歲以上。率多聰透諳練。而強以年枳之。寧無遺才之歎乎。可謂進退無所據矣。
[三司之臣]
故事三司之臣。無故而順遞。則卽付軍職。謂之實軍職。月食其祿。所以優待侍從也。正宗朝。鄭判書民始以其數多。難於徧給。乃定四十窠。俾輪回於貧者。此法旣成之後。則主其事者。但當除却在外及初非實軍職者。而就貧者輪與之。則庶乎守職。而近來兵曹判書專執其權。多以請囑爲存拔。下人亦多從中弄奸矣。至於今年則乃以在外者充數。以給其門客及傔從下隷。又及於所親之請得者。而在京實軍職之飢欲死者。反不與焉。又宰相輩皆以在外者數三人書送曰吾欲以給別陪云。如此則四十窠亦不足矣。借侍從之名。爲白徒下隷之囊槖。此以廣興倉爲己私庫。而作施予之資也。其眼無國法。專懷私黨。罪不容誅。而誰復有言之者。可爲長太息也已矣。
[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
古人有言曰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又曰法出而姦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草堂詩曰君看燈燭張。轉使飛蛾密。是故善爲禁者。先思其所必行。且無弊而行之。故令行而禁止。今夫酒者人之所必犯也。且祀享之禮。燕酬之節。扶衰養疾之具。合藥作醯之用。與夫變寒爲溫。轉憂成樂。靡不在是。至謂之天之美祿百禮之會百藥之長。則決知其終不可禁也。不可禁而禁之。則姦生詐起。剛吐柔茹。適足以長欺隱之習訐擿之風耳。夫酒之害不可勝言。不但靡穀而已。若使可禁而可絶。則聖人必已懸之象魏矣。是故大禹明知後世之必以酒亡國。至於疏儀狄而絶旨酒。又作訓以戒後曰未或不亡。而未嘗爲
法以禁之。武王作觴銘。曰樂極則悲。沉湎致非。又作酒誥。極言喪德喪邦之禍。而猶曰祀玆酒飮惟祀。自洗腆致用酒。衛武公作抑戒詩。備言其伐德之狀。而只曰立監佐史。俾出童羖。未聞爲國之大禁。周禮萍氏掌幾酒謹酒而已。漢文帝亦以爲酒醪以靡糓者多爲慮而已。降至後世。始有禁釀之法。曹操以歲儉禁酒。人竊飮難言。酒以淸爲聖人。濁爲賢人。而爲孔融所止。昭烈以天旱禁釀。至搜釀具。而爲簡雍所諷。石勒以民資儲未豐。重制禁釀。郊祀宗廟。以醴酒行。五代時東都民犯麯。留守孔循族誅之。唐明宗詔除麯禁。此皆禁人之所必犯而法終不行者也。我英宗朝嘗禁酒。雖斬之而卒不能禁。先大王知其然也。朝臣雖或請之而終不聽施。此已然之明效大驗也。今若不爲酒禁之名。而修明舊制。嚴立科條。凡有使酒酗亂及大釀靡糓者。盡行刑竄。若書所謂羣飮勿佚。盡執拘。予其殺。及周禮司虣職所謂以屬遊飮食于市者。不可禁則搏而戮之之法。雖攀援勢家者。亦不曲貸則庶得先王之遺意。而今世下吏之弄奸。貴勢之賂請。已成痼俗。不去此弊。則千法萬令。無可施之地矣。且以荒政言之。周禮十二荒政。備擧澤民之事。而聞舍禁去幾。未聞設禁於酒。禮記多言年糓不登年不順成之制。糓梁氏言大侵之禮。而無禁酒之文。朱子知南康。値不雨。講求荒政。而不擧禁釀之目。范仲淹丁吳中之大饑。大興土木。縱民競渡日燕湖上。陳正仲當荒年。惟恐山僧之不爲㙮。自古爲救荒之策者。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禁酒耳。苟使禁酒爲荒政之所急。則自聖人以下。必言之必行之矣。今年四道大侵。六月。大臣請行酒禁自八月爲始。而以徵贖之有弊勿許贖。大釀直配。小釀
刑杖。七月。又請幷祭宴禁之。而更爲收贖之法。無大小釀。徵納二千八百錢。又開告密之門。募民有告者。輒與千錢。於是爭相告訐。至有婢告主婿告翁。親戚相告之變。又有怨欲報者。潛置酒甁於其家內而捕之。如此之弊。不可勝紀。而勢家者流。因得以乘時射利而榷之。故高門邃屋。狼藉指點。而吏不敢問。殘民甁罌。利偸錐刀。而蕩析失所。囹圄充溢。鞭督贖錢。而錢何從出。皆願定配。法官亦不知所以處之。九月。刑判洪義浩上疏盛陳其弊。請只禁大釀。大臣以其沮法延譽。奏削其職。更請專捉班戶。直刑配勿徵贖。旣不徵贖則告者無所利。故所捕漸稀。乃復徵贖而錢無所歸屬。乾沒於刑曹漢城府左右捕廳。彼犯禁者誠有罪矣。而刮蔀屋龜背之毛。歸之於法官與禁吏與告者之囊槖。是爲救荒乎恤民乎。蓄糓乎裕國乎。甚無謂也。世無趙廣漢突入霍禹第。搜屠酤斬門去者。而皆是江東之政嫗煦豪強。法施寒劣者也。以故班戶得以恣行無忌。狙詐兔狡。傷風敗俗之事。不一而足。非特燭張蛾密而已。假使有所利益。所利不能藥其所傷。所益不能補其所損。而况無毫末之利益乎。自有此禁。日月亦已久矣。市直無龠合之加。民食無稊粒之裕。遑遑窘急之狀。日甚一日。其於荒政。特借名塞責以文之耳。且法者信而後有罪者服。公而後私邪者縮。均而後怨謗者息。今此法初則勿徵贖。中則徵贖。末復勿徵而又復徵之。變易無常。進退難測。不可謂信也。犯者有請囑之蹊逕。則或减半或全减。否則雖鬻屋破產。必取足而後放之。不可謂公也。有勢者大獲榷利。而殘疲者偏被侵漁。且止行於五部之內而不行於江以外之地。不可謂均也。不信不公不均而法能行者未之有也。夫自古荒
政之布在方冊者。班班可攷。講而求之。有餘師矣。不此之行。而乃以禁酒爲第一策。行之又不得其道。徒使閭閻騷擾。道路譏議。而酒終不可禁矣。何其不思之甚也。
[花亦有數]
古人云花亦有數。床亦有數。則凡草木禽獸。莫不各有其數。而况於人之竆達貧富乎。况於壽夭死生乎。况於國之禍福存亡乎。請姑舍是。深遠難知者。試以世所謂科宦自古所傳說。及耳目所睹記者觀之。或有早泰而晩否者。或有始蹇而終亨者。或齟齬而巧合。或期必而忽違。或驚人於賤侮之餘。或喪膽於想望之中。此葫蘆生所以巧發奇中。而冥摘者之所瞠若也。然官職引進。猶或可以勢力而圖取。至於科目。則糊名雜呈而以文考之。故尤難容於人力。雖以人君執造化之權。而亦無柰於此。故有倔起於卑微之流。有沉滯於閥閱之家。此似有主張是者。而乃有漸不然者。正宗朝以聰明睿知之聖。運陶鑄作成之妙。每設無時應製及殿講應製。則貫批奬拔。使之裒然爲首。殿講則或以關雎章首四句爲通。輒皆賜第。官爵陞擢。亦皆因是。此則所謂造命也。式至于今。爲試官者。皆以科爲己施予之資。爲政官者。皆以官爲渠黨私之物。而或有勢家中晩未登科者。則又以蔭仕開其腴邑雄藩之路。不識廉恥。不顧是非。如火益熾。如水益漲。以故貴勢之家。無一以幼學老者。無一在下僚死者。豈世降而天老。不復管於命數耶。抑大運所關。人能勝天耶。蓋觀今世。科則無一寒微之誤中。宦則無一貧殘之偶擬。科門出科。相門出相。將門出將。此其故何也。科雖糊名而暗標顯指。百不失一。一通朝籍。則朝除暮遷。驟躐超升。苟能上車不落。起居何如。則自內閣。倐加承宣。內而泮長。外而方伯。兩館
提學。六曹判書。無不颺歷而遂至三公。至於武科。尤易用情。不發一矢。已云入格。自備邊郞宣傳官。出爲兵統使。入爲三軍帥。無論文武。此輩功名。如芥之拾。如掌之反。當此時也。雖賈董韓蘇之文章。試官所不知者。則必無參榜之期。雖伊傅呂葛之才德。政官所不識者。則必無照望之理。將見我國士大夫不過十數家。而其餘所謂古兩班後裔。皆寒畯而已。無乃天賦好命數於此輩之子子孫孫。而其外億萬家則偏皆奇薄於世世耶。或者天將示之以眞正士大夫自有其人。而貴賤之淆雜者別之。名分之紊亂者正之耶。然則所謂乘除盛衰之理。又何以稱焉。
[歲饑則外方設賑都下發賣]
故事歲饑。則外方設賑。都下發賣。發賣之法。納錢小而與穀多。視市直蓋倍蓰。將賣必出各洞之中任,別任。使與任掌抄出飢戶然後。部官躳行摘奸。或拔或添。而其不可不入者。未嘗不入。自歲後月行。至麥秋而止。然猶有冒濫遺漏之患。以其或有所任輩之弄奸。或有官員之行私也。甲戌大饑。上特軫都下飢民。命自歲前發賣。此是曠絶之澤。而京兆官及部官奉行不誠。初無差任之事。又無摘奸之擧。而只以請囑。草草了當。以故率皆當入而不入。不當入而入。富者僥倖。飢者號冤。竟使聖上恤民之至意。反爲斂怨之端。豈不痛乎。
[世道之日下]
余老且竆。益知世道之日下。蓋昔之拜者。今則不拜。昔之來訪者。今則遇諸塗與他席。若不相識。逢少年則其所謂寒暄人事。不過何如二字而已。來或拜而去則不拜。此無他。老者人所侮。而竆者人所賤也。嘗過鄰友家。有一年少武弁稱宣傳者。亦在鄰相識。遇於其坐。不拜而箕坐。口橫長烟竹。向之曰何以過。余亦曰何以過。旣去。傍觀者駭然曰渠焉敢若是。余曰此無足怪也。吾上之無道
德聲聞。如今之贊善祭酒。次之無名位勢力。如今之乘軒襲紫。下之無錢糓豪富。如今之以素封稱。眞所謂百無一觀。彼之如此。吾所自取。尙何尤人。方今綱常滅絶。人不能事其父兄。又安有文武之體統。亦安有敬長老之禮哉。所謂長老。適足爲黃口輩侮弄賤踏之資耳。是故吾有恒言曰出門則辱。出言則罪。此吾平生所自懼也。
[世人爲鬼所動者非鬼也乃人也]
世人爲鬼所動者。非鬼也乃人也。人心先動。故鬼得以乘之。人不動則鬼安得而侵之。嘗觀或有魍魎作亂而不安其居者。或有妖邪爲祟而不免自病者。見疑似而謂眞。聞聲響而稱神。怔營恐怯。迷惑喪失。尊奉以冀其庇。避逃以脫其禍。滔滔成俗。甚可歎也。余少時嘗僦居駱山之下。傍有麟坪大君夕陽樓。蓋長安甲第也。其外舍穹窿深廣。主人廢而不處。故夏月與諸友會於此。治功令業。至暮則衆皆散去。余以其凉爽獨宿。以過夏而絶無怪異。後聞其處鬼魅擾亂。人不敢獨處云。又嘗借空舍於汾江之涯。人皆謂鬼聲狼藉。打擊門窓。撒投沙石。而余入處後則亦無聞焉。又嘗莅藍邑。吏輩皆言內衙久空。夜必出驚怪之聲。而自到任之日遂絶。邑濱海。多鬼火鬼陣云。而亦不見焉。此皆偶然之事。而大抵人自騷動。鬼乃戲侮耳。世之人愼毋爲妖妄之說所撓奪。則人自人鬼自鬼。豈有雜糅侵瀆之理哉。
[先錢官]
客有過者曰。今世之所謂官。無論內外高卑。俗稱宣傳官。子聞之乎。曰何謂也。曰宣傳乃先錢也。今之爲官者。其將爲之也。皆先納錢。旣爲之也。亦惟錢是先。是之謂先錢官也。且近例外任。有滿瓜及以故當遞者。雖已遞出代。大臣多奏達仍任。又監司欲左右道內守令。則亦狀請相換。此皆以錢而得。故有仍任錢
相換錢之說。且凡外任隨其豐薄。皆有定價。故銓官以此爲政。而無錢者不敢望殘邑。多錢者無不占腴地。旣得之後。又輸錢多然後得陞遷。不然則以罪去。曰是錢何從而出。皆割剝小民之膏血也。民血旣竭。國將焉恃。今人但知錢。不知倫常之爲何事。廉恥之爲何物。故其弊至於此極。然則和嶠之獨以錢癖名於萬世者。豈不寃甚矣乎。
[酤酒大門]
自甲戌秋。至乙亥夏。以歲凶大臣奏行酒禁。小民爲缾罌之利者。或至蕩產。而勢家者流。乘時射利。大開甕釀而吏不敢問。時爲之語曰高柱大門。是酤酒大門。蓋貴豪之家。其大門必高柱。故俗謂高柱大門。而與酤酒音相似故也。其爲法之不平。而大家之榷利如此。小民安得無怨詛乎。
[今世未有無錢無勢而得官者]
今世未有無錢無勢而得官者。故時有別將吏胥皆備薦之說。其他可知也。故雖微品末職。勢家所不屑者。未或有坐而得之者。讀書自好者。何由而進乎。古則或有飢卧而聞下隷呼婢聲。始知爲官者。今則未有不預知當爲某官者。古則或有倔起於寒微。發身於知遇者。今則將相之子爲將相。銓衡之子爲銓衡。文任之子爲文任。不然則雖才如管葛。文如班馬。皆老死於草萊。信斯道也。春秋之譏世卿。不足法於後世耶。
[兩班]
今世所謂名宦者。釋褐後注書翰林玉堂內閣春坊臺諫。陞資後承旨泮長諫長憲長掌銓按藩文任備堂。以至入閣也。此皆非以人器而授之。乃貴勢傳家之物也。然後方可謂眞正士大夫。其不能與於此者。實廢族也。廢族者。非得罪於國法與名敎也。乃黨論之所彼此之也。如此之類。雖有經天緯地之才。輔世長民之德。亦潦倒泯沒而已矣。然則士大夫之家。其數不多。宜
若名分等級。截然懸絶。人之所以接待。己之所以自處。各自以次區別。眞有君子小人之分。而獨怪夫今所謂兩班者。一何多也。閭巷間操耒鋤負薪土者。市廛中業販鬻事牙儈者。與夫傭雇者乞丐者。苟非人家仰役之奴。則皆稱兩班。攷其行則凡盜騙敺辱之習。無所不爲。而自謂兩班則如出一口。動輒曰吾亦兩班也。蓬頭犢鼻。與衣冠而抗禮。騃子䵬伯。對老成而吐氣。小不如意。必出惡聲。百千萬弊。莫不由是而生。豈天之於朝鮮。欲以名宦之士大夫。爲第一等兩班。而其不得與於此者。及一切世間之人。同爲泯然一色之名曰兩班耶。
[天地陰陽之分]
公元1815年
天地陰陽之分。而尊卑位焉。奇耦陰陽之數。而剛柔別焉。是乃開闢以後。對待相須。男女所始。而萬物生焉。萬事出焉。固不能有陽而無陰。亦不能有陰而無陽。然而聖人必扶陽而抑陰者。以其陽爲君子。陰爲小人。而內君子外小人也。嘗觀夏自孔甲。始以六甲爲名。至履癸而亡。商自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至天乙而王。自時厥後。太丁,外丙,仲壬,太甲,沃丁,太庚,小甲,雍己,太戊,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陽甲,盤庚,小辛,小乙,武丁,祖庚,祖甲,廩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至受辛而亡。凡三十六代。悉以六甲爲名。而皆用天干。未嘗有地支。是必取陽不取陰而然也。又自古必以正月元日,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表而出之。揭爲令節。而二月二日,四月四日,六月六日,八月八日,十月十日則無聞焉。蓋亦扶陽抑陰之義也。古人微意。雖於此等處。亦皆可以默識矣。
書庭誥家禁勸學遺戒等文後
此皆吾僭妄之言也。藏之篋笥久矣。今因兒女之請諺譯重閱
之。不覺戚戚於心。昔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今吾行年七十有五。而知七十四年之非。寧不愧乎。蓋吾前此。只見古人訓戒子孫。子孫遵守其言。以爲有不言。言則安有子孫而聽我藐藐乎。遂乃隨事寓警。俾自體念。或爲近取之譬以感動之。或爲迫切之言以憤激之。庶幾有一分之效。而殊不知古今之逈異。風習之漸變。訓戒之無所施。遵守之無其人。徒聒聒焉。如聾者之大聲以言。而不知他人之謂不足答。病者之語其切己。而不知傍人之以爲譫語。眞可謂固滯昏昧之甚者也。今而後如醉者之頓醒。夢者之忽悟。遂欲盡火之。而又恐人之以爲狂也。聊且隱忍而書諸後。蓋志悔也。嗟乎嗟乎。已而已而。
峽裏閒話(二十四)
[妻鄕不可居]
客有詰余曰。子嘗言妻鄕不可居。今子移居楊根。楊根獨非子妻鄕乎。曰我舊云。乃謂隨妻家而依賴之也。吾之楊根。非隨而依賴之也。何嫌之有。若徒以妻鄕而不可居。則妻家在京者。京亦不可居乎。
[一言喪邦]
有一畿邑守令訪余。余謂之曰。今年稍豐。得無民憂乎。曰何暇民憂。徒有官憂耳。因說灾政曰方今國用匱竭。至於祀享之節。亦未免東貸西移。故京畿一道。只以四百結分俵。四百結雖一邑尙不足。况一道乎。其勢不得不白地徵稅矣。是故備局之坐。一宰相曰顧今國勢。民情有不暇顧。以此言之。又何得憂民乎。余不覺太息曰。此眞所謂當句內不成說。而一言喪邦也。爲民上者之言。皆如此。民將何恃。民無所恃。國將何恃。
[置閏月]
余嘗有理會不得底事。一曰後世有不置閏之月者。至於三四朔也。二曰婦人偏患胷腹痛也。夫自帝堯命羲和。以閏月定四
時成歲之後。必三年一閏。而閏無常定之月。惟視節氣而置之。所以定四時也。左氏曰。履端於始。擧正於中。歸餘於終。始四立也。中十二朔中氣也。餘餘日置閏也。四時流行。節序漸差。中氣亦隨而移。至於月終則不可漸入於他朔。故必於此而置閏焉。十二朔之內。何朔不可以閏乎。竊怪夫後世置閏。未嘗於十一月十二月正月。而十月則惟我英宗朝乙未年有閏。其前後無之。此亦不置閏者也。是何中氣之自十月至正月歷三四朔。獨不在月終而必待二月以後耶。蓋漢武帝太初以前。因襲秦正。每當閏歲則不言某月閏。而於歲終曰後九月。此歸餘於終之義也。太初改曆以後。始用夏正而書閏某月。故漢順帝陽嘉元年壬申。有閏十二月。永和六年辛巳。有閏正月。桓帝延熹三年庚子。有閏正月。唐憲宗元和十五年庚子。有閏正月。宣宗大中三年己巳。有閏十一月。其餘不可盡記。然則十二月之隨時置閏。乃曆法之常也。何嘗有絶不置閏之月。有若諱避者然哉。未知自何世何年。自十月至正月。不復置閏。而天道循環嬗遷。不以冬夏而有異。則曆法之漸差。雖曰有古今之殊。中氣置閏之法。豈或偏廢於此三四朔耶。至若疾病之來。人所不免。則宜無男女之異。而獨怪所謂胷腹痛者。婦人則十之九皆有之。每發作無常。作一生之苦。無醫治之術。男子則十之一亦絶罕。他病則未嘗有異。而此獨若是其偏何也。曆法與病理。吾未之學。故常以爲疑。動叩諸人。卒無辨析使釋然者。殊可歎也。
公元849年
[歲首]
行夏之時。乃吾夫子詔萬世不易之常經也。蓋三正之迭運。取天地人三統之義。而夏之以寅月爲歲首。最得授人時之法。其後商之首丑。周之首子。雖各不同。其言月數則皆以寅月起數。考之詩可見。秦繼周有天下。乃采鄒衍五德之說。以爲周得火
德。秦代周。從所不勝。爲水德。以十月爲歲首。朝賀皆自十月朔。其無稽甚矣。漢興。猶襲秦之故。未之改焉。有閏月則謂之後九月。至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朝冬至。造太初曆。始以正月爲歲首。自此遂爲歷代遵用之常。聖人之言。信而有徵矣。其後魏主叡建丑。不三年而復。周武氏建子。不一年而復。肅宗建子。亦不一年而復。至今無能改易。而至於放鄭聲遠佞人。與七十致仕。則莫有遵者。豈行夏之時。獨無所關於人欲而然歟。
[腰千錢搖首者之愚]
初寒薄冰。民病涉津。津人鑿開一路。以船濟人。人受一二錢。衆皆從之。有一氓度冰雖薄。輕步以涉。可無虞。乃舍舟而冰。未及半遂溺。哀哉。昔柳子厚言腰千錢搖首者之愚。以憂大氓之溺大貨。而彼千錢猶爲重貨。此人乃惜一二錢。妄以身試危。其死豈不宜乎。噫。世之不如此人者幾希矣。
[每經一科輒聞前所未聞]
公元前104年
近來每經一科。輒聞前所未聞。今秋設式年監試。而余不在京。雖未詳知。略聞人所傳。則尤蕩然無防閑。一人操券。數十人隨從。預宿塲中。其不及於此者。開門時從後垣踰入。最無勢者。乃從門入。而儒生直呈券於廳前。與試官相雜。又前此外塲者多費錢。以圖其出入。而今則自外直持試券入呈。人皆笑而見之。下輩言我等自此無得錢之路云。又有錢有勢者。雖未得初解。亦觀會試取生進。而人不知如何弄奸云。良可歎也。科後客有過者。偶袖二所詩魁謄出者。故見之則題是登泰山小天下。押小字。而不知蓧篠之異。乃以荷篠押韻。可謂荷篠儒生。亦可謂荷篠試官。又其中一句曰斜陽徙倚玉女峯。吾聞華山有玉女峯。未聞泰山亦有之也。儒生之無識雖如此。試官之擢爲壯元。豈不駭然乎。二所科作旣如此。一所亦安知無可笑乎。摠之欲
塞耳無聞也。
[凡物皆絶貴]
乙亥。余移居楊峽。是歲以饑饉癘疫。人多死亡。百物無不絶貴。凡屬於人衣食需用。不但騰踊。率皆乏絶。糓物綿布外。如鹽醢柴魚屝屨等屬。雖有錢不得買。京洛百物之都會。而一駄柴至三四百錢。饌物屝屨。皆比前不啻倍蓰云。鄕曲之人。不知鹽醬之味者。無足怪也。余逢人輒問其所以然。則皆曰煑鹽者販柴者捕魚者。爲屝屨者。皆死故也。余滋惑焉。蓋今年人之死固多矣。然以吾所知者言之。死者不能爲生者之十一也。豈有無人煑鹽販柴捕魚爲屝屨乎。然則玆曷故焉。人又以其意強言之曰。此必爲人所榷而然也。此說亦不當理。不成說也。此蓋只是人心漸巧。惟利是求。惟日不足。故凡物皆藏鎖以待時射利。物雖已貴而愈望其益貴。價雖已高而愈覬其益高。甚至於塲市所行之價。任自减削。他人共公之論。擅欲違異。小不如意。則閉而不出。稍未盈慾。則廢而不著。其流之弊。不但富益富貧益貧。將必至於交易之法遂絶。推移之路永塞。而貧竆者盡歸於枯魚之肆而已。究其本則皆由於內無廉恥。外無法紀耳。
[欺人射利]
魯沈猶氏晨飮羊飽之。欺市人。魏文時民競濕糓以要利。柳子厚云市沽伏神盡老芋也。僞飾物以欺人射利者。蓋自古然矣。世降俗末。安得不尤甚。近者以稅米之和沙和水。斬其人而猶不知懲。常冀倖免。人心之爲慾火所焦爛可知也。又聞人言。則鄙瑣欺詐之風。如此類甚多。有以吉更爲人葠者。有以乾烏爲乾雉者。有以馬肉爲牛肉。或和之者。有置糟穅於麴中者。有置倭小豆於燻豉中者。餘不可悉數云。近苦鹽貴。艱辛買之。則乃以蕎麥屑和之。此則余所目見也。世之以此等事自售而病乎
人者衆。未知如之何則可以回淳返朴。人恥爲此也。
[可以師表之人]
余僑居楊根南始面。嘗問于里中客曰。此地亦有君子可以師表人者乎。曰有李墀者。今也則亡。其人少貧。乃躳執鄙事。販柴賣魚。無所不爲。而其取贏也。常减於人。適可而止。其買賣也。遇人所爭競則輒讓之。嘗曰貧富在天。財利有數。但當勤儉而已。何必如刻薄者不近人情之爲也。且如此未必有益。適以自害。多見其不知量也。其賣米也。若市價十錢二升。則加給二三合。賣租也。若市價一石三百錢。則减受二三十錢。人之債貸也。雖久未償。未嘗督迫。雖彼多有所負。苟見其當大事。情地憫隘。則輒又與之。嘗夜覺有人跡。察之則里中嫠婦率童子來。鑽庭前露積。盛以帒。量童力負之。又隨其力戴而去。少間乃出掩其罅隙。覆蓋之而入。其臨終也。取債貸簿券悉焚之曰。吾子孫雖非此。亦有餘裕。若留此則他日必有無限葛藤。不如滅之。其外過人之事甚多。考其平生。旣富且壽。又有五子。今其孫曾甚繁盛豐饒。有生進有及第。豈非陰德之孚驗乎。余不覺擊節歎仰曰。今世亦有此人乎。我恨不與同遊也。又有之乎。客曰此外無聞。恐今世更無如此人也。余曰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南草]
余常謂南草有百害無一益之物。而人莫不耽嗜而酷好。寧廢粥飯。不能暫釋烟竹。此是妖草也。近又思之。乃是離間人父子之物也。論其罪則芟夷之殄滅之。無俾易種可也。何者。親老子不欲離其側。以其雖欲長侍而不可得。故雖一日之間。不忍暫違於瞻顔範承謦咳。此古人所謂不以三公換一日養也。斯乃天理民彝之自然。而孝子至情。所不能已者也。是故古人之事親也。晝則侍坐。夜則侍寢。自非不得已則未嘗或離。今人必別
其處所。接友對客。或終日不一面焉。此其故何哉。一言以蔽之。曰南草爲之祟也。夫橫竹偃卧。與人談笑。俗子之所樂。而不可於親側。故其勢自不得不離其親也。曩者有一宰相有三子。皆立朝。子欲處別所。宰相曰汝輩所以必欲別處者無他。以吸草與偃卧之不便於吾側也。吾今許之任汝吸草對客。且體倦欲卧。則亦可休息於屛障之間。不可私占居處。通雜人之出入也。三子遂不敢各處。此蓋深惡俗習。以爲南草乃是通一世不可廢底物。雖以親敎。決不可禁。故爲此權宜之術。寧使無禮。不欲別處。而余則以爲此亦非恰好之道。以人子而吸草橫卧於親側。其安於心乎。於心不安則何可強爲。然其不許別處。則意甚好矣。嗟乎。生此一種妖物。惑溺天下之人。天意未可知也。
[今世無法之世也]
今世無法之世也。摠言之則朝廷之上。無一條例。惟其所欲爲。是無朝廷之法也。百司皆慢於奉公。惟避事利己。是則是效。是無百司之法也。外方處處。百弊俱劇。舊俗無存。是無外方之法也。一國之中。無論中外。更無所謂法者。而就其中略言之。則灑掃應對進退之節。愛親敬長隆師親友之道。所以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而不使講而習之於幼穉之時。蒙養弗端。長益浮靡。朱子授童蒙之書。空言無補。是無小學之法也。聖人制鄕八刑。以糾萬民。而今鮮有不犯此八者。未聞刑糾。是無周禮之法也。聖人制四十始仕。七十致事之限。以詔萬世。而今則乳臭而求仕。頤期而待漏。是無限年之法也。古之敎者。家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國有學。而今則雖有京之太學四學。鄕之校宮書院。皆只存空名。實無敎學。反有無限難言之弊端。是無學校之法也。古者先生施敎。弟子是則。故雖聖人。亦無常師。今師道之
不傳久矣。是無師弟之法也。冠昏喪祭。人之大事。皆有其禮。而今乃不稽不詢。惟意所欲。故悖於禮而乖於理。是無四禮之法也。尊卑長幼之序。自是不可廢者。而今則名分混淆。禮節紊舛。是無尊卑長幼之法也。朋友所以責善輔仁。天屬之賴以取正者。故得與於天叙之五倫。而今則不友益而友損。不以心而以面。是無取友之法也。鄰里之相助相恤。乃先王之敎。人情之所不可已者。而今則隨勢之所存而諂事之。不然則陵蔑之。雖有急不顧。是無鄰比之法也。爲文章。所以表貴賤。故服飾之節。皆有等威。僭亂則禁之。乃是正名分之事。而今則奢濫無度。苟其力可爲則爲之。是無服飾之法也。同律度量衡。聖王大一統之法。而今則長短大小輕重。有萬不同。人各異而用各殊。姦僞之習。日滋月盛。是無律度量衡之法也。殺人者死。古今通義。而今則雖刺人於白晝大都之中。未嘗償命。不過編配。遇赦則還。是無殺人之法也。貪贓者雖不烹。亦竄逐禁錮。更不齒叙。而近來犯贓雖狼藉。有勢則無礙調用。颺歷州郡。是無贓汙之法也。受比要之衆寡。以登民數。爲國之本。何等重大。而今則或京居鄕籍。以圖赴科。或不載率奴。以避公役。疊籍漏籍之弊。無所不有。是無版籍之法也。申聞鼓。我太宗朝所以通下情雪民冤之良法美意。而英宗朝又飭置。今則無聞。是無申聞之法也。書院本意非不美矣。而流弊甚多。故有朝禁。尤禁疊設。今則不稟于朝。冒禁擅建。又一人之院。隨其勢力。疊設無限。或殆至占三百州之半。院生之數。亦無定限。謀避軍役者。百計投托。軍額之日縮。每由於此。院儒則未有藏修絃誦之美。率多傾軋爭鬪之習。是無書院之法也。科擧之設。本爲收取人才。而今則毋
論文武製講。大小京鄕。行私作奸。惟意所欲。更無顧忌。而試官雖尤甚。未聞施以塲用情之律。擧子雖見捉。未聞被以刑配充軍之罪。又雖或削科。畢竟無不復科通仕。是無科擧之法也。鄕試公都會等科。皆以築室入籍者許赴。而今則不居不籍者。苟有關節於試官。則率皆濫竽。是無居籍赴科之法也。逆賊連坐之法甚嚴。而今則苟有勢援。雖劇逆之至親女婿。亦皆翺翔淸要。是無連坐之法也。曆書必待至日始頒。故古則雖勢家。不得看曆於至前。今則自九月遍行於鄕村。是無頒曆之法也。禁中深嚴。自古通籍出入。而今則雜人無難往來。是無守門之法也。牛酒松三禁。本自至嚴。而牛則屠殺相望。酒則酗亂處處。松則山皆童濯。是無牛酒松之法也。法司之出禁。乃是戢濫僞正名分除弊瘼。而今則所謂禁吏張勢獵錢。舍彼有罪。橫侵平民。反有無限之弊。法官或與吏同利。無所不爲。是無禁亂之法也。上覽言事之疏。令廟堂稟處。而苟其意之所不欲。則直廢格不行。是無稟處之法也。奉承傳則宜無不行。而苟不緊切於己。則遂不奉行。是無承傳之法也。凡有事。事屬刑曹則下刑曹。事關禮曹則下禮曹。使之回啓。而其所回啓。不思公正。只徇賂囑。舞弄文墨。變幻黑白。雖事係倫紀。亦弗之顧。是無回啓之法也。吏部乃用人之所由。則主銓衡者。宜不敢容其私意。任自輕重。而今之所謂銓衡。公然以朝廷公器。視作自家私物。以媚勢家。以酬賂物。又以用手於姻親知舊。畢竟無一公道。是無銓衡之法也。監司褒貶。乃是考績之遺法。而今之所謂殿最。無非吐剛茹柔。而毁譽顚倒。黜陟乖戾。是無考績之法也。監司廵歷。亦是行部之故事。而今之所謂廵歷。只是遊覽踈暢。而有百害於治
道供膳。無一益於觀風聽訟。是無廵歷之法也。監司有所査覈。則依例別定査官。而畢竟只循賂請。不用査報。是無査官之法也。御史暗行廉察。古所謂衣繡持斧。得斬二千石以下者。而今則發京時已有所定。行廉時又用賂囑。書啓時又與人相議。監司則未嘗疵貶。列邑則黜其孤弱。其所登聞。皆失其實。而或有守令之拿處。則擧皆稱冤。至請更査而脫空。繡衣體統。豈容如是。是無按廉之法也。備邊郞,宣傳官。或使之廉探於科塲。或使之摘奸於糴政。而科則暫坐於塲外。糴則厨傳於列邑而已。是無摘奸之法也。鍊兵必在於平時。故京有各軍門之習陣。鄕有兵水使之水陸操。而近未聞如期設行。是無操鍊之法也。糶糴爲有國之大政。而奸吏之逋欠。豪民之拒納。已成痼弊。莫可矯正。而爲守令者。又因而爲牟利之資。列邑糓簿。無不蕩然。是無糶糴之法也。軍政是陰雨之備。而自稱兩班者。皆許勿侵。雖編戶之氓。苟有圖囑之路。皆得免焉。勢家之墓下廊下近處及投托於校宮書院之額外者。千塗萬轍。無不閒遊。軍籍之虛錄。只是白骨與黃口而已。脫有緩急。將何所恃。是無簽丁之法也。俵灾之政。雖豐年覈其陳廢。俾免白徵。而今則所任輩從中弄奸。以墾爲陳。以陳爲墾。守令又就元數中。削以自肥。民雖呼冤而不之恤。是無灾傷之法也。賑恤是荒政所以救飢民者。故每當凶年。京鄕皆畫給糓物以爲粥。活浮黃之類。都下則又發賣於貧竆。少受錢而多與米。皆所以廣濟赤子。期無捐瘠。而其抄錄也。隨勢與賂。不公不均。存拔之際。有濫有冤。而守令又忍奪飢民口吻中物。全活少而溝壑多。是無賑恤之法也。臺臣之在軍職者皆付祿。所以優待之也。近以軍職之多。謂不可皆付。只許
四十窠。使之揀貧者而輪付之。兵判操其權而存拔。專用請囑。至以在外之人名。授門客與傔從。使之受食。宰相輩又以欲授別陪之意。送言於兵判。使付某人。乃以臺臣之名。作行下之資。給白徒之食。眞箇當食者反不與焉。是無軍祿之法也。漕運所以致惟正之供。爲國經用。而每致愆期。且多臭載。此是慢忽盜詐之風。而莫能懲戢。雖無事到泊。其弄奸用情之弊。無所不至。是無漕運之法也。道路橋梁津渡等平治修整。乃鄕邑之一大政。而今之守令。惟事掊克。至於此等事。擔閣一邊。道路則草沒土崩。橋梁則坼破不通。津渡則或無船。或無梢工。民皆病之。是無道路橋梁津渡之法也。買賣以通有無。債貸以救緩急。而今則專以欺詐爲主。柔弱者每爲強譎者所賣。有無不能相通。緩急不肎相救。是無買賣債貸之法也。凡有山訟。其不可禁者。使不得禁。當掘者掘之。乃當然底道理。而今則視其強弱親踈。雖不當禁而必禁之。雖當掘而不欲掘。遷延彌縫。有勢者廣占無限。無告者不得保咫尺之地。是無山訟之法也。凡訟獄。皆自有是非曲直。而今則不顧事理之如何。只以賂囑之緊歇爲左右。是無決訟之法也。繼絶存亡。聖王之先務。國家之令典。而今則渠所不欲者。雖命之於父祖。告之於君父。而亦不從焉。人亦不謂之非。是無繼後之法也。有夫有子則婦女不得輒自擊錚。而今則縱妻與母。肆然擊錚於駕前。至以爲夫不願繼後事入啓。古今安有爲夫不願繼後之擊錚乎。法司乃曲副其言。其專由於賂請可知。是無擊錚之法也。奴婢之法。自箕子行之。而奴主之分。無異三綱。今則爲奴婢者。擧皆自行其意。不欲稟告聽從。爲主者亦復任其所爲。衣服飮食。與之通共。言語應對。殆同執友。
而若或小拂其意。怨詈逃避。無所不至。至於婢夫小不如意。當面叱辱。敗常亂俗。而亦復俯首甘受。是無奴婢之法也。族譜之設。本爲尊祖辨族。而今則動稱族譜。多受賂錢。無後而有後。以庶而爲嫡。不遵舊本。任自改易。昭穆錯亂。名分混淆。是無族譜之法也。薦引乃是爲國進賢也。故古人有擧讎者。有擧親者。有讓能者。皆公心事君者也。今則所謂吹噓汲引者。不論賢不肖。只是植私黨諂貴勢而已。及其終也。又無賞罰擧主之事。是無薦引之法也。僚寀有兄弟之義。古人甚重之。今此義不講。無共濟國事之意。有推諉爭競之習。雖以遞番一事言之。京各司及陵官。皆計日更代。而強者每欲偏委於弱者以自占便。弱者雖有實故迫隘之境。亦不之恤。殊無竇參代直代貶之風。是無僚寀之法也。舊法外方有鄕薦。太學有館薦。若非其人。罪其薦主。而銓官以此注擬。今皆廢之。是無薦剡之法也。相避之法。有親避有嫌避。此亦厲廉恥敦風化之一端。而今則銓官之授職。試官之擢科。不顧親避。至於親査之同氣與纔過四寸者。謂之相避之外。無難行私。且於科宦。不恤嫌避。以爲試官而呈券決科。以爲上官而甘趨下風。已是寒心。而又有父與之絶而子與之親。父所惡之而子反好之者。是無相避之法也。施罪雖有輕重。皆所以使之懲前毖後。而今則朝罷不叙而暮旋甄復。昨施竄配而今遽放釋。削奪而未幾復官。禁錮而復卽收用。貶罷而又更居職。彈駁而無所摧折。此果足以懲之乎。至於權勢之所惡。則一遭罷竄。終身不還。是無懲治之法也。人有百用。不能皆取諸宮中而用之。則不得不借之於人。毋論某物。有曰有無曰無。借而旣用。必還如期。則豈有弊端。而今則有者百端稱托。以不
借爲主。借者久而不歸。必待來索。不索則仍不還。漸久則又抵賴。此所以難於借用也。嘗見人借冊者。無一還之。人誰借之。然而每以不借冊爲風俗之不美。何其不自反也。是無借用之法也。其餘不能悉數。而一言以蔽之。曰無法之世也。苟欲覈其由。則利慾界中。人無廉恥。賂囑世上。政無賞罰而然也。俗諺以仁善之人。謂之雖無法可也。未知今世之人。皆仁善而然歟。不然則安有無法而能存者乎。然而伈伈泄泄。未聞有矯捄振刷之策。一日二日。如此而過。如此而延。朝野晏然。四方無虞。有以見我朝四百年積德累仁之克享天心也。
[辭讓之心]
公元前103年
朱仁軌曰。終身讓畔。不失一段。余謂此言古則然。今則否。何者。夫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禮義存而後有廉恥。故我能讓畔。而彼亦有羞惡辭讓之心。不欲因人之讓而遂割以自益。所以曰終身不失一段也。試看今世。天賦之性。皆墮利欲中。汩沒梏喪。所謂四端。無一隨感而見者。又安有廉恥哉。今使一人耕而讓畔。則彼將欣然入耕幾畝。明年又耕幾畝。幾何而不失一段乎。夫讓者相讓之謂也。一人讓而一人不讓。則讓者失之而已矣。昔虞芮質成。遂爲閒田者。以其相讓也。今人則初必無觀感不履周庭之擧。朝周而屬之虞。芮必不服。屬之芮。虞必不服。又必欲以賂請而不得。則以力相爭。勝者獲之而已。假使虞芮相讓。亦必有利其無主而耕爲己田。豈有遂爲閒田之理。後世若包孝肅尹京時。以白金相讓者。亦其天質之美。不染人慾。而曠世僅一見者也。
[慈子嗜利]
賈誼言秦人之俗曰。其慈子嗜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余觀今人之俗。亦秦俗也。慈子嗜利四字。眞一言蔽之而善畫出者也。
蓋禽獸其始生也。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其稍長而離乳也。幷與其母而不知。其惡毒者甚或食其父食其母。而未有不慈其子者。方其始生而愛護之也。知有子而不知有身。或有犯其子者。寧殺其身。不遺其子。雞之抱也。火及其窠而忍死不去。牛之乳也。虎薄其閑而以身自當。狗產雛而人近之則噬。鳥哺子而物迫之則啄。不量其力。不愛其死。惟其子之恩斯勤斯閔斯而已。此天地生生之理也。不如是。豈能生育而蕃滋哉。往者去來者續。如斯而已。但禽獸初無禮義廉恥之心。只有飮食牝牡之欲。有飮食之欲也。故專於嗜利。有牝牡之欲也。故一於慈子而已。若夫人則具五行之秀氣。得天地之正理。得其秀而最靈。故知無不通。稟於理而爲性。故性無不善。然而惟天生民有欲。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敎。則近於禽獸。故聖人有憂之。乃以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敎之。此所以與禽獸不同耳。一自敎化之不行。人不知禮義廉恥之根於性。而惟汩於利欲。欺詐之風。輾轉效學。反復沉痼。所存者只是慈子嗜利四字而已。此何以異於禽獸哉。嘗試論之。自其嗜利而言之。則似必幷與慈子而失之。而如此則非生生不息之理。故此兩者則猶幷行而不離也。彼禽獸者亦豈知慈愛之當然。而又豈以慈子之利於己而然哉。乃理之自然也。蓋嗜利故生。慈子故生而又生。其生無竆。非聖人之敎則亦秦而已。此所以聖遠言湮。無復三代盛時之遺風。而秦人之俗則歷萬古而常存也。
[世降俗末]
余嘗謂世降俗末。理滅慾流。所謂爭權也樹黨也。躁競也請囑也。構誣也巧詐也。凡諸惡習妖態。至今世而極矣。在古雖有凶人。不如是之甚。偶觀漢史。昭帝時是西漢盛際也。上官桀與桀
子安。自以后之祖父。乃不若霍光以外祖專制朝事。與之爭權。鄂國蓋長公主。爲所愛丁外人求封侯。不許怨光。御史大夫桑弘羊。爲子弟求官不得。亦怨望。皆與燕王朝通謀。詐令人爲燕王上書。告光僭專之罪。候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與大臣共執退光。及帝不肯下。問光安在。桀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帝召光。明其無罪。知其書詐。捕上書者甚急。桀等又白小事不足遂。後又使其黨譖光。賴帝明不得售。竟至於謀逆俱滅。其糾結設施。閃倐周遮之狀。竆凶極惡。雖今世恐無過於此者矣。惡在其古不然而今然也。然有今世決無之事。雖以其時言之。有拒天子使之丙吉。有劾大將軍之嚴延年。於今有此不。
[地家之說]
余常以地家之說爲無理。歎世人之爲他日禍福所動。偶見白沙集雜記。有曰余弱冠。切喜山家之說。廣搜諸書。遍閱無遺。稍稍窺其堂隩然後。洞然知其爲浪說。故遂棄不觀。蓋其爲說。不過賓主拱揖之勢。龜雀龍虎之形。參之以聚散離合融結關鎖之法。而其要只在有情無情而已。至於八卦支干推排參錯。方位向背逆順吉凶之說。尤後世之蔓言。而世之惑者。曲相拘禁。或過時不葬。或遠求奇域。沉迷背義者。何可盡數。故先儒於此明有定論。以爲土色之光潤。草木之茂盛則地之美者。如此則先靈安而子孫盛。斯可爲萬世之謨典也。司馬光,羅大經。宋之名儒也。觀大經之說。曰其所精擇。不過欲其水山回合。草木茂盛。使親之遺體得安耳。人之生也。壽夭賢愚。性分已定。豈天命反爲所轉移乎。溫公將葬祖父。諸父惑於術士。將亂昭穆之序。溫公厚賄術士誑諸父。使得禮葬。其後家世猶光顯。故公益不
信術士。自唐以後。禮重拜掃。至今遵而不廢。而猶循小家曲說。祖父子孫。各葬遠地。使後嗣廢掃絶香。樵牧無禁。豈所宜哉。余之先塋兆域狹隘。卜葬漸廣。更無餘地。常念我死之後。子孫殘微。何得別作他山。以樹塋域。以爲深憂。一日朴敎授尙義言我昔過抱川見貴塋。今所葬只卜支山。至於本宗福地。棄而不用。心常怪之。余卽令往觀抱川。卜得其山。定爲萬古宅。我死後諸子唯當按式定兆。卜日而葬。敢有橫生異議。以亂家訓。視此小說。余讀之。於心有戚戚焉。白沙所常憂者。卽余之所憂也。而白沙能卜身後地於先塋。余則抱憂而死而已。其相去奚翅黃鵠與壤蟲也。但其所論山家浪說。足令世之惑者。無所容其喙矣。又嘗聞梧里李相。不用術士之言。其子孫至今遵遺訓。不別求葬地。只用一山。望之纍纍然無空處。今又見白沙家訓。夫二公皆我朝賢相也。其於術士之言。苟有一分近理而可信。則其欲求福也。豈下於世人乎。蓋其明見確識。高出凡流故耳。
[白沙集朝天記聞云東征事起府庫虛耗]
白沙集朝天記聞云東征事起。府庫虛耗。又起乾淸坤寧等宮。竆極侈靡。以龍腦沉檀屑。雜以椒末。塗屋壁。又督珠市盡納其珠。擇其大顆。絡爲障子。又遣太監。採珠於外。南方貢一珠。其重四兩。天下所貢。無大於此。此外大者不過三四錢。取之不遺餘力。長安市上。龍腦眞珠一時竭乏。又分遣太監。置店於外方。名曰皇店。徵納商稅。凡大府巨鎭商人輳集之地。皆有皇店。每店歲中所入。多者二萬餘兩。無賴射利之徒。乘時而攘臂起。紛紜上本爭請採珠開礦者。不可勝記。有馴象千戶王官者。上本願納銀二萬兩。以助宮役。渠乃身自募兵。煮鹽於黃天蕩。閣老沈一貫惡之。黜其說不用。王俟閣老入朝。遇於端門前面辱之。閣
老因此上本辭職。又云行到廣寧。一城商賈。皆閉鋪不坐市。列肆寂然。下人凡有所需。不得買賣。怪問其由。廣寧人言都御史李植將拓地於遼右。驅出㺚虜。築城於舊遼陽。發民起城役。加徵科外商稅。至於人家間架皆有稅。以助其役。遼民大怨。一時廢肆。總兵孫守廉等。欲上本辭職。滿城咄咄興嗟。皆怨李御史。路見遼民數百爲羣。陸續荷鍤而過。云是築城役夫。又云自遼陽至山海關凡十七站。皆傍胡地。歲爲邊患。來搶漢人。不記其數。吾一行留會同館五十餘日。朝貢㺚子六百餘名。亦留北館。一日㺚子數十餘人。紛然來觀。余令譯官問之。遼人居十之八九。其中眞㺚。僅一二而已。因問頗戀本土否。答云父母妻子皆在中原。豈無思戀之心。但胡地風俗。比中國十分醇好。無賦役無盜賊。外戶不閉。朝出暮還。自事而已。其與居遼役役不暇者。苦樂懸殊。苟活目前。不思逃歸耳。據此數段。則當時興亡之勢。不待興亡之日。而已判然矣。可不鑑哉。
[柳承旨河源眞孝子也]
柳承旨河源。余之親友。而以余疎懶。不能頻相往還。只知其爲雅正恬淡人矣。近有爲余言柳承旨孝子也。余曰何以言之。曰無他異也。只看日用常行底事而知之。其事繼母也。非有客。未嘗終日離側。非有官就直。未嘗不侍寢。其出也。必告以以某事往某處來某時。其返也。雖有客。必直入內而後出見。其有祿俸。及人有餉遺。及凡有錢糓。必納諸母。而欲有用則請之。凡有所事。必告之而後行。人有借器用者。雖在外接客。必使婢告之。許而後借之。借而還也。又必告之。客有傳異聞。竢其去。必入而從容傍告。以助談笑。蓋無一言一事之自專。而一動一靜。必待稟告。今世之爲人子者。有能如是者乎。余不覺嘖嘖曰。有是哉。若
人眞孝子也。是皆人所當行而可行。至易至便。不勞不苦。苟有行之之意。則無不可行。非如冰鯉冬笋眇目剔股等。驚世絶俗。人所難爲之事也。若人皆行之。則何必表而出之。以爲孝乎。惟其人無行者而獨能之。故曰眞孝子也。噫。世之人以柳承旨之事。爲甚高難行。不可企及乎。直是平平當然底道理。如行者之遵大路也。曷爲而不爲乎。眞所謂不爲也。非不能也。可恨已。
[余平生淡於食慾]
余平生淡於食慾。自少僅喫一盂飯之半。饌物亦未嘗二三器。朝夕之外。或遇一杯酒則飮。亦未嘗過一杯。或食於他家。而有饌數三器則只食一器。所嗜者蔬菜淸爽之物。而不喜油膩膏腴之味。或食之則輒覺肚裏不穩。此乃福薄而然也。以故少時或奉命出外州縣。供方丈盛饌。則望見高排滿盤。中心已厭。卒不能下箸。至於朝夕之飯。若饌物繁縟。則亦不能多喫。蓋其性與豪富氣象相反也。今老且死。此性猶存。或不免幷日而食。而飢勝於飽。飽不如飢。天之所以餉我者如此。人或有享富厚莅膏腴。而喫盡饛簋飧滿盤羞。又數進厚味珍饌。苟非受福於天。其能然乎。每思何曾父子。和嶠,杜悰,李德裕輩。俱以何等福力。享受許多好滋味於一生也。人之臟腑同。口味亦同。是故孟子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天下之口相似也。又曰口之於味也性也。是宜無彼此之別於進飮食之際。而乃有如許霄壤之懸絶。殊未可知也。
[世之好奇]
世之人常汎看常行當然底道理。以爲無足可稱。而一聞稀世非常之事。則乃大驚大奇之。稱道之艶慕之不已。是故語孝子則不稱其愉婉承順告面稟請。而必以嘗糞斷指等事爲孝。論忠臣則不言其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而必以伏節死義之類爲
忠。評人物則不察其先行後言眞知實踐。而必以博識雄辯詭行奇躅。爲間世之傑。蓋人情易忽於日用。而善聳於異聞也。以余觀之。嘗糞斷指之屬。誠孝矣。伏節死義之類。誠忠矣。而是皆當不幸之時。奮於誠決於心。而能爲人所難能之事。雖至於慷慨捐生。亦不辭於危急倉卒之際。斯豈可以責之於人人乎。惟於安平無事之時。能修常行當然底道理。不待勉強。不求人知。而終始如一。不暫怠忽者。乃可謂賢於人遠矣。嗟乎。夫所謂日用常行當然底道理者。豈有別般高遠難及之事哉。只是本分內易知易行者也。行之則孰不可行。而惟其鮮能行之也。故必待驚世超俗絶類離倫之事然後。始謂之賢。審如是也。則平生言行。雖皆放倒。而苟能辦得一事一節。卽可謂成德君子矣。何足爲不易之確論乎。
[相承相克之論]
公元前104年
家語曰。堯火德。舜土德。夏后氏金德。殷人水德。周人木德。漢書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螾大如虹色尙黃。夏得木德靑龍止郊。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符。漢黃龍見成紀。文帝申明土德。服色數度。遂順黃德。色上黃數用五。此二書之言。大相逕庭。家語之說。以相生爲相承也。漢書之說。以相克爲相承也。此皆記已然之迹。而若是相反者何也。齊人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而始皇采用其說。以爲周得火德。從所不勝。爲水德。色尙黑。數以六爲紀。此以相克爲相承也。王莽簒漢。寶黃廝赤。以爲黃德當興。火德銷盡。公孫述曰。五德之運。黃承赤白繼黃。蓋以漢爲赤。莽爲黃。述爲白也。晉師懽獻黑兔。程遐謂石勒龍飛革命之祥。兔陰精之獸。玄爲水色。宜以水承晉金。旗幟尙玄。牲牡尙白。此皆以相生爲相承也。鄒衍之論。秦旣用之。則
莽,述,遐之必與秦相反。又何也。然此則皆自以意爲之辭也。至於論古昔相承之運。而或以相生。或以相克。此是則彼必非。彼是則此必非。而莫有正之者抑何也。且漢之火德。承堯之緖。宜若爲不易之論。而漢書之言文帝申明土德。後漢書之言光武始正火德者。有若前漢則用土德。而後漢則用火德。此又何也。又曾先之史略言天皇氏以木德王。地皇氏以火德王。伏羲女媧皆以木德王。炎帝火德王。黃帝土德王。世紀言少昊金德王。顓頊帝嚳皆木德王。史略言堯火德王。舜土德王。夏后氏水德王。殷湯金德王。周武火德王。此與家語漢書。率皆相左。雖以生克言之。天皇氏以下。似以相生爲相承。而伏羲女媧與顓頊帝嚳及夏殷周。又却不然。將何所適從乎。蓋嘗論之。五德之運之說。本自不經。而就其說觀之。皆相矛盾。或以相生。或以相克。或無所當於生克。是其紛紜舛錯。縱橫乖戾。有不可以領會。又不可以歸一者也。何足爲憑信之端乎。家語又云五行更王。終始相生。太皥配木。句芒爲木正。重爲句芒。炎帝配火。祝融爲火正。黎爲祝融。少皥配金。蓐收爲金正。該爲蓐收。顓頊配水。玄冥爲水正。脩煕爲玄冥。黃帝配土。后土爲土正。註云重黎該脩煕少昊之五子。史略云少昊之衰。九黎亂德。顓頊受之。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火正黎司地以屬民。註云重少昊子句芒。黎顓頊子祝融。左傳蔡墨曰。少皥氏四叔。曰重曰該曰脩曰煕。世不失職。遂濟窮桑。註云窮桑少皥之號。鄭語云重犂爲高辛氏火正。註云重犂事顓頊。又事高辛。或曰窮桑顓頊所居。通鑑外紀云顓頊以少昊四子重該脩煕。寔能金木及水。俾重爲木正。曰句芒。該爲金正。曰蓐收。脩煕相代爲水正。曰玄冥。又以炎帝子句龍爲土正。而帝之孫黎爲火正。曰祝融。此亦可疑。或以爲少昊五子。或以爲四子。而以黎爲顓頊之孫。或以爲顓頊之子。以窮桑爲少皥之號。或以爲顓頊所居。以重爲太皥木正。以黎爲炎帝火正。或以爲重黎爲高辛火正。事事節節。已不相合。而顓頊旣以太皥配木。炎帝配火。黃帝
配土。少皥配金。又以少皥之子分爲其正。則又自爲配水。以脩煕二人爲正。以其孫作炎帝之正者。亦似不近理。大抵此等說。皆後人自以己意杜撰。故或一人而分之。或二人而合之。或一事而歧之。或衆事而亂之。曰子曰孫。隨書而異其名。其迹逐文而變。百家騰躍。萬匠驅馳。自不能不參差牴牾。不勝紛然。今欲以此而駁彼。以彼而矯此。則實難折衷而歸正。徒致轉訛而愈礙。一言以蔽之。曰存而勿論可也。
(此條當與十三卷峽裏閑話春秋天子事也條以類並附編)
[治曆之事]
公元前49年
治曆之事。黃帝以前無稽焉。按通鑑外紀及曾史。黃帝受河圖。見日月星辰之象。始有星官之書。命大撓占斗建作甲子。問鬼臾蓲以周紀之數。命容成作蓋天。象周天之形。己酉朔日南至。獲神策得寶鼎。乃迎日推策。造十六神曆。積邪分以置閏。命羲和占日。常儀占月。車區占星。容成兼而總之。此治曆之權輿也。至少昊。鳳鳥適至。以鳥紀官。以鳳鳥氏爲曆正。玄鳥氏司分。伯趙氏司至。靑鳥氏司啓。丹鳥氏司閉。此黃帝後又一治曆也。至顓頊。履時象天。始作曆。以孟春爲元帝爲歷宗。至帝嚳。又歷日月而迎送之。曆法漸備。至帝堯。命羲和曆象日月星辰。曰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此蓋曆法之集大成也。至帝舜。以四時廵守。至四岳。協時月正日。此繼堯而修之也。至箕子。陳洪範九疇。四五紀五曰曆數。此告武王以治曆也。孔子不得位。而繫辭於易曰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爲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乾策二百一十有六。坤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於革之象曰澤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曆明時。又答顔淵問爲邦曰行夏之時。此孔子詔曆法於萬
世也。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此又孟子之詔曆法也。左傳曰。先王之正時。履端於始序則不愆。擧正於中民則不惑。歸餘於終事則不悖。始謂四立。序謂節。正謂正其月朔。中謂十二朔中氣。餘謂餘日置閏。此乃治曆之要義也。周衰聖王不作。司曆之過。至於再失閏而史不記。時君不告朔。曆法於是乎亂矣。秦有天下。乃改正朔。以十月爲歲首。朝賀皆自十月朔。其不師古甚矣。漢興以來猶襲秦。故至有孟陬殄滅攝提無紀之語。至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使鄧平作太初曆。唐都洛下閎與焉。曆法始定。而曆說愈多。曆譜至十八家。成帝時劉歆更造三統曆。而其法猶未精。故平帝徵天下知逸經曆筭者。所在爲駕一封軺車。至明帝永平時。改行四分曆。靈帝時。劉洪始悟四分於天疎闊。斗分太多。故爲乾象曆。鄭玄受其法。謂竆幽極微。然魏文時。太史丞韓翊謂乾象减斗分太過。於是造黃初曆。至宋何承天。撰元嘉新曆。則可知代各有曆。而久則必差也。今則用西洋曆法。未知果合於天。而或有曆旣行。而以不合於皇曆。故月之大小。節之進退。輒改而從之。其故何也。無知曆者而徒法不能以自行也。但置閏之法。則自黃帝至于今。遵而無違。又必行夏之時。此帝堯與孔子之言。爲萬世法也。嗚呼微聖人。後世其無曆。又何以定四時成歲乎。然花開知春。葉落知秋。暑雨知夏。冰雪知冬。則此天所以示曆也。望杏勸耕。瞻蒲勸穡。大火中而種黍菽。虛中而種宿麥。則此民所以爲曆也。然則此其曆法之大者乎。
[杜暹書題]
杜暹聚書萬卷。每卷後題云請俸寫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聖敎。鬻及借人爲不孝。其意可謂至矣。而但未知其子孫。能念玆
在玆。讀之守之而不鬻借耶。不然則暹之題。爲譫讝矣。爲囈寱矣。可爲之悲矣。吾不知彼自不知其爲譫囈。而謂子孫能守其言耶。抑知其爲譫囈。而姑且效人戒後之語耶。古人云死者復起。生者不愧。使暹死而復起。則可以知子孫之愧不愧。而卷後之題。不爲他人所割去矣。其如死不復起何哉。嗟乎嗟乎。從古以來。爲人父祖者。擧皆如暹之志。而爲人子孫者。鮮有能體其志者。凡吾所以悲暹之譫囈者。乃所以悲吾之譫囈也。
[報復]
左傳。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有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曰必以爲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亢杜回。躓而顚。故獲之。回秦之力人。夜夢之曰余而所嫁婦人之父。而用先人治命。余是以報。劉向說苑。東閭子嘗富貴而後乞曰吾嘗貴六七年。未嘗薦一人。吾再富三千萬。未嘗分一人。晉書。賈充伐吳。軍中失充所。帳下周勤晝夢。百人錄充。引入一徑。覺見所夢徑。往求之。見充至一府舍。府公南面坐曰。旣惑吾子。又亂吾孫。使汝繼嗣死鍾簴間。大子斃金酒中。小子困枯木下。後謐死西鍾下。大女賈后服金酒死。小女賈午考用大杖。唐書。海鹽縣人戴文性貪。鄕人擧債。收利數倍。文病死。鄰人牛生黑犢。脅下白毛成字曰戴文。文子請於鄰人。以物熨去其字。以牛身無驗。訟鄰人妄稱。追至官則白毛復出。但呼戴文。牛應聲至。涿州人路伯達負同縣人千錢。與錢主佛前誓曰。若未還。願死爲公家牛。逾年死。錢主家牛生赤犢。額上白毛有路伯達字。其他傳記所載。如此類甚多。不能悉記。而其報復之神。如執左契。故世之愚夫愚婦皆惑焉。今以易所謂積善餘慶。積不善餘殃。書所謂惠迪吉。從逆凶。天道福善禍淫。作善降之百祥。作
不善降之百殃。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等語語之。則雖不敢以爲不然。而殊不能篤信。又輒言盜跖之壽終。夷齊之餓死。以爲無天之證。而若以左傳說苑晉唐書等說語之。則無不悚然而心信。至若浮屠巫瞽報應靈怪之說。則尤酷信之。殆若目覩其登天堂而富貴尊榮。享諸快樂。入地獄而剉燒舂磨。受諸苦楚者然。聞雷聲之疾㬥。則必曰爲不善者可畏。聞人死之凶折。則必曰此人必積不善。推此意以驗之。則宜若作善不作惡。不欺心不欺人。務爲他日食報之地。而獨怪夫其心則莫不爲禍福之說所動。而夷考其行則所勸者必反。所戒者必犯。力行不義。惟日不足。積罪如山。猶自頟頟。烏在其酷信也。今若診其祟之所自。則專爲一慾字所纏。故禍福之說。非不酷信。而卒無以勝其慾也。今夫吏胥之輩。盜絶公物。明知其在法必死而猶爲之。凶逆之徒。謀爲不軌。明知其被鞫必死而猶爲之。爲不善者。何以異於是。甚可歎惜。
[陰德]
于公曰。我多陰德。子孫必興。王翁孺曰。活千人有封。吾所活萬餘。後世其興乎。鄧禹曰。吾將百萬之衆。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鄧訓修石臼河。歲活數千人。曰天道可信。家必蒙福。此皆自知其陰德者也。陳平曰。我多陰謀。道家所禁。吾多陰禍。後不能復起。虞詡曰。在朝歌殺數百賊。其中豈無冤。自此家門不增一口。斯獲罪於天。白起曰。長平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盡坑之。是足以死。李廣謂望氣王朔曰。吾殺降羗八百。獨恨此爾。此皆自知其陰禍者也。夫知其爲陰德而行之是矣。知其爲陰禍而行之何也。吾欲起千古而詰之也。
書與膺孫
公元前104年
嗚呼。我先考以超世之才。卒不克展蘊抱。竆困以終。而樂天知命。隨遇而安。絶無戚戚愁歎底幾微色。惟以長湍墳山之未能合窆於通津。爲終天之恨。小子每在傍承聆。言猶在耳。而奔走於目前之飢寒。殆若置之相忘之域矣。至年五十之後。幸得釋褐登朝。丁巳莅藍浦數朔而遞。此則固無容力之暇。而庚申之爲黃山丞也。雖纔得周年。亦不可謂力不及。而乃欲姑先留念於食根。此是傷於貧之致也。而殊不知官事之未可知。前頭之更無望。遂不能預備措手之路。因循荏苒之際。遽遭遞罷。所謂食根。皆失之於人已成。烏有依舊顑頷。到今追悔自責。曷有及哉。若使在黃之時。以此爲急先務。量入藏置。而壬戌癸亥之間。先行移窆。次置祭田。則雖不及立石表阡。亦可以述先志而修子職。柰何處可爲之地。而不行當爲之事。將無後日歸拜之面目也。以理言之。是宜獲罪於天。獲罪於先。其失於人宜也。其棄於世宜也。生前之飢寒宜也。死後之溝壑宜也。爲異鄕無主之孤魂亦宜也。而猶未足以當忘先之罪也。尙復何言。尙復何言。蓋吾家山所。自始祖以下至太常公。或傳疑或失傳。或失傳而尋得。自太尉公以下至版圖公。及版圖公前配慶安宅主成氏墓。皆在長湍而散處。不在一原。自版圖公繼配慶安宅主權氏以下。至豐德公墓。皆在交河瓦草洞。俗稱尹本房。而惟襄平公夫人金氏墓在陰城。自扶餘公以下至襄陽公墓。皆在廣州栗峴。我祖考墓。舊在仁川。英宗己卯。遷于通津星峴。祖妣及前妣墓。皆在長湍毛池陵。己卯將移窆于通津。而力綿未能行。至今遷延。將未免失傳。此乃不肖之罪也。先考妣及伯氏及亡子墓。皆在通津梧林山。距星峴十里。昔在前朝。墓所之失傳者
無多。至入我朝以後。則未嘗有失傳之事。而至吾近代。乃坐視其必至失傳而莫之奮發。可謂有子孫乎。靜言思之。明發不寐。是誰之咎。是誰之責。今毛池陵山所。距通津隔大江。而無墓直無族戚。又地遠勢竆。不得以時省掃。已有年矣。吾今篤老。不保朝暮。汝父又已年踰五十。汝輩若不趁今往省。則後雖欲尋驗。亦無由矣。其與無後何異。思之及此。不勝慙痛。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今吾亦曰此後雖至十世。苟能繼述我先考之志事。則庶可以少贖不肖之罪。而其於爲子孫之道。豈下於復九世讎哉。今吾所恃者惟汝。玆敷心血。以託於汝。汝其毋曰遺其憂。惟思蓋其愆。丙子仲秋。老祖書。
答趙師中書
公元1816年
六月承俯復。以審伊時身交寒熱。心熏憂厲。爲之驚慮不已。其後又聞二者俱霍然云。竊欲馳書以賀。而苦乏伻使。迄未之果。卽於風便。華翰忽墜。兼以逸韻連篇。琳琅奪目。應接不暇。此實寂寥中一奇事。吟賞之餘。感歎何極。仍諦比來起居對時珍謐。尤不勝慰仰。弟吟病涔涔。更何足道。來示旣云詩債重於錢債。則不可不急了。玆敢強拙仰報。皆譫囈無足觀。或可供閒中一莞而覆瓿耶。龍淵拂衣之句。可想謝公之興不淺。兄能辦此。則弟敢不躡後塵乎。餘留早晩一進。不備。
與李棘人(發源)書
夏間獲承哀札。仍又阻閡。不審孝履支持否。溯仰區區。愭竆蟄峽江。終年不見人。長對碧山也。自不妨。但精力消磨。如日下山。此理之常也。至若生計之板蕩。又何足說。昨年下鄕之後。未嘗有一字相問者。哀獨以書俯存。滿紙繾綣。情溢於辭。苟非不忘昔日之誼。則安能若是。始覺親知中只有一人也。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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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