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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文]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第 482H 页
井上閒话(五十一○下又有十九条)
  [宦侍]
成庙朝。一宦侍为觐亲。受由往西邑。所过皆优馈媚悦。及至其家。邑吏告其倅曰。今此宦侍。 上所亲信。故列邑守令。莫不趋风。况本邑乎。宜别致厚意。倅曰宦官往来。岂可私自交结乎。汝既有言。可略加例问。其宦大衔之。及归。 上问本倅何以待之。对曰。厚待丰馈。出于望外。后政官拟职于其人。 上辄靳点。多年枳废。一日讲筵。语及君子小人。 上曰。今世亦有小人矣。大臣曰。不审 殿下所谓。 上以此事语之曰。此人以内官之近侍欲媚之。岂非小人乎。大臣退而探知其实。后登筵奏之。 上即命斩其宦。 仁庙朝。徐挺然为司仆正入直。忽见别监与一宦侍来。牵出 御乘马。徐问其故。曰此内侍蒙锡马之典。故给之。徐曰。不告于入直官。而以汝意牵去何也。命还于厩。择最劣马与之。一日 上游玩后苑。其宦与其同类私语以为曩吾受锡马之恩。往于司仆。则入直正徐某以上等 御乘马与之。吾卖得三百金。使 上微闻之。 上召问其详。后遂靳点于徐。大臣乘间奏曰。徐挺然素著刚直。而近久废弃。敢请其故。 上语以此事。大臣探其实而告之。 上命诛其宦。盖此两宦。揣知 明主之意。反语谗间。前后一套。而不知明镜竟无所遗照。作孽终不可倖逭。小人之腹。类如是矣。然而若非 两朝察迩之盛德。堲谗之夬断。岂若此乎。猗欤盛哉。当此之时。谮慝何由而售。邪径何由而开。正士何叹于冤屈。而公论何患于壅阏乎。是真所谓于戏不忘。而四百年维持巩固。夫岂偶然而已哉。
  [李忠武舜臣櫜鞬]
李忠武舜臣初为权管。有櫜鞬甚美。柳西厓使人借之。忠武不可曰。此借之云乎。纳之云乎。西厓闻而异之。始有擢用之意。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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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俗言之。忠武必欲纳此而得亲。西厓必恨怒而斥绝矣。
  [赵丰原显命耳掩]
赵丰原显命为领相时。宁边府使馈遗宰相以耳掩。而他物亦甚厚。丰原并与他物而却之。后赴备局坐。见诸宰相皆戴新耳掩。曰公等耳掩好矣。是宁边所遗乎。皆曰然。丰原曰吾则不受矣。诸人乃皆还之。宁边遂不调。此事距今未远。而今则惟恨外邑馈遗之不丰。丰则超迁。否则摈弃。以此而为肥己之资媚贵之具腾宦之计者。剥割之政。何所不至。其自为谋则得矣。古人云生民膏血。安用许多。为宰相者。盍亦念玆。
  [湖南崔正言]
英庙朝。吏判李秉常于贺班。见一人衣冠弊破了鸟。使吏往问为谁。乃湖南崔正言某云。李心怜其以侍从若是贫也。后值行政。适有龙冈之阙。乃以崔首拟除之。崔在旅店闻之。召执吏责之曰。侍从非有罪左谪。而无端外补。是何政格。速为我呈递。汝判书事骇然如此。而能为政官乎。吏奔告于李。李即肩舆往见曰。我怜子窭甚。除外任。不意怒我呈递。是我之过也。摧谢不已。崔曰。公既失政体。我不得不递耳。李嗟叹而去。遂延誉朝著。选玉堂。此事今才百年。而观今人心惟利是耽。虽以玉署银台卿宰之贵且富。而一念经营。只欲图腴邑。旁蹊曲径。无所不为。闻崔之风。能无𧹞乎。崔固不可得。使今之政官见崔之贫。则侮薄之而已。必无除官之理。闻崔之言。则必曰我怜渠而授好邑。不知德我反怒之。为人如此。安能作腴倅而免饥死乎。人之闻之者。亦皆笑以为怪物。肯复躬访而谢过。延誉而选清乎。
  [黄喜贻书交河倅请买田]
有记国初故事云 世宗朝。司谏院启曰。领议政黄喜贻书交河倅。请买田。不宜在百僚之上。而谏官不以此而得罪。黄相亦不失为名相。若今世则台臣必远窜。大臣必雠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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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校理之子]
有弘文校理之子。笞居士致毙。监司将偿命。而适发巡行。时有山林二人。杀人者之子。意监司之必历见也。哀乞于一人。则答曰我当善为说辞。期于无事。其人喜而退。又告于一人。则曰我山野病蛰之人。监司之历见。固未可必。虽或见之。事系请嘱。有难发说。恐孤厚托。其人闷然而退。监司果历于前一人。其人伏于窗外听之。通宵稳话。初不发此等说。其人以为许之者犹如此。拒之者尚何望哉。然情理急切。第当窃听。及其更历后一人也。又耳于外。数语后主人曰。闻某邑有杀狱云。信否。监司曰。致命之痕昭然。不可恕矣。曰不然。子之听狱。何其执也。夫今之士大夫。犹古之乡士遂人也。其在邑里。固与官长无异。况弘文校理之子。笞一居士。偶致其死。而可偿其命乎。监司初甚难之。竟唯唯而去。其人不胜感泣。入见曰向者仰托事竟何如。曰此事果系请嘱。故不得发说。孤负勤托。实切愧叹。其人大贤之而退。监司果减其死。前一人乃自以为功。其二人者之相去何如哉。
  [古人遇事敢言]
古人遇事敢言。不惟其性之刚直。亦上之所使也。听言而察其心之公私。循理而忘其人之贵贱。可以采用则采用之。可以擢拔则擢拔之。可以优容则优容之。如汉文帝之为。则凡有一得之见者。孰不愿效其愚忠。而后世则不然。外使不讳。而触讳则怒之。阳示嘉纳。而迹疏则弃之。甚则疑其党私指为尝试。大则诛戮窜逐。小则摈斥废锢。孰肯置𩐋粉于度外。而轻其身于九重之渊骊龙之颔哉。以故父子相戒。朋友交勉。瘖默成风。媕娿为习。惟以无得罪于巨室。无露名于一世。历几郡超几资。为高大门闾之策。其自为谋则得矣。如世道何。如生民何。
  [古人疏劄]
古人欲上疏劄。辄奋笔摅意。或犯颜或论人。而未尝为人所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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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或有人不知而独为者。或有众共止而不听者。故公直之言。则其文可读。阿私之论。则为人所讥。国之治乱。世之隆替系焉。故人君必以开言路为急先务。此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一自党论歧贰之后。世无公议。人有肺肠。只怀利欲。不识义理。以亲疏为好恶。以彼此为爱憎。欲媚于贵势。则随其向背。以为扶抑而甘作鹰犬。欲护其党与。则恣其诬饰。以为树立而巧肆鬼蜮。或阴受嗾唆。而阳借搏击之名。或不辨鱼鲁。而妄生希觊之欲。以故人闻有一疏。则未见其文。未知何语。而辄曰是谁之使。岂渠能办。此虽由于举世皆然。而若或有真出公心。成于己手。则岂不冤乎。世道至此。无乃是亦天运耶。
  [世无公言]
世无公言。毁誉虚实。皆颠错谬戾。其所谓是是非非者。若非徇爱憎。则乃是因炎凉耳。有事于此。其是非不翅黑白之易辨。而人之是非之者。每非是而是非。有心知其实而不欲别白者。有厚薄彼此而故为左右者。有中无所主而徒信人口者。有固守先入而不复究覈者。互传交应。袭谬增讹。此皆非真验形迹而断制义理也。不过因其所好恶亲疏而曲为之说。没其头颅而理其枝叶。䵝其明正而掩其诬谰。是终落于非。而非竟归于是。虽欲明其真是非。亦有我寡其口众之叹矣。不但人事之美恶为然。至于物之真伪。文之瑜瑕。莫不皆然。燕石宝于夜光。学究高于鸿藻。苟不遇西域贾胡与上官婉儿。则乌能免刖足之冤伧父之称哉。吾未知天运失其度而阴阳幻其惨舒。地道违其经而泾渭易其清浊。故人事亦随而举失其本色耶。
  [厉之能报]
伯有杀带杀段。魏其,灌夫共守杀武安。关羽杀吕蒙。王凌杀司马懿。刁叶杀王敦。姜岵杀桑维翰。此可谓厉之能报。而未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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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为厉鬼以杀贼。王良娣为猫扼武后喉何也。彼枉害人者。将畏而惩之耶。抑恃而肆之耶。未可知也。
  [杂术之惑]
中国人每事不如我国之卤莽。至于杂术。亦多巧发奇中。故我国人多推数而来。以近世所闻言之。尹趾完则曰无足可观。李在简则曰官止果川。李勉恒则曰官至金吾。既济未济。尹入阁后脚病而脱。正直有可观。在简官至判书而以罪窜。行至果川而死。勉恒为金吾郎。押时伟荐棘济州。仍染疠而死。以初头言之。则尹岂可曰无足可观。李之官止果川云者。亦岂非相左。而至于既济未济。则尤何可以解得乎。及其后来皆验。然后人皆谓奇妙。此如谣言谶记之始昧终符也。推己之数。己则不知何说。而身后使人谓奇妙者。可谓甚无谓矣。夫此等事。有可以避凶趋吉则犹之可也。而如此者未死之前。长在疑晦之中。有何益乎。且数已前定则知亦何为。真所谓惑之甚者也。
  [齐字之韵]
李敬养为国子长。设升补出诗题。曰恨不得摄齐游夏间而押齐字。诸生问曰齐字以何韵赋之乎。李曰齐字之韵。更何问乎。当以齐韵押之矣。诸生始以支佳为疑而问之。试官之言既如此。遂以齐字韵押之。今考其科作可验。通津倅金光白当释菜。令儒生写祝文。至牲币醴齐。以齐字读之。大骇曰此字音当以斋字读之。儒生真无识哉。时笑以为摄齐大司成,醴斋太守。盖徒知齐之为齐整之齐。而不知衣下缝之义则当音粢。徒知祭之有斋。而不知和齐之义则当音剂。天下无不对也。然金固武人无足怪。而国子先生宁不羞乎。噫。人可以不学哉。
  [杨州松山村女]
近世有一村女才学非常。为人之妾。居杨州松山。其观瀑诗曰寒团雪席回掀壁。朗碎明珠转入溪。其他皆类此。虽号为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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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亦难遽及。天之降才之不择地也如此。又有一室女及一寡妇。各以一句诗求对。若有能对者。即欲许身云。室女之诗曰山花倒水鱼为蝶。而求对则以香字对蝶字。寡妇之诗曰柳绿桃红春二色。而求对则以声字对色字。而竟无能对者云。二诗皆属自己。才则才矣。其意近淫。不足道也。
  [古之为文章者]
古之为文章者。既有天才。又有笃工。时世且高。故如彼其盛也。今人既无其才。又无其工。时世且递降而欲匹之。譬如女子虽大声裂喉。必不及男子。其终嗄而已矣。儿童虽委身极力。必不胜壮者。其终仆而已矣。今考已然之迹可验。三百篇为诗之祖。而变风变雅。已不及于正风正雅。降而汉魏有汉魏之体。唐有唐之体。而唐又有初盛中晚之别。宋有宋体。明有明体。皆有下而无高。尚书为文之祖。而自典谟至费秦。其高下等渐何如也。汉之贾董马班。唐之韩柳。宋之欧苏。明之王李。各自为一代之雄。而其体亦随时而变。此盖天地自然之运。而非人所可强也。今夫花于一春之间。自蓓蕾吐绽。至于烂熳离披。又至于衰萎飘落。其形色气象。渐次不同。理与势固然也。今人之气力才调。远不逮于古人。而欲效古人之作。虽呕心沥血。若非蹈袭葫芦。必至刻画唐突。甚则杜撰生硬。不近理不成语。纵使香人口而瞠俗眼。如盛饰婢子终不似夫人模㨾也。盖诗欲陶写咏叹。比兴讽戒。言有尽而意无穷。文欲通畅明正。摭实去诞。辞无碍而理有馀。故所谓色响调格。皆自此而生。所谓纪律波澜。皆自此而起。是则在其才与工。而至于时世。则一日之间。尚有朝暮之异。一元之中。岂无古今之殊乎。故为诗文者。但当随其才而勉之。不可强其所不及。不及而强之。则未有不为寿陵馀子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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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而匍匐也。或难之曰。然则今不必学古。而惟鄙俚之是取乎。曰岂谓是也。病夫世之稍有名字者。辄扬眉自高曰我为唐为汉。不知者从而推之。吾独怪其胡不曰我为周南召南尧典舜典。而下就汉唐乎。夫子曰辞达而已矣。岂欺我哉。
  [夫子答问孝]
夫子答问孝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礼之一字。将许多事生事死底道理。包得尽了。非圣人。不能如此说出。然葬祭之以礼。皆从生事中出来。生事之不以礼者。安能以礼葬祭乎。今各就其事而略言之。其生也。无违拂无欺掩。无专行止。无贻危辱。虽不是而不见。虽甚贱而亦敬。若夫饮食之忠养。衣服之以时。疾病之医药。特末节耳。其丧也。附身附棺。诚慎勿悔。而无以贫效富。其葬也。无为观美。无犯人山。无广占阔远。无无故迁移。惟思体魄之安厝而归土。其祭也。称家有无。虽一饭一羹。务致精洁。无苟丰。丰则易不精。无致晚。晚则多不静。但斋心洞属。以尽如在之诚。斯亦可谓以礼矣。今之所谓事亲则异于是。好恶向背。不从亲之志而从己之志。动止事为。不以亲之欲而以己之欲。奉若尊严。而心则以无闻知侮之。养若诚勤。而实则以田舍翁待之。别其处所而罕在于侧。营其私隐而不使之知。身致富贵。则俨然有自重之态。有才能文。则傲然有自大之色。如此则虽日用三牲。犹为不孝也。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及其死也。衣衾棺椁。强欲踰己之力。朝夕哭泣。不肯以身而行。将欲营葬。则舍其先茔。旁求地师。曾不念体魄之安。只欲得发福之地。谓他日之富贵在于此山。则虽人所必禁之处。辄生偷埋之计。多遭掘转之患。犹不知惩。又顾之他。乃至久远祖坟。亦皆屡迁。此虽地师诳惑之致。苟有一半分为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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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如是耶。祭则既不能称其有无。又不能洁斋尽诚。专为观瞻。及馂馀之丰分。非理妄求。东西欺骗。少有忌讳。辄又停废。如此之祭。祭之何为。于其生也。不能事之以礼。而独于丧葬及祭。有若尽其诚意。备事求乞。多出债贷。为一时之侈滥。至若小大祥。则虽悬罄之室。必欲杀牛造果。以侈见闻。及其岁月流易。穷困益甚。钱息倍蓰。无以备偿。则一督再督。慢骂丑辱。并及逝者。当此之时。为亲之意安在。古人云推生事死。推人事神。又云未能事生。安能事死。此盖由于事生。专为人之眼。故事死亦专为人之眼。遂至于爱其亲之念。不如外物耻不若人之念。安其亲之心。不如得地以求后福之心。滔滔流弊。痼成俗习。而莫之非也。反皆效之。未知终如此而已耶。抑有一变至道之时耶。
  [五过之疵]
吕刑曰。五过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罪惟均。其审克之。官。威势也。反。报德怨也。内。女谒也。货。贿赂也。来干请也。五者之中。威势与贿赂为甚。而贿赂又尤甚于威势。故又曰典狱非讫于威。惟讫于富。此言其讫于富之最难也。穆王辙迹于天下。故能周知物情。曲尽世态如此。三代之时尚然。后世何论。盖天下之疵。无出于五者。若无此五疵。则垂拱而天下治矣。今之听讼者。只以五者为方寸之低仰。不待索言。而不特讼狱为然。科与宦皆然。科人官人者。威势则畏之。贿赂则爱之。女谒则牵于偏私。干请则拘于颜面。德则思所以酬之。怨则思所以极之。故试官政官之出。人辄曰势家可使之也。富人可货之也。某某是姑姨姊妹女侄也。某某是姻亲党友也。某某有旧恩有世谊。某某有宿怨有贰论。今科某得某失。某为壮元。某为探花。今政某为清要。某为守宰。某当摈弃。至于某为某邑。某迁某职。某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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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初仕。无不凿凿相符。又不但科与宦。凡亲疏向背。是非毁誉。罔不由是五者。五者之外。更有那个义理。甚么公论也哉。岂天之所以生斯民囿斯世者。固如此付卑。而圣人特设教以道之齐之。如清问下民。乃命三后耶。然则圣不复起之日。泯泯棼棼。各逐其欲。亦理之常也。何慨之有。
  [当宁癸酉式年科]
当宁癸酉式年科。退行于甲戌春。先期差送各道试官。以柳荣五为黄海都事十馀日。备局草记以为荣五。乃明经出身也。掌试一道之任。不可以明经出身为之。请改差而推考不审之政官。 上允之。盖古则未尝以明经拟差。近来则不择能文。惟以徇嘱阿私为事。公然以秉笔抡才之任。把作讨食敛钱之资。每不免苟充滥厕。求之者既不自量。与之者亦不难慎。以致腥闻盈耳。丑声载路。而殿最必谓秉公。政注亦复超擢。此固靡靡之习俗。而既成近例。今日政官。有何超俗之见。能行不世之事乎。不正其本而责其末。其亦迂矣。夫明经之不得掌试云者。以其无制述之工也。今之所谓制述文官。几尽是借作及第。但习日用之札翰酬应。焉知科文之规式蹊径。反不如明经之犹能诵读经书。则以明经而让于此辈。宁不冤且可笑乎。是故掌试一出。率不免一世之嗤点。今若无论制述与明经。一一覈其文不文之实而进退之则可也。只以明经谓之不可。则明经中安知无堪为试官者乎。且明经者苟能存得一分公心。则不犹愈于懵经不耻而徒以关节出榜乎。此必有人欲行私邪而不听。故言于大臣。或荣五之和癖太甚而铜臭闻于远也。不然则何为不言于从前每科。而今又至于十馀日后。乃有此言耶。吾不知柳荣五是何如人。而一荣五不足惜。但恐明经制述之名号。未足以遽决其可否也。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二 第 486L 页
[两截人]
豫让于范中行则行若狗彘。而于智伯则抗节致忠。裴矩于隋则佞。而于唐则忠。贾诩为傕汜谋主以乱帝室。犹侯景之王伟。而入魏以功名终。魏徵为李密记室参军,窦建德起居舍人。犹冯道之朝唐暮晋。而事唐以忠直显。此皆两截人也。以为人主使然。则臣当不有其身。只随其君用之之如何而变其操耶。贤主用之。则凡邪恶者。皆可化为忠善耶。以为后可以赎前。则士当不论其初头出处。而只观其末梢出场耶。人皆可以自谓吾不遇故无所不为。遇明主。乃为名臣耶。以人君言之。当不计佞者忘君者历事者。而以为为我用。则可化为尽忠不贰耶。又何以逆知其人之必能顿革其素行。而遽遇以国士耶。誂人之妻者。将取其许我者。而望其为我詈人耶。买人之马者。将求其踶齧死伤人者。而冀其在我调驯耶。周武若用崇虎,费仲。则安知不为周忠臣。汉高若用丁公,曹无伤。则安知不为汉烈士乎。然则如之何其可也。曰君当随才而用之。见其不可焉然后斥之。臣当先正其出处。大节既失。则后虽有可观。何足赎哉。
  [姓氏变改]
姓者所以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所以别其子孙之所自分。而因以考其世徵其族焉。是故人莫不慕为贵族。而姓虽稀僻。不得易也。人莫不乐有贤祖。而祖虽幽厉。不能改也。殆同长短妍媸之一定于天生。非若贫富贵贱之可容于人力。而后世多可骇可笑之事。弃其姓而以非其姓为姓。讳其祖而以非其祖为祖。外其族而以非其族为族。灭绝天理。坏乱人伦。自以为荣。而不知反为难洗之辱。自以为智。而不知反为难医之愚。若此不已。人之得全厥初者鲜矣。司马迁世纪。以二帝三王秦汉。俱祖黄帝。而其传历世代。颠错谬戾。寔为诬史之祖。故后之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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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相蹈袭。恣为矫饰。而慕名无识之类。率多追认远祖。改易姓名。如三阿王吕光。尊吕望为始祖不迁之庙。唐自皋陶以下。皆追撰名爵。至曰上御大夫周生老聃。五代郭崇韬拜子仪墓者。不胜纷纷。而至若夷狄自耻鄙陋。常有慕华之心。故其矫诬尤甚。魏史拓拔氏。北人谓土为拓。后为拔。又曰拓天而生。拔地而长。自可汗毛。传十二代。曰贷,观,楼,越,推寅,利,俟,肆,机,盖,侩,邻。乃至诘汾十二代。皆一字名。惟推寅为二名。并史臣追撰也。侯景,李知诰。未审所出。令臣下追制其名位。而知诰曾祖以上。取义祖之先。朱温以朱虎为始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俱沙陀人。嗣源即邈佶烈。无姓氏。而其高祖以下。名皆雅驯。敬瑭以卫石碏为始祖。知远以汉明帝子炳为始祖。皆以己意立其祖制其名。甚无谓也。盖古人无难易姓。如陈完改田。郑青冒卫。范雎改张。田千秋改车。疏晰改束。奚康改嵇之类甚多。故谱传亦皆无稽。张九龄,张说。以亲重之故而通谱。黄庭坚,黄渥。既失谱而复以兄弟合宗。杜正伦求与城南杜同谱而不许。孔至撰百家疑例。而以张说近世新族刬去。说子垍怒曰。天下族姓。何预若事。而妄纷纷耶。晋挚虞撰族姓昭穆十卷。而司徒劾之。或以遥遥华胄而为求官之阶。或以贩鬻松槚而有卖婚之讥。族于居而北郭东门。随时为称。氏于志而三乌五鹿。因事成号。此盖古今通患也。我国礼义成俗。庶无此弊。而近世以来。渐多诈伪。至于氏族谱牒。率皆失实。贫穷无行者。常以修谱收族为名。而巧弄变幻。不一其端。以庶孽而不安本分。自耻其名者。皆去庶字。僻姓孤族。不得与阀阅者及来历不明者。亦皆继书于无后者之后。贿赂狼藉。谋计狡恶。有母而无母。有嫡而无嫡。无后而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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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祖而有祖。杂错浊乱。为世讥笑。是虽自喜舍其旧而新是图。诬千载而欺一世。其如乱伦纪而乖名分何哉。
  [商鞅作法]
商鞅作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及亡抵客舍不得入。叹曰为法自弊。一至此哉。刘毅败。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亡师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不敢容异人。卢多逊流崖州。逆旅老妪曰卢相令我子为某事。以不从其意。尽室南窜。骨肉沦没。老身流落山谷。卢相妒贤怙势。行当南窜。未死间或可见之。苏辙谪雷州僦民屋。章惇以彊夺民居。下州追究。以契券甚明乃止。及惇窜雷州。问舍于民。民曰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丁谓谮寇准时。谓与冯拯在中书。初欲贬崖州。忽自疑曰崖州再涉鲸波如何。冯唯唯。乃拟雷州。谓之贬冯。遂拟崖州。好事者语曰若遇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蔡确以车盖亭诗当重谪。吕汲公以左相不敢言。范纯仁乞薄确罪。不从。谓吕曰此路荆棘。已七八十年。吾辈开之。恐不自免。因乞罢政。盖天道神明。无往不复。如相酬然。若范公者可谓能知此理矣。然卒不免永州之行。其可畏哉。世人恃其宠位之盛。自以为能生死祸福人。一有论己及异己者。则辄置之死地。以快其意。不知己亦一朝得罪。又复不免。而千古一辙。前后相寻。可哀也已。
  [于什门与苏武]
魏于什门使燕。冯跋逼令拜。按其项不屈。跋怒留之既久。衣冠弊坏。虮虱流溢。跋遗衣冠。不受。凡留燕二十一年。乃归之。魏主策告宗庙。盖以苏武之归使。以太牢谒茂陵为比耳。曹芳之废。范粲寝于所乘车。足不履地。不言三十六年。终于所寝之车。比之文文山为尤难。殆古今一人。然后人徒知十九年秃节。而不知有于什门。徒知三年不下楼。而不知有范粲何也。岂以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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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汉宋与两魏之别耶。人臣之为其君抗节则一也。乌可论其所处之国与君乎。抑因此而又有可叹者。苏武官属。有已降及物故。随武还者九人。即人人子卿。而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中郎。六人史失其名。岂不惜哉。自古以来。或同其树立。而有显晦之异。或均其志事。而有升沉之殊。或冒伪者滥厕。而真正者反湮没。或庸碌者表扬。而高绝者反委弃。湮没之不已而或诬蔑焉。委弃之不足而或冤陷焉。英雄俊杰。抱负而不展。高人节士。隐沦而无闻者亦何限。而世代谁某。莫得而传。又岂不尤可惜乎。彼蒹葭之所谓伊人。白驹之其人如玉。与夫笑叔孙之鲁两生。哭龚胜之楚老父。犹可依俙想像于方册中影子。亦云幸矣。嗟乎悲夫。
  [古人不以私害公]
梁冠军将军吕僧珍。其先贩葱为业。兄子弃业求官。吕不许曰。汝有常分。岂可妄求。但当速归葱肆。后周周行逢婿唐德求补吏。行逢曰。汝才不堪为吏。吾不敢以法贷汝。与之耕牛农具而遣之。秦王猛托其子皮。以十具牛。为治田之资。晋刘弘为荆州刺史。诏以弘婿夏侯陟。为襄阳太守。弘曰统天下者。宜与天下一心。若必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乃表皮初之勋。以补襄阳。古人不以私害公如此。今则有子不教。而但美其衣食。骄其志气。及其长也。虽痴不分菽麦。行不齿士类。文不辨鱼鲁。无论子婿姻亲。必为之行嘱使钱。以图其科甲。通其宦路。外而腴邑雄藩。内而清要华膴。惟恐其飏历之不遍。权势之不隆。视古道。纵不知愧。逆天理。能无后灾。
  [训戒不可施于非其人]
宋武帝藏微时耕具示子孙。尝于新洲伐荻。有衲布衫。臧皇后手作也。既贵付会稽公主曰。后世骄奢。以此示之。隋文帝赐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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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勇菹酱一合曰。汝上士时食也。若记前事。应知我意。然而宋文帝见之有惭色。孝武帝见葛灯笼麻蝇拂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勇以骄奢失宠废。盖其为子孙之心。必欲见旧物而思昔时。处富贵而念贫贱。遵守遗风。无坠厥绪。而为子孙者。鲜有体听克念之心。反多谚诞侮厥之习。可知训戒之不可施于非其人也。皇祖有训。如太康之灭德何哉。
  [汉高帝过鲁以太牢祀孔子]
汉高帝过鲁。以太牢祀孔子。其后帝王多幸鲁祭孔子。魏文帝令鲁修孔子旧庙。置百户吏卒守卫。晋武帝诏太学及鲁国。四时备三牲祀孔子。元魏祀孔子于中书省。梁武帝初立孔子庙。乃州县夫子庙之权舆。唐武德中。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享。贞观十年。房玄龄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子配享。开元二十七年。追谥孔子为文宣王。释奠用宫悬。赠弟子为公侯伯。宋朱子竹林精舍成。率诸生。行舍菜礼于先圣先师。每晨起。深衣方履。拜先圣。此以义起者也。元武宗时。加号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而至今因之。夫既谓之先圣先师。则所以尊圣者。至矣尽矣。故历代因之而无异辞。至唐玄宗。乃追加王号。而元又以大成至圣四字加于其上。有若后世帝王之上徽号者然。岂必如是然后。乃为尊圣之极至耶。朱子之所不言。而后世遽以是加之何也。尝见明人杂记。天地日月。皆有尊称。此无乃近之耶。且以元主所定遵行之。遂为万世不易之号。未见其可也。
  [崔浩行迹]
崔浩始不信老庄之书。以为矫诬之说。又非毁佛法曰。何事此胡神。殆若正直。及为近习所毁。罢归私第。乃师事道士。寇谦之受科戒。及李谱文图箓真经云辅佐北方。太平真君。曰圣王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笔粲然。劝魏主起天师道场。亲受图箓。即后世吕用之,林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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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辈所为。后听闵湛,郗标之言。悉书索虏先世事。立石衢路。自取灭宗之酷。迹其平生。反复无常。矫诬神人。谀悦其君。获罪于天。故其沽直贾祸。亦天夺其魄也。北史乃以为取其妻郭氏所诵佛典焚之。捐灰厕中。后得罪送城南。卫士溲其上。呼声闻行路。人谓报应。此愚俗神异佛灵之说也。若以报应言之。浩之祸。乃天理之报应。非佛灵之报应也。
  [忠臣谏君有五义]
忠臣谏君有五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讽谏。夫子曰。吾从其讽谏乎。然则谏君之义可知也。古弼奏事。魏主方与刘树棋。意不在弼。弼侍坐良久。忽起捽树头。搏耳驱背曰。朝廷不治。实尔之罪。魏主失容舍棋。即可其奏。弼诣公车待罪。魏主曰。吾闻筑社之役。蹇蹶而筑之。端冕而事之。神降之福。其冠履就职。南唐太弟景遂。与宫僚宴集。张易有所规谏。景遂方与客传玩玉杯。不之顾。易怒曰。殿下重宝而轻士。取玉杯抵地碎之。众皆失色。景遂敛容谢之。待易益厚。古张可谓直谏。而幸遇当时之容受。不然则必以大不敬诛矣。魏文侯起舞曰。我言而无见违。师经援琴撞侯中旒溃之曰。尧舜惟恐言而人不违。桀纣惟恐言而人违之。臣撞桀纣。非撞吾君。文侯不补旒。悬琴城门以为戒。晋平公出言不当。师旷举琴撞之。跌衽宫壁。左右欲涂。公曰舍之。以此为寡人失。两君受谏旌直之德则盛矣。而两人者恐不可以为训也。夫君有过而臣谏之职耳。是故自古有涕泣叩头者。有折槛牵裾者。皆发于忠出于诚。期于感回而已。安有直撞其君。自谓撞桀纣者乎。桀纣之时。龙逄,比干以谏死。而未闻撞以谏之也。藉曰不顾其身。先失事君之礼。何以谏君乎。若杜蒉之扬觯。吕诲之喻疾。其庶几而又有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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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与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矣。故三见齐王而不言事。此不谏之谏乎。
  [宋沈庆之]
人之可耻者。莫如先贞而后黩。又莫如讥人而躬蹈。兼之者宋沈庆之也。时何尚之致仕。著鹿皮冠。后复起。庆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后以始兴公就第。上使何尚之起之。庆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复返。先有四宅。一夕携子孙亲戚。徙居娄湖。以四宅输官。优游无事。非朝贺不出门。可谓畏慎之至。而八十之年。再出于昏乱之世。发柳元景颜师伯之谋。诛剪江夏王义恭。身亦不保。安在其畏慎也。吾恐苍头公之狐皮帽。未可笑人鹿皮冠也。无或命途如此。终有不得自由者耶。世之被人一论。便解官归卧。若将终身。毕竟又复作前日貌㨾者甚多。若使此辈闻沈庆之事。则亦必以为可耻矣。
  
[男女之欲]
男女人之大欲所存。故苟其无别无礼。则放荡无行。才秀巧邪者。必至于淫泆而乱族。此圣人所以使之七岁不同席。而以无别无义。为禽兽之道者也。自古中冓之丑。纪传所载。如声孟子之庆克。燕文后之苏秦。秦宣太后之义渠王。庄襄后之嫪毐。汉吕后之审食其。馆陶公主之董偃。赵飞燕之赤凤。窦太后之都乡侯畅。晋贾南风之程据。秦苟太后之李威。齐何妃之杨珉。梁徐妃之暨季江。魏高后之杨白华。胡后之郑俨。冯太后之李弈。北齐胡后之和士开。唐武后之薛怀义。韦后之武三思。杨太真之安禄山。皆出于男女之欲禽兽之道。而至若诗之墙茨鹑奔敝笱新台等篇。传史之晋辰嬴嬖于二君。楚平王取太子建妻。齐桓公姑姊妹不嫁者七人。汉惠帝张后。吴主休朱后。魏主丕纳汉帝二女俱姊女。丕又悉取魏武宫人自侍。唐太宗纳巢刺王妃。高宗立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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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才人武氏。玄宗纳寿王妃之类。皆渎乱伦纪。自上而始。又如宋孝武,魏孝武,高洋,杨广,朱温之属。尤不可道也。然而此皆男与女也。而最有不可知者。如魏文明冯后之幸宦者苻承祖。孝文冯后之私宦者高菩萨。是何故也。又有不可知者。男色是也。安陵,龙阳,向魋,弥子瑕,邓通,董贤,林仁遇,陈子高之属。见于传册佞幸之篇。史不绝书。夫以人君之贵。御三千之后宫。且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比于顽童然后快于心乎。史谓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海内仿效。至于夫妇离绝。沈约忏悔文云淇水上宫。诚云无几。分桃断袖。亦足称多。陶谷清异录言京师男子。举体自货。迎送恬然。则知此风唐宋已有之。吁可怪也。岂所谓天下万事无所不有者耶。
  [怒生于爱]
人莫知其子之恶。盖溺爱而不明也。然或有以知其恶则爱变而怒。其实怒生于爱也。人之于子。爱而不教。长其骄恣。及至恶不可御。痛伤其心则怒。故书曰。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疾者爱之反也。而爱者疾之本也。石虎太子邃与宣。相继诛死。虎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洗其肠。何得专生恶子。刘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子业。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此两语意相类。殊痛切。然原其本则爱有以致之也。何及矣。何益矣。
  [戏谑]
孙皓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宋孝武狎侮群臣。常调戏多须者谓羊。以王玄谟为老伧。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子业效之。常谓东海王袆为驴王后。明帝以袆为庐江王。盖戏之也。夫诙谐戏谑。荡子无赖辈所事。决非士君子之所宜为也。凡人且然。况君而戏臣乎。宜其不永世也。今人与人交。以戏谑为亲好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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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肩执袂。嬲耍諕噱。务为鄙俚之语。相学儇骗之态。见长老则嗤之为迂野。惟周顗之言戏秽杂。杨亿之嘲诮狎侮。是则是效。乃至相呼以子。互辱其母。不然则以为不亲也。以故端士日以疏摈踽凉。杂客日以横行快乐。彼吴宋之相戏。视此犹为雅耳。噫。教化之不明。习俗之易染。乃至此乎。
  [谢朏之要誉]
自古如周颙,常秩,陈叔易辈。捷径于终南。小草于远志者甚多。世谓先贞后黩。而皆只是不寻遂初赋。或为元规所卖耳。若沈庆之之笑何尚之而反有甚焉者。固已可怪。而至如谢朏。尤不可晓。始萧道成以朏有重名。必欲引参佐命。以言讽之而不从。及篡。朏以侍中当解玺绶。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使称疾。朏曰我无疾。遂朝服步出东掖门。后仕齐为尚书。及萧衍将篡。徵朏为军咨祭酒。不应。忽轻舟诣阙。拜司徒。此真所谓索价高者。而每一革命。辄始靳而终投。其心迹之巧诈。反不如冯道之犹为无外饰也。盖朏兄弟。专以容默苟全为心。郁林王废。吏部尚书谢瀹。方与客棋。闻变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竟局还斋卧。终不闻外事。宣城王谋继大统。朏以侍中。求出外为吴兴太守。指弟瀹口曰。此中唯宜饮酒。遗酒数斛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瀹以长酣为事。其只为身谋。视君废国亡。如越人之于秦人肥瘠如此。夫当危乱之时。则退若高卧。及事定之后。则进占好官。将焉用彼哉。世之负重名而钓虚誉。窃吹滥巾。假容缨情。不识不知。坐取縻爵者。其谢朏之传法沙门欤。
  [古人重氏族]
古人重氏族。氏以辨祖。族以别类。故宗法不乱。世系以明。然有赐姓而变者。董父扰畜龙。舜赐姓曰董氏。曰豢龙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夏孔甲赐氏曰御龙。又有若项伯,娄敬之刘。徐世绩,安抱玉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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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以官为氏者。赵括之后。因马服而为马。李陵之后。因丙殿而为丙。越之后食采于欧山之阳。而为欧阳氏。仓库吏之后。为仓氏库氏之类也。有冒姓者。郑季通卫媪生青而姓卫之类也。有不知姓而自定者。老子生于李树下而指以为姓。竟陵僧得儿于水滨。而自筮得鸿渐于陆。以陆为姓之类也。有因事而改姓者。第五伦其先齐诸田徙园陵。以次第为氏。葛氏居琅琊诸县。因称诸葛氏。周封高阳之后于邾。子孙去邑而氏朱。宋亡。宗室刘凝之奔魏。慕伍员复雠。改姓员。唐员半千其后也。木华端木赐之后。避仇去端为木。京房本姓李。因卜而改。真德秀本姓慎。因嫌而改。(真德秀避孝宗讳束晰。疏广后避乱去足为束。陶谷唐彦谦之孙。避石晋讳为陶。文彦博其曾祖避石敬瑭讳。更姓文。)范雎以逃箦而改张。田千秋以年老。乘小车入宫省而改车。马宫本姓马矢。束晰本姓疏。嵇康本姓奚。陶谷本姓唐。文彦博本姓敬。魏孝文以黄帝土德。万物之元。改姓元。此类甚多。而至于梁鸿隐遁。改姓连期。无谓甚矣。如此则氏族何以明。而宗系何以不紊乎。自拓跋入中国。以索虏诸姓。重复奇僻。纷纭改易。遂乱华夏。至宇文氏。又以功次为三十六姓及九十九姓。而士卒皆从其将。散乱无纪。天下之人。随时为某姓而已。而复姓则若乞伏,秃发,沮渠,赫连,尔朱,仆固完颜,奇渥温之属。见于史者。又不可胜纪。而后世惟长孙,叔孙,达奚,豆卢,尉迟,独孤,屈突,宇文,慕容,纥干,拓跋,贺娄,万俟,伊娄,似先,𨁂跌,贺兰,哥舒。可辨其为虏姓。三字姓多省字从简。而侯莫陈,可朱浑二姓。至唐末犹存。大抵姓氏之乱极矣。我国虽无显然改易之事。而文明太过。外饰已甚。近世以来。专事诈伪。稀僻之姓。荒陋之踪。耻其不得与于显族。率多暗地用巧。紊乱谱牒。换改父祖。以自附于闻裔。又若卑贱之流。或有不明其父而冒姓者。或有失离逃弃而谓他人父者。皆不可知其所自。则反不如古昔改姓者之犹可验其本也。可胜叹哉。
  [古人命名多不雅者]
尝见东人杂记。曰古人命名。多不雅者。丑恶疾㬥破败。佞夫妄人。不避隐疾。晋谢庄以风月山水景。取其旁名五子。诞矣。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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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孟啖鬼最凶强。赵鬼,冯魂最妖邪。司马犬子,梅虫儿最丑辱。杨文宗,姚文宗,韩显宗,唐世宗,李元宗,李仁宗最触犯。刘木,赵草最贱俗。梁饥莫寒最困苦。乞伏孔子,杨孟子最冒滥。虮虱,张豺,田狼,梁犊,靳豚,翟鼠,姚驴最卑陋。此固然矣。抑在人不在名。或有名雅美而行不副者。岂不愧于名贱陋而行可取乎。然自古重命名。亦不可不慎也。今贱人之名。每多夷狄禽兽畜物秽恶之属。俗谓如此则可寿。士大夫亦或以此类为小字。至于为子孙者。难于讳避。被人嘲笑。此皆陋俗之妄也。人之寿夭。定于有生之初。岂有以名延命之理乎。必若以此而得寿。容或可为。而名虽极其骇悖。亦不免于夭。宜可以鉴而每相袭。可怪也。
  [妇人之卓识高见]
唐狄仁杰候姨母卢氏表弟。挟弓矢携雉兔归。仁杰曰。我幸为相。请以弟补官。卢曰。老身止一子。甘守贫贱。不欲事女主。狄公大惭。魏苻承祖用事。姻亲趋附。从母杨氏谓其母曰。姊虽有一时之荣。不若妹有无忧之乐。与之衣不受。或受而埋之。与之奴仆。则曰我家无食。不能饲也。承祖遣车迎之。不肯起。抱置车上。大哭曰尔欲杀我。苻氏号为痴姨。及承祖败。独免。若此两妇人者。其卓识高见。真不可及也。世之丈夫自谓知识过人者。举皆虱附权门。昏夜求媚。以图进取。又为子弟求官。惟恐不先于人。横妒巧谗。无所不为。况姻亲间。有可以攀援乎。虽自以为得计。毕竟不免于祸。世之妇女。惟知富贵之可以因人而得。或有幽阴之径。则百计媚悦。劝其夫与子。乘机暗售。无或见忤。苟其稍能自守。不肯为向火之乞儿。则辄讪詈以为性好贫贱。终必饿死。闻卢杨之风。宁不愧乎。噫。知愧者亦鲜矣夫。
  [杀人以邀利者率皆反受其殃]
杀人以邀利者。率皆反受其殃。沈充既败。入故将吴儒家。儒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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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重壁中。笑谓曰三千户侯矣。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若以利杀我。汝族灭矣。儒杀之。后充子劲。竟灭吴氏尔。朱兆入洛城。阳王徽以旧恩抵寇祖仁。赍金百斤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杀徽诣兆。兆梦徽谓有金二百斤马百匹在祖仁家。兆徵其金马不满数。悬首高树。捶之至死。宋明帝既诛晋安王子勋。待世祖子孙如平日。建安王休仁言松滋侯兄弟尚在。非社稷计。于是悉诛世祖二十八子。后帝诬休仁谋逆赐死。齐明帝时。始安王遥光劝帝尽除高武子孙。后遥光谋乱。台军斩之。自古如此类甚多。可谓报复之不差。而又有即其地受其祸者。元凶之变。张超之弑帝于合殿。及武陵王入讨。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为军士所杀。晋安王败。陆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门生希赏斩超之。及殡。门生助举棺。棺坠折颈死。路岩谮杨收。赐死江陵。后岩赐死。乃收赐死之榻也。李苻以春州恶地。劝赵普贬卢多逊。未几苻得罪贬春州死。杨彦洪劝朱温杀李克用曰。胡人急则乘马。见乘马者射之。彦洪适乘马在前。温射之殪。天道之神明。若是其巧。而小人每贪目前之利。曾莫之惩。岂不悲乎。
  [女子之官职]
天先乎地。君先乎臣。男先乎女。刚柔之义也。孔子曰。妇人伏于人也。无所敢自遂。及日乎闺门之内。事无擅为。行无独成。是故自古有圣女贤女烈女才女之称。而圣帝明王。未尝有縻以官爵如朝臣者。诚以阴不可以抗于阳也。盖女子之职。惟在于酒食蚕织门内之事而已。虽有智勇才慧胜于男子者。但当辅佐君子。劝其不及。终不得辄与于男子之列。此圣人所以顺男女之际。垂牝晨之戒也。及至乱政之世。乃或加以官职。侈其称号。皆不可道也。汉成帝时。有披香博士淖方成。桓灵时。始置女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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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魏明帝因之。置女尚书六人。石虎时。有女尚书。而女侍中则元魏有元叉妻胡氏。齐有高岳母山氏,赵彦深母傅氏。高齐有陆令萱。南汉刘䶮有卢琼仙,黄琼芝。女学士则陈后主有宫人袁大舍等。唐文宗有贝州宋氏五女若萃,若昭,若华,若伦,若宪。女博士则宋孝武有韩兰英。女校书有薛涛。女进士有林妙玉。内将军有唐韦后时贺娄氏。司纶綍者唐上官婕妤。司史事者汉曹大家。封侯者女列侯阴安侯汉高丘嫂,鸣雌亭侯许负,鲁侯底氏子奚涓母,临光侯吕媭,萧何夫人酂侯。女将军晋王廞女贞烈将军。顾深母孔氏军司马。唐卫州女侯氏,滑州女唐氏,青州女王氏果毅,陈女白颈鸦。为契丹怀化将军。女执国政者齐陆太姬。主兵者唐平阳公主,高凉洗氏。又有诈为男子。有官位者。齐扬州议曹录事娄逞,唐昭义军兵马使国子祭酒石氏,朔方兵马使御史大夫孟氏,蜀司户参军黄崇嘏。此类甚多。妇女辈以此辄誇为胜事。丈夫亦多歆艳。此岂可以为训乎。程子曰羿莽之篡。犹可说也。女娲武照之乱。不可说也。朱子称太姒之圣而必本之于文王。观此则其意可推而知也。曾谓以妇人与丈夫并驱争雄而可取之乎。
  [晦名而惧誉]
汉北海王睦。闻中大夫称其忠孝慈仁敬贤乐士。曰子其危我哉。魏北海王衮。见文学防辅表称其美。大惊惧曰。适增负累。此皆宗班之能畏慎者。而凡世人率多以人称誉而危其身。故识者必晦名而惧誉。不然则鲜有不及矣。盖宽饶以犯许史辈而得罪。郑昌救之曰。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益激宣帝之怒。苏子瞻以名太高。被朝廷之忌。张安道救之曰。其实天下之奇才也。东坡见之吐舌。子由以为正得张恕之力。古人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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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良有以也。彼矜己而傲人。喜誉而愎谏者。皆祸之媒。而方且饰伪而售衒。有其实者尚可畏。况虚乎。可谓愚也已矣。
  [韩魏公之爱人以德]
东坡中制科。英宗即欲授知制诰。韩魏公曰。轼远大之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莫不畏慕降伏然后用之。则无异辞。今骤用之。适足累之也。乃授直史馆。坡曰韩公可谓爱人以德矣。以今世言之。在韩公为沮人宦路矣。在苏公必衔之而报之矣。
  [唐介为御史论文彦博]
唐介为御史。论文彦博专权植党。交结宫禁。知益州。日以灯笼锦。媚贵妃致相位。今又以宣徽使。结张尧佐。请逐之。贵妃尧佐侄女也。仁宗怒召二府。以疏示之。介面质彦博曰。彦博宜自省。即有之不可隐。彦博拜谢不已。诏送台劾之。彦博独留再拜曰。御史言职也。愿不加罪。遂贬介英州别驾。明日罢彦博相。后再相。御史吴中复请还介。彦博言介所言。亦中臣病而责太重。愿如中复言召之。若子方者。真可谓言官。若潞公者。真可谓宰相矣。能如是也。天下何患不治平乎。若今世则虽百唐介。必不敢为此等言。遭言者虽引入而恨其罚太轻。嗾人构其罪。必欲置之于死。方其面质也。必掩讳分疏。盛气忿詈。肯拜谢不已乎。其送劾也。必极意锻鍊。肯救之乎。其再相。而吴中复之请还也。必指吴为党而并陷之。肯自引而荐用乎。
  [唐介之公议]
张尧佐侄女有宠于仁宗。尧佐骤进。唐介上疏引杨国忠。又与包拯,吴奎等七人论列。上夺尧佐职。加介六品服。以旌敢言。未几复除尧佐宣徽使。介又争之。上曰除拟初出中书。介遂言文彦博媚贵妃结尧佐。请逐彦博相富弼。又言吴奎观望挟奸。上怒急召二府。示以疏。介面质彦博。枢副梁适叱介下殿。介诤愈切。上大怒玉音厉。蔡襄曰。介诚狂直。纳谏人主美德。必望全贷。遂贬英州别驾。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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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彦博出吴奎。遣中使护送介至贬所。戒毋令道死。又赐金。又画其像于便殿。夫以一介孤忠。面折廷争。不有贵妃之宠。不顾宰相之尊。犯雷霆之威。甘鼎镬之戮。非素养于禀天之气。愤激于满腔之血。能如是乎。而仁宗以公正之心。临清明之朝。虽甚怒而实嘉其忠直。虽薄贬而兼示其旌褒。前后恩荣。眷眷不已。此圣主也。其庶几乎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也。有君如此。有臣如此。私径安得不绝。公议安得不伸。天下安得不太平乎。使介不遇仁宗。则言出口而族矣。假使不死。必窜远恶地。不复还。又必疑富弼所指使而株连矣。又必以吴奎,梁适为文党。以蔡襄,吴中复为唐党而升黜之。安有加服护送。赐金画像之异恩乎。
  [魏其武安相毁]
魏其,武安相毁。上令廷辨之罢出。召御史大夫韩安国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韩曰君何不自喜。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晋王浚进见。每陈功伐。范通曰功则美矣。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公何不于旋旆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事。有问。辄曰圣主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曰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韩范之言固长者。而田王之闻言即谢。岂不贤乎。今人则行己作事无状。而遇人抨弹。则对章分疏。苟且张皇。而又吹觅反詈。如街儿之戟手互辱。有小劳则必虚张妄增。大言不惭。必欲居人上而攫厚赏。人或立异。战若仇敌。假使有韩范之言。必将曰我岂公然屈于人乎。尔必彼党。欲游说我也。怒而绝之。肯如田王之摧谢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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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多夙成]
古人多夙成。今略以出世需国。见于传记者而言之。蒲衣八岁为舜师。睾子五岁为禹佐。伯益五岁掌火。甘罗十二。使赵为秦上卿。闾丘邛十八。道遮宣王愿仕曰。颛顼十二治天下。项橐七岁。为圣人师。贾谊十八。河南尹吴公举之。李息八岁。为材官将军。王尊十三为狱吏。臧洪十五。拜童子郎。谢廉,赵建十二。通经拜童子郎。任延十二。显名太学。号任圣童。蔡伯晞三岁。应神童之荐。拜秘书。崔惔九岁。应秀才之选。挚瞻年未三十。为四郡太守。王敦以为万石太早。裴楷王戎二童。选吏部郎。王承七岁通易。十五对策。徐勉六岁。为文祈霁。简文面试。揽笔立成。刘晏八岁。献颂称国瑞。十岁为秘书正字。李泌七岁。答方圆动静。张说贺得奇童。张童子十二。明二经登科。裴复十四。上时雨诗。代宗以为能。杨亿十一。太宗亲试一赋二诗。送中书再试。宰相表贺。拜秘书正字。晏殊十二。真宗面试诗赋。除秘书正字。令于龙图阁读书。李献臣十二。迎真宗驾进颂。令赴秘阁读书。赐进士及第。宋绶十五。召试中书。真宗奇其文。听于秘阁读书。贾黄中七岁。为神童及第。钱希白十七。举进士御试。三题日中而就。王拱辰,汪应辰。皆十八作大魁。杨于陵十九。登进士第。再登博学宏词科。 明洪钟以四岁举。李东阳以五岁举。皆入翰林。程敏政,杨一清。俱以八岁举。而杨廷和以十二岁。举孝廉于乡。此皆灵心慧性。秀异拔特。如骅骝作驹。已有汗血之奇。豫章出地。自抱凌云之气。固非驽骀樗栎所可几及也。及至衰乱之世。不问其才。官人以世。席宠根据。恩泽纨裤。孩童嗣职。传龟袭紫。若董卓怀抱中子。皆封侯弄金紫。李穆子孙襁褓。悉拜仪同。李义府诸子孩抱者。并列清贯。故退之有簪笏自怀绷之诗。宋时谏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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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夫子十岁列从官曰。尚从竹马之游。已造荷囊之列。此春秋所以讥世卿世大夫。危乱国家。而真个夙成。所以不名于世也。闻今年科自初试。多有十三四岁。殆似高丽红粉榜貌㨾云。噫。此其父兄之过也。不思教诲其子弟。反使躁竞于科宦。年及弱冠则忧叹其潦倒。生才一纪则希望其腾骛。装出稚騃。视作花草。请嘱钱货。百计图得。渠自誇其早达。世咸传为美谈。此谚所谓未学千字而伪造印者也。其为门户盛满计则得矣。如世道国事何。可为长太息也。
  [作史之法]
作史之法。要在记其实而已。记实则人之善恶。事之是非。世之治乱。可按而知也。不然则黑白易幻。朱紫相混。后世之人。何由而验当时之真面目哉。孔子作春秋。其文则史。其义则取寓褒贬之旨。行天子之事于记实之中。苟非鲁史之记实。安能如是。然则不过因其实记而笔削之耳。非于实记之外。别有权衡绳墨也。后之濡笔螭坳者。纵不能学圣人微显婉辨之法。独不可师鲁史之记实乎。司马迁称良史材。而班彪论其大弊伤道。班固讥其缪于圣人。然班生亦不免受金之名。而又有排死节否正直之讥。虽曰比良迁董。兼丽卿云。文中子谓史之失。自迁固始。自此以下。又何诛焉。杨雄作法言。蜀富人赍钱千万。愿载于书。雄不许。陈寿撰三国志。谓丁仪子曰。觅千斛米来。当为尊公立佳传。丁不与而不立传。孙盛作晋阳秋。直书时事。桓温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如尊君言。若此史遂行。关君门户事。诸子号泣请为百口计。盛大怒。诸子窃改之。魏收修魏书。举之使上天。抑之使入地。初得阳休之助。曰无以谢德。为卿作佳传。纳尔朱荣子金。没其恶增其善。号为秽史。吴兢撰武后纪。书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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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激张说。使證魏元忠事。说阴祈改数字。兢不许曰。若徇公请。此史不为直笔。退之为顺宗实录。议者鬨然。窜定无完篇。李翱奏今善恶。取行状谥议。多虚美。请直载事功。贾纬为史馆修撰。为褒贬。爱憎任情。议论高强。目贾铁觜。袁枢修列传。章惇以同里求释其事。枢曰宁负乡人。不可负天下后世公议。绍圣史官。专据安石日录。变乱是非。秦桧禁野史。以此观之。所谓史者。皆受金求米。威势颜情之所使耳。虽间有不许者。能有几人。而窃改者窜定者。又不知其几多。则其善恶是非治乱。何由而得其实乎。余故曰读史者。苟以备故事资博览则可也。谓之皆实则未也。姑以亲见于吾身者言之。余尝与于 正宗朝实录誊修之役。览其记注本草及诸宰相所窜定者。盖势家则专事铺张。无不赞扬。虽閒漫不紧之语。亦皆悉书。孤寒者则或全没之。或略书之。然则其变幻增损。失其真迹。可推而知。余之登第而入侍也。 恩教眷眷。殆世之所无而一并略之。他人则未尝如此而乃盛称之。举一可反于三。又 正宗朝命刊行太学银杯诗集。凡 登极后应制优等及 赐第者。皆令逐年录之。以赐各人。受 命之臣。请出内阁所藏 御制纶綍,日省录,临轩功令,临轩题丛,育英姓汇, 御考恩赐节目,太学应制, 御考案诸书。参伍裒辑。 上可之。后历考其书。乃大不然。于其所阿私。则大书屡书。繁而不杀。虽非居魁。皆拈出特表。其所谓脍炙之句。无甚异焉而刺刺不已。于其所不识。则略之拔之。至于决科筮仕。亦有偏取独删之异。试以辛亥一年言之。余之应制。累次居魁。每被 褒赏。仍擢上第。而一不载之。亦不沾 赐。夫数十年之间。每岁大小榜目。自有已然明白之迹。不可归之于久远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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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又不可诿之于遗失忽忘。则虽欲增减存拔。似无可以容意于其间。而乖盭如此。未知此人于此。别欲用笔削与夺之权。而非常情之所可测耶。此犹如此。况作史之笔下生意乎。
  [筑墙之诫]
古诗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可谓善形容也。夫人生百年云者。以人寿之极于百也。而能百年者有几。大寿不过八九十。而或不免于夭折。假使能至于八九十。其间直须臾。达观之则与朝菌蟪蛄等耳。然而常怀千万岁之忧。常作千万岁之备。可哀也。李德裕平泉庄。周回十里。蓄奇花异草珍松怪石。泉水像巫峡十二峰洞庭九派。人题诗曰陇右诸侯供语鸟。日南太守送名花。尝戒子孙曰。鬻平泉者。非吾子孙。以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子弟。有醒酒石。醉即踞之。五代时有监军得之。莲房玉藻。仅有存者。至宋陶学士。徙置梨园别墅。噫。德裕之为平泉庄也。穷极豪奢。求聚珍奇。以供耳目之玩。观于一杯羹三万可知也。乃欲传之子孙。为万世基业。其志可谓远矣。而曾未几何。以一树一石不欲与人者。失于监军。徙于陶学士。遗墟荒草。荡然无复昔日之繁华。徒留平泉庄三字于后人之口。岂不可笑。然后之人犹不能鉴于是。不知又有几平泉于世间。可不谓之愚乎。平恩侯许伯入新第。丞相将军皆往贺。盖宽饶仰屋叹曰。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阅人多矣。此言可为富贵家座右箴也。郭汾阳治第。谓工人曰。好筑此墙。勿令不牢。筑者释锤而对曰。数十年来。京城达官家墙。皆某所筑。今某死某亡。某败某绝。人自改换。墙固无恙。令公即日请老。此与圬者王承福之言相类。昌黎所谓贤者也。后世如李沆之不治堂前药栏。范仲淹之不治洛阳第。亦庶乎能知此义者欤。盖世途多故。人事易变。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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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事。尚不可必。况明日以后事乎。况为子孙计乎。况子孙未必贤乎。余尝于岭外。遇金上舍龙翰。谓余曰吾少治举业。数入京师。其始至也。过康庄见大宅高门。门外车马云屯。门内奴卒奔走应对。问之则曰某相公宅也。某判书宅也。后一二年。复过之则乃阒寂荒凉。怪而问之。则或曰死而子孙鬻之也。或曰窜逐也。或曰罪废下乡也。又有他处新贵家。而数年后亦然。盖未有久而能如一者。而吾居巘阳已数世。尚保有旧业。耕凿歌咏。乃知京师不可居也。余笑曰此岂京师使之然哉。亦在乎其人焉尔。今录其言于此。以附筑者圬者之后。
  [唐长庆中有人震死]
唐长庆中。有人震死。背上粉书市中用小斗。此如刑有罪。用判词之类。天之用罚。若是其明白奇巧。则天亦劳矣。而人则庶知惩矣。独怪夫今日市中。有用小斗及和水和沙等许多奸伪。又勒翔市价。赚人掠财者。比比皆是。又大而言之。则凡天下欺人以利己。横夺使衔冤者。百倍于此。而未闻有震死粉书之事。然则长庆人之独罹。不亦冤乎。说苑云李淑卿举孝廉。同举者害之。诬李淫寡妹。妹与李皆自杀。后三年。霹雳诬者。置李冢前。古今天下。害人以肆白地之诬者亦何限。而不但不之震。乃富贵安逸有子孙。此又何也。盖尝论之。雷之击人。谓其有心耶。则枯树顽石。鸟兽畜产。亦有震者。彼皆何罪。谓其无心耶。则古今传记。所震者皆凶恶淫盗之辈。未闻有正人君子死于霹雳者。以此观之。似有知不妄击。反复究之而卒不得其说。岂天不能一一照察。偶然有见而致怒耶。抑不能一一罚恶。姑以惩一而励百耶。将听所由之言。漏万而挂一耶。宁所由辈游戏人间。随所遇以吐其气宣其威。而天不之知耶。抑不能遍震。而时或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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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树石畜类。使人不测耶。将如人间之用法。罪同而罚异耶。为恶者无所惩。则为善者亦无所劝。此善所以寥寥。而恶所以滔滔也。福善祸淫之理。果安在哉。伊川先生曰。人作恶有恶气。与天地恶气相搏。是以震死。此于理似也。而作恶异甚。害及民国者。何尝震死乎。若夫耕耘之夫妇。村巷之童稚。有何作恶。至于与恶气相搏。而或不免乎。盖不幸而卒遇之者。乃其命也。非天之降罚也。恶人之幸而免者。亦其命也。非天之庸释也。且古人有所由雷公之称。乖龙逃捉之说。或曰状如连鼓形。一人椎之。或曰似雌鸡肉翅其响。乃两翅奋扑作声。至有狄仁杰叶迁招救出夹树之语。此虽涉于语怪。非君子所道。而程子之训。亦有不可准者何也。安得乘云上天。亲见覈实。以破平生之疑也。
  [命数时运]
吕后出宫人赐诸王。窦姬家在清河。愿如赵宦者。误置代王籍中。后为孝文后。初窦广国家贫。为人所略卖。入山作炭。寒卧岸下。岸崩百馀人尽压死。独小君得脱。卜曰当侯。及姊为文帝后。果封侯。后汉周犨家贫。夫妇夜田。天帝问司命曰此可富乎。司命曰命当贫。有张车子财可借与之。后稍富。及期。夫妇辇贿以逃。宿车间。同宿妇人夜生子。曰生车间。可名车子。田者自此大贫。此人之命也。宋费孝先游青城。过老人家。坏其竹床。费欲偿直。见床下书曰此床某年月日造。某年月日为费孝先所坏。老人曰成坏有数。子何偿。富弼守西京府。园中牡丹开。康节筮曰此花凡若干朵。数之果然。又曰此花尽来日午时。次日会客烹茶。马逸相踶。花䕺毁尽。此物之数也。微物尚皆有数。况人之命在于天乎。范文正守饶州。为贫书生。具纸墨将打欧阳率更书荐福寺碑千本。使售京师。一夕雷击碑。人语曰时来风送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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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运去雷轰荐福碑。是知命也数也时也运也。非人力之所能为也。孔子得之不得曰有命。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诗云寔命不同。君子脩身以俟命而已。此义人皆能言。而滔滔者妄欲施智力机巧于其间。此无他。欲之所使也。其幸而得之者。自以为己之机智。能为人所不能。窃窃然自得。得无见笑于知命者乎。
  [陶侃作鱼梁吏]
陶侃作鱼梁吏。以䱹饷母湛氏。封还曰汝为吏。以官物饷。是增吾忧。吴孟仁为监池司马。手捕鱼。作鲊寄母。母还之曰为鱼官寄鲊。非避嫌。贤哉母也。其教之有素可知。教而能遵又可知。其子亦可谓贤矣。夫鲊微物。非珍奇之馔也。为鱼官而以鲊饷人。未为不可。况奉亲乎。然而必还之者。盖欲绝官物私饷之路也。此犹如此。况加于此者乎。况钱财乎。丈夫犹难。妇人而能之。可不谓贤乎。唐崔玄炜母卢氏。引姨兄辛玄驭之言。戒玄炜曰。儿子从宦者。有人来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赀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恶消息。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将钱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悦。竟不问此物从何而来。必是禄俸馀资。诚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与盗贼何别。纵无大咎。独不内愧于心。玄炜遵奉教诫。以清谨称。则其母子又皆贤矣。今人居官者。皆贪㬥掊克。辇载以肥己。而未闻其亲之不悦。反有无能之责。未知以陶孟崔之母。为迂僻不能谋身而笑之耶。抑以为古人不可及。而宁随广产业之俗习耶。假使有教诫。其如不遵奉何哉。此所以教渐弛而俗渐靡。日趋于利欲窟中而无可柰何也。
  [李之才所学]
李之才字挺之。师穆脩伯长。伯长师陈抟图南。盖数学也。挺之尝为共城令。时康节居祖母服。筑室苏门山百源之上。挺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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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何所学。曰为科举进取之学耳。挺之曰科举之外。有义理之学。子知之乎。曰未也。义理之外。有物理之学。知之乎。曰未也。物理之外。有性命之学。知之乎。曰未也。愿受教。于是始传其学。今详其论学之说。分为四等。而以义理物理性命。为浅深高下之间架阶级。自孔孟至程朱。曾有是否。吾闻小学之道。在于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大学之道。在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脩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次第节目之有条而不紊如此。学者能由是而俛焉。以尽其力。则此乃下学上达之大纲领也。夫所谓义理也物理也性命也。皆不外于是矣。今以义理为一层学。又以物理为一层学。又以性命为一层学。有若为物理之学则异于义理之学。为性命之学则异于物理之学者然。此则非吾之所知也。无乃挺之之所传得于希夷者如此。而康节之所以为数学者。亦以此也欤。
  [为贤者责备]
凡人有全体皆善。而或有一二事不厌人心。则人之议之也。必倍于全体之不善者。盖为贤者责备而嗟惜之也。吾读书史。多有不能无憾焉者。陶元亮清风贞节。可谓百世之师。而乞食一诗。至欲冥谢主人。与不肯折腰于五斗米。一何相反也。东坡以为大类丐者口颊。哀哉。此殊非所望于羲皇上人也。韩昌黎以学孔子辟异端为己任。而不但原道一篇。自取无头之讥。观其光范门三上书及潮州谢表。判若前后二人。又每向人言贫。求救乞怜。异乎君子之固穷。且讥人惟醉红裙而自败于妓。戒人服金石药而自饵硫黄。此岂可谓之言顾行行顾言乎。富弼贤相也。而滕宗谅守庆州。用公钱坐法。杜衍欲致重法。范仲淹欲薄其罪。弼欲重法则惧违范。欲薄罪则惧违杜。不知所决。孙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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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法者人主之操柄。富公不知有法。未尝意在人主。守道平生。自谓正直。亦安得此言乎。当庆历时。上用杜范富韩任政。以欧公蔡襄及甫等为谏官。欲致太平。此正守法赞治之时。而乃为此小人希望风旨之态。吾窃耻之。弼又欲加上尊号。刘敞曰。陛下自宝元不受徽号。今二十年。天下莫不知持盈好谦。今加数字。既不足尽圣德。而前美并弃。诚可惜。弼不怡曰。上意欲尔。不可止也。敞曰。吾宁得罪权门。岂可使主上受虚名而弃实美乎。遂上疏曰。陛下尊号。既云体天法道钦文聪武神圣孝德。尽善极美。复加大仁。不足增光。而曰至治有若自矜。今百姓困。贤不肖混淆。狱讼盗贼。水旱四夷继起。未可谓至治。章四上。遂不受。于是忤时相。使敞之言非也则已。是也则初之不怡何也。终之见忤又何也。于是乎君子小人判矣。仁宗之不受。真是盛德。而其必欲赞成。乃王钦若,朱能辈之所为耳。既不能事君以道。又不能从人之善。乃曰上意欲尔。国之有大臣。将以顺上意而已耶。王朝亦贤相也。而王钦若之以天书逢君也。真宗曰。王朝得无不可乎。钦若言于朝。朝从之。当是时。朝不可则可以止矣。而反与钦若同归。及其赐瓶珠也。君以货赂臣。臣受赂不谏。卒为汾阴大礼。使奉天书行。每有大礼。辄以首相奉行。后虽有削发被缁以敛之遗令。何足赎其罪哉。人之比之冯道。不亦宜乎。且朝初无姬侍。真宗为买妾。仍赐银三千两。朝难逆上旨。遂听之。初沈伦家破。其子孙鬻银器。皆钱塘钱氏昔遗中朝将相者花篮火筒之类。非家人所有。直省官二人。以银易之。白于朝。朝颦蹙曰。吾家安用此。后姬妾既具。乃呼二人。问沈氏器尚可求否。对曰向私以银易之。今见在也。朝喜用之如素有。虽曰声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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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人。苟有素操。则岂至此乎。可知从前不畜妾还玉带等事皆伪饰。而血气既衰。乃见真情耳。寇准亦贤相也。而年十九举进士。时太宗往往罢遣年少者。或教增年。曰吾初进取。可欺君耶。此似有守者。而及其三十馀。太宗欲大用。嫌其少。遽服地黄芦菔。须发皓白。岂初进则不可欺君。而作相则可以欺君耶。又初不信天书。上疏之。后知京兆。得天书于乾祐山。都监朱能所造也。王朝曰。始不信天书者准也。今天书降准所。令准上之。则百姓大服。疑者不敢不信。上从之。使中贵人逼准。能素事宦者周怀政。而准婿王曙居中。与怀政善。劝准与能合。准因此复入相。此则其罪与王朝同。而幸以丁谓之谮。贬死于雷。无乃天欲成其名耶。若夫厕溷间烛泪成堆。生日造山棚等事。特薄物细故耳。张咏之劝读霍光传。岂无以乎。噫。昆山白玉。或不无微瑕。千里长河。不能不一曲。自古伟人杰士。望实俱隆。重于当时。名于后世者。率不免识者之嗤点。岂不可惜。况自郐以下。无讥焉者乎。世之自好者。能慎终如始。无或为两截人。则庶乎其可也。
  [僧道与朝士]
僧道与朝士。其道相殊。似有一定不可易者。而以传记所载言之。亦有出入变幻者。天地间无所不有。有如是矣。先为僧后入仕者。宋汤惠休,唐贾岛,蔡京,宋法崧。先仕后为僧者。汉阳城侯刘俊,南齐刘协,梁刘之遴,张缵,魏元大兴,唐圆净,南唐姚结耳。宋饶德操佛印,元来复见心,明李贽。先为道士后入仕者。唐魏徵,卢程,元张雨,明陈鉴。先仕后为道士者。唐贺知章,郑铣,郭仙舟,宋李太尉。先为僧。又为道而后仕者唐刘轲。先仕惧祸为僧道而后又仕者。梁伏挺,唐徐安贞。由僧径拜大位者。唐怀义,元刘秉忠,明姚广孝。由道士径拜大位者。唐于什方,叶静能,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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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尹愔,宋林灵素,明邵元吉,陶仲文。又有以内臣为宰相者。秦赵高,魏王宗爱,唐李辅国,南汉龚托,宋童贯,梁师成,元李邦宁。又有以女子贵显文武者。前有记此不赘。总而论之。大抵皆昏乱世之大变也。其中惟魏徵为佐治之名臣。而功不足以赎其罪。已有程子之训。亦由于本领之不正也。后之人苟能慎于出处之大节。而不千亿化身。则其馀乃可得而论也。
  [耻之甚于刑之]
周礼。民有邪恶。三让而罚。三罚而士加明刑。耻诸嘉石。后诸司空。晋书曰。五帝画象而民知禁。犯黥者皂其巾。犯劓者丹其服。膑黑体。宫杂屦。殊刑之极。布其衣裾。无领缘。慎子曰。有虞之诛。以幪巾当墨。草缨当劓。菲履当刖。艾韠当宫。布衣无领当大辟。此皆耻之也。人有耻则耻之甚于刑之。故民不犯于有司。而至治所以无能名也。三代之后汉唐宋之令主。亦能行耻之之术。张武受赂。文帝赐金钱以愧其心。长孙顺德受人馈绢。太宗赐绢。曰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宋该性贪。太祖赐布百匹。令负而归。重不能胜。乃至僵仆以愧之。此因其羞恶之心而激励之也。其致刑错也宜哉。后世则人不知耻。故不得不刑以威之。刑之而犹不胜其犯。况耻之而不犯乎。此所以世渐降而刑渐烦。屦贱踊贵。赭衣塞路。死人日成积于市而终莫能禁也。然而耻之之法。犹有存焉。封爵而以恶名加之者有之。汉颉羹侯刘信。一曰羹戛侯。不义侯子密。元魏悖义将军佞浊子苻承祖。宋违命侯李煜是也。魏有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宋复设之。汉西域有僮仆校尉。此则非耻之。而受之者亦无耻矣。又有以罪改丑恶姓者。汉马何罗改莽氏。南齐巴陵王子响改蛸氏。梁豫章世子直改悖氏。武陵王纪改饕餮氏。隋杨玄感改枭氏。唐越王贞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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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改虺氏。王皇后改蟒氏。萧淑妃改枭氏。武惟良改蝮氏。成王千里改蝮氏。窦怀贞改毒氏。新兴王晋改厉氏。此亦非耻之也。疾之也。特以其类于恶名封爵。故聊附记之。噫。三代之民有耻也。故圣人因而耻之。以禁其非。后世之民。不可以耻之也。故刑以禁之。而其所以耻之也。乃至于辱之以厚赏。又甚至于爵之以恶名。亦可以观世变矣。然斯民也三代之民也。夫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以此言之。民之有耻无耻。顾不在于道之齐之之如何耶。
后科说(三)
  [科场之杂乱横行]
余于癸酉秋增广科随闻录十馀条。以寓慨叹之意。意谓人心世道。到得极尽地头。更无可以加此矣。甲戌春。又设癸酉式年科。益闻前所不闻。士习之乖悖。试官之无严。令人骇心而瞠眼。未知此世界将作何等景象而后已耶。监试初试时试官之入场也。儒生充塞门路。不能入。至从后门闯入。儒生不待开门。焚棘围以入。争先占要地。相斗至死伤。此火贼之事也。苟有畏法顾身之心。岂如是乎。其呈券也。疲劣孤寒者外。皆以嘱札及书头直呈于试所。曰此某宅郎君也。试官使下人寻觅某宅郎君于场中。绸缪相议。又戴儒巾者。多在厅上。杂乱横行。傔卒辈各持一儒巾。儒生各挟一毡笠。盖欲随时变服作奸也。且不但踰墙出入之。荡无防限。进士辈自外凭墙呼授试文于墙内。又设场翌日日高后。自场外持试券直入呈之。而内外门不敢阻搪。又于一所呈券而见落。则连又呈之。至于出榜而不得参。则又呈于二所。使之拔入格者而换之。此皆前所未闻之事也。如此则何事乎棘围。何用乎秘封。至若吏卒之偷出试券。商贾之横行场内。外场换封之公行不讳。法既荡然则何足怪乎。以故凡试官之姻族亲知。无不参解。异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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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换手。一披榜眼。自𧹞人面。又有一奇事。方其考券也。罗将辈以数十试券言于试官曰请以此入格。试官叱使缚之。罗将大言曰今科若行公道。则我辈何敢生此意乎。今三试官皆以其私分排一榜。书札之往来。句头之录纳。我辈皆为之矣。我辈累日劳苦。独无所利乎。凡科贼有律。我辈已结车夫稧矣。试官曰狂汉也。命逐出之。而以其所请之券。置诸入格中。此后则下辈又当与试官分利矣。可叹亦可笑也。
  [呈券时诸般作弊]
监科后。即设庭试于春塘台。贵势家人。皆预备十数张试纸。将呈券。必呼某也而授之。使纳于命官。视其立落。落则摘取秘封而更呈一券。期于得中而后已。其不能然而投呈者。皆置落轴。故榜为二十人。而四五人外。无非燀赫照烂。彼千里裹足者。真愚之甚蔽之甚也。是时观光者。多至四五万。而其试券为掖隶辈所偷出者居半。故才收券未及考。而有负出阙门者。乡儒适见而取看数张。怒而驱之。其人逃走。反诉乡儒。加以偷试券之罪。此后则虽尽偷而去。谁敢执之。但 帐殿咫尺。乃有此事。法纪之荡然。令人心寒。有客来传乡人所为。多可笑。有费钱无数而卒不得一呈者。有不持试纸。不带文笔。而只以十五文呈券者。盖无势而有钱者。见人之连呈而欲效之。请于一卒。卒曰若以十五贯与之。则当知其立落而告之矣。其人即与之。卒佯持试券而入。即摘其秘封以授之。更以一张与之。则又摘而来。限辍场乃已。此则多费钱而不得一呈者也。又有一人以十五文与卒。使拔他人所呈中一张而来。即刮其秘封而书自己之名以呈。此则不持文笔试纸而呈券者也。世变可谓无所不有矣。岂非绝倒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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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官不知出题]
监试覆试时闻疑题。曰问子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其下章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前后之言不同何欤。此可谓当句内不成说也。所谓试官不知出题。只知行私。是甚模㨾。真所谓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答膺孙书
吾懒作书。又不知往来之便。都阙之矣。奴来见书。知汝以亲患焦闷。远外忧虑不已。汝家下乡之后。以疟为岁课。是何故也。谓是屡空之致。则未闻屡空者长带此疾也。或曰此是水土之病。故移居者例多此症云。其或缘此耶。吾近以感气颇不平。而内患则苦歇无常。方其剧也。顷刻待变。亦复柰何。还纸事。纸汉所为。去益痛骇。今可以纳五束。则初何以三束为言乎。若于渠无利则当以本色还给。何为而欲给三束。又加二束。有若操弄乎。且浮出之后。以其浮出者分之乃例也。何为而必欲以他劣纸易之乎。特以拘于稚宾之颜。不欲多言于渠。而初既不能虑及于此。今则等失耳。虽不得一张纸。更不以此为言可也。今世所谓两班。亦皆如此。于渠何诛。书末所言。不胜寒心。汝之实无心而外为言。即此可知。夫古人之书。所用力者。何尝髣髴于晓时讳。俯仰行世耶。若只欲留意于俯仰行世。则汝之今日所知所能足矣。何必望长进乎。至于文理不足。则是汝从前懒度之罪也。今欲一朝强知其蕴奥。骤通其难会。则不亦戛戛乎难哉。且近来汝之所驰心。汝父之所指挥。似不出于治家救饥之策。如此而欲寻古书之蕴奥。无异于越辕燕轼矣。此皆汝所自取。何物鬼神。偏猜吾家之文章。欲绝之于汝身哉。虽欲明示一路。吾既无闻知。汝亦未必信从。而大抵此事。只是二路。入此则出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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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彼则出此。安得别有一路乎。然汝若勤于家事。能致仰事俯育。则贫儿之大幸也。岂不愈于如我之一生作书中蠹。毕竟生为破落户。没为饿死鬼乎。更无以用力长进等语。作无益之谈。而益勉麦陇禾亩之勤课。则此是因其材而笃之之术也。
贫富说
客有过余道富人之不仁曰。渠虽自谓百事胜人。健如虎。我则视以圈中之鹿栏中牛。余曰子以为富人之富。不如子之贫乎。曰然。曰然则以子之贫。易彼之富。子亦不为乎。曰不为也。余笑曰此非子之实情也。所谓不能。非不为也。吾则志趣卑下。常有羡之之心。特不能耳。夫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岂可为而不为乎。是故自古圣贤。未尝必欲去富而就贫。论语曰季氏富于周公。则知周公富也。读乡党篇。则知孔子富也。孟子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则知孟子富也。子贡中绀表素。轩车不容巷。公西华乘肥马衣轻裘。而未闻夫子以此为非吾徒也。然则富何尝为累乎。故君子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无入而不自得。为士者但不可为富而不仁。以贫而忘义也。请就子所言富人。无言其行。只言其乐可乎。人之所以为道。无过乎仰事俯育。养生送死无憾。而至乎奉祭祀接宾客。又及乎敦族党恤穷乏。人之所欲。又莫如口之于肥甘。身之于轻煖。四肢之于安佚。而惟富者为能行人道而享人乐。无所诎于力。无所苟于人。人非常情则已。不然则岂能之而不欲乎。贫者天地间穷人也。于人之道。一无能行。生事葬祭而不得伸其诚焉。啼饥号寒而常自蹙其眉焉。人皆侮辱。世共摈弃。甚则自丧其性而无所不为。自弃其身而无所不至。是岂恒情之所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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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哉。今取其贫而如颜原。富而如蹠蹻者比之。则贫固可乐。富固可斥。而槩以世间之贫富言之。则贫岂可去而不去。富岂可求而不求乎。是知贫之訾富。皆妒媢之也。非厌恶之也。子何言之易也。且贫与富。虽固命也。亦其所自取也。富人之殖货也。克勤克俭。相机及时。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规模一定而不可移易变通。计虑紧密而不可诳诱挠夺。故能就其富。贫人则不然。志意懒放。猷为疏妄。无规模无计虑。债贷而无必偿之心。醵戏而无自量之限。衣冠剑履。必欲效俗。美酒新物。动辄先人。与人以物则不度己用。随人以游则反忘己事。获十日粮。则烂用滥费。不能支五日。得十缗钱。则逐手快意。不能当一隅。今日饱则不知明日之饥。夏日热则不知冬日之寒。此所以贫益贫富益富也。不自反而徒憎人。又岂非可笑乎。客无以应。
能瘖箴
使我而瘖。虽欲言得乎。人知其瘖。又于汝何诛。瘖而不能言病也。不瘖而能瘖心也。倘或以不瘖而不能瘖。孰谓汝有心者。
井上閒话(当在上閒话条○十九)
  [贱家鸡贵野鹜]
郑公晦尝谓余曰。吾观人家子弟。鲜有看其父祖之文者。虽耽书者。于他人文集则好观之。而其家之书则反不宝之。不但不宝。亦未尝一披阅。乃知徒读父书。亦自不易也。余曰此古人所谓贱家鸡贵野鹜也。鸡日在目故贱之。鹜则稀见故贵之。然此喻亦不衬。人于鸡也。自卵而爱惜谨护。及雏而惟恐伤失。戒其长数。喜其渐大。散则祝之。放则求之。埘桀而栖之。以防狸鼠。树栅而网之。以禁鸱鸮。盖未尝一朝而忘之也。苟于家书。而能如家鸡之勤课。以收日瀹之效。则岂不为佳子弟乎。若夫鹜则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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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齐飞于云水之际而已。与人何关。其所谓贵彼而贱此者。特以其所从之远近。如田饶鸡鹄之说也。以彼喻此。恐不伦也。有人于此。其妻德且才而不乐之。出见游女。无妍丑皆悦之。又有人耕得夜光之珠。归置家中。光照一室。大怖弃之远野。见人持燕石。绐之以为宝也。重价售之。藏以革匮十重缇巾十袭。请以此二者喻之可乎。
  [灾异]
自古所谓灾异者不一。凡不顺其道。不以其时。惊怪于人者。皆灾异也。曰雨曰旱。曰风曰虫。曰霜曰雹。皆在于目前而害于谷者也。曰日月薄蚀。曰地震。曰山崩川竭。曰彗孛太白。曰氛祲。曰冬雷电。皆兆于幽远而验于世者也。而语其轻重。则验于世者。深远而难测。害于谷者。切近而易知。验于世者。语其应者。或曰兵革。或曰疠疫。或曰饥馑。而未必皆然。害于谷者。绝民之天而使之颠连于沟壑。其毒尤急。今之言灾者。非不以害于谷者为忧。而每以验于世者为惊动。且以冬雷为灾之最。夫雷也者。八月而收声。二月而发声。始电则八月以后二月以前。无非灾也。而今也则必以十月之雷为异。不待轰烨。乍闻微响。则 上以减膳求言应故事。三公引策免故事而乞退。三司循陈戒故事而上章。十月前后则不论也。夫冬雷亦灾也。而比诸他灾则犹为轻也。故岁以为常。未见其应验之孔神。而独以此为大变。亟行答应之举。而他灾则反视以偶然流行。玆曷故焉。噫。人以戏应天。天亦以戏应人。以乞退陈戒为应文备例之具。此冬雷所以无岁无之也。
  [衰世之宜灾反祥]
翟雨谷三日。雨血三日。赵简子曰大哉。妖足以亡国。翟封荼曰非翟之妖。其君幼弱。其诸卿货。大夫比党。此其妖也。纣时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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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非妖也。子不听父。弟不听兄。此大妖也。晏子曰国有三不祥。一有贤不知。二知而不用。三用而不任。公之上山见虎。虎之室也。下泽见蛇。蛇之穴也。曷为不祥。古之论灾异者盖如此。春秋之宣公大有年。哀公获麟。汉之河清。皆衰世之宜灾反祥者也。而其所谓祥。反有甚于灾者也。后世谄媚成风。有灾则讳之。不可讳则反谓之祥。甚至如公孙弘者。欲并与前古之灾而曲讳之。乃曰尧有九年之水。未闻禹之有水也。汤有七年之旱。则桀之馀烈也。傅会推诿。强为不成说之说。遂为千古讳灾媚悦之权舆。至有苏味道率群臣贺三月雪。蔡京表贺腊月雷之举。弘之罪可胜诛哉。繇此观之。世之不论其时。而只言灾祥者。及宜灾反祥而谓之祥者。及讳灾而曲为之说者。皆灾之大者也。
  [青台云观者真冗官费禄]
黄帝命大挠占斗建。车区占星气。尧命四子宅四方。是为星官之始。周礼视祲氏掌十煇之法。以观妖祥辨吉凶。保章氏掌天星辨封域。以观天下之妖祥。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丰荒之祲象。以十有二风。察天地之和命乖别之妖祥。以诏救政访序事。圣人之谨于应天。有如此矣。夏仲康时。辰弗集于房。羲和俶扰天纪。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宋景公时。荧惑守心。司星子韦欲移于相移于民移于岁。鲁桓公时日食不书。日官失之。汉宗宣乱天文。以凶为吉。缪言天文安善。此皆不能为星者也。后世掌日书云之史。惟以媚悦为事。有吉则必告。有凶则匿之。且以为吉。恶在其置星官也。窃观近来所谓观象监。只以某日雨自何时至何时。为几分几寸。闻之而已。至于云风霜雹之为异。彗孛氛祲之为妖。众所共知而一不以告。试以今年言之。始旱以枯之。终雨以荡之。已无有秋之望。而犹冀晚稻之馀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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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大小豆之成实矣。七月而霜。遂无遗类。其为灾也孰大于是。而乃不以报。故事有霜气。则虽未必为灾。亦必告。而此亦废之。然则黄帝帝尧之命。周公之建官设职。皆为无用之空言。而后世之仿故事。有所谓青台云观者。真冗官费禄矣。(今年甲戌也。下同。)
  [畿邑及三南大饥]
今年畿邑及三南大饥。人皆骚动传说惊骇。小民辈至相语曰如今年。我躬不阅。虽亲兄弟。亦不可顾。人心世道可知也。余老病蛰缩。门绝剥啄。间或有自乡来者。问年事则皆曰赤地。问生理则皆曰必饿死。虽朱门之贵素封之富。如出一口。赤地饿死之说。既惯于耳。还若寻常。一客曰明年无谷种无耕者。虽岁丰亦将赤地。又一客曰今年国谷必无一粒可收之望。以故人皆不以籴税为虑。又一客曰今虽设科必不成。以无入场之人也。又一客曰今年无见偷之虑。盗亦血肉之身耳。有何筋力可以为盗哉。又一客曰明春必无之市贸米之人。市价当至歇矣。又一客曰行人买食于逆旅。而皆为乞人攫夺。数次更买。终不得食。逆旅亦无以备饮食供行人。将皆撤罢。以故人虽有切急之事。饥不得行。商旅亦绝。又一客曰大臣及判度支皆食粥。为方伯守令者。皆言饥饿。昔之收几千百石者。今无一石之入。其馀不死而何。又一泮儒曰近来每患新榜之见黜于百数之外。或至于十馀榜。皆不得参。盖以旧榜多就食而来也。今则百数亦不满。此无他。以其皆将饿死。故无居斋之心也。又一泮儒曰供士之饭。皆为泮人所攫去。入直郎官。虽使四面鞭之。亦不能禁。至泼水逐之而无可柰何。供士之法将废云。余之所闻。大略如此。则此外奇怪之说。又不知几何也。然则我国将靡孑遗而空荡荡。更无人矣。昔颜蠋巧于居贫。今人可谓巧于骚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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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之誇言]
有人自言贫。值大无。朝不食夕不食。必不久而饿死。俄而其友曰子有子年长。有定亲处否。曰否。曰然则某处有之。吾劝之则可成。而子甚贫。能行之乎。曰吾虽贫。终不使家属饥寒。仍盛言其不贫之状。又有人自言年衰。筋力精神无馀地。恐不久于世矣。既而其友曰子之外任年限。不过一二年。宜急图之。见今有窠。吾有送言铨官之路。而子若不堪。且止之乎。曰虽然吾素无疾病。故外若羸弱。而聪明强健。殊不减于少时。岂有不可为之事乎。为我速图。无失此机。前一人方言饿死而忽誇其富。后一人才云衰愦而即示可用。无非妄也。今人之言。皆类此。
  [士风之不古]
昔余游頖时。已叹士风之不古。泮人之无状矣。近闻泮儒所传。则凡节皆不成貌㨾。殆不可居斋云。世道之日变。推此可知。盖当初 国家待士之意甚盛。斋分东西以居之。朝夕设食堂以飨之。亦分东西。而食必八簋。一六日大别味。三八日小别味。皆随所求而供之。四时名日则又设别供大卓。春舍菜以后秋舍菜以前。则供点心。每朔有纸笔墨。科时给试纸笔墨。到记科则 殿庭颁纸。各房点灯供柴炭。有疾则给药。至许蔘剂。死则为之治丧返柩。 动驾时祇迎则给马。有斋直小童以伏侍。有负木以点灶火应使唤。 国恤则给素笠布带。岁给涂窗壁之纸。月给铺房舍之席。使之守圣庙读圣书。修身饬行。择术游艺。以为国之元气。其规画之纤密。礼遇之隆厚。至于如此。而挽近以来。士不以士自待。惟规小利。凡供亿之物。无不以钱受之。皆有定价。佐饭石鱼二文。点心饭二文。大别味八文。小别味五文。名日别供三十文。其馀苟可代以钱者。靡不为之。于是下辈侮而疾之。展转推托。并与本色而不纳。或权辞或骂拒。愈往愈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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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日事催索。叱喝鞭笞之声。乱动于二十八房之间。以今日之人心泮汉之顽悍。岂有畏惮承奉之理乎。且无病而求蔘。故防塞已久。到记颁纸时。争先攫取。纷沓杂乱。又有叠受至十张者。故年前大司成郑尚愚陈此弊。请使自备。颁纸之法遂废。又到记科时。多挟幼学以入。至见发而停举。如此而犹不知耻。奸细之事。无所不为。朝夕则不入食堂而在房书到记。一人书十人。朔焚香及科时焚香举案。则以有朔纸试纸。故一人书数三十人。其中或有泉下之人。或有栾棘之人。俱收并录。以为兼取之资。望焚香则率多卧斋房而不参者。以其无所得也。以故人未满百。而榜浅者不得食。拙直者少得纸。彼自守仆书吏以下。皆窃笑鄙骂之不暇。安能服其心而惟令是从乎。然而每曰今不如古。世道寒心。多见其不自反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此莫非为士者之自取也。噫。皆欲为我而不知反害于己。哀哉。
  [万岁限年]
四十而彊仕。七十而致仕。此圣人为万世限年。著之于经。垂之于后者也。盖七十则杖于国。上不必以官职而縻。使下不可以贪恋而蹲仍也。余尝谓上自卿相。下至微品。年至七十则皆宜许其休退。以优高年。以厉廉耻。独怪夫今之所谓年限。只施于守令。其外则不计何也。岂老而不堪为守令者。独可堪于内而公卿百执事。外而监司兵水使耶。是未可知也。凡人未七十而衰病昏愦者有之。七八十而聪明强健者有之。岂当为守令者。年近七十。则皆衰病昏愦。不能为一邑之政。而公卿百执事监司兵水使。虽皆七八十。而偏独聪明强健。能担著重任剧务耶。是又未可知也。今若不计其年。而论其才德与精神筋力则可。独于守令而专以年为限。未见其可也。 英庙朝。洪相凤汉为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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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年之法。堂下则限六十五岁。堂上则限六十七岁。盖以六年三年之瓜而预防其拟议。遂成金石不易之典。是又不待七十而废之也。岂欲守令之专归于少年。而其外则乐与之晨夜婆娑于西夕之年乎。今人之六十六岁以上。率多聪透谙练。而强以年枳之。宁无遗才之叹乎。可谓进退无所据矣。
  [三司之臣]
故事三司之臣。无故而顺递。则即付军职。谓之实军职。月食其禄。所以优待侍从也。 正宗朝。郑判书民始以其数多。难于遍给。乃定四十窠。俾轮回于贫者。此法既成之后。则主其事者。但当除却在外及初非实军职者。而就贫者轮与之。则庶乎守职。而近来兵曹判书专执其权。多以请嘱为存拔。下人亦多从中弄奸矣。至于今年则乃以在外者充数。以给其门客及傔从下隶。又及于所亲之请得者。而在京实军职之饥欲死者。反不与焉。又宰相辈皆以在外者数三人书送曰吾欲以给别陪云。如此则四十窠亦不足矣。借侍从之名。为白徒下隶之囊橐。此以广兴仓为己私库。而作施予之资也。其眼无国法。专怀私党。罪不容诛。而谁复有言之者。可为长太息也已矣。
  [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
古人有言曰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行。又曰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草堂诗曰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是故善为禁者。先思其所必行。且无弊而行之。故令行而禁止。今夫酒者人之所必犯也。且祀享之礼。燕酬之节。扶衰养疾之具。合药作醯之用。与夫变寒为温。转忧成乐。靡不在是。至谓之天之美禄百礼之会百药之长。则决知其终不可禁也。不可禁而禁之。则奸生诈起。刚吐柔茹。适足以长欺隐之习讦擿之风耳。夫酒之害不可胜言。不但靡谷而已。若使可禁而可绝。则圣人必已悬之象魏矣。是故大禹明知后世之必以酒亡国。至于疏仪狄而绝旨酒。又作训以戒后曰未或不亡。而未尝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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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以禁之。武王作觞铭。曰乐极则悲。沉湎致非。又作酒诰。极言丧德丧邦之祸。而犹曰祀玆酒饮惟祀。自洗腆致用酒。卫武公作抑戒诗。备言其伐德之状。而只曰立监佐史。俾出童羖。未闻为国之大禁。周礼萍氏掌几酒谨酒而已。汉文帝亦以为酒醪以靡谷者多为虑而已。降至后世。始有禁酿之法。曹操以岁俭禁酒。人窃饮难言。酒以清为圣人。浊为贤人。而为孔融所止。昭烈以天旱禁酿。至搜酿具。而为简雍所讽。石勒以民资储未丰。重制禁酿。郊祀宗庙。以醴酒行。五代时东都民犯曲。留守孔循族诛之。唐明宗诏除曲禁。此皆禁人之所必犯而法终不行者也。我 英宗朝尝禁酒。虽斩之而卒不能禁。 先大王知其然也。朝臣虽或请之而终不听施。此已然之明效大验也。今若不为酒禁之名。而修明旧制。严立科条。凡有使酒酗乱及大酿靡谷者。尽行刑窜。若书所谓群饮勿佚。尽执拘。予其杀。及周礼司暴职所谓以属游饮食于市者。不可禁则搏而戮之之法。虽攀援势家者。亦不曲贷则庶得先王之遗意。而今世下吏之弄奸。贵势之赂请。已成痼俗。不去此弊。则千法万令。无可施之地矣。且以荒政言之。周礼十二荒政。备举泽民之事。而闻舍禁去几。未闻设禁于酒。礼记多言年谷不登年不顺成之制。谷梁氏言大侵之礼。而无禁酒之文。朱子知南康。值不雨。讲求荒政。而不举禁酿之目。范仲淹丁吴中之大饥。大兴土木。纵民竞渡日燕湖上。陈正仲当荒年。惟恐山僧之不为塔。自古为救荒之策者。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禁酒耳。苟使禁酒为荒政之所急。则自圣人以下。必言之必行之矣。今年四道大侵。六月。大臣请行酒禁自八月为始。而以徵赎之有弊勿许赎。大酿直配。小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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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杖。七月。又请并祭宴禁之。而更为收赎之法。无大小酿。徵纳二千八百钱。又开告密之门。募民有告者。辄与千钱。于是争相告讦。至有婢告主婿告翁。亲戚相告之变。又有怨欲报者。潜置酒瓶于其家内而捕之。如此之弊。不可胜纪。而势家者流。因得以乘时射利而榷之。故高门邃屋。狼藉指点。而吏不敢问。残民瓶罂。利偷锥刀。而荡析失所。囹圄充溢。鞭督赎钱。而钱何从出。皆愿定配。法官亦不知所以处之。九月。刑判洪义浩上疏盛陈其弊。请只禁大酿。大臣以其沮法延誉。奏削其职。更请专捉班户。直刑配勿徵赎。既不徵赎则告者无所利。故所捕渐稀。乃复徵赎而钱无所归属。乾没于刑曹汉城府左右捕厅。彼犯禁者诚有罪矣。而刮蔀屋龟背之毛。归之于法官与禁吏与告者之囊橐。是为救荒乎恤民乎。蓄谷乎裕国乎。甚无谓也。世无赵广汉突入霍禹第。搜屠酤斩门去者。而皆是江东之政妪煦豪强。法施寒劣者也。以故班户得以恣行无忌。狙诈兔狡。伤风败俗之事。不一而足。非特烛张蛾密而已。假使有所利益。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益不能补其所损。而况无毫末之利益乎。自有此禁。日月亦已久矣。市直无龠合之加。民食无稊粒之裕。遑遑窘急之状。日甚一日。其于荒政。特借名塞责以文之耳。且法者信而后有罪者服。公而后私邪者缩。均而后怨谤者息。今此法初则勿徵赎。中则徵赎。末复勿徵而又复徵之。变易无常。进退难测。不可谓信也。犯者有请嘱之蹊径。则或减半或全减。否则虽鬻屋破产。必取足而后放之。不可谓公也。有势者大获榷利。而残疲者偏被侵渔。且止行于五部之内而不行于江以外之地。不可谓均也。不信不公不均而法能行者未之有也。夫自古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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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之布在方册者。班班可考。讲而求之。有馀师矣。不此之行。而乃以禁酒为第一策。行之又不得其道。徒使闾阎骚扰。道路讥议。而酒终不可禁矣。何其不思之甚也。
  [花亦有数]
古人云花亦有数。床亦有数。则凡草木禽兽。莫不各有其数。而况于人之穷达贫富乎。况于寿夭死生乎。况于国之祸福存亡乎。请姑舍是。深远难知者。试以世所谓科宦自古所传说。及耳目所睹记者观之。或有早泰而晚否者。或有始蹇而终亨者。或龃龉而巧合。或期必而忽违。或惊人于贱侮之馀。或丧胆于想望之中。此葫芦生所以巧发奇中。而冥摘者之所瞠若也。然官职引进。犹或可以势力而图取。至于科目。则糊名杂呈而以文考之。故尤难容于人力。虽以人君执造化之权。而亦无柰于此。故有倔起于卑微之流。有沉滞于阀阅之家。此似有主张是者。而乃有渐不然者。 正宗朝以聪明睿知之圣。运陶铸作成之妙。每设无时应制及 殿讲应制。则贯批奖拔。使之裒然为首。 殿讲则或以关雎章首四句为通。辄皆 赐第。官爵升擢。亦皆因是。此则所谓造命也。式至于今。为试官者。皆以科为己施予之资。为政官者。皆以官为渠党私之物。而或有势家中晚未登科者。则又以荫仕开其腴邑雄藩之路。不识廉耻。不顾是非。如火益炽。如水益涨。以故贵势之家。无一以幼学老者。无一在下僚死者。岂世降而天老。不复管于命数耶。抑大运所关。人能胜天耶。盖观今世。科则无一寒微之误中。宦则无一贫残之偶拟。科门出科。相门出相。将门出将。此其故何也。科虽糊名而暗标显指。百不失一。一通朝籍。则朝除暮迁。骤躐超升。苟能上车不落。起居何如。则自内阁。倏加承宣。内而泮长。外而方伯。两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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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学。六曹判书。无不飏历而遂至三公。至于武科。尤易用情。不发一矢。已云入格。自备边郎宣传官。出为兵统使。入为三军帅。无论文武。此辈功名。如芥之拾。如掌之反。当此时也。虽贾董韩苏之文章。试官所不知者。则必无参榜之期。虽伊傅吕葛之才德。政官所不识者。则必无照望之理。将见我国士大夫不过十数家。而其馀所谓古两班后裔。皆寒畯而已。无乃天赋好命数于此辈之子子孙孙。而其外亿万家则偏皆奇薄于世世耶。或者天将示之以真正士大夫自有其人。而贵贱之淆杂者别之。名分之紊乱者正之耶。然则所谓乘除盛衰之理。又何以称焉。
  [岁饥则外方设赈都下发卖]
故事岁饥。则外方设赈。都下发卖。发卖之法。纳钱小而与谷多。视市直盖倍蓰。将卖必出各洞之中任,别任。使与任掌抄出饥户然后。部官躬行摘奸。或拔或添。而其不可不入者。未尝不入。自岁后月行。至麦秋而止。然犹有冒滥遗漏之患。以其或有所任辈之弄奸。或有官员之行私也。甲戌大饥。 上特轸都下饥民。 命自岁前发卖。此是旷绝之泽。而京兆官及部官奉行不诚。初无差任之事。又无摘奸之举。而只以请嘱。草草了当。以故率皆当入而不入。不当入而入。富者侥倖。饥者号冤。竟使 圣上恤民之至意。反为敛怨之端。岂不痛乎。
  [世道之日下]
余老且穷。益知世道之日下。盖昔之拜者。今则不拜。昔之来访者。今则遇诸涂与他席。若不相识。逢少年则其所谓寒暄人事。不过何如二字而已。来或拜而去则不拜。此无他。老者人所侮。而穷者人所贱也。尝过邻友家。有一年少武弁称宣传者。亦在邻相识。遇于其坐。不拜而箕坐。口横长烟竹。向之曰何以过。余亦曰何以过。既去。傍观者骇然曰渠焉敢若是。余曰此无足怪也。吾上之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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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声闻。如今之赞善祭酒。次之无名位势力。如今之乘轩袭紫。下之无钱谷豪富。如今之以素封称。真所谓百无一观。彼之如此。吾所自取。尚何尤人。方今纲常灭绝。人不能事其父兄。又安有文武之体统。亦安有敬长老之礼哉。所谓长老。适足为黄口辈侮弄贱踏之资耳。是故吾有恒言曰出门则辱。出言则罪。此吾平生所自惧也。
  [世人为鬼所动者非鬼也乃人也]
世人为鬼所动者。非鬼也乃人也。人心先动。故鬼得以乘之。人不动则鬼安得而侵之。尝观或有魍魉作乱而不安其居者。或有妖邪为祟而不免自病者。见疑似而谓真。闻声响而称神。怔营恐怯。迷惑丧失。尊奉以冀其庇。避逃以脱其祸。滔滔成俗。甚可叹也。余少时尝僦居骆山之下。傍有麟坪大君夕阳楼。盖长安甲第也。其外舍穹窿深广。主人废而不处。故夏月与诸友会于此。治功令业。至暮则众皆散去。余以其凉爽独宿。以过夏而绝无怪异。后闻其处鬼魅扰乱。人不敢独处云。又尝借空舍于汾江之涯。人皆谓鬼声狼藉。打击门窗。撒投沙石。而余入处后则亦无闻焉。又尝莅蓝邑。吏辈皆言内衙久空。夜必出惊怪之声。而自到任之日遂绝。邑滨海。多鬼火鬼阵云。而亦不见焉。此皆偶然之事。而大抵人自骚动。鬼乃戏侮耳。世之人慎毋为妖妄之说所挠夺。则人自人鬼自鬼。岂有杂糅侵渎之理哉。
  [先钱官]
客有过者曰。今世之所谓官。无论内外高卑。俗称宣传官。子闻之乎。曰何谓也。曰宣传乃先钱也。今之为官者。其将为之也。皆先纳钱。既为之也。亦惟钱是先。是之谓先钱官也。且近例外任。有满瓜及以故当递者。虽已递出代。大臣多奏达仍任。又监司欲左右道内守令。则亦状请相换。此皆以钱而得。故有仍任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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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换钱之说。且凡外任随其丰薄。皆有定价。故铨官以此为政。而无钱者不敢望残邑。多钱者无不占腴地。既得之后。又输钱多然后得升迁。不然则以罪去。曰是钱何从而出。皆割剥小民之膏血也。民血既竭。国将焉恃。今人但知钱。不知伦常之为何事。廉耻之为何物。故其弊至于此极。然则和峤之独以钱癖名于万世者。岂不冤甚矣乎。
  [酤酒大门]
自甲戌秋。至乙亥夏。以岁凶大臣奏行酒禁。小民为瓶罂之利者。或至荡产。而势家者流。乘时射利。大开瓮酿而吏不敢问。时为之语曰高柱大门。是酤酒大门。盖贵豪之家。其大门必高柱。故俗谓高柱大门。而与酤酒音相似故也。其为法之不平。而大家之榷利如此。小民安得无怨诅乎。
  [今世未有无钱无势而得官者]
今世未有无钱无势而得官者。故时有别将吏胥皆备荐之说。其他可知也。故虽微品末职。势家所不屑者。未或有坐而得之者。读书自好者。何由而进乎。古则或有饥卧而闻下隶呼婢声。始知为官者。今则未有不预知当为某官者。古则或有倔起于寒微。发身于知遇者。今则将相之子为将相。铨衡之子为铨衡。文任之子为文任。不然则虽才如管葛。文如班马。皆老死于草莱。信斯道也。春秋之讥世卿。不足法于后世耶。
  [两班]
今世所谓名宦者。释褐后注书翰林玉堂内阁春坊台谏。升资后承旨泮长谏长宪长掌铨按藩文任备堂。以至入阁也。此皆非以人器而授之。乃贵势传家之物也。然后方可谓真正士大夫。其不能与于此者。实废族也。废族者。非得罪于国法与名教也。乃党论之所彼此之也。如此之类。虽有经天纬地之才。辅世长民之德。亦潦倒泯没而已矣。然则士大夫之家。其数不多。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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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名分等级。截然悬绝。人之所以接待。己之所以自处。各自以次区别。真有君子小人之分。而独怪夫今所谓两班者。一何多也。闾巷间操耒锄负薪土者。市廛中业贩鬻事牙侩者。与夫佣雇者乞丐者。苟非人家仰役之奴。则皆称两班。考其行则凡盗骗驱辱之习。无所不为。而自谓两班则如出一口。动辄曰吾亦两班也。蓬头犊鼻。与衣冠而抗礼。騃子䵬伯。对老成而吐气。小不如意。必出恶声。百千万弊。莫不由是而生。岂天之于朝鲜。欲以名宦之士大夫。为第一等两班。而其不得与于此者。及一切世间之人。同为泯然一色之名曰两班耶。
  [天地阴阳之分]
天地阴阳之分。而尊卑位焉。奇耦阴阳之数。而刚柔别焉。是乃开辟以后。对待相须。男女所始。而万物生焉。万事出焉。固不能有阳而无阴。亦不能有阴而无阳。然而圣人必扶阳而抑阴者。以其阳为君子。阴为小人。而内君子外小人也。尝观夏自孔甲。始以六甲为名。至履癸而亡。商自报丁,报乙,报丙,主壬,主癸。至天乙而王。自时厥后。太丁,外丙,仲壬,太甲,沃丁,太庚,小甲,雍己,太戊,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盘庚,小辛,小乙,武丁,祖庚,祖甲,廪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至受辛而亡。凡三十六代。悉以六甲为名。而皆用天干。未尝有地支。是必取阳不取阴而然也。又自古必以正月元日,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表而出之。揭为令节。而二月二日,四月四日,六月六日,八月八日,十月十日则无闻焉。盖亦扶阳抑阴之义也。古人微意。虽于此等处。亦皆可以默识矣。
书庭诰家禁劝学遗戒等文后
此皆吾僭妄之言也。藏之箧笥久矣。今因儿女之请谚译重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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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觉戚戚于心。昔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今吾行年七十有五。而知七十四年之非。宁不愧乎。盖吾前此。只见古人训戒子孙。子孙遵守其言。以为有不言。言则安有子孙而听我藐藐乎。遂乃随事寓警。俾自体念。或为近取之譬以感动之。或为迫切之言以愤激之。庶几有一分之效。而殊不知古今之迥异。风习之渐变。训戒之无所施。遵守之无其人。徒聒聒焉。如聋者之大声以言。而不知他人之谓不足答。病者之语其切己。而不知傍人之以为谵语。真可谓固滞昏昧之甚者也。今而后如醉者之顿醒。梦者之忽悟。遂欲尽火之。而又恐人之以为狂也。聊且隐忍而书诸后。盖志悔也。嗟乎嗟乎。已而已而。
峡里閒话(二十四)
  [妻乡不可居]
客有诘余曰。子尝言妻乡不可居。今子移居杨根。杨根独非子妻乡乎。曰我旧云。乃谓随妻家而依赖之也。吾之杨根。非随而依赖之也。何嫌之有。若徒以妻乡而不可居。则妻家在京者。京亦不可居乎。
  [一言丧邦]
有一畿邑守令访余。余谓之曰。今年稍丰。得无民忧乎。曰何暇民忧。徒有官忧耳。因说灾政曰方今国用匮竭。至于祀享之节。亦未免东贷西移。故京畿一道。只以四百结分俵。四百结虽一邑尚不足。况一道乎。其势不得不白地徵税矣。是故备局之坐。一宰相曰顾今国势。民情有不暇顾。以此言之。又何得忧民乎。余不觉太息曰。此真所谓当句内不成说。而一言丧邦也。为民上者之言。皆如此。民将何恃。民无所恃。国将何恃。
  [置闰月]
余尝有理会不得底事。一曰后世有不置闰之月者。至于三四朔也。二曰妇人偏患胸腹痛也。夫自帝尧命羲和。以闰月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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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成岁之后。必三年一闰。而闰无常定之月。惟视节气而置之。所以定四时也。左氏曰。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馀于终。始四立也。中十二朔中气也。馀馀日置闰也。四时流行。节序渐差。中气亦随而移。至于月终则不可渐入于他朔。故必于此而置闰焉。十二朔之内。何朔不可以闰乎。窃怪夫后世置闰。未尝于十一月十二月正月。而十月则惟我 英宗朝乙未年有闰。其前后无之。此亦不置闰者也。是何中气之自十月至正月历三四朔。独不在月终而必待二月以后耶。盖汉武帝太初以前。因袭秦正。每当闰岁则不言某月闰。而于岁终曰后九月。此归馀于终之义也。太初改历以后。始用夏正而书闰某月。故汉顺帝阳嘉元年壬申。有闰十二月。永和六年辛巳。有闰正月。桓帝延熹三年庚子。有闰正月。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庚子。有闰正月。宣宗大中三年己巳。有闰十一月。其馀不可尽记。然则十二月之随时置闰。乃历法之常也。何尝有绝不置闰之月。有若讳避者然哉。未知自何世何年。自十月至正月。不复置闰。而天道循环嬗迁。不以冬夏而有异。则历法之渐差。虽曰有古今之殊。中气置闰之法。岂或偏废于此三四朔耶。至若疾病之来。人所不免。则宜无男女之异。而独怪所谓胸腹痛者。妇人则十之九皆有之。每发作无常。作一生之苦。无医治之术。男子则十之一亦绝罕。他病则未尝有异。而此独若是其偏何也。历法与病理。吾未之学。故常以为疑。动叩诸人。卒无辨析使释然者。殊可叹也。
  [岁首]
行夏之时。乃吾夫子诏万世不易之常经也。盖三正之迭运。取天地人三统之义。而夏之以寅月为岁首。最得授人时之法。其后商之首丑。周之首子。虽各不同。其言月数则皆以寅月起数。考之诗可见。秦继周有天下。乃采邹衍五德之说。以为周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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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以十月为岁首。朝贺皆自十月朔。其无稽甚矣。汉兴。犹袭秦之故。未之改焉。有闰月则谓之后九月。至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朝冬至。造太初历。始以正月为岁首。自此遂为历代遵用之常。圣人之言。信而有徵矣。其后魏主睿建丑。不三年而复。周武氏建子。不一年而复。肃宗建子。亦不一年而复。至今无能改易。而至于放郑声远佞人。与七十致仕。则莫有遵者。岂行夏之时。独无所关于人欲而然欤。
  [腰千钱摇首者之愚]
初寒薄冰。民病涉津。津人凿开一路。以船济人。人受一二钱。众皆从之。有一氓度冰虽薄。轻步以涉。可无虞。乃舍舟而冰。未及半遂溺。哀哉。昔柳子厚言腰千钱摇首者之愚。以忧大氓之溺大货。而彼千钱犹为重货。此人乃惜一二钱。妄以身试危。其死岂不宜乎。噫。世之不如此人者几希矣。
  
[每经一科辄闻前所未闻]
近来每经一科。辄闻前所未闻。今秋设式年监试。而余不在京。虽未详知。略闻人所传。则尤荡然无防闲。一人操券。数十人随从。预宿场中。其不及于此者。开门时从后垣踰入。最无势者。乃从门入。而儒生直呈券于厅前。与试官相杂。又前此外场者多费钱。以图其出入。而今则自外直持试券入呈。人皆笑而见之。下辈言我等自此无得钱之路云。又有钱有势者。虽未得初解。亦观会试取生进。而人不知如何弄奸云。良可叹也。科后客有过者。偶袖二所诗魁誊出者。故见之则题是登泰山小天下。押小字。而不知蓧筱之异。乃以荷筱押韵。可谓荷筱儒生。亦可谓荷筱试官。又其中一句曰斜阳徙倚玉女峰。吾闻华山有玉女峰。未闻泰山亦有之也。儒生之无识虽如此。试官之擢为壮元。岂不骇然乎。二所科作既如此。一所亦安知无可笑乎。总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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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耳无闻也。
  [凡物皆绝贵]
乙亥。余移居杨峡。是岁以饥馑疠疫。人多死亡。百物无不绝贵。凡属于人衣食需用。不但腾踊。率皆乏绝。谷物绵布外。如盐醢柴鱼屝屦等属。虽有钱不得买。京洛百物之都会。而一驮柴至三四百钱。馔物屝屦。皆比前不啻倍蓰云。乡曲之人。不知盐酱之味者。无足怪也。余逢人辄问其所以然。则皆曰煮盐者贩柴者捕鱼者。为屝屦者。皆死故也。余滋惑焉。盖今年人之死固多矣。然以吾所知者言之。死者不能为生者之十一也。岂有无人煮盐贩柴捕鱼为屝屦乎。然则玆曷故焉。人又以其意强言之曰。此必为人所榷而然也。此说亦不当理。不成说也。此盖只是人心渐巧。惟利是求。惟日不足。故凡物皆藏锁以待时射利。物虽已贵而愈望其益贵。价虽已高而愈觊其益高。甚至于场市所行之价。任自减削。他人共公之论。擅欲违异。小不如意。则闭而不出。稍未盈欲。则废而不著。其流之弊。不但富益富贫益贫。将必至于交易之法遂绝。推移之路永塞。而贫穷者尽归于枯鱼之肆而已。究其本则皆由于内无廉耻。外无法纪耳。
  [欺人射利]
鲁沈犹氏晨饮羊饱之。欺市人。魏文时民竞湿谷以要利。柳子厚云市沽伏神尽老芋也。伪饰物以欺人射利者。盖自古然矣。世降俗末。安得不尤甚。近者以税米之和沙和水。斩其人而犹不知惩。常冀倖免。人心之为欲火所焦烂可知也。又闻人言。则鄙琐欺诈之风。如此类甚多。有以吉更为人蔘者。有以乾乌为乾雉者。有以马肉为牛肉。或和之者。有置糟糠于曲中者。有置倭小豆于熏豉中者。馀不可悉数云。近苦盐贵。艰辛买之。则乃以荞麦屑和之。此则余所目见也。世之以此等事自售而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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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者众。未知如之何则可以回淳返朴。人耻为此也。
  [可以师表之人]
余侨居杨根南始面。尝问于里中客曰。此地亦有君子可以师表人者乎。曰有李墀者。今也则亡。其人少贫。乃躬执鄙事。贩柴卖鱼。无所不为。而其取赢也。常减于人。适可而止。其买卖也。遇人所争竞则辄让之。尝曰贫富在天。财利有数。但当勤俭而已。何必如刻薄者不近人情之为也。且如此未必有益。适以自害。多见其不知量也。其卖米也。若市价十钱二升。则加给二三合。卖租也。若市价一石三百钱。则减受二三十钱。人之债贷也。虽久未偿。未尝督迫。虽彼多有所负。苟见其当大事。情地悯隘。则辄又与之。尝夜觉有人迹。察之则里中嫠妇率童子来。钻庭前露积。盛以袋。量童力负之。又随其力戴而去。少间乃出掩其罅隙。覆盖之而入。其临终也。取债贷簿券悉焚之曰。吾子孙虽非此。亦有馀裕。若留此则他日必有无限葛藤。不如灭之。其外过人之事甚多。考其平生。既富且寿。又有五子。今其孙曾甚繁盛丰饶。有生进有及第。岂非阴德之孚验乎。余不觉击节叹仰曰。今世亦有此人乎。我恨不与同游也。又有之乎。客曰此外无闻。恐今世更无如此人也。余曰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南草]
余常谓南草有百害无一益之物。而人莫不耽嗜而酷好。宁废粥饭。不能暂释烟竹。此是妖草也。近又思之。乃是离间人父子之物也。论其罪则芟夷之殄灭之。无俾易种可也。何者。亲老子不欲离其侧。以其虽欲长侍而不可得。故虽一日之间。不忍暂违于瞻颜范承謦咳。此古人所谓不以三公换一日养也。斯乃天理民彝之自然。而孝子至情。所不能已者也。是故古人之事亲也。昼则侍坐。夜则侍寝。自非不得已则未尝或离。今人必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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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处所。接友对客。或终日不一面焉。此其故何哉。一言以蔽之。曰南草为之祟也。夫横竹偃卧。与人谈笑。俗子之所乐。而不可于亲侧。故其势自不得不离其亲也。曩者有一宰相有三子。皆立朝。子欲处别所。宰相曰汝辈所以必欲别处者无他。以吸草与偃卧之不便于吾侧也。吾今许之任汝吸草对客。且体倦欲卧。则亦可休息于屏障之间。不可私占居处。通杂人之出入也。三子遂不敢各处。此盖深恶俗习。以为南草乃是通一世不可废底物。虽以亲教。决不可禁。故为此权宜之术。宁使无礼。不欲别处。而余则以为此亦非恰好之道。以人子而吸草横卧于亲侧。其安于心乎。于心不安则何可强为。然其不许别处。则意甚好矣。嗟乎。生此一种妖物。惑溺天下之人。天意未可知也。
  [今世无法之世也]
今世无法之世也。总言之则朝廷之上。无一条例。惟其所欲为。是无朝廷之法也。百司皆慢于奉公。惟避事利己。是则是效。是无百司之法也。外方处处。百弊俱剧。旧俗无存。是无外方之法也。一国之中。无论中外。更无所谓法者。而就其中略言之。则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而不使讲而习之于幼稚之时。蒙养弗端。长益浮靡。朱子授童蒙之书。空言无补。是无小学之法也。圣人制乡八刑。以纠万民。而今鲜有不犯此八者。未闻刑纠。是无周礼之法也。圣人制四十始仕。七十致事之限。以诏万世。而今则乳臭而求仕。颐期而待漏。是无限年之法也。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而今则虽有京之太学四学。乡之校宫书院。皆只存空名。实无教学。反有无限难言之弊端。是无学校之法也。古者先生施教。弟子是则。故虽圣人。亦无常师。今师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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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传久矣。是无师弟之法也。冠昏丧祭。人之大事。皆有其礼。而今乃不稽不询。惟意所欲。故悖于礼而乖于理。是无四礼之法也。尊卑长幼之序。自是不可废者。而今则名分混淆。礼节紊舛。是无尊卑长幼之法也。朋友所以责善辅仁。天属之赖以取正者。故得与于天叙之五伦。而今则不友益而友损。不以心而以面。是无取友之法也。邻里之相助相恤。乃先王之教。人情之所不可已者。而今则随势之所存而谄事之。不然则陵蔑之。虽有急不顾。是无邻比之法也。为文章。所以表贵贱。故服饰之节。皆有等威。僭乱则禁之。乃是正名分之事。而今则奢滥无度。苟其力可为则为之。是无服饰之法也。同律度量衡。圣王大一统之法。而今则长短大小轻重。有万不同。人各异而用各殊。奸伪之习。日滋月盛。是无律度量衡之法也。杀人者死。古今通义。而今则虽刺人于白昼大都之中。未尝偿命。不过编配。遇赦则还。是无杀人之法也。贪赃者虽不烹。亦窜逐禁锢。更不齿叙。而近来犯赃虽狼藉。有势则无碍调用。飏历州郡。是无赃污之法也。受比要之众寡。以登民数。为国之本。何等重大。而今则或京居乡籍。以图赴科。或不载率奴。以避公役。叠籍漏籍之弊。无所不有。是无版籍之法也。申闻鼓。我 太宗朝所以通下情雪民冤之良法美意。而 英宗朝又饬置。今则无闻。是无申闻之法也。书院本意非不美矣。而流弊甚多。故有 朝禁。尤禁叠设。今则不禀于 朝。冒禁擅建。又一人之院。随其势力。叠设无限。或殆至占三百州之半。院生之数。亦无定限。谋避军役者。百计投托。军额之日缩。每由于此。院儒则未有藏修弦诵之美。率多倾轧争斗之习。是无书院之法也。科举之设。本为收取人才。而今则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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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武制讲。大小京乡。行私作奸。惟意所欲。更无顾忌。而试官虽尤甚。未闻施以场用情之律。举子虽见捉。未闻被以刑配充军之罪。又虽或削科。毕竟无不复科通仕。是无科举之法也。乡试公都会等科。皆以筑室入籍者许赴。而今则不居不籍者。苟有关节于试官。则率皆滥竽。是无居籍赴科之法也。逆贼连坐之法甚严。而今则苟有势援。虽剧逆之至亲女婿。亦皆翱翔清要。是无连坐之法也。历书必待至日始颁。故古则虽势家。不得看历于至前。今则自九月遍行于乡村。是无颁历之法也。禁中深严。自古通籍出入。而今则杂人无难往来。是无守门之法也。牛酒松三禁。本自至严。而牛则屠杀相望。酒则酗乱处处。松则山皆童濯。是无牛酒松之法也。法司之出禁。乃是戢滥伪正名分除弊瘼。而今则所谓禁吏张势猎钱。舍彼有罪。横侵平民。反有无限之弊。法官或与吏同利。无所不为。是无禁乱之法也。 上览言事之疏。令庙堂禀处。而苟其意之所不欲。则直废格不行。是无禀处之法也。奉承 传则宜无不行。而苟不紧切于己。则遂不奉行。是无承传之法也。凡有事。事属刑曹则下刑曹。事关礼曹则下礼曹。使之回启。而其所回启。不思公正。只徇赂嘱。舞弄文墨。变幻黑白。虽事系伦纪。亦弗之顾。是无回启之法也。吏部乃用人之所由。则主铨衡者。宜不敢容其私意。任自轻重。而今之所谓铨衡。公然以朝廷公器。视作自家私物。以媚势家。以酬赂物。又以用手于姻亲知旧。毕竟无一公道。是无铨衡之法也。监司褒贬。乃是考绩之遗法。而今之所谓殿最。无非吐刚茹柔。而毁誉颠倒。黜陟乖戾。是无考绩之法也。监司巡历。亦是行部之故事。而今之所谓巡历。只是游览疏畅。而有百害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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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供膳。无一益于观风听讼。是无巡历之法也。监司有所查覈。则依例别定查官。而毕竟只循赂请。不用查报。是无查官之法也。御史暗行廉察。古所谓衣绣持斧。得斩二千石以下者。而今则发京时已有所定。行廉时又用赂嘱。书启时又与人相议。监司则未尝疵贬。列邑则黜其孤弱。其所登闻。皆失其实。而或有守令之拿处。则举皆称冤。至请更查而脱空。绣衣体统。岂容如是。是无按廉之法也。备边郎,宣传官。或使之廉探于科场。或使之摘奸于籴政。而科则暂坐于场外。籴则厨传于列邑而已。是无摘奸之法也。鍊兵必在于平时。故京有各军门之习阵。乡有兵水使之水陆操。而近未闻如期设行。是无操鍊之法也。粜籴为有国之大政。而奸吏之逋欠。豪民之拒纳。已成痼弊。莫可矫正。而为守令者。又因而为牟利之资。列邑谷簿。无不荡然。是无粜籴之法也。军政是阴雨之备。而自称两班者。皆许勿侵。虽编户之氓。苟有图嘱之路。皆得免焉。势家之墓下廊下近处及投托于校宫书院之额外者。千涂万辙。无不閒游。军籍之虚录。只是白骨与黄口而已。脱有缓急。将何所恃。是无签丁之法也。俵灾之政。虽丰年覈其陈废。俾免白徵。而今则所任辈从中弄奸。以垦为陈。以陈为垦。守令又就元数中。削以自肥。民虽呼冤而不之恤。是无灾伤之法也。赈恤是荒政所以救饥民者。故每当凶年。京乡皆画给谷物以为粥。活浮黄之类。都下则又发卖于贫穷。少受钱而多与米。皆所以广济赤子。期无捐瘠。而其抄录也。随势与赂。不公不均。存拔之际。有滥有冤。而守令又忍夺饥民口吻中物。全活少而沟壑多。是无赈恤之法也。台臣之在军职者皆付禄。所以优待之也。近以军职之多。谓不可皆付。只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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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窠。使之拣贫者而轮付之。兵判操其权而存拔。专用请嘱。至以在外之人名。授门客与傔从。使之受食。宰相辈又以欲授别陪之意。送言于兵判。使付某人。乃以台臣之名。作行下之资。给白徒之食。真个当食者反不与焉。是无军禄之法也。漕运所以致惟正之供。为国经用。而每致愆期。且多臭载。此是慢忽盗诈之风。而莫能惩戢。虽无事到泊。其弄奸用情之弊。无所不至。是无漕运之法也。道路桥梁津渡等平治修整。乃乡邑之一大政。而今之守令。惟事掊克。至于此等事。担阁一边。道路则草没土崩。桥梁则坼破不通。津渡则或无船。或无梢工。民皆病之。是无道路桥梁津渡之法也。买卖以通有无。债贷以救缓急。而今则专以欺诈为主。柔弱者每为强谲者所卖。有无不能相通。缓急不肯相救。是无买卖债贷之法也。凡有山讼。其不可禁者。使不得禁。当掘者掘之。乃当然底道理。而今则视其强弱亲疏。虽不当禁而必禁之。虽当掘而不欲掘。迁延弥缝。有势者广占无限。无告者不得保咫尺之地。是无山讼之法也。凡讼狱。皆自有是非曲直。而今则不顾事理之如何。只以赂嘱之紧歇为左右。是无决讼之法也。继绝存亡。圣王之先务。国家之令典。而今则渠所不欲者。虽命之于父祖。告之于君父。而亦不从焉。人亦不谓之非。是无继后之法也。有夫有子则妇女不得辄自击铮。而今则纵妻与母。肆然击铮于 驾前。至以为夫不愿继后事入启。古今安有为夫不愿继后之击铮乎。法司乃曲副其言。其专由于赂请可知。是无击铮之法也。奴婢之法。自箕子行之。而奴主之分。无异三纲。今则为奴婢者。举皆自行其意。不欲禀告听从。为主者亦复任其所为。衣服饮食。与之通共。言语应对。殆同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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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或小拂其意。怨詈逃避。无所不至。至于婢夫小不如意。当面叱辱。败常乱俗。而亦复俯首甘受。是无奴婢之法也。族谱之设。本为尊祖辨族。而今则动称族谱。多受赂钱。无后而有后。以庶而为嫡。不遵旧本。任自改易。昭穆错乱。名分混淆。是无族谱之法也。荐引乃是为国进贤也。故古人有举雠者。有举亲者。有让能者。皆公心事君者也。今则所谓吹嘘汲引者。不论贤不肖。只是植私党谄贵势而已。及其终也。又无赏罚举主之事。是无荐引之法也。僚寀有兄弟之义。古人甚重之。今此义不讲。无共济国事之意。有推诿争竞之习。虽以递番一事言之。京各司及陵官。皆计日更代。而强者每欲偏委于弱者以自占便。弱者虽有实故迫隘之境。亦不之恤。殊无窦参代直代贬之风。是无僚寀之法也。旧法外方有乡荐。太学有馆荐。若非其人。罪其荐主。而铨官以此注拟。今皆废之。是无荐剡之法也。相避之法。有亲避有嫌避。此亦厉廉耻敦风化之一端。而今则铨官之授职。试官之擢科。不顾亲避。至于亲查之同气与才过四寸者。谓之相避之外。无难行私。且于科宦。不恤嫌避。以为试官而呈券决科。以为上官而甘趋下风。已是寒心。而又有父与之绝而子与之亲。父所恶之而子反好之者。是无相避之法也。施罪虽有轻重。皆所以使之惩前毖后。而今则朝罢不叙而暮旋甄复。昨施窜配而今遽放释。削夺而未几复官。禁锢而复即收用。贬罢而又更居职。弹驳而无所摧折。此果足以惩之乎。至于权势之所恶。则一遭罢窜。终身不还。是无惩治之法也。人有百用。不能皆取诸宫中而用之。则不得不借之于人。毋论某物。有曰有无曰无。借而既用。必还如期。则岂有弊端。而今则有者百端称托。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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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为主。借者久而不归。必待来索。不索则仍不还。渐久则又抵赖。此所以难于借用也。尝见人借册者。无一还之。人谁借之。然而每以不借册为风俗之不美。何其不自反也。是无借用之法也。其馀不能悉数。而一言以蔽之。曰无法之世也。苟欲覈其由。则利欲界中。人无廉耻。赂嘱世上。政无赏罚而然也。俗谚以仁善之人。谓之虽无法可也。未知今世之人。皆仁善而然欤。不然则安有无法而能存者乎。然而伈伈泄泄。未闻有矫救振刷之策。一日二日。如此而过。如此而延。朝野晏然。四方无虞。有以见我 朝四百年积德累仁之克享天心也。
  [辞让之心]
朱仁轨曰。终身让畔。不失一段。余谓此言古则然。今则否。何者。夫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礼义存而后有廉耻。故我能让畔。而彼亦有羞恶辞让之心。不欲因人之让而遂割以自益。所以曰终身不失一段也。试看今世。天赋之性。皆堕利欲中。汩没梏丧。所谓四端。无一随感而见者。又安有廉耻哉。今使一人耕而让畔。则彼将欣然入耕几亩。明年又耕几亩。几何而不失一段乎。夫让者相让之谓也。一人让而一人不让。则让者失之而已矣。昔虞芮质成。遂为閒田者。以其相让也。今人则初必无观感不履周庭之举。朝周而属之虞。芮必不服。属之芮。虞必不服。又必欲以赂请而不得。则以力相争。胜者获之而已。假使虞芮相让。亦必有利其无主而耕为己田。岂有遂为閒田之理。后世若包孝肃尹京时。以白金相让者。亦其天质之美。不染人欲。而旷世仅一见者也。
  [慈子嗜利]
贾谊言秦人之俗曰。其慈子嗜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余观今人之俗。亦秦俗也。慈子嗜利四字。真一言蔽之而善画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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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禽兽其始生也。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其稍长而离乳也。并与其母而不知。其恶毒者甚或食其父食其母。而未有不慈其子者。方其始生而爱护之也。知有子而不知有身。或有犯其子者。宁杀其身。不遗其子。鸡之抱也。火及其窠而忍死不去。牛之乳也。虎薄其闲而以身自当。狗产雏而人近之则噬。鸟哺子而物迫之则啄。不量其力。不爱其死。惟其子之恩斯勤斯闵斯而已。此天地生生之理也。不如是。岂能生育而蕃滋哉。往者去来者续。如斯而已。但禽兽初无礼义廉耻之心。只有饮食牝牡之欲。有饮食之欲也。故专于嗜利。有牝牡之欲也。故一于慈子而已。若夫人则具五行之秀气。得天地之正理。得其秀而最灵。故知无不通。禀于理而为性。故性无不善。然而惟天生民有欲。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故圣人有忧之。乃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教之。此所以与禽兽不同耳。一自教化之不行。人不知礼义廉耻之根于性。而惟汩于利欲。欺诈之风。辗转效学。反复沉痼。所存者只是慈子嗜利四字而已。此何以异于禽兽哉。尝试论之。自其嗜利而言之。则似必并与慈子而失之。而如此则非生生不息之理。故此两者则犹并行而不离也。彼禽兽者亦岂知慈爱之当然。而又岂以慈子之利于己而然哉。乃理之自然也。盖嗜利故生。慈子故生而又生。其生无穷。非圣人之教则亦秦而已。此所以圣远言湮。无复三代盛时之遗风。而秦人之俗则历万古而常存也。
  [世降俗末]
余尝谓世降俗末。理灭欲流。所谓争权也树党也。躁竞也请嘱也。构诬也巧诈也。凡诸恶习妖态。至今世而极矣。在古虽有凶人。不如是之甚。偶观汉史。昭帝时是西汉盛际也。上官桀与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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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自以后之祖父。乃不若霍光以外祖专制朝事。与之争权。鄂国盖长公主。为所爱丁外人求封侯。不许怨光。御史大夫桑弘羊。为子弟求官不得。亦怨望。皆与燕王朝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告光僭专之罪。候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大臣共执退光。及帝不肯下。问光安在。桀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帝召光。明其无罪。知其书诈。捕上书者甚急。桀等又白小事不足遂。后又使其党谮光。赖帝明不得售。竟至于谋逆俱灭。其纠结设施。闪倏周遮之状。穷凶极恶。虽今世恐无过于此者矣。恶在其古不然而今然也。然有今世决无之事。虽以其时言之。有拒天子使之丙吉。有劾大将军之严延年。于今有此不。
  [地家之说]
余常以地家之说为无理。叹世人之为他日祸福所动。偶见白沙集杂记。有曰余弱冠。切喜山家之说。广搜诸书。遍阅无遗。稍稍窥其堂隩然后。洞然知其为浪说。故遂弃不观。盖其为说。不过宾主拱揖之势。龟雀龙虎之形。参之以聚散离合融结关锁之法。而其要只在有情无情而已。至于八卦支干推排参错。方位向背逆顺吉凶之说。尤后世之蔓言。而世之惑者。曲相拘禁。或过时不葬。或远求奇域。沉迷背义者。何可尽数。故先儒于此明有定论。以为土色之光润。草木之茂盛则地之美者。如此则先灵安而子孙盛。斯可为万世之谟典也。司马光,罗大经。宋之名儒也。观大经之说。曰其所精择。不过欲其水山回合。草木茂盛。使亲之遗体得安耳。人之生也。寿夭贤愚。性分已定。岂天命反为所转移乎。温公将葬祖父。诸父惑于术士。将乱昭穆之序。温公厚贿术士诳诸父。使得礼葬。其后家世犹光显。故公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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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术士。自唐以后。礼重拜扫。至今遵而不废。而犹循小家曲说。祖父子孙。各葬远地。使后嗣废扫绝香。樵牧无禁。岂所宜哉。余之先茔兆域狭隘。卜葬渐广。更无馀地。常念我死之后。子孙残微。何得别作他山。以树茔域。以为深忧。一日朴教授尚义言我昔过抱川见贵茔。今所葬只卜支山。至于本宗福地。弃而不用。心常怪之。余即令往观抱川。卜得其山。定为万古宅。我死后诸子唯当按式定兆。卜日而葬。敢有横生异议。以乱家训。视此小说。余读之。于心有戚戚焉。白沙所常忧者。即余之所忧也。而白沙能卜身后地于先茔。余则抱忧而死而已。其相去奚翅黄鹄与壤虫也。但其所论山家浪说。足令世之惑者。无所容其喙矣。又尝闻梧里李相。不用术士之言。其子孙至今遵遗训。不别求葬地。只用一山。望之累累然无空处。今又见白沙家训。夫二公皆我 朝贤相也。其于术士之言。苟有一分近理而可信。则其欲求福也。岂下于世人乎。盖其明见确识。高出凡流故耳。
  [白沙集朝天记闻云东征事起府库虚耗]
白沙集朝天记闻云东征事起。府库虚耗。又起乾清坤宁等宫。穷极侈靡。以龙脑沉檀屑。杂以椒末。涂屋壁。又督珠市尽纳其珠。择其大颗。络为障子。又遣太监。采珠于外。南方贡一珠。其重四两。天下所贡。无大于此。此外大者不过三四钱。取之不遗馀力。长安市上。龙脑真珠一时竭乏。又分遣太监。置店于外方。名曰皇店。徵纳商税。凡大府巨镇商人辏集之地。皆有皇店。每店岁中所入。多者二万馀两。无赖射利之徒。乘时而攘臂起。纷纭上本争请采珠开矿者。不可胜记。有驯象千户王官者。上本愿纳银二万两。以助宫役。渠乃身自募兵。煮盐于黄天荡。阁老沈一贯恶之。黜其说不用。王俟阁老入朝。遇于端门前面辱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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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因此上本辞职。又云行到广宁。一城商贾。皆闭铺不坐市。列肆寂然。下人凡有所需。不得买卖。怪问其由。广宁人言都御史李植将拓地于辽右。驱出獭虏。筑城于旧辽阳。发民起城役。加徵科外商税。至于人家间架皆有税。以助其役。辽民大怨。一时废肆。总兵孙守廉等。欲上本辞职。满城咄咄兴嗟。皆怨李御史。路见辽民数百为群。陆续荷锸而过。云是筑城役夫。又云自辽阳至山海关凡十七站。皆傍胡地。岁为边患。来抢汉人。不记其数。吾一行留会同馆五十馀日。朝贡獭子六百馀名。亦留北馆。一日獭子数十馀人。纷然来观。余令译官问之。辽人居十之八九。其中真獭。仅一二而已。因问颇恋本土否。答云父母妻子皆在中原。岂无思恋之心。但胡地风俗。比中国十分醇好。无赋役无盗贼。外户不闭。朝出暮还。自事而已。其与居辽役役不暇者。苦乐悬殊。苟活目前。不思逃归耳。据此数段。则当时兴亡之势。不待兴亡之日。而已判然矣。可不鉴哉。
  [柳承旨河源真孝子也]
柳承旨河源。余之亲友。而以余疏懒。不能频相往还。只知其为雅正恬淡人矣。近有为余言柳承旨孝子也。余曰何以言之。曰无他异也。只看日用常行底事而知之。其事继母也。非有客。未尝终日离侧。非有官就直。未尝不侍寝。其出也。必告以以某事往某处来某时。其返也。虽有客。必直入内而后出见。其有禄俸。及人有饷遗。及凡有钱谷。必纳诸母。而欲有用则请之。凡有所事。必告之而后行。人有借器用者。虽在外接客。必使婢告之。许而后借之。借而还也。又必告之。客有传异闻。俟其去。必入而从容傍告。以助谈笑。盖无一言一事之自专。而一动一静。必待禀告。今世之为人子者。有能如是者乎。余不觉啧啧曰。有是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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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孝子也。是皆人所当行而可行。至易至便。不劳不苦。苟有行之之意。则无不可行。非如冰鲤冬笋眇目剔股等。惊世绝俗。人所难为之事也。若人皆行之。则何必表而出之。以为孝乎。惟其人无行者而独能之。故曰真孝子也。噫。世之人以柳承旨之事。为甚高难行。不可企及乎。直是平平当然底道理。如行者之遵大路也。曷为而不为乎。真所谓不为也。非不能也。可恨已。
  [余平生淡于食欲]
余平生淡于食欲。自少仅吃一盂饭之半。馔物亦未尝二三器。朝夕之外。或遇一杯酒则饮。亦未尝过一杯。或食于他家。而有馔数三器则只食一器。所嗜者蔬菜清爽之物。而不喜油腻膏腴之味。或食之则辄觉肚里不稳。此乃福薄而然也。以故少时或奉 命出外州县。供方丈盛馔。则望见高排满盘。中心已厌。卒不能下箸。至于朝夕之饭。若馔物繁缛。则亦不能多吃。盖其性与豪富气象相反也。今老且死。此性犹存。或不免并日而食。而饥胜于饱。饱不如饥。天之所以饷我者如此。人或有享富厚莅膏腴。而吃尽饛簋飧满盘羞。又数进厚味珍馔。苟非受福于天。其能然乎。每思何曾父子。和峤,杜悰,李德裕辈。俱以何等福力。享受许多好滋味于一生也。人之脏腑同。口味亦同。是故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天下之口相似也。又曰口之于味也性也。是宜无彼此之别于进饮食之际。而乃有如许霄壤之悬绝。殊未可知也。
  [世之好奇]
世之人常汎看常行当然底道理。以为无足可称。而一闻稀世非常之事。则乃大惊大奇之。称道之艳慕之不已。是故语孝子则不称其愉婉承顺告面禀请。而必以尝粪断指等事为孝。论忠臣则不言其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而必以伏节死义之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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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评人物则不察其先行后言真知实践。而必以博识雄辩诡行奇躅。为间世之杰。盖人情易忽于日用。而善耸于异闻也。以余观之。尝粪断指之属。诚孝矣。伏节死义之类。诚忠矣。而是皆当不幸之时。奋于诚决于心。而能为人所难能之事。虽至于慷慨捐生。亦不辞于危急仓卒之际。斯岂可以责之于人人乎。惟于安平无事之时。能修常行当然底道理。不待勉强。不求人知。而终始如一。不暂怠忽者。乃可谓贤于人远矣。嗟乎。夫所谓日用常行当然底道理者。岂有别般高远难及之事哉。只是本分内易知易行者也。行之则孰不可行。而惟其鲜能行之也。故必待惊世超俗绝类离伦之事然后。始谓之贤。审如是也。则平生言行。虽皆放倒。而苟能办得一事一节。即可谓成德君子矣。何足为不易之确论乎。
  
[相承相克之论]
家语曰。尧火德。舜土德。夏后氏金德。殷人水德。周人木德。汉书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螾大如虹色尚黄。夏得木德青龙止郊。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符。汉黄龙见成纪。文帝申明土德。服色数度。遂顺黄德。色上黄数用五。此二书之言。大相径庭。家语之说。以相生为相承也。汉书之说。以相克为相承也。此皆记已然之迹。而若是相反者何也。齐人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而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从所不胜。为水德。色尚黑。数以六为纪。此以相克为相承也。王莽篡汉。宝黄厮赤。以为黄德当兴。火德销尽。公孙述曰。五德之运。黄承赤白继黄。盖以汉为赤。莽为黄。述为白也。晋师欢献黑兔。程遐谓石勒龙飞革命之祥。兔阴精之兽。玄为水色。宜以水承晋金。旗帜尚玄。牲牡尚白。此皆以相生为相承也。邹衍之论。秦既用之。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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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述,遐之必与秦相反。又何也。然此则皆自以意为之辞也。至于论古昔相承之运。而或以相生。或以相克。此是则彼必非。彼是则此必非。而莫有正之者抑何也。且汉之火德。承尧之绪。宜若为不易之论。而汉书之言文帝申明土德。后汉书之言光武始正火德者。有若前汉则用土德。而后汉则用火德。此又何也。又曾先之史略言天皇氏以木德王。地皇氏以火德王。伏羲女娲皆以木德王。炎帝火德王。黄帝土德王。世纪言少昊金德王。颛顼帝喾皆木德王。史略言尧火德王。舜土德王。夏后氏水德王。殷汤金德王。周武火德王。此与家语汉书。率皆相左。虽以生克言之。天皇氏以下。似以相生为相承。而伏羲女娲与颛顼帝喾及夏殷周。又却不然。将何所适从乎。盖尝论之。五德之运之说。本自不经。而就其说观之。皆相矛盾。或以相生。或以相克。或无所当于生克。是其纷纭舛错。纵横乖戾。有不可以领会。又不可以归一者也。何足为凭信之端乎。家语又云五行更王。终始相生。太皞配木。句芒为木正。重为句芒。炎帝配火。祝融为火正。黎为祝融。少皞配金。蓐收为金正。该为蓐收。颛顼配水。玄冥为水正。脩熙为玄冥。黄帝配土。后土为土正。注云重黎该脩熙少昊之五子。史略云少昊之衰。九黎乱德。颛顼受之。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注云重少昊子句芒。黎颛顼子祝融。左传蔡墨曰。少皞氏四叔。曰重曰该曰脩曰熙。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注云穷桑少皞之号。郑语云重犁为高辛氏火正。注云重犁事颛顼。又事高辛。或曰穷桑颛顼所居。通鉴外纪云颛顼以少昊四子重该脩熙。寔能金木及水。俾重为木正。曰句芒。该为金正。曰蓐收。脩熙相代为水正。曰玄冥。又以炎帝子句龙为土正。而帝之孙黎为火正。曰祝融。此亦可疑。或以为少昊五子。或以为四子。而以黎为颛顼之孙。或以为颛顼之子。以穷桑为少皞之号。或以为颛顼所居。以重为太皞木正。以黎为炎帝火正。或以为重黎为高辛火正。事事节节。已不相合。而颛顼既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黄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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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土。少皞配金。又以少皞之子分为其正。则又自为配水。以脩熙二人为正。以其孙作炎帝之正者。亦似不近理。大抵此等说。皆后人自以己意杜撰。故或一人而分之。或二人而合之。或一事而歧之。或众事而乱之。曰子曰孙。随书而异其名。其迹逐文而变。百家腾跃。万匠驱驰。自不能不参差牴牾。不胜纷然。今欲以此而驳彼。以彼而矫此。则实难折衷而归正。徒致转讹而愈碍。一言以蔽之。曰存而勿论可也。
(此条当与十三卷峡里闲话春秋天子事也条以类并附编)
  [治历之事]
治历之事。黄帝以前无稽焉。按通鉴外纪及曾史。黄帝受河图。见日月星辰之象。始有星官之书。命大挠占斗建作甲子。问鬼臾蓲以周纪之数。命容成作盖天。象周天之形。己酉朔日南至。获神策得宝鼎。乃迎日推策。造十六神历。积邪分以置闰。命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车区占星。容成兼而总之。此治历之权舆也。至少昊。凤鸟适至。以鸟纪官。以凤鸟氏为历正。玄鸟氏司分。伯赵氏司至。青鸟氏司启。丹鸟氏司闭。此黄帝后又一治历也。至颛顼。履时象天。始作历。以孟春为元帝为历宗。至帝喾。又历日月而迎送之。历法渐备。至帝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此盖历法之集大成也。至帝舜。以四时巡守。至四岳。协时月正日。此继尧而修之也。至箕子。陈洪范九畴。四五纪五曰历数。此告武王以治历也。孔子不得位。而系辞于易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乾策二百一十有六。坤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于革之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又答颜渊问为邦曰行夏之时。此孔子诏历法于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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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也。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此又孟子之诏历法也。左传曰。先王之正时。履端于始序则不愆。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归馀于终事则不悖。始谓四立。序谓节。正谓正其月朔。中谓十二朔中气。馀谓馀日置闰。此乃治历之要义也。周衰圣王不作。司历之过。至于再失闰而史不记。时君不告朔。历法于是乎乱矣。秦有天下。乃改正朔。以十月为岁首。朝贺皆自十月朔。其不师古甚矣。汉兴以来犹袭秦。故至有孟陬殄灭摄提无纪之语。至武帝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使邓平作太初历。唐都洛下闳与焉。历法始定。而历说愈多。历谱至十八家。成帝时刘歆更造三统历。而其法犹未精。故平帝徵天下知逸经历算者。所在为驾一封轺车。至明帝永平时。改行四分历。灵帝时。刘洪始悟四分于天疏阔。斗分太多。故为乾象历。郑玄受其法。谓穷幽极微。然魏文时。太史丞韩翊谓乾象减斗分太过。于是造黄初历。至宋何承天。撰元嘉新历。则可知代各有历。而久则必差也。今则用西洋历法。未知果合于天。而或有历既行。而以不合于皇历。故月之大小。节之进退。辄改而从之。其故何也。无知历者而徒法不能以自行也。但置闰之法。则自黄帝至于今。遵而无违。又必行夏之时。此帝尧与孔子之言。为万世法也。呜呼微圣人。后世其无历。又何以定四时成岁乎。然花开知春。叶落知秋。暑雨知夏。冰雪知冬。则此天所以示历也。望杏劝耕。瞻蒲劝穑。大火中而种黍菽。虚中而种宿麦。则此民所以为历也。然则此其历法之大者乎。
  [杜暹书题]
杜暹聚书万卷。每卷后题云请俸写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教。鬻及借人为不孝。其意可谓至矣。而但未知其子孙。能念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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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玆。读之守之而不鬻借耶。不然则暹之题。为谵讝矣。为呓寱矣。可为之悲矣。吾不知彼自不知其为谵呓。而谓子孙能守其言耶。抑知其为谵呓。而姑且效人戒后之语耶。古人云死者复起。生者不愧。使暹死而复起。则可以知子孙之愧不愧。而卷后之题。不为他人所割去矣。其如死不复起何哉。嗟乎嗟乎。从古以来。为人父祖者。举皆如暹之志。而为人子孙者。鲜有能体其志者。凡吾所以悲暹之谵呓者。乃所以悲吾之谵呓也。
  [报复]
左传。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有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亢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回秦之力人。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而用先人治命。余是以报。刘向说苑。东闾子尝富贵而后乞曰吾尝贵六七年。未尝荐一人。吾再富三千万。未尝分一人。晋书。贾充伐吴。军中失充所。帐下周勤昼梦。百人录充。引入一径。觉见所梦径。往求之。见充至一府舍。府公南面坐曰。既惑吾子。又乱吾孙。使汝继嗣死钟簴间。大子毙金酒中。小子困枯木下。后谧死西钟下。大女贾后服金酒死。小女贾午考用大杖。唐书。海盐县人戴文性贪。乡人举债。收利数倍。文病死。邻人牛生黑犊。胁下白毛成字曰戴文。文子请于邻人。以物熨去其字。以牛身无验。讼邻人妄称。追至官则白毛复出。但呼戴文。牛应声至。涿州人路伯达负同县人千钱。与钱主佛前誓曰。若未还。愿死为公家牛。逾年死。钱主家牛生赤犊。额上白毛有路伯达字。其他传记所载。如此类甚多。不能悉记。而其报复之神。如执左契。故世之愚夫愚妇皆惑焉。今以易所谓积善馀庆。积不善馀殃。书所谓惠迪吉。从逆凶。天道福善祸淫。作善降之百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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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降之百殃。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等语语之。则虽不敢以为不然。而殊不能笃信。又辄言盗蹠之寿终。夷齐之饿死。以为无天之證。而若以左传说苑晋唐书等说语之。则无不悚然而心信。至若浮屠巫瞽报应灵怪之说。则尤酷信之。殆若目睹其登天堂而富贵尊荣。享诸快乐。入地狱而剉烧舂磨。受诸苦楚者然。闻雷声之疾㬥。则必曰为不善者可畏。闻人死之凶折。则必曰此人必积不善。推此意以验之。则宜若作善不作恶。不欺心不欺人。务为他日食报之地。而独怪夫其心则莫不为祸福之说所动。而夷考其行则所劝者必反。所戒者必犯。力行不义。惟日不足。积罪如山。犹自额额。乌在其酷信也。今若诊其祟之所自。则专为一欲字所缠。故祸福之说。非不酷信。而卒无以胜其欲也。今夫吏胥之辈。盗绝公物。明知其在法必死而犹为之。凶逆之徒。谋为不轨。明知其被鞫必死而犹为之。为不善者。何以异于是。甚可叹惜。
  [阴德]
于公曰。我多阴德。子孙必兴。王翁孺曰。活千人有封。吾所活万馀。后世其兴乎。邓禹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邓训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曰天道可信。家必蒙福。此皆自知其阴德者也。陈平曰。我多阴谋。道家所禁。吾多阴祸。后不能复起。虞诩曰。在朝歌杀数百贼。其中岂无冤。自此家门不增一口。斯获罪于天。白起曰。长平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尽坑之。是足以死。李广谓望气王朔曰。吾杀降羌八百。独恨此尔。此皆自知其阴祸者也。夫知其为阴德而行之是矣。知其为阴祸而行之何也。吾欲起千古而诘之也。
书与膺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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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我先考以超世之才。卒不克展蕴抱。穷困以终。而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绝无戚戚愁叹底几微色。惟以长湍坟山之未能合窆于通津。为终天之恨。小子每在傍承聆。言犹在耳。而奔走于目前之饥寒。殆若置之相忘之域矣。至年五十之后。幸得释褐登 朝。丁巳莅蓝浦数朔而递。此则固无容力之暇。而庚申之为黄山丞也。虽才得周年。亦不可谓力不及。而乃欲姑先留念于食根。此是伤于贫之致也。而殊不知官事之未可知。前头之更无望。遂不能预备措手之路。因循荏苒之际。遽遭递罢。所谓食根。皆失之于人已成。乌有依旧顑颔。到今追悔自责。曷有及哉。若使在黄之时。以此为急先务。量入藏置。而壬戌癸亥之间。先行移窆。次置祭田。则虽不及立石表阡。亦可以述先志而修子职。柰何处可为之地。而不行当为之事。将无后日归拜之面目也。以理言之。是宜获罪于天。获罪于先。其失于人宜也。其弃于世宜也。生前之饥寒宜也。死后之沟壑宜也。为异乡无主之孤魂亦宜也。而犹未足以当忘先之罪也。尚复何言。尚复何言。盖吾家山所。自始祖以下至太常公。或传疑或失传。或失传而寻得。自太尉公以下至版图公。及版图公前配庆安宅主成氏墓。皆在长湍而散处。不在一原。自版图公继配庆安宅主权氏以下。至丰德公墓。皆在交河瓦草洞。俗称尹本房。而惟襄平公夫人金氏墓在阴城。自扶馀公以下至襄阳公墓。皆在广州栗岘。我祖考墓。旧在仁川。 英宗己卯。迁于通津星岘。祖妣及前妣墓。皆在长湍毛池陵。己卯将移窆于通津。而力绵未能行。至今迁延。将未免失传。此乃不肖之罪也。先考妣及伯氏及亡子墓。皆在通津梧林山。距星岘十里。昔在前朝。墓所之失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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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多。至入我 朝以后。则未尝有失传之事。而至吾近代。乃坐视其必至失传而莫之奋发。可谓有子孙乎。静言思之。明发不寐。是谁之咎。是谁之责。今毛池陵山所。距通津隔大江。而无墓直无族戚。又地远势穷。不得以时省扫。已有年矣。吾今笃老。不保朝暮。汝父又已年踰五十。汝辈若不趁今往省。则后虽欲寻验。亦无由矣。其与无后何异。思之及此。不胜惭痛。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今吾亦曰此后虽至十世。苟能继述我先考之志事。则庶可以少赎不肖之罪。而其于为子孙之道。岂下于复九世雠哉。今吾所恃者惟汝。玆敷心血。以托于汝。汝其毋曰遗其忧。惟思盖其愆。丙子仲秋。老祖书。
答赵师中书
六月承俯复。以审伊时身交寒热。心熏忧厉。为之惊虑不已。其后又闻二者俱霍然云。窃欲驰书以贺。而苦乏伻使。迄未之果。即于风便。华翰忽坠。兼以逸韵连篇。琳琅夺目。应接不暇。此实寂寥中一奇事。吟赏之馀。感叹何极。仍谛比来起居对时珍谧。尤不胜慰仰。弟吟病涔涔。更何足道。来示既云诗债重于钱债。则不可不急了。玆敢强拙仰报。皆谵呓无足观。或可供閒中一莞而覆瓿耶。龙渊拂衣之句。可想谢公之兴不浅。兄能办此。则弟敢不蹑后尘乎。馀留早晚一进。不备。
与李棘人(发源)
夏间获承哀札。仍又阻阂。不审孝履支持否。溯仰区区。愭穷蛰峡江。终年不见人。长对碧山也。自不妨。但精力消磨。如日下山。此理之常也。至若生计之板荡。又何足说。昨年下乡之后。未尝有一字相问者。哀独以书俯存。满纸缱绻。情溢于辞。苟非不忘昔日之谊。则安能若是。始觉亲知中只有一人也。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