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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一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一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一
 [文]
  
无名子集文稿册十一 第 442H 页
杂记(八)
  [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书曰。天道福善祸淫。又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其馀经传所言吉凶祸福之应。不可胜纪。殆若操左契而责报者然。斯盖必然之理。岂欺我哉。然而亦有不皆然者。诗曰。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又曰。视天梦梦。是故孔颜之圣而厄且夭。夷齐之洁行而饿死。盗蹠肝人之肉。竟以寿终。曹操,秦桧之恶积罪盈而病死牖下。蔡公子黄曰。庆氏无道。暴蔑其君而去其亲。五年不灭。是无天也。以此言之。子服惠伯所谓天殆富淫人。杜子美所谓福善理颠倒者。有足以怠善类而耸恶人。此又何也。尝试反复究其说而卒不得其归。其或高高在上。苍苍玄远。有不能一一照察耶。或人以为善而天未必以为善。人以为恶而天未必以为恶耶。抑人所不知。而善有可以掩其恶。恶有可以掩其善耶。大而天下之泰否。次而一国之隆替。小而一家之兴亡。皆天运也。其将兴也。必降贤俊之材。以为之资。故善者吉而恶者凶。其将亡也。亦必钟乖戾之气。以为之地。故善者祸而恶者福。是皆天之所命耶。将善人之为善。如麒麟之趾角。凤凰之栖食。自其性然也。天不必以为善而福之。恶人之为恶。如豺虎之暴噬。蛇蝎之毒害。亦其性然也。天不必以为恶而祸之耶。善之细者或即地受其报。而大者反茫茫。恶之轻者或不时获其应。而重者反扬扬。其或如人世赏罚之察察于小者。聊以为劝惩之资。而反掩置其大者耶。近或不旋踵。而远或及累世。又或如人世之生前受刑赏。死后施赠削耶。上帝不必自为刑赏而必有司之者。又或如人世受任者之自下变幻。壅蔽聪明耶。或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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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定未定为言。或以人之幸不幸为说。又或以倚伏为辞。然则祸福无常。不系于所行之善恶耶。天不可问。神不可质。其将终无一定之说耶。噫。吾之所信者。惟圣人之言也。以天而谓无理也则已。不然则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乃不易之理也。虽或有轻重迟速之不齐。而毕竟莫之逃焉。此古人所以或曰不在其身。必在其后。或曰天将厚其恶而毙之者也。恶可以目前之不皆验而疑于天之不可必乎。孟子曰。杀人之父者。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者。人亦杀其兄。非自杀之也。一间耳。天道之报复。何异于是。杀人者必死。而活人者必延世。斩人之祀者必绝祀。而树人之后者必有后。陷人于䵝昧者必被构。而致人于清脱者必获伸。受赂而枉误者必罹厄。而守正而理冤者必蒙褫。主试而纵私者必殃及。而当官而廉正者必庆流。是则昭昭然矣。夫岂如后世众人之以私灭公。泯泯棼棼乎。
  [坡州金泰镇精于数学]
坡州金泰镇精于数学。尝试推前世之事。无不吻合。独于高丽忠烈王甲辰。法应孔子复生。而孔子之后。岂复有孔子。怪其不验。以其年细考。则乃安文成购出先圣画像及七十子像之岁也。自后吾东始启文明之治。于是始悟其巧验。盖宇宙之无穷。万物之至众。与夫治乱兴亡否泰吉凶。无大无细。莫不各有自然之数。而惟知者知之。非有别般神妙灵异之术也。而众人不知。遂以为神人异人。其实皆以数而推之耳。
  [权也者不在其位在乎其势]
余少时读史。至唐文宗之言曰。赧献受制强臣。朕受制家奴。殆不如也。未尝不叹息痛恨。窃以为文宗虽柔弱。犹在人君之位。朝廷必不无为国之臣。既知其如此。则何不奋发威怒。诛之窜之。而直为此廪廪也。后乃觉其不然。夫权也者。不在其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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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势。势既下移。则权随而倾。夫所谓伦纲名义。已坏了尽。而更无畏慎忌惮底意。视其君。不翅如奕棋。废之弑之。将惟意所欲。又安能以空名虚位。免其受制也哉。彼之权势。初则藉君之灵。而末乃自为己物。既为己物。则不惟专擅之。又必忌恶之。并与其空名虚位而不夺不餍。此必然之势也。到此地头。虽欲行己之志。其于左右前后之不从我而从彼何哉。苟不能审其不可柰何之势。而徒知太阿之不可倒持。欲一朝而快其忿。则其不为曹髦者几希矣。噫。大而天下。小而一家。其理一也。今夫势家富人之子。以其父之势与财。卖弄恣肆。无所不为。终至于败家亡身而后已。其父虽怒而禁之。不惟不从命。反恚谇自是。陡激层加。徒贼恩义。何所补哉。唐肃宗非玄宗。则何从受天下。而玄宗卒遇西内之迁。甄神剑非甄萱。则安得有势力。而甄萱竟被佛寺之囚。玄宗非孱主也。甄萱非懦夫也。而一失其势。则其祸至于如此。古人龙鱼鼠虎之诗。真善喻也。然而苟究其本。则皆其自取也。亦家国之运数也。冥昧之中。终有所不可逃者耶。
  [世道之日益乖险]
诗北风曰。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其二章曰同归。归者去而不反之辞也。其三章曰同车。则贵者去矣。此言仕卫者。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也。雨无正曰。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其卒章曰。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此言周时饥馑之后。群臣离散。其不去者。责去者使复还也。是皆世乱主昏。不退不遂。维曰于仕。孔棘且殆。故其见于诗者如此。而犹有以君臣之义。责其若是恝焉者。则世禄之臣与国同休戚者。又岂可以惧祸忧瘁而遽自引去乎。近日 上候静摄。药院直宿。而朝廷之上。闾巷之间。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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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言。势家大族。皆思高飞远走。水陆之路。搬移之行。弥亘相望。景色遑遑。人皆言京师将空云。噫嘻此何故也。 上无失德。下无旷官。外无烟尘之警。中无窃发之虞。虽云灾异荐叠。凶荒连仍。人心世道。日益乖险。而犹不害为太平世界。柰之何入秋以来。讹言日兴。互相骚屑。风声鹤唳。不谋而均。某判书某承旨家。祠宇内行。同时俱发。并驱争先。有若危亡之机。寇贼之变。迫在呼吸者然。故观瞻骇愕。听闻惊疑。閒散之类。诞妄之徒。因而傅会传播远近。不根之说。无理之谈。噂噂沓沓。怪怪奇奇。乡曲愚氓。举皆荷担而立。莫有终日之计。世非卫周之乱。而北风之同车。小雅之离居。不幸似之。此必有思乱乐祸之辈。暗相诪张。显欲煽动者也。未知谁复有不去者作诗以责之耶。
  [近俗好持青黑纱扇]
近俗好持青黑纱扇。于其出行也。必以拥蔽其面。上下左右。俱无片隙。其状恰似敛尸之幎冒。又如重囚之囊头。奚但所见之不祥。殊非丈夫之仪容。而不特此也。乃有深可恶者。为其欲己则见人。而人则不得见己也。其用心设计。决非正人君子之所宜为也。今人凡事。必欲掩己之为。探人之隐。至于有腼面目。亦不欲使人见之。而己独无所不见。有若藏踪秘迹而暗窥人动静。包羞掩耻而自遮其瑕衅者然。吾每遇诸涂。未尝不如见其厌然之肺肝也。朱子论服饰之失。而讥其人自为制诡异不经。近于服妖。今此无乃近之耶。尝闻人有作郡。及瓜而归者。于其归之日。无夕饭之资。婢子贷米于邻。世称其清白。吾独以为此是要名也。今有人以事出行而归。尚或有囊中馀储粗。供夕食焉。有自官而归。曾无一文钱一粒米乎。然则其在官也。不免于饥饿。而在道也。不免于行乞耶。夫国家之设置郡县。分任守令。宁使之自衣食而治之乎。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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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月廪日需。以为其用也。虽吴隐之,陆续。必不至于归无夕食矣。在末世。能不以贪虐名。则亦可谓异于众矣。何必过为诡异之㨾。以示人乎。究其厌然著其善之状。反不如辇载盛田宅者之犹为真实也。近世又有一种可恶之态。出宰者皆逢人说贫。出语成穷。虽甚雄腴。自叹官况之凉薄。指至残邑而曰远不及也。其所以为说者。或曰今不如古。或曰弊邑难支。或曰独值凶年。艰苦可怜之语不绝于口。令人欲出一文以顾助。及其后除他邑也。虽前残后腴。必曰今不如前。其归也。又必曰负债几千贯。而良田美宅。列置跨据。服饰器用。粲烂叠积。与人语。又必誇张在郡时某事之智能。某讼之神明。亹亹竟日。虽张咏,包拯。不及也。吾未知果以为世人皆愚。三寸之舌。足以掩千百之耳目耶。抑以为人必信其言而无望于施贷耶。将恐人之谓贪愦。而聊以苟且之言语。强为藏拙之地耶。今之为郡者与论人之郡者。皆未尝语及政治。而惟以所食之一年几何为言。一或有孔奋之风。则辄讥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真弃物也。政官之所以责其报者。有甚于晚唐之债帅。而或有不能满其意者。则必怒曰吾岂须渠若干物耶。其为人如此。安能为郡。因遂废枳于世。世道至此。固无怪于廉耻之放倒。贪风之烈炽。而于其中又欲隐讳而掩遮。此其羞恶之心。犹有不容泯灭者耶。
  [贪名而誇己]
贪名而誇己。乃众人常情之所不免。然亦有可笑而可戒者。文章自有高下优劣。惟知者知之。不以誇张而增益。不以谦挹而泯没。而今世则不然。不惜齿牙则纸价顿高。深藏箧衍则伧父为号。故欲以文名世者。在家客至则必出之而快读自得。到处逢人则必诵之而联篇不已。听之则陈坐可惊。传之则海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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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甚或窃人之稿。以为己作。托人之誉。以为定价。良可羞也。且世人之论文。亦不以目而以耳。未尝见其文。而谓某也善。某也不善。又不以心而以目。以已得名者之名而见之。则以疵为高。击节称赏。以未得名者之名而见之。则以妍为丑。过眼冷哂。自好名者而言之。则不得不自誇以取名。而自识者而观之。则岂不为窃笑之资乎。吏治自有公论。不在于监司之殿最铨家之取舍。而在于山谷父老之画地相语。又或在于无恩怨者之毁誉。而人之毁誉。亦未必皆真。况自道乎。刘昆偶然之对。胡质畏知之语。固不可责之人人。而今人对人。辄自言其在郡时处事敏智。决讼神明。不畏彊御。不惮勤劳。财物不能移其心。请嘱不敢近于耳。吏民惊服。四邻称颂。其言如抽茧涌泉。使人仰其口而不暇出他语。虽居殿于考课。见黜于绣衣者。无不皆然。以此观之。可谓人人循良。而听于其邑之舆诵。又皆相反。此又可见今俗之专事外饰。务掠虚名也。又有最虚妄者。科榜出时。立落高下。或不无临时变易。而近来则入格者皆曰今番我为壮元矣。偶因意外之事。忽地换脱。降在第几。试官亦嗟惜云。第二以下及见落者。莫不皆然。是何科科如此。而事会凑巧之至此乎。假使尽如其言。亦其命数也。何足为誇己胜人之资乎。况今世主试者。初非上官昭容之锱铢鉴衡。则又何可以此为声名之损益乎。总之俗成浮夸。人无真实而然也。可叹也已。
  [爱而不教兽畜之也]
孟子曰。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此以待贤言之。而今以养子言之。则又当曰爱而不教。兽畜之也。盖不敬固兽之。而不教亦兽之也。苟欲人之也。则何可不教。卑贱之流。尚不可以无教。况士大夫之子乎。朱子家礼。载司马氏居家杂仪云子稍有知。则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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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恭敬尊长。有不识尊卑长幼者。则严诃禁之。注云古有胎教。况于已生子。始生未有知。固举以礼。况于已有知。孔子曰。幼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颜氏家训曰。教妇初来。教子婴孩。故于其始有知。不可不使之知尊卑长幼之礼。若侮詈父母。欧击兄姊。父母不加诃禁。反笑而奖之。彼既未辨好恶。谓礼当然。及其既长。习以成性。乃怒而禁之。不可复制。于是父疾其子。子怨其父。残忍悖逆。无所不至。盖父母无深识远虑。不能防微杜渐。溺于小慈。养成其恶故也。此诚格言。而率不能体行何哉。直由于以此等语为古谈。而以孩儿之放纵为无伤也。岂不舛乎。余观今之人。于其子始生也。向人辄誇其异梦吉徵。奇形贵格。暨乎孩提。又称说其游戏之异常。知觉之超凡。手抚其背。口接其颊。与之戏而忽诃之以挑其怒。使之啼而复诱之以赌其笑。诳之以试其能觉。谲之以观其能效。能知骗卖之术。则谓有将略而如传异闻。能生劫夺之计。则称以夙成而若居奇货。一动一静。惟恐或违其意。一物一事。务欲必适其愿。食则先与美好者。而嫌其小则加益之。充其欲而后已。衣则极择华丽者。而厌其故则改易之。称其志而后已。驱骂破毁。则詑以为有气。悖言骇举。则奖以为非拙。人或误犯。则费声色以助其势。客善谄誉。则事誇张以养其骄。常指教亵语嫚辱。内而加诸父母兄姊。外而施之尊客亲友。以资欢笑。或有言其不当若是。则辄曰是姑无知也。长大则不如此矣。其稍长也。厌读书则不忍笞责。与人争则反加庇护。怒翻室屋而不敢禁止。害及邻里而莫能谁何。彼虽不识体面。而善察气色。其心以为我外无人。人谁抗我。意欲所在则先占横夺。父兄所使则欲东反西。骄傲放恣。睢盱挑达。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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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渐至长成。则虽不如幼时之甚。而其根犹存。其习转大。谓一世莫己若。谓昔人无闻知。任自出入而不肯为告面之礼。擅行胸臆而不屑为禀议之举。以欺隐为事而反怀疾恶。以债贷为能而甚至盗窃。遇长老而全没尊敬恭逊底意。结朋侪而力学鄙俚乖戾之语。所善者浮浪之辈。所乐者赌醵之会。于是乎欲禁之则陡激层加。欲晓之则方底圆盖。欲任之则不忍待之以邻人之子。欲言之则又似暴扬其罪。只自隐忍度日。心内悼伤。此皆前日爱而不教。兽畜之过也。然而人人皆然。曾无免得此套者。人材之不兴。世道之日坏。又何足怪乎。
答李仲俭书
阻久渴仰。玆承先施。谨审新元。静履履玆增祉。慰浣没量。愭衰病侵寻。生事转窄。自怜而已。西警盖由生民困于长吏之贪虐。不忍荼毒而至于此耳。古人有安危大臣在之诗。又有漆室倚柱啸之语。忧国之念。朝野何间。但近来人心。专以骚动为主。波荡风靡。害及于贫穷者。是可叹也。不备。
书文荣基事
余于文荣基事。知世间功罪赏罚之未可信也。当关西贼变之时。大臣因道伯李晚秀状启。启以为宣川全城被陷。一邑从贼。列郡命吏。或逃或降。而文荣基独以一个土校。不受贼帖。慨然引决。清北列郡。始有一人义士。又启特赠本道防御使之职。仍施㫌闾之典。又启赠宣川防御使文荣基与战死人诸景彧,金大宅。一体施以录孤之典。又启文荣基危忠卓节。与诸金同美。而貤赠之职。乃在二人之下。特加赠平安节度使。皆蒙 允。其后又因道臣郑晚锡状启。启以为荣基受帖而病死。况又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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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之任。无不随行。至于擅出公谷。放料贼徒。邑属邑民及其弟其妻。一辞无异。当初道启之失实。果缘抢攘。请追施收孥之典。又 允之。噫。此何事也。夫降贼与不屈。病死与引决。乃判忠逆之界。别人鬼之关也。是岂暗昧难明。而仓卒易错之事哉。而甲曰不受引决。乙云受帖病死。忠逆颠倒。刑赏舛幻。不但传笑四方。如不孝子失节女之赠职㫌闾而已。其于朝廷所以劝惩之道。百世所以徵信之方何哉。盖当初道启之谬妄。未知缘何做出来。而大抵登闻之辞。虽寻常黜陟。在所审慎。而不可有一毫过错。况当抢攘之际。褒忠诛叛。尤何等大关节。而乃敢若是变易事实无證质言乎。彼为贼手足。烂熳跳踉者。何以知其不受贼帖乎。病毙者何以知其引决乎。邑属邑民其弟其妻之所共言者。又何以独知其慨然之忠烈乎。是未可知也。若非后道伯之查启。则如荣基者。其将永为危忠卓节一人义士。而㫌闾录孤加赠之典。联翩焕烂。垂示无穷。诚使诸金有魂。岂不耻与之同美乎。且以备局启言之。既知其失实。而只以果缘抢攘四字。略绰说去。漫漶分疏。有若閒漫文簿间。偶失照检者然。而略无非之之意。未知以为以贼为忠。有异于以忠为贼耶。抑以为既得其实。则不必追论其前之失实。以伤尊贵者面皮耶。然则此后虽有如此之事。亦将以为果缘抢攘。果缘倥偬而已耶。嗟乎。若使官卑势轻者当之。则其变换忠逆。告不以实之罪。当至何境耶。幸而一荣基则竟归于实。而所可悲叹者。今世率皆以私灭公。随势处事。必多有倖滥而受恩赏。泽及子孙。又多有冤枉而被僇辱。永世不齿。亦有罪犯甚重而略之。情迹可恕而甚之者矣。虽有明知其颠倒者。亦何敢措一辞于其间哉。然此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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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其大者耳。彼讼狱之冤误。廉覈之倒错。是非之横议。言行之伪饰。又何可胜道哉。是以知末世无真是非公赏罚。虽圣人复起。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读吴楸滩事
圣人有观过知仁之训。于过而有仁者。盖多有之。不但孙性而已。而亦有见贤知过处。若是者骤看之。则似高人一等。而细察乃有未尽。以其事迹之间。虽若美矣。而心术之微。可得而论也。尝观野史。有记吴楸滩允谦事。曰光海丁巳。为通信使。关白例赠物及受公笔迹者赆行白金累千。并置对马岛。以一柚子置袖中。及渡釜山。投海中。 仁庙朝为吏判。以吴姓人首拟斋郎。 上问何人。对曰。臣之族人。奉臣先祀者也。 上即落点。政毕宣酝。公醉伏泣曰。国将亡矣。 上曰何也。曰臣以私人首拟。既承面问。不敢不以实对。 殿下恩点。是拘于臣之颜情。而不以正道责臣也。在下者先失其道。 君上又失正道。不亡何为。 上笑之。噫。此皆人所不及之事。而亦有不厌人心者矣。使倭事廉白则尽高矣。君子处义。自有中道。一柚子何伤于廉。且以为虽一柚子。亦不必袖来。则何不并白金弃之。而乃于渡釜山也。对众人出诸袖而投诸水。其意盖故以此示人。欲人以为一柚子。尚且不留于袖。其廉可知也。古人有清畏人知者。今乃畏人不知。比诸贪浊者则相万矣。而未知其尽善也。至于拟郎事。尤极郎当。不先正己而能正其君者。未之有也。下则有失而谓上之失者。亦未之有也。夫没廉耻冒公议。不计亲戚姻娅。惟意占取。如今之政官者。固无足责。而既知行私之为先失其道。则何为而敢以公器作私物。首拟私人。无难故犯也。此固在法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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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赦。而及 上之问也。对以族人奉先祀者。则安有不 点之理。然而如斯而已。则犹不害为观过知仁。而至于泣奏之言。殆欲掩卷。观其语意。盖以为己虽不能以正。而 上不可以失正。己虽拘于族人之颜情。而 上不可以拘于己之颜情。己虽不以正道事 君。而 上不可不以正道责己。则 上之不责为重。而己之行私反轻。始也处己之太薄。而望 上之太高。终焉恕己之太厚。而责 上之太苛。可谓本末俱乖。进退无据矣。当初首拟也。其意无乃以为苟 上之责而退之也。则将曰吾则为族人地。而其如 上之以正责之何哉。彼族人将感之而不敢怨之耶。抑预度 上之必不责。而又从之而准备此言耶。及其己之私得售。则又恐人之议其后也。乃反咎 上之失正。有若规谏者然。其将以官私人之过。不归之于拟者。而归之于 恩点耶。又将以泣奏国亡。自处于诚心格君之科。而谓足以赎其行私之罪耶。既济其私。又欲掩其迹而归咎于 上。又故为守正谏过。为国隐忧之态。其亦巧矣。使他人傍观而并举 君臣之失。以为国之将亡。则是真两得驳私格非之道。而己自为亡国之事。反以 上之失正。为亡国之端。殊非古人正己以事君之义。而其流之弊。将有不可胜言者矣。今试论其事。伊时吏部举皆大公至正。无一毫私意则已。不然则首拟斋郎。而又云奉其先祀。则若之何斥之而不点也。至其泣奏也。又 和颜而笑。其浑厚之意。包容之量。真有帝王之大度矣。然则 上未有失。而下则节节不正。安得免千古之讥议乎。然此亦责备之论。而犹贤乎近来秉铨者之无一不出于私而放恣无忌惮者矣。呜呼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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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义堂上梁文
伏以由百世等百世。上下历论古今。为人臣尽人臣。节义并著前后。夫岂彊其不可彊。是谓能人所难能。新罗大阿飧朴公堤上。婆娑王五世孙。歃良州一太守。忠义素著。盖尝自誓寸心。智勇兼全。夙负一国重望。昔在实圣王壬寅壬子。乃有两贵戚质丽质倭。爰暨讷祗王为君。每痛左右臂如失。楚国衡父。忍忘不宴之怀。咸阳布衣。恒切未归之恨。有弟皆分散。不禁系鹡鸰之情。无路共团圆。谁能来鸿雁之影。于时人皆同声而举似。王亦垂涕而送之。择难易则非忠。所识者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计成败则无勇。何惮乎自国往北自北往南。轻千里之蛙邦。既得说还卜好。涉万顷之鲸浪。复欲迎归斯欣。设吾谋使彼人不疑焉。君可潜去。救公命慰王情斯足矣。我何愿生。嗟乎岂不奇哉。允矣素所蓄也。当倭主缚胁欲臣之日。纵有百端交侵。以孤忠怒骂不屈之风。其柰九死靡悔。宁为鸡林犬彘。不作他国臣子。声愈厉而心弥坚。欲成吾君友爱。岂顾一身粉糜。帅可夺而志莫变。剥脚皮而使趋刈蒹之上。问何国臣。逞狠毒而催立热铁之中。如乐地赴。身虽没。不没者节。火以烧。莫烧其忠。凛烈之气峥嵘。至今如见矣。酷惨之刑备极。于古有此不。螭陛永辞。嗟绝报君之路。鸱岭屹峙。空泣望夫之魂。伊飧金公后稷。曾孙于智證王。官职则兵部令。拾遗补阙。自任今世之廷争。积诚格君。几慕古人之尸谏。时则值真平王好猎。心窃效大罗氏戒侯。呼鹰纵犬玩细娱。日以为事。击兔伐狐伤大业。君独不忧。禽荒未或弗亡。所与游者狂夫猎士。人心自然易荡。胡不念于谠论直言。虽谔谔于竭诚。柰藐藐于听我。公孙抚矢。未见猎善言之呼。顷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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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弓。徒勤弋道德之喻。生未匡君于屡谏。知国必危。死难瞑目于九原。葬我何处。惟其忧及身后。故使瘗彼路傍。为臣不能尽其责焉。敢远驰道。托子庶可成此志矣。遂立孤坟。逮夫他日出畋。忽闻有声入耳。历历王毋去三字。惊问是谁。依依臣进谏一言。恍觉其故。五校之晨驱暂驻。徒御陈临死之鸣。三尺之夜台可怜。宸旒纡流涕之感。生而谏之死而不忘。信是爱我也深。往者已矣来者可追。遂乃终身不复。盛哉恩及表墓。展也魂能回天。盖此二公。迹其事则虽殊。语厥忠而相似。铁石其心冰霜其操。咸称烧复烧之烈丈夫。口舌以争魂魄以声。可谓死不死之奇男子。均是一心向国。何论异世殊涂。不佞等。俱以月城之寻常人。窃钦风义于千百载。挹遗芬于东史。未尝不掩卷而兴叹。验真迹于邑书。乌可无即地而寓慕。乃于建福王愿宇之侧。爰举两忠臣院享之仪。相地于飞鹤之前。山明水丽。定基于金鳌之北。龟叶筮从。集众力而鸠材。人咸乐赴。趁吉期而董役。士皆耸观。才见心上经营。居然眼前突兀。从此妥侑之有所。招忠魂而并祠。可以激劝于无穷。垂义声而永示。乃名其祠曰尚节。堂曰崇义。溪声流咽。似含异域焚躬之悲。山色凝颦。尚想中路埋骨之愿。载飏善颂。助举脩梁。儿郎伟抛梁东。桃都唱罢晓光胧。丹心一片看何处。大海无边出日红。儿郎伟抛梁西。千秋高义鹤山齐。罗王祠屋长邻近。神理应通一点犀。儿郎伟抛梁南。舒长化日海波涵。鳌山远映鸡林翠。环绕晴朝一带岚。儿郎伟抛梁北。德成山峙似人直。汉城一路遥相通。夜夜长看星拱极。儿郎伟抛梁上。当天白日临虚旷。照之可以事明君。志士捐躯应不忘。儿郎伟抛梁下。峨冠博带多儒者。鹤皋书院好藏修。不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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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恭奠斝。伏愿上梁之后。人士依归。山灵卫护。贞心卓节。永见立懦而激颓。馀烈遗风。庶几顾名而思义。
鹤皋书院记
人之至难决者死也。而为君死最难。然而一死犹或能之。而未死之前。毒于肉憯于骨。人所不可堪忍。而不变为尤难。臣之所欲忠者君也。而能直言极谏最难。然而生而谏。犹或能之。而死则已矣。是故历考古今。鲜有能备忍酷刑而至于死。又未有生未遂犯颜之争。而死能办格非之功者盖极难。而不可以常情常理论者也。能是者其惟新罗朴公堤上,金公后稷乎。朴公当讷祗王思还两弟之日。自任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又自誓以择难易则非忠。图死生则无勇。能以义北说句丽。以还卜好。又以智南绐倭王。使未斯欣潜归而以身待之。及其缚胁而欲臣之也。乃曰宁为鸡林犬彘。不为倭国臣子。宁受鸡林箠楚。不受倭国爵禄。虽其剥脚皮而使趋刈蒹之上。又立热铁之上而每问何国之臣。则必曰鸡林之臣。终至于烧杀而止。是其最难中之尤难。而出于常情之外者也。金公值真平王好猎。屡进苦谏而终不听纳。则至于临死。嘱子瘗于路侧。发声于墓。欲王毋去。使王垂涕而不复猎。是其为千万人所不能。而出于常理之外者也。此其故何哉。直由于一片赤心之根于天而出于诚。无所为而为耳。其心固不系于生与死也。嗟乎。朴公一歃良干也。金公一兵部令也。而其奋忠立节。乃在于权位宠任之外。及其办大义成特烈也。始追赠大阿飧。使未斯欣娶其女。或追赠伊飧。表其墓曰谏臣墓。此千古志士之所尚论而泪盈襟者也。然之二人。亦遂其志焉耳矣。遇不遇何论哉。庆州古鸡林也。其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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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孙喜九,李基鼎。想慕其忠节。以为此地不可无二公之祠。众皆曰然。乃建院于神光面飞鹤山下真平王愿宇之傍。并享二公。既成。名其祠曰尚节。堂曰崇义。总命之曰鹤皋书院。以为士子藏修之所。意甚盛也。邑人朴庆观,朴斗元,金应枢等。实捐财相役。是其大有功于斯院。而人心之向慕风义。出于秉彝。不期然而同然者。亦可以见矣。凡游斯院而知斯事者。举皆顾名思义。无忘两公之卓节贞心。无负此日之表章垂示。不徒为一时观美之具则其幸也已。 上之十二年玄黓涒滩阳月上浣。城西散人记。
壬申应 旨疏(十一月二十一日凡一万六千九百五十六言)
通训大夫前行司谏院献纳臣尹愭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百拜上言于 主上殿下。伏以皇天既眷佑我东。庆溢 宗祊。欢均朝野。而又以仁爱之心。示警治世。近年以来。不但极备极无而已。星雷水火之变。风雹虫霜之灾。无岁无之。岁荐饥荒。民转困穷。老弱不胜饥寒。颠于沟壑。壮者保抱携持。以哀吁天。闾阎之景色愁惨。山川之气象萧索。和安得不干。灾安得不生。于是乎 朝廷所以奠安之赈济之者。虽曰靡不用极。究其实状则惠泽之及于下者。百不一二。弊瘼之切于民者。十过八九。慰谕之 温音。非不恻怛。而终归于应文备例。粟财之转移。非不周便。而卒至于有名无实。驲驰厨传。在近侍荣其身则美矣。而彼盻盻然者则有死而已。凭公行私。在官吏自为谋则得矣。而斯嗷嗷然者则尽刘而已。此所以民怨于下而天怒于上也。式至今年春夏雨旸。似有有秋之望。而卒之亢旱终年。百物焦枯。其罹害之最酷者。不死则流。殆己巳以后初有也。盖当昨今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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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之以兵革。仍之以饥馑。又重之以疠疫。民之死亡。不知其几万万矣。苟非仁恤之政苏枯而泽涸。则周馀黎民。将靡孑遗。天之降祸。吁亦酷矣。逮当冬藏之月。又有轰烨之异。不宁不令。胡至于斯。灾不虚生。理必有由。肆 殿下以恐惧脩省之念。轸广询博访之道。诞降 丝纶。反躬自责。爰求谠论。以及草野。使之直言过失。勤勤恳恳。有可以感鬼神而孚躁冥。是足以上格天心。下洽民望。解冤郁而变为蹈舞。反灾咎而化为休祥。凡为臣民。孰敢不殚竭忱诚。以副我 圣上如伤如渴之至意哉。伏念臣本以庸姿。晚窃科第。无足以厕列于百执事之末。而粤自泮宫应制之时。猥蒙 先朝不世之恩。屡被魁擢。辄叨褒赏。 提诲则殆同严师。 奖谕则无异慈父。 询及破屋之状而特轸其贫寒。 命诵 御批之句而至许以文章。 恩山德海。未足喻其沦浃。摩放糜粉。未足酬其万一。至今铭镂。每不觉感涕之被面。而俯仰天地。万事已矣。惟以追 先报 今。为四字符。而无柰桑榆之景。已迫迟暮。蝼蚁之忱。末由报答。耿耿一念。未尝少弛于夙宵矣。今 殿下遇灾求助。欲使众志毋隐。嘉言罔伏。此诚 大圣人询荛之盛德。而微末贱品。有怀必陈之秋也。臣仰感 圣意。俯激愚衷。玆敢以平日所蕴蓄者。披沥心肝。粗效狂瞽之说。惟 殿下试垂察焉。臣窃观今之世。以外面言之。则可谓太平矣。以言乎朝廷。则贤能晋用。傝䢇退蛰。百僚率职。奔走震慑。一事之不遵例则罪之。一举之不如仪则斥之。同朝有寅恭之美。庶务无瘝旷之叹。以言乎外方。则方伯怀综核之志。守令尽畏慎之心。昏愦招谤则考绩以殿之。贪浊厉民则衣绣以黜之。边境绝狼烟之警。老稚锄桑柘之影。此无他。 殿下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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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之所致也。 殿下临御以来。言无失发。动无过举。无驰骋弋猎之娱。无声色土木之过。总揽权纲。恭己无为。诚意正心。宋帝之所厌闻而 殿下则无是也。面折廷诤。汉主之所变色而 殿下则无是也。典学之工。罔间一日。虚受之量。度越百王。一政一令。有以服人之心。仁言仁声。咸仰入人之深。是宜至治徯志。天休滋至。金膏玉烛。跻一世于春台之上。而夷考其实。则乃有大不然者。无论中外。处心则以持禄保位为主。而有似乎奔走率职。当事则以推诿弥缝为策。而有似乎遵例如仪。因循姑息而终归于怠慢。架漏牵补而竟至于坏裂。人心日趋于薄恶。世道日底于颓败。才非不择。而民生之困瘁特甚。法非不行。而纪纲之隳废已极。 九重之忧勤。非不至矣。而恩泽无下究之验。群下之奉行。非不善矣。而庶绩无其凝之期。巧伪乖悖之习。叠见层出。灾异变怪之事。日新月盛。玆曷故焉。臣诚愚蒙。莫知其所以也。无或 圣学虽臻于高明。而犹有万分一未尽于戒惧之工欤。 睿质虽得于天成。而犹有万分一未尽于克治之方欤。知人有则哲之明。而任用之道。犹有未尽欤。视民有如伤之仁。而怀保之方。犹有未尽欤。容谏之量。虽无所不弘。而犹未尽于悦而绎从而改欤。恤刑之德。虽无所不及。而犹未尽于洽民心用不犯欤。凡此所谓未尽者。一或有近似者。则向所谓其实之大不然者。亦无足甚怪也。譬如人内祟重病。而外若无伤。起居饮食。未至有妨。容貌精神。不觉有异。而脏腑虚弱。荣卫损伤。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而不自知其为危迫之證。越人见之则望而却走。而当之者方且谈笑而度日。及其病已形而觉之。则又群医杂进。众药交攻。遂至于不可为。此必然之势也。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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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医一身。大而医一国。其理一也。特不能察其微而治于豫耳。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又曰。若有疾。其毕弃咎。孟子曰。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为不畜。终身不得。岂欺我哉。呜呼。人主之一身。是万民之本。而人主之一心。乃万化之源也。心正然后可以运万化。身脩然后可以怀万民。是故格致为诚正之基。而格致必贵乎诚正。治平在脩身之后。而治平必自于脩身。后乎格致。而可以收格致之功者。惟诚正也。前乎治平。而可以致治平之效者。惟脩身也。诚正则身无不脩矣。身脩则国无不治矣。然而身之脩不脩。心之正不正。只判于意之诚不诚。而意之诚不诚。必由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故大学诚意章。言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欲其必自慊。毋自欺。而丕惟曰君子必慎其独。又言诚于中形于外。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之严。而亦惟曰必慎其独。中庸首章。言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而丕惟曰君子慎其独也。末章言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又言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内省不疚。无恶于志。而亦惟曰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然则圣门相传之旨。莫不以慎独二字。为第一紧要工夫。重言复言。以始以终。必欲使之实用其力于此。以审其几。盖诚者实也。而实者真实无妄。表里如一之谓也。欲诚其意而不于慎独上着工。则心之所发有未实。而善恶之几。或有所未审矣。此古昔圣人所以眷眷致意于此者也。学者之为学。固不外是。而至于帝王之学。则尤当致戒惧谨慎之方。苟能涵养乎未发。省察乎已发。不以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而或忽其慎之之术。不以迹之未形人之不知。而或忘其谨之之道。使其实于中而形于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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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毫自欺之端。有十分自慊之意。则心可得而正。身可得而脩。推而至于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笃恭而天下平。乃其次第事耳。故程子论夫子川上之叹曰。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其论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曰惟谨独。便是守之之法。朱子戊申封事曰。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虽以一人之身。深居九重之邃。而凛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臣敢以是两夫子之说。为 殿下诵之。伏愿 殿下深加 圣意。而试以思之。吾之于人心道心之间。果能精之一之乎。于天理人欲之际。果能克之复之乎。所以诚其意者。果能表里如一乎。所以正其心者。果能敬以直之乎。所以为慎独之工者。果能审其几于未形之迹。而遏人欲于将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乎。造次克念。战兢自持。则其表端影直。源清流洁之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真所谓朝廷百官。六军万民。莫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此臣所以必以 殿下之一心。为天下之大本。而至于今日之百弊千瘼。则殆不可毛举。盖莫非任事者之过。而若论救弊之最先急务则有四焉。曰振纲纪也。曰用贤才也。曰育多士也。曰子庶民也。苟能于此四者得其道。则所谓许多般弊瘼。可以不期去而自尽去矣。臣请以四者历陈之。所谓振纲纪者何也。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又曰。受福无疆。四方之纲。之纲之纪。燕及朋友。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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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韩愈亦曰。善计天下者。察纪纲之理乱而已。盖纲者犹网之有纲也。纪者犹丝之有纪也。网无纲则不能以自张。丝无纪则不能以自理。故欲张网者。必先张其纲。欲理丝者。必先理其纪。则事有序而功不劳矣。一家则有一家之纲纪。一国则有一国之纲纪。纲纪不振而能治其家国者。未之有也。方今风俗颓弊。名分紊爽。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而担阁一边。伦常名教。人之大节。而变怪多端。朝野之间。全没忠厚质实之风。闾阎之际。徒有欺诈骗卖之习。幼少以凌加长老为能事。卑贱以抗衡尊贵为主意。服食之奢滥无度。而穷者益穷。律式之从违惟意。而横者愈横。为文章表贵贱。黄帝所以垂万世之法。而今则贵贱无别。苟其力可为则为之。殆有甚于贾谊所谓绣墙缘履。同律度量衡。虞舜所以启一王之治。而今则长短大小轻重。人各异而用各殊。又有甚于陆贽所谓相缪相欺。各自逞私。交互成习。其秉心则克伐怨欲。纷驰于方寸。声气臭味。潜通于暗地。表里悬截。畦畛阴森。外谀内猜。荣胜耻屈。掩己之为。钩人之隐。其行事则貌若无异于众。而实背于理。言若有似乎公。而暗济其欲。事之是非则无所别白。而惟师乡原之阉媚。人之彦技则辄怀媢嫉。而遂成蜮弩之傍伺。宰相则置国事于秦人肥瘠。而惟以贪权固宠为长技。甚则开赂恣私。纵傔笼物。至有夺贡人邸吏之利者。外任则送民忧于华子乾坤。而惟以染指稛橐为妙计。甚则盗廪榷利。党吏愚民。至有学商客贾儿之术者。以士夫为名者。以读书饬行为迂阔。以缔结躁竞为茶饭。甚至或奔走请谒。或非理好讼。或凭债敷虐。或酒色赌戏。凡诸顽黠鄙琐之事。无所不为。故为小民者。其心不服。侮疾成习。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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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肆诟辱。或暗售欺诬。上下交贼。积怀雠怨。凶狡悖乱之风。又无所不有。无贵无贱。染驰一世。天理灭绝。人欲横流。从风而靡。如印一板。言行虽悖戾。而苟其富也有势也。则必谄畏之。齿德虽兼备。而若其贫也无势也。则必陵踏之。杀人者何尝偿命。赃污者何尝窜锢。无一点之瑕者。公然枳废。负难容之累者。反获显擢。禁吏则猎钱纵罪。而平民若罹网之鸿。掖隶则张势肆恶。而村坊如焚巢之鸟。然则虽谓之无法之国可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凡今苍生之殿屎。罔不由于在上者之不恤其下。徒徇一己之私。遂使之至于此极。今姑以奢滥一节而言之。富贵家一饮一啖。举皆穷极侈靡。一器所入。百味咸具。无非珍异稀贵之物。何曾之日食万钱。李德裕之一羹三万。未足喻其费。则其衣服舆马宫室器玩。可知其称是也。此岂世业与禄俸所能办继也哉。其势不得不在内则广赂遗之门。在外则穷椎剥之政。以充其尾闾也。夫天地之生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今之所谓财。皆损于下而益于上。溢于此而涸于彼。民安得不穷。财安得不竭。以故一世之人。惟利是趋。惟钱是贵。汩没于货财。则见金者攫而无复顾忌。奔竞于功名。则疾足者先而自矜巧捷。请嘱贿赂。公行于京乡之间。谗毁诬罔。恣意于唇舌之端。架虚构无。忽成空中之蜃楼。信讹传误。浑疑床下之牛斗。听讼则颠倒谬戾于是非曲直之分。用法则傅会舞弄于亲疏紧歇之别。千涂万辙。计较妆撰。不复知世间有所谓事理者。而只以势之轻重。赂之多少。周旋之如何为左右。故虽理直者。亦必旁钻曲穿。期得蹊径而后。乃敢呈辨。而毕竟直者常屈。曲者常伸。此盖由于直者犹有恃其直之意。故其所周旋。常不及于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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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而然也。无论中外。苟是大利所在。不惜所入者。则互相窥觇。迭生谋计。一边人先有所纳则右之。又一边人纳之益多。则又翻而右之。前官所决者。后官忽反之。京兆所移者。秋曹乃翻之。查官所报者。道伯直置之。立落无常。始终难测。其所谓前所决者。亦未必皆公。而吏缘为奸于其间。人竞相效于其后。至相语曰举世皆然。我是何人。独不为此。且虽公平。人谁谓然。徒招憎怨。不若效人所为。犹有所利。此则由于一有公决者。则落者反陷以受嘱。如唐时段文昌以书属进士于钱徽。徽不听。文昌反陷徽以关节之类。故无缘辨白。遂成䵝昧也。甚矣风俗之移人也。风俗既如是。故是非以之而混淆。名分因之而陵夷。惟其私意之所在。不知公议之可畏。己自谓得。人不为怪。辗转薰染。反复沉痼。遂成一种时体。只思利吾身利吾家。不识公耳忘国耳忘。遇事则以巧避占便。为行世之妙方。接物则以甘言好说。为悦人之圆机。而至其利害分数。则不顾他人之是非。不恤将来之成败。舍命做去。满意而后已。是故外若无崖异之行。而内实济忮克之心。阳若为孤高之态。而阴实蹈鄙贱之习。之其所亲好。则无可弃之人可非之言。之其所疏外。则无可用之人可采之言。青白之眸。变于俄顷之利害。翻覆之手。因于忽地之喜怒。谬例则因之以为得计。正论则嘲之以为古谈。狡者扬扬而纵恣。善者蹙蹙而拘挛。事既失其宜。故下不直其上。言不当于理。故人不服以心。刚者发忿詈之语。懦者吞愁怨之声。是皆由于纲纪不振于上。故风俗习熟于下。转相慕效。靡然同归。遂至私邪之路开。陵犯之习成。以吏属而谋害官长者有之。以下辈而刃刺士夫者有之。有夫有子。则妇女不得纵恣。而藏踪匿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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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惊动 天听者有之。继绝存亡。圣王之先务。国家之令典。而反为之绝继而亡存者有之。其他悖理而贼义。犯分而乖常者。指不胜偻。虽其有轻重大小强弱隐显之不同。而其为伤风败俗圮族梗化。则未有甚于今日者也。朱子延和奏劄。有曰三纲五常。天理民彝之大节。而治道之本根也。故三代王者之制曰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窃以为诸若此类。涉于人伦风化之本者。有司不以经术义理裁之。而世儒之鄙论。异端之邪说。俗吏之私计。得以行乎其间。则天理民彝。几何不至于泯灭哉。故臣愿陛下深诏中外之官。凡有狱讼。必先论其尊卑上下长幼亲疏之分而后。听其曲直之辞。朱子之言。如此其严。而今之有司。遗失大体。掩弃公义。啖其钱货则黑白失色。溺于请托则朔南易位。以之积怨而攒怒。召灾而致殃。皆纲纪挠败。而风俗乖乱之致也。苟纲纪之先立。则风俗奚为而若是其坏弊。名节奚为而若是其骫骳。讼狱奚为而若是其舛错。德泽奚为而若是其壅阏。今若一朝而振肃宏纲。整缉棼纪。有张理之美。无解纽之叹。则所谓风俗名节。讼狱德泽。将不待随事理会。而自无所不得其宜矣。真所谓纲一举而万目皆张。纪一整而万丝皆理者也。朱子曰。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而后有风俗以驱之于下也。何谓纲纪。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何谓风俗。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人主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而照临之。则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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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万事之统。无所缺也。纲纪既振。则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不待黜陟刑赏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以此观之。则振纲纪以厉风俗。固为治之急务。而若今日之纲纪风俗。正如将倾之屋。轮奂丹雘。虽未觉其有变于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而不可复支持也。如欲振已颓之纲纪。而厉已坏之风俗。是岂可不思其所以然者而亟反之哉。此今日急务之一也。至于用贤才之说。则振肃纲纪。尽是今日之急务。而振纲纪之道。又在乎贤才之进用。盖人君不能独运万几。故必资贤材而共理。贤材不能自进其身。故必待人君之能用。古昔盛时。以圣主得贤臣而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者。良以此也。是故伏羲有六佐。神农有火师。黄帝有七辅。少皞有五鸟五鸠五雉九扈。尧命四子而庶绩熙。舜咨二十有二人而天下治。禹暨益稷举皋陶而声教讫。汤举伊尹莱朱而不仁者远。文王有疏附奔奏先后御侮而受天命。武王有乱臣十人而万姓服。降至汉唐以后。虽小康之世。未有不得一代之贤才而能成一代之治者也。然而自已然之迹而言之。则治世之所用者皆贤才。乱世之所用者皆非贤才。而自用舍之时而言之。则虽非治世。其所信用而委任之者。孰不以为贤才。而为其君者。亦岂欲弃贤取邪。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哉。惟其所谓贤才者。非贤才而乃小人也。盖其无诚正之工脩身之实。明不足以知人。刚不足以揽权。惟其意之所好。则辄以为忠也贤也。而彼小人者虽仁义不足而奸狡有馀。故得以其斗筲之才巧令之态。伺其隙而中其欲。出言则似诚。任事则似忠。竟以入于左腹。固其根柢。积顺生爱。积谮生疑。腻近而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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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莸藏而胜薰。以致一小人进而众君子退。其进也。必引类树党。其退也。必株连网打。卒至毒流生民。祸及国家。固其势然也。而其君曾不觉悟。乃以为非属此人。当谁任哉。岂不悲乎。昔唐德宗曰。卢杞清忠强介。人言其奸邪。朕殊不觉。李泌曰。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李勉曰。天下皆知而陛下独不知。所以为奸邪。当是时。德宗方且以杞为贤才。泌,勉之言。何足以悟其心乎为人君者苟能舍其私意公其观听则君子小人之分宜若不。至于若此之相反。而罔鉴于殷。同循其辙。终不免于以小人为君子。而不知贤才之乃在于疏远摈弃。不识何状之中。故从古以来。率皆枉举直错。智藏瘝在。治日常少。乱日常多。此其故何哉。良由于不能如尧之知人官人。汤之立贤无方。武王之不泄迩不忘远而然也。夫不能知人。则何以能官人乎。不能无方。则何以能立贤乎。不能一远迩。则何以能不泄不忘乎。不知人而官人。则所谓官人者。必非其人也。不能无方于立贤。则所谓立贤者。必非其贤也。不能不泄不忘。则迩者常迩而远者常远也。以此而望治。亦难矣。皋陶之告舜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傅说之告高宗曰。旁招俊乂。列于庶位。夫旷者非旷位之谓也。不得代天工之人。则是谓之旷也。旁者非一方之谓也。苟招之以一方。则不可谓之旁招也。此所以不但曰庶官之无旷。而又必曰天工之人代。不但曰俊乂之列位。而又必曰旁招也。惟其能代天工也。故庶官以之而无旷。惟其旁招也。故俊乂以之而列于庶位。此所谓爵惟其贤。罔及恶德。而其治之所以嵬荡郅隆。非后世之可几及也。顾今世级日下。人才渺然。虽不可拟议于尧舜三代之时。而理无殊于古今。才不借于异代。苟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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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旁招。则何患乎无人。特患不能无方而招之以一方耳。虽然舜何为哉。矢谟者皋陶也。高宗亦何为哉。钦承者傅说也。人君之能得俊乂而无旷庶官者。非有贤臣之思日赞襄对扬休命。则亦何由而托密契于风云。跻至治于都俞也哉。夫天之生才。初无贵贱之殊。亦无远迩之别。而以人事君者。乃欲强以私意小智。区分而取舍之。则窃恐天之意不如是之偏狭也。天之意不如是。则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达于上下。又何以代天而治民乎。今我 圣上宵旰忧勤。一念憧憧者。惟在于得人而任职。内而百官庶位。外而方伯守令。惟恐一人之不得其人。一职之或旷其职。凡所以敕厉而申戒者。靡不用极。至于大政之时。则每降 丝纶。责之以终归文具。谕之以毋谓例饬。丁宁恳恻之意。溢于辞表。可感豚鱼。而其所以对扬者。反无仰体之实。徒循自来之套。公然以堂堂朝廷之公器。把作自己之私物。惟货惟来。为人择官。不但贵贱远迩之区分。抑亦亲疏爱憎之殊异。铨衡之际。变锱铢于低仰。鉴别之间。幻妍媸于好恶。分排注拟。泛若按例。而亦自有其人焉。内外丰薄。暗分彼此。而总不出其圈焉。一官之瓜期将近。则旁蹊曲径。左右钻刺。而毕竟得失在于紧歇。一任之径递有渐。则群起竞走。先人预图。而末梢成败换于俄忽。势能热手则择肉而食。物可通神则无胫而走。或私相结约。而忽有难违之分付。则每叹造物之多戏。或有为作窠。而偶值他手之行政。则空资渔人之收功。进退专由于冷暖。则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也。用舍不衬于功罪。则所谓著效附卑品。无绩获高叙也。古则以两及吾门为可惜。而今则以不及吾门为可惜。古则欲托邑子。终日不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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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则以不听其托为仇怨。古则怀金欲馈。竟不敢出口。而今则惟恐其馈之不厚。以故阀阅之家则朝除暮迁。兜揽清要。人人凝丰貂而耸高蝉。孤寒之族则潦倒卑下。一斥不复。个个丰啼饥而暖号寒。遂致腾飏者长腾飏。沉滞者永沉滞。或有穷经蕴抱。而每多处岩穴虚老之叹。或有勤苦通籍。而不免抱红牌饿死之患。此虽缘守拙而无求。亦足以积郁而干和。非谓寒门之可用而势族之不可用也。揆之以旁招无方之义。不亦左乎。盖今铨注之法。无论高品下官。只以近来所举拟者。循环其中。递相填补。舍置馀外。更不举论。苟如此而已焉。则一吏足矣。何难之有。且家世地阀之称。自古已然。而我国尤以是为用人之方。式至近日。不论其人之贤不肖才不才。而惟视某人之裔某家之族。以之布列百僚。分授各邑。苟其贤与才则固善矣。如其不然。则柰国事何。柰生民何。譬犹求大木者。徒知求之于邓林。而所得者乃是拥肿离奇。空中液瞒而已。取良马者。徒知取之于冀北。而所得者惟是大耳短脰。挛腕薄蹄而已。殊不知楩楠豫章之材。多在于深山穷谷之中。追风超景之蹄。犹存于盐车白汗之间。其不见笑于匠石孙阳者几希。而梧槚所以见弃于贱场师。赤骥所以顿长缨而泪至地也。昔程子谓韩维曰。持国居位。却不求人。使人倒来求己。只为平日不求者不与。来求者与之。朱子曰。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盖用人不得其道之弊。谁昔然矣。而未有若今日之举世尽入于胶漆盆中。无一人能自解脱者。岂不可为之寒心乎哉。今试论此弊。亦孰有不能知不能言者。而秪缘人心已痼。习俗已成。灭天理于私意。蹈前辙于后车。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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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殿下至诚恻怛之意。祛文务实之教。亦莫可柰何也。是故一经都政。辄腾物议。债帅市曹之号。郭墦李蹊之讥。千奇万怪。一唱百和。街谈巷论。不胜藉藉。无所与于得失者。谩作笑话。有所欲而未得者。忿发唾骂。其所传说。虽未必一一皆信。而要之偏私滥杂。不公不平则极矣。而决非治世之好消息也。苟能知恬静者必非躁竞之类。谨拙者必非浮杂之辈。而于门阀燀赫之中。择其贤能。于疏远穷贱之中。拔其才德。因私径而窥觇者。正色而斥退。守本分而冤屈者。旁探而甄叙。则虽今世嚣嚣之俗。好说人短。不好说人长。其拂郁而层激。岂至于是乎。或曰。今世岂有才德。不若世家大族之犹为习熟见闻于供职临民之例也。此言不几于显诬一世而暗济己私乎。 殿下如欲朝无邪径。野无遗贤。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茅茹汇征。师师济济。则莫若先择公正廉介之人。以为有司。有司得其人。则后世之贤才。虽不及于古。所谓贤才。而亦岂无在内而能举其职。在外而不虐其民者乎。朱子曰。某做时。拣得一个好吏部。玆岂非提纲挈领之至论妙诀耶。此今日急务之二也。至于育多士之说。则所谓得贤才之道。其本又不外乎多士之乐育。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又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又曰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盖当商之末世。士气之卑弱甚矣。惟文王为能变化鼓舞之。故言其待而兴之效。则咏其思皇克生。为国桢干。而文王有赖安之庆。言其见于事之实。则叹其成人小子。咸得成就。而斯士有誉髦之美。韩愈亦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养微草。先儒有言曰多士本由文王教化陶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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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也。而文王之国。又待多士以为安焉。犹人勤于菑田。反以自养。乐于植材。反以自庇。由是观之。则人君所以乐育多士。作成人材者。其效乃至于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各羞其行而邦其昌。鸢飞鱼跃。有物物自得之妙。凤鸣梧萋。致蔼蔼多吉之休。为治之道。岂有以加于此哉。呜呼。古者师氏教国子以三德三行。保氏道国子以六艺六仪。乐正崇四术立四教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之制。尚矣无容议为。而若董仲舒愿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朱光庭请置太学明师。以养人材者。实为切至之论。后世之所宜法也。夫士者国之元气也。人无元气则不可以为人。国非多士则不可以为国。必也培养士习。扶植士气。正其趋向。勤其学业。考其艺而进退之。兴其化而甄陶之然后。方可谓得其道矣。今我 圣上以崇儒重道之心。行敷教育材之政。十三年于玆矣。学校之政。不为不修。而儒术无蔚兴之效。教养之方。不为不至。而士风无丕变之期。游谈于黉庠之中。而绝弦诵之音。轻薄于闾巷之间。而寂讲读之声。日夜所经营者。只是科名之拔身也。生死所醉梦者。只是荣涂之显迹也。举业固是坏心术之资。而其所以陷溺心术者。又不但治举业而已。科第固非尽人才之道。而其所以诖误人才者。又非特由科第而已。何者。良以请嘱贿赂。已作不可医之病根故也。今之士也所以日趋于污下者。不在乎他。在乎科举。臣请冒死而悉陈之。夫科举者非古也。至汉文帝亲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而得晁错。武帝又继述之。幸得董仲舒之醇儒。而犹且三策之。其难慎如此。而其用之也卒止于江都相。乌在其本意哉。其后又令郡国徵吏民明当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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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甚盛举也。而乃有公孙弘之策。有司置之下等。而武帝以其言之容悦也。故擢为第一。使之待诏金马。超迁为丞相。已失求贤之道。只是好名之举而其后若杜钦之白虎殿对策。萧望之之射策甲科为郎。遂为以科取人之例。然汉之时去古未远。犹有孝廉茂材。独行异等之兴举。故率多需世之彦。至其季世。至有诣公车。不对策而退著政论者。其用人行政可知也。自唐以后。专以科试取人。虽高才博识。皆不免骑驴歌鹿。应举觅官。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有在举场十馀年。竟无知遇者。有衔泪渡灞。又为考官所辱者。有物议嚣然称屈者。有持纸终日。不成一字者。有不对策而出。不复应进士举者。科举之不足以得人才。而反有害也有如是矣。以我东言之。尤以是为取人之方。盖自丽朝双冀以来。科制渐备。虽随弊立法。而无柰黄抗之,廉国宝,尹就辈之滥杂转甚。终至有红粉榜之讥。则科举之弊极矣。逮至我 朝。立国规模。夐越前古。礼乐文物。彬彬郁郁。其于科举之法。虽因循旧例。未有更张。而方其百度修举。盛化流行之时。为士者无不饬躬修业。以为幼学壮行之本。有司者无不精白公明。以为网罗贤俊之资。人到于今传称以为美谈。而夫何挽近以来。人心俗尚。月移而岁不同。辗转层加。晦盲否痼。为士者生平不读。只事追逐而游戏。有司者一片私意。不思守职而奉公。迹其平日。固已无可取之才与取才之心。而每当设科之时。为士者妄生非理之欲。有司者喜得逞私之便。以利相餂。有如互市。暗标授受。惟意作奸。厅傔庭卒。皆作耳目。甲名乙入。便成规例。虑其误中则录纳句头。难于拦入则场外书呈。用某字刮某处。备尽巧妙。丸以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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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以石。穷极诡秘。眉眼融通。书札狼藉。监察禁乱所之设法非不严矣。而只是备故事而已。史官备边郎之摘奸。非不密矣。而亦是布例饬而已。又或不但备故事布例饬。反更为之匿其人通其情。以故场门之悬法。见之者曰是前例也。围内之列枷。过之者曰此文具也。间或有捉枷随从挟册等数人。姑以为塞责之资。而亦不过是疲劣者流耳。何尝敢犯所畏与所亲哉。然随从挟册。比诸诸般弄奸。犹为薄物细故。而乃独见捉。其亦冤矣。然则今之所谓法者。皆是应文备数。而所谓奉法者。皆是饰例循私而已。是故只观其科之主试何人。而可以预知其榜。但见其人之亲密何处。而可以坐待其捷。甚至预题宿构。先写试纸。私结下辈。换易秘封。巧计千百。后出愈奇。设场之后出榜之前。无非呈券受札之时。而较计紧歇。变换立落。无论大小科。行私之中。又有分排。皆依升学之例。故或有全一榜无一公道之说。或有一榜中仅有一二人得参之说。有口皆传。无远不及。而方且得得焉自以为能。人亦恬不为怪。古之所谓科贼。今之所谓才能。古之所谓殃及。今之所谓例套。如此则何必糊名。又何必设场。且以场屋言之。一人操券。十人随从。皆是粗戾无赖之辈。故蹂躏之患。乱场之变。无所不至。揆以世道。宁不寒心。夫科目之法。不过设场聚士。出题收券。考定其立落。而又程式以拘之。时刻以限之。藉使十分高眼十分公心。考得十分精审。黜陟高下。不差锱铢。固非登贤俊致君民之术。而况利欲万端。诈伪百出。缘法而为巧。凭公而济私。科期在近。则凡以儒为名者。昼夜奔走。或钻刺蹊径。或诱胁文笔。惟以图占为事。其当为试官者。左右接应。或约结姻亲。或延揽货财。惟以售私为能。苟无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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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一得。故人心之巧诈日增。世道之危险岁加。有势有钱者。以借述巨擘为高致。有文有笔者。以售才射利为妙术。中间行媒者。有文侩都家之称。外场代入者。有优劣论价之例。高者互相慕效。而又互相猜谤。下者各自沮丧。而又各自滥想。殆同颓波之难障。奔车之莫遏。岂不痛哉。行私之外。又有取早之弊。盖主试者厌于始终之细阅。只就暗标早呈者擢之。而晚呈者则都置之落轴。故为士者自私习之时。不顾其文之工拙。惟以烛刻急构为主。人皆以一日做几多首者为实才。己亦自誇其敏速。而无文笔者。预备速制速写之手。及其入场。忙忙写出。竞欲先人。甚至以数三人合作一篇。以数三人合写一张。必期第一二轴。而不然则自以为不善修人事。其父兄与他人。亦不问其文之如何。惟问其呈之早晚以占得失。如此而才安得自尽。文安得为文。昔宋仁宗试士。以卮言日出为题。因举子顷刻进券。命停科十年。欧阳脩与王禹玉范景仁等六人为考官。锁院五十日。长篇险韵相唱和。其视今日之霎时辍场。一二日出榜。教导之得失。气象之舒促。果何如也。今日登科者。即他日主试者。则所见所尚。本自习熟。其取之也。固必有滥竽遗珠之叹。而况济之以一段私意。则又安得不失人才乎。前科既如此。后科复如此。真个有才识有蕴抱者。终身不得一厕于其间。故每一经科。丑悖奇怪之说。不胜纷纭。令人掩耳。设科取人之意。岂亶使然哉。不但大科为然。小科亦然。不但京试为然。乡试亦然。盖当式年及增广。则外方皆差送试官。于是外方有钱财者。先期戾洛。图差试官于政官。至有买试官之语。而试官既差之后。凡其亲戚连姻知旧之请。及以财自通者。日夜填咽。各有定价。间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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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稍知自好。不肯随众。则必群嘲众嗔曰。尔何固滞也。举世皆然。尔独何人。尔虽自正。其如见卖于他试官何哉。毕竟得谈则均。孰肯为尔清脱。不如同流合污。与之分利。以故科榜出处。丑声辄彰。而人皆看作常事。不但看作常事。其行私最甚者。则当科而必先拟试望。考绩而必以公居最。此无他。以如此辈为试官然后。可以随处而无不如意也。夫导之以公正。尚恐不能奖一而耸百。惩一而励百。况导之以私邪。则是推波而助澜也。劝惩之政。既若是相反。故自以为只此可以长享利窟。不羡方伯守令。曾不顾忌于局外之公论。乃反傲然自处以廉公。而荡然无复羞愧悔悟之萌。其亦可哀也已。且不但制述为然。明经亦然。号为治经。而实不勤读。临科奔走。预约帖括。为试官者。先有分排。显加扶抑。于其所扶则虽疮疣百出而帖耳阖眼。于其所抑则虽若决江河而强诘勒降。呼冤虽不足恤。天道宁不可畏。惟其如是也。故为制工者相语曰。何以文为。多钱则大小科可以唾手。为经工者相谓曰。何以读为。有财则七大文是为妙方。生斯世也。惟患货殖之不能。不患才具之不足。于是以富厚为实才。以勤苦为徒劳。人皆解体。俗成惰弃。以此观之。人心世道。可谓极尽无馀地。而非细故小忧也。不但文科为然。武科亦然。代射代讲。与夫以不射为射。以不中为中。诸般弄奸。及武技虽高。讲栍必抑之弊。难以悉举。且当称庆广取之时。宽其规矩。使不难于入格。又自下弄巧。甚至虎榜挂名。才易一醉。故武科之数。多则近万。少不下千。穷乡佣牧。鲜有不得。而一国之中。游食者过半。他日占得大将阃帅者。自有其人。而其能通宣传之荐。厕西班之列。入备宿卫。出典州郡者。亦无多焉。其馀则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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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红纸称先达而已。军额之渐缩。名分之益淆。职由于斯。盖无论彼此。以科为名则其紊乱乖戾。莫近日若。而又莫可救药。臣未知如之何则可也。呜呼。天下万事。既有其弊。则必当痛革而疾更之。不然则弊而益弊。终至于难言之境矣。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朱子曰。知如此是病。则不如此是药。古人有言曰通其变。天下无弊法。执其方。天下无善教。今之科弊。与其存科名而无益有害。无宁罢科举而去名就实。今若革罢科举而专用荐选。则彼不足以去民亩就吏禄者。初无倖望。而在国家用才之道。亦不患无其人矣。或以为荐选。亦有奔竞私邪之弊。然明白指名。犹胜于暗地之弄巧。门调户选。犹愈于猥沓之徼幸。而可用者皆用。不可用者无错杂之路矣。在古而不失于乡举里选之法。在今而无缺乎需国治民之道。因其荫仕之俗。省其场屋之弊。此所谓通古宜今。因俗省事之道也。今玆之弊。如病已痼而尚有医之之道。知之而不欲医则已。如欲医而已之。则计无善于此者。而今日之事。率皆胶故而印例。必若以为三代以上之制。有难猝复。汉唐以后之规。不可遽革。则亦岂无抑可以为次者乎。每当有科之时。则预令京外各选其才可以应举者。录名许赴。而一或容私。罪其荐主。严立科条。毋使拦入。则多士必当整齐随从。不敢闯杂。而无文笔者。不得仰人而侥倖。有才学者。庶可专意而呈券。此足以杜初头滥杂之弊。而及其大小科榜出之后。则又行面试之法。著为成宪。其不能成篇者。不必用停举充军之律。只拔去榜中。则其庸懒自废者。固不足惜。其有慷慨奋发笃业更赴者。亦所可取。如此则士子有刻厉进修之美。场屋无狭窄蹂躏之叹。彼无才者虽赏之。初不入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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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科者举有光色。私诈者自当沮缩。此亦遵故法而非有欠于待士之道也。斯可为存法救弊之术。而亦惟在乎明法敕罚。画一举行。不以贵势而挠夺。不以年久而弛纵。始终如一。彼此惟均而已。苟法一挠则反为文具中文具。而初不如仍旧贯之为愈也。然而就其中最有决不可不急先革罢者。升补学制是已。噫。升学之弊。可胜言哉。士习之日渐乖悖。育材之不得其方。专在于玆。盖升学者本出于劝奖兴起之意。而惟其有初试一条路。且权在于大司成与学教授。而其设行之期。又无限定。一岁之中。惟其所欲。故其奔竞尤甚。自童丱古风之时。已有闻见之稔熟。及其胜冠。曾不留意于读做。而所蓄锐驰心者。只是钻刺于教授及泮长。百蹊千径。以通其情。谓之公诵。及其入场也悬题之后。则奔迸四出。以借述于能者。呈券之际。则瞬目摇手。翘颈跂足。呫嗫于吏隶。窥觇于窗壁。或书纳首句。或传通嘱札。鄙琐骇愕之举。无所不至。令人骍颜。及夫累抄垂毕。画数相埒。则晨夜狂奔。不但自己之送言。又觅他人之瑕疵。做出白地。公肆构陷。变怪之事。又无所不有。当此之时。莫有徐其行步正其眸子者。若是者其可曰士乎。今日升学之士。其名位事业之期于他日者。皆不可量。政宜谨饬勤修。以图远大。而今其所见所行。乃如彼相反。此如婴儿之受病于胞胎。草木之被伤于萌芽。虽或生长。终不免于尪羸卷曲。岂不惜哉。且主试者则于其行私之中。别有一榜之分排。欲黜则画虽多。必抑而屈之。非以其文之劣于他也。欲升则画虽少。必超而进之。亦非以其文之优于他也。是故计画之际。则预知某也之当为某等。某也之当在落科。又预知某也之当取升补。某也之当得合制。而毕竟入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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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于意中之分排。亦不出于方外之传说。然则初试之为初试。已定于未出榜之前。试与不试一也。而其必设场而考取。直是因前例假外面而已。岂不如儿戏之可笑。而自有科举以来。安有如许科举乎。况近来皆不遵每朔每抄与各学四等之法。荏苒终岁。必待 饬教然后。始行于岁末。故辄不免连日或间日设场。虐雪饕风。通宵露坐。哿矣富人。哀彼寒饿。是故贫士之多年赴升庠者。未有不婴终身之疾者。然则所谓升学。乃是伤风败俗之具。积瘁促寿之资。此臣所谓决不可不急先革罢者也。若又以为流来古规。有难猝罢则有一焉。仍其旧而月课之。取其优等而赏之。不复付之于解额。如程子改试为课之意。则不害为劝奖耸动之术。而鄙悖忮克之习。未必至此之极。庶可为一分厉廉耻抑躁竞之端矣。今欲正士习育人材。而不改弦易辙。则士习终不可正。人材终不可育。而真个读书之士。终不可复得。古所谓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者。此之谓也。何惮而不为。何拘而不能。直一转移间事耳。此今日急务之三也。至于子庶民之说。则君民之相须。自是至理。不待多言。而就其至切而言之。则莫如父母之于子。故书曰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如保赤子。又曰子惠困穷。诗曰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大学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中庸曰子庶民则百姓劝。夫父母之于子。为之就利避害。取安去危。虑其饥寒。忧其疾病。其恳至之心。恻怛之意。未尝顷刻而忘于怀。人君之于民也亦然。孟子曰。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此是父母为子之诚心。而晁错之言亦曰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之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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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之而不困。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之而不危。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而先儒以为非惟寿富安逸之遂其志。用舍从违无不合其公。愿此三王之治。所以卓乎不可及。而三王之民。所以皞皞如。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也。苟或忽于本固邦宁可近不可下之义。而损下益上。不免于率兽食人。使斯民饥而死。则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海内至广也。兆民至众也。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苟君不能子以爱之。民不能父母以亲之。则君何以辟四方。民何以锡保极哉。况民者至弱而不可胜。至愚而不可欺。若鱼焉见网则惊奔。若蚁焉遇膻则聚慕。难一者民情也。易散者民心也。惟为民父母者。不视之以民而视之以子。以恤爱恻隐之意抚之。以忠信诚悫之心怀之。不违其所欲。不行其所恶。盖之如天。容之如地。疾痛苛痒。无细不知。抑搔按摩。无远不及。使以时而不夺。遂其利而不争。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温乎若阳春之泽庶物然后。民亦尊之如父。亲之如母。有命则子趋。有役则子来。有难则又如子弟之卫父兄。真所谓四海之内。瞻仰畏爱。如亲父母。天下虽广而一其心焉。万姓虽众而同其怀焉。古昔圣王所以享国久长。泽流万世者。用此道也。后世惟不知此义也。故以为我是君也。彼乃民也。君者出令以使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竭股肱之力。以事其上。而否则诛者也。法令以驱之。刑罚以威之。法令极而民风哀。刑罚滥而民命残。天下始熬然若焦。而君亦无所行其令矣。若是乎君之不可不子其民也。惟我 殿下抚熙洽之运。膺艰大之投。燕蠖之中。孜孜一念。未尝不在乎民。凡所以抚字而怀保之者。无所不用其极。惟恐实心实惠之不得下究。而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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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妇之不获其所。不啻如慈母之保赤子。故岁首则 纶音以劝农。水火则遣使而慰恤。方伯守令则慎择而 临遣。凶年饥岁则发帑而停籴。皆所以为民也。而今之方伯守令。果皆能体 殿下为民之心。行 殿下子民之政乎。昔宋孝宗即位。诏求直言。朱子上封事曰。四海之利病。系于斯民之戚休。斯民之戚休。系乎守令之贤否。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藉。肆虐以病民者。谁则非宰执之亲旧宾客乎。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某事之病。为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臣尝读之以为守令得其人而后。生民可以蒙至治之泽。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邑可以责治民之绩。而监司守令之得人。又在乎铨选之公平。此固探本之论。必然之理。而姑以监司守令而论之。以言乎守令。则古所谓内重外轻者。今焉外重而内轻。虽以玉署银台宰列之荣贵。无不以图得外任为事。其志将以丰衣食而广产业也。则其图得也。固已只怀肥己之策。计较拣择于某邑一年所得之几何。而有势者薄不为冷残。幸得者不敢望雄腴。吏部之拟之也亦以此。而及其临民也。乃以一邑为己囊橐。暗弄权诈。巧作名色。行掊克之政则刮地皮。犹患不足。开赂遗之门则充溪壑。如恐不及。卖乡鬻任。而官属长事递易。翻弄那移。而谷簿几尽虚录。驱催鹑衣鹄腹之脂膏骨髓。而辇载以输权幸之门。弃绝贫族穷交之情理恩义。而巧密以通幽阴之径。不法之事。荡无忌惮。无前之例。自谓妙方。诛剥徵敛。无有艺极。占田治第。无有限量。人之无告则酷虐无所不至。势有所压则诖误有所不恤。听讼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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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延拖不决为主。当事则以规避挨过为例。衒能要名而外似干办之才。凭公营私而貌饰恪谨之行。及其私欲饱满。钻研有效。则又可以束装问涂而望他积。以为己资矣。能如是者。人以为有才能可任事。而升雄州超显职。不然则铨家置之于弃物。一世笑之为庸愚。是不但无所惩其恶。乃反奖而导之。百里分忧之意。果如此而已耶。盖生民之倒悬。莫甚于今时。而就其难支之最大而尤甚者言之。军政则武科及自称班裔者外。又有图出史库帖郎厅帖等诸般谋颐者。不可胜数。且势家之墓下廊下近处及缘蹊受嘱者。举皆蠲免。则黄口之签丁。白骨之徵布。势所必然。而不胜其苦。逃移京中者。又相续于道。故族徵里徵。日事横侵。间或有保家作农者。亦无以自存。故十家九空。户口日缩。而军籍殆尽是虚名。脱有缓急。将何所恃。田政则紊乱尤甚。守土之臣。徒凭所任辈之言。于是乎所任辈。恣行己私。无所顾惮。九等之法。三税之徵。惟意幻弄。养户之患。换名之弊。不一而足。苟其势与赂也则以实为灾。不然则以陈为垦。只自冤号。安有听理。粜籴则本邑各仓外。又有京仓及各军门各衙门等名目。又有他邑移转某处拯米某年停退某年未收等各㨾名色。猬集趱督。转输之弊。添加之费。情债之操纵。色落之滥横。无非斲膏椎髓之苦。且吏属之逋欠。豪族之拒纳。最是痼弊。而皆看作例事。惟小民是侵是虐。冬籴之时。皮谷则除芒𥳽稊。粒米则糳䑔圆白。期于十分精实。其中逃故丐病者。族邻收徵。必取足而后已。而至春开仓则悉是空壳与腐粝。一斛仅五六斗。此乃吏辈之换弄。而为官长者。皆委之乡任。初不看检。其有才干者。或以米作钱而给钱受米。或倾库翻动而换名取赢。勒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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滥取。鞭扑枷囚。以为牟利之资。而贪猾之吏校。又因缘凭藉。百端侵渔。彼无告之民。虽空杼柚而竭瓶罂。何以堪其沟壑之命哉。其外讼狱之非理舛误。使役之违夺偏重。闾巷则吞声疾蹙。吏辈则吐气踊跃。叫呼隳突。鸡犬不宁。以此论之。守令之有不如无。不待智者而可知也。以言乎监司。则观风察俗。已矣无望。厉民封己。便成一套。虐茕独则不遗馀力。畏高明则惟恐或后。下车而吏报失珠。听讼而人思伐棠。春秋巡历。则治道供膳。众民愁怨。只为偏裨辈张气诛求之地。冬夏殿最。则雪岭墨池。毁誉颠倒。每作傍观者窃笑暗骂之资。任藩臬旬宣之责者。岂容如是。盖巡历者。古刺史太守之行部也。将以观风谣察民隐。详县邑之得失。决狱讼之难平者也。在古犹有若召公之恐伤民事而不入邑中。韩延寿之恐无益重为烦而不肯行县者。其不欲以行部伤民如此。而近所谓巡历。则其为民弊有不可胜言。盖当巡历之时。农务政殷。民失一日之力。则有终年之饥。此圣人所以曰使民以时。曰不夺农时。以为王政之第一先务。而乃以治道之役。集远近之民。使之离田畴舍耕耘。而赍粮费执器械。长在于道路之间。忍死于箠楚之下。盻盻然熟视其田亩之荒废而不敢出一声。此是王政之所不忍。而且以供亿之节言之。不远千里。贸易京洛。珍羞妙馔。务以适口而胜人。锦帐绮席。悉欲便身而悦眼。一或愆期。劳费倍筛。罄尽一邑之力。而又或迂回于山水之游赏。流连于妓乐之宴饮。则列邑支待之苦。民间聚敛之烦。有难以言语形容。故一经巡历。如逢乱离。而又必以治道之不善。饮食之不适。鞭棍狼藉。囚系相望。其害安归。归于残民。哀彼残民。何以聊生。臣闻道路之言。则年前有一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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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历之路。招聚众民。询访弊瘼。则中有一人出而对曰。无他弊矣。只有一大弊。使道巡历是也。吾民之春不得耕。秋不得敛。颠于沟壑。散之四方。职此之由。此弊除则更无弊矣。此所谓疾吏之风。悲痛之辞。而民情大可见也。语其弊则至于如此。而语其益则未闻施一惠除一瘼决一讼。小慰士民之望。可谓无毫发之益而有难言之害也。然则革罢巡历然后。生民之命可保也。殿最者。三载考绩。黜陟幽明之遗意也。而今也则吐刚茹柔。爱膝憎渊。已成一副当规模。而所谓廉探者。皆偏裨下吏之以赂请欺弄。故雄州巨牧。无非龚黄召杜。残邑冷官。无非昏愦贪虐。欲为之褒。妄自极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故在势者有所恃而益无所忌惮。孤弱者有所畏而不能行其意。均之罹其害而中其毒者民也。率是道而因循无改。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何时而举。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何时而除乎。且以今番西警而言之。潢池盗弄。盖缘于不胜贪虐之政。则鼠窃狗偷。本不足平。而及夫 王师之出征也。屡降 丝纶。原情曲恕。禁暴止杀。恻怛之旨。勤恳之音。孰不感涕。而乃反有弃城降贼者。有拥兵玩寇者。其罪已不容诛。而松林多福之战。虽云克捷。亦多横罹。暨乎破定州也。举一城无少长皆斩。是岂仰体我 圣上好生之德。而亦岂不上干天和乎。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夫既曰从则虽云胁从。从为罪矣。既曰染则虽云旧染。染亦罪矣。而圣人犹且置之于罔治维新之科。后世若唐之诛止其魁。释其下人。称为盛德事者。岂非原恕悯恤之无所不至乎。昔曹彬克金陵而不戮一人。曹翰破江州而忿其久不下。屠戮无遗。后人至以其子孙之荣悴。谓之报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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滥杀之戒。若是其至。而今之好杀者。直以为快忿张功之资。岂不舛于理乎。盖今民间之百千万弊。殆难更仆以数。而莫不由于方伯守令之不得其人。今若旁求而慎择。公听而并观。久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惟尽心于为国为民。而无有一毫私意于其间。则遐远之民。均被实惠。而宽大之恩。不但为挂墙壁之具而已。惟此庶可为矫救之道。而特患终不能若是耳。此今日急务之四也。凡此四条。皆不可缓。而若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朱子曰。陛下之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故所谓天下之大本者。又急务之最急。而尤不可以少缓。此言正为今日道也。呜呼。万川之月。处处皆圆。千纸之印。个个皆同。以其本之有在。而其所及者。皆自此而推之耳。今 殿下之心一正。则夫四条者。皆将次第修举。而天下万事。无一不出于正矣。苟不先正其本。而徒规规剪剪于事为之末。则是犹曲其表而求其影之直。汩其源而欲其流之清也。天下宁有是理哉。然诚正之工。又不过在乎敬之一字。盖敬者所以存养其体。省察其用。乃体道之要也。是故程朱之所以为教千言万语。不出乎敬。戒惧慎独只是敬。存天理遏人欲只是敬。推而至于中和位育。亦只是敬。此所以为彻上彻下。成始成终者也。苟能常存此敬。无须臾之有间毫釐之或差。则意自然诚。心自然正矣。此非臣所为之言。乃有所受之也。惟 殿下懋哉。今或以为目今朝野升平。四方无虞。苟能无失旧章。粗守前例。随风因俗。以度时日。则区区弊端。自当随毁随补。何足为深忧。不宜更为庸人所扰。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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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中有事。臣则窃以为不然。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姑息委靡之可畏。政使如唐虞之至治。尚不忘儆戒无虞罔违罔咈之猷。傲慢惰堕日奏罔功之戒。况今日虽若未有目前之急。而风俗之颓败。生民之困悴。未有甚于此时。若非大奋厉大振作。以新一世之耳目。而姑且狃安迟疑。以幸时日之无事。则窃恐弊中生弊。百为懈弛。终必无着手之地矣。苟其有百害无一益之事。则安可以旧例而固守之乎。至于正本原敕时几之道。则安可以陈谈而泛置之乎。盖格致诚正脩齐治平之序。人心道心精一执中之训。圣贤相传。布在方策。自古及今。人皆知之。人皆言之。初无新奇可喜。有似常谈死法。而朱子谓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然则天下之至理。人君之治道。舍此而更有何说哉。易曰正其本。万事理。差之毫釐。缪以千里。伏愿 殿下深留 圣意。毋忽焉。呜呼。古人有言曰应天以实。不以文。所谓实者何也。以实心行实政。施实惠于民也。苟使但曰敬天之怒。畏天之威。则天之大。奉天之公。而或不无一毫文具备例底意思。则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人之应之也以文。则天之应之也。亦不以实矣。是故成汤以实心自责。故能致数千里大雨。太戊以实心修德。故祥桑枯。景公以实心三言。故荧惑徙。若非真个实心。则岂若是影响桴鼓之捷哉。昔宋臣张栻告孝宗曰。不可以苍苍者为天。一念才是。是上帝观监。一念不是。是上帝震怒。盖其陟降厥士。日监在玆者。有如是矣。夫天之视听。皆自我民。则民之心。即天之心也。民心悦则天意得矣。今 殿下诚能以实心仁民。则亦一天也。岂必以高高在上者为天乎。苟或不然。则虽日下 减膳之命。人进应 旨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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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免乎文具备例矣。乌足以弭灾而致治乎。凡今之日就于委靡颓堕者。专由于因循玩愒。苟且弥缝。则矫救之道。惟在乎至公无私。惕厉奋发。张纲纪而克行彰善瘅恶之政。鼓风俗而咸趋真实笃厚之域。以至于黎民于变。天心悦豫。则怨何由生而灾何由起乎。然究其所以致此之本。则亦在夫 殿下之明善诚身而反以求之于心耳。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振纲举纪。移风易俗。向所谓颓弊之患。不期矫而自矫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任贤使能。随才收用。向所谓偏私之风。不期变而自变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乐育多士。作成人材。以兴廉耻礼让之俗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选任监司。慎简守令。以成熙皞嵬荡之化矣。愁郁之色。可化为欢笑。怨讟之声。可变为歌颂。洋洋乎溢和气于天地之间。而凡天下犯伦灭义背公徇私之类。举皆革面而化心矣。至此而所谓弊者无可言。而所谓治者真可致。所谓灾者无由生。而所谓祥者皆毕至。岂不休美乎哉。方今 殿下尽求言之诚。恢来谏之量。凡天下忠言嘉谟。崇论谹议。日陈于前。不患不足。而翕受敷施。率作兴事。言可采则采之。事可行则行之。如臣之素无学识。愚迷庸愦者。岂容复有所言于其间。而亦何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然而臣既有漆室中私忧隐度而阴拱噤默。终不效区区之一言。则是臣上而负 殿下。内而负臣心也。故敢冒鈇钺之诛。略效芹曝之诚。若其言不知裁。妄触时讳。则宜不免于不知不觉之中。而其实则皆出于爱 君忧国之一片赤心也。伏惟 圣慈怜其愚忠。赦其万死。而择其中焉。臣无任瞻 天望 圣战慄俟罪之至。谨昧死以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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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曰。省疏具悉。所陈俱为切实。当留念矣。
 余年已七十有二矣。虽端居一室。未尝与世干涉。而自然有睹闻之及于耳目者。人心世道。可谓日异而时不同。每不禁仰屋窃叹。适值遇灾 求言。遂乃草成一疏。上以勉 圣学。下以论时弊。缕缕殆至累万言。冀以一彻于 黈纩之下。而为喉院所阻。凡三呈乃 登闻。其翌暮始承批。 褒之以切实。 谕之以留念。感惶之极。不觉涕陨。既而得闻外论之一二。则颇多抉摘讥笑。其曰太细琐非告 君体者。是恶其形容他情态而 闻之于 上也。苟如斯言。则除非咎益伊傅训戒之简。即贾谊之疏。方朔之三千牍。朱子之封事。皆不免此讥也。其曰必不可行而强言之者。是以时俗之见而骇振举之论也。苟如斯言。则自圣贤以下。何尝必其言之行而后言之耶。惟其可行则言之而已。今以其不行而欲议其强言之失则过矣。其曰何不以买纸之钱。买薪以救寒者。是以计较利害之心。肆轻薄笑侮之习也。此则归之于迂阔犹可也。至于以希望升擢相捓𢋅。则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而其亦浅之为知我矣。盖疏中之言时俗处。多痛快描画。咄咄逼人。见之者举皆自觉。若伤己者然。故内怀恶怒之意。外发嘲嗤之语。甚矣此世之不可为。而余之平日见轻于人也。然在世则无柰何。而在我则惟自反而已。聊书于后。以识余迂愚。
闻余疏后泮长即设升学
余既上此疏。虽其言之不能行。而一世之人。苟有一分羞恶之心。纵不能悔悟悛改。宜不免反顾愧𧹞。而乃反笑之以太迂阔。归之以不足观。甚可叹也。彼铨曹试官监司守令。蔽锢已深。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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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已成。固难责之以道理。而至于升学则是何等权势。何等科名。可以不顾人言。勇往直前者。而弹墨未乾。猛臂旋攘。汲汲遑遑。如恐不及。今日明日。冲冒风雪。觅纳句头。旁通蹊径。拆窥秘封。较计画数。扶抑之习。分排之举。甚于前日。殆似层激。此何廉耻。此何道理。吾言之不足有无。固可自反。而彼其之必欲遂非。诚未可晓。
閒居笔谈
致位贵显者。鲜有完福。率不免鳏独之叹。历数朝著。可知也。彼出则高牙大纛。入则要津市门。族饫弓㫌。户拥珂马。自贫贱者视之。非不赫然尊贵矣。而要之皆外物也。一朝捐馆。则不但生存华屋。零落山丘之悲。祸急则或犯罪灭绝。殃迟则或连世求螟。生而哭子孙女妇之惨。死而无血属承继之托。昔之燀赫者。今焉寂寞。俄之绚练者。忽然凄凉。虽谓之三千大罪。天下穷民可也。人皆谓缺界无圆事。是固然矣。吾则以为积善积恶。殃庆自各以其类至。此盖作不善降百殃之验也。彼皆出外而浚民膏血以自肥。处内而越视国事以自营。在铨地则只用姻族党类与货赂嘱托。而以公器为私物。为试官则惟视关节物色及钱财贵势。而蔑公义恣己欲。听讼则不问曲直。而以贿与请为立落。待人则不论齿德。而以势与利为亲疏。微有所争则疾之如仇雠。小不如己则视之如奴隶。既吝而骄。又侈且横。敢所不敢。忍所不忍。积冤透骨。众怒䕺镝。虽其地势之可以惟意所欲。岂无天理之终必降监孔昭。书曰天道福善祸淫。传曰多行无礼必自及。以此观之。其乞哀于昏夜。肆虐于白日。自谓得意而横行者。殊不知天听若雷。神目如电。贼其爱而斲其后。断其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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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孤其魂。多见其可哀也。
客有过余者曰。今之人心世道。可谓无馀地矣。斯民也三代之民也。何为其然也。曰教化不明。故人不若其恒性。四端灭七情荡。惟私欲之从。骎骎然遂成长夜。无足异也。曰使孔子复起。其有挽回之道乎。曰孔子不得位者也。安能挽回。曰得位则何如。曰由反手也。心无偏党。则天下之心。举皆无之矣。心无机巧。则天下之心。举皆无之矣。大公至正。如天地日月之无私邪。好恶赏罚。如明镜平衡之无差违。则夫所谓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固人人所固有也。向之陷溺者复全。向之昏昧者复明。熙熙如皞皞如。日迁善而不自知矣。曰然则终如斯而已乎。曰圣人有言曰吾亦末如之何也已矣。虽圣人亦如之何哉。不能兼济天下。则独善其身而已矣。
或谓余曰。子之不求人知。无求于世可也。八帙屡空。不亦难乎。曰是吾自取也。夫孽自作则难逭。辱自致则难免。吾少而不能学稼。长而不能货殖。以至于老。又性狷才拙。貌寝辞讷。不谐于俗。不明于事。人贱之众弃之。然而其志则嘐嘐然曰古之人。不欲交匪人。不欲取非义。不开口论世间事。不向人效乞儿口气。凡今世一切鄙琐奔走之风。若将浼焉。块坐终年。只作黄卷中蠹蟫。此真饿死法也。且吾虽微。亦有命焉。穷亦命也。饥亦命也。死亦命也。吾于命何哉。曰子既通籍。不可以为贫少屈节乎。曰吾之通籍。乃为贫也。既为贫。宁欲甘贫而不仕乎。盖西子矉则益妍。丑女效之。则富闭门贫挈妻。与其效人而失身。曷若守吾之本色。夫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吾有所受之也。曰贫虽可忍。死亦可忍乎。曰在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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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则为之。在人者不为而使之为乎。况在天者有不可如何者乎。死固难忍。过于忍则死而已矣。
或曰。丈夫生斯世。既立朝矣。可为则为。可言则言。利害祸福。固不计也。曰事求可功求成。知其必无益则有弗为也。知其必不行则有弗言也。是故孔子辙环天下。孟子历聘齐梁。盖汲汲于行其道。而知其必无益必不行则亦去之。故未尝终三年淹。况下圣人万万。而空以身试不测之祸乎。曰方今上有 圣明。容谏之德。从善之美。度越百王。此正可为可言之时也。世人未尝有爱君忧国之诚。徒怀嫌讳顾瞻之意。故或多抱愤慨而绕壁。怀忠谠而括囊。君子畏天命而悲人穷。岂忍随时俗之态也。曰孔子能使楚昭王兴师迎之。鲁哀公问政。而不能止季桓子受齐女乐。孟子能使梁惠王愿安承教。齐宣王请尝试之。而不能禁臧仓沮鲁侯。圣人且然。况凡人乎。且子观今之世。使圣人复起。其将强其所不听而聒之。是其所不行而争之欤。然则何以。曰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也。且试问之。今能使纲纪张而风俗变乎。礼义行而廉耻厉乎。公正而无偏私乎。真实而无伪诈乎。君子进而小人退乎。嘉言用而谗说斥乎。色目无标榜之患。而权势无倾轧之习乎。岩穴无遗逸之叹。而朝著绝滥冒之辈乎。守宰惩贪虐之风。而小民无徵敛之困乎。庠序有教导之美。而多士有作成之效乎。曰不能。曰今之人能见人之直言正论。以为出于胸中之忠愤公平。而羞己之为。又思所以如之乎。见人之出谋发虑。以为事理之当然。而舍己之私以从之乎。乐善服义。而不媢嫉以违之乎。同寅叶恭。而不吹觅以排之乎。同党者不诡随而曲媚乎。异论者不构隙而伺影乎。忌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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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造言而兴讹乎。听之者不推波而助澜乎。得于野而不以玉为石。以石为玉乎。观于物而不以白为黑。以黑为白乎。狗当门而不迎噬好客。不吠奸盗乎。猫能猎而不任鼠纵横。见鸡必扼乎。曰未可保也。曰今有数仞之墙。高上而不厚下。孤立而阅多年。又不缮修而覆盖。为风雨所剥蚀。虫鼠所穿破。岌岌乎有颠覆之势。而一朝遇淫霖疾飙。渐见颓碎。人皆睨而过之。而乃以弱力独手。身任撑拄。则不惟不能支吾。必且不免为岩墙之鬼。而人必笑以为愚。子为之乎。曰是井有人而从之也。其谁为之。曰然则子何以责吾。或不能难。
孔子生知之圣也。而犹且问礼于老子。问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颜子亚圣也。而犹且以多问于寡。以能问于不能。其好学无常师也如此。今人稍能涉猎书史。则辄妄自尊大。是己非人。见一奇文则自以为高世之学。记一难字则自以为出人之见。偶识一字音之世所误读。则笑其无识而不知己亦误读之无数。偶觅一僻句之人所不解。则嗤其固陋而不知己亦不解之几何。或耻于问人而姑且含糊以掩迹。或衒于懵眼而惟事誇张以掠名。如此之辈。盖滔滔也。尝观韵府群玉。有曰蜀有魶鱼善缘木。声如儿啼。孟子不闻此。明人五杂组又曰今岭南有鲵鱼四足。常缘木上。鲇鱼亦能登竹杪。以口衔叶。有若孟子寡闻而误言。渠独博识而摘发者然。此最可笑。设或有缘木之鱼。不过鱼中之一怪物。岂遂以此而不可曰缘木求鱼。以譬必不得之事乎。盖鱼之在水而不在木。常理也。其有缘木者。乃无理中或有者也。孟子虽闻此。不为失喻也。人之读之者虽闻此。亦必不以为疑也。今若据此而曰缘木而鱼可求。则其果成说乎。昔有火鼠冰蚕之说。今曰鼠不可生于火。蚕不可养于冰。则亦将讥其不闻火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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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乎。世之以管窥蠡测之见。妄论他人者。皆是类也。其弊终必至于宝燕石而谓和璞可弃。贵山鸡而诋凤凰非瑞。自识者视之。岂不深可惜而大可叹乎。
古无书院之名。至唐玄宗。置丽正书院。延礼文儒。发辉典籍。后李渤与兄涉。隐庐山养白鹿。遂为洞名。南唐建学馆。以李道为洞主掌教授。宋知江州周述。以学徒数千百。乞赐九经。诏国子监给之。真宗时应天民曹诚广舍百五十楹。聚书千馀卷。赐名应天府书院。后朱子守南康。得白鹿书院废基。慨然兴之。有白鹿洞规。是时天下谓嵩阳岳麓睢阳白鹿为四书院。而松山之鹅湖。以龚氏之畜鹅而名。衡州之石鼓。以李宽之创。宋若水之广而名。潭州之城南。以张南轩讲学之地而名。湘西之岳麓。以朱洞之创。周式之长而名。其馀若龙兴之东湖。瑞州之西涧。皆书院之有名者也。如岳麓虽有诏赐院名及中秘书之举。而要皆为群居讲习之所。未尝有祠享请额之事。书院设置之本意。不过如斯而已。我东自周慎斋白云以后。书院之名渐盛。在儒士为讲学之处。在国家为教养之道。故如退溪先生。每乐为之说而劝成之不暇。盖亦朱子之意也。当此之时。士子得藏修之乐。风俗有矜式之效。岂不诚昭代之美事。而世级递降。淳风渐浇。不但为儒林肄业而已。必假先贤俎豆之举。或以道德。或以勋业。或以节义。或以文章。凡于杖屦之乡。及游览之所。经过之处。无不建置书院。故一人所享。殆遍州县。一邑所建。亦至多数。或自 上赐额。或私自标号。或独享。或配至五六。又有影堂乡贤祠之称。磊落相望。非不盛且伟矣。而所可叹者。其所以务此者。未必专出于尊慕先贤之心。讲习遗经之意。而或多凭藉所重。恣行私欲。武断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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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侵虐小民。作为酒食游戏之场。转成倾轧争鬨之习。又其所谓院生。各有定额。而军丁逋逃之类。举皆投入。贿赂请嘱。纷纭横行。看作渊薮。厥数无限。守宰方伯。莫敢谁何。朝廷禁令。亦不行焉。故军政之阙乏。名分之颓败。民生之困苦。日以益甚。当初兴学之美意。竟归伤俗之弊风。宁不痛惜。今欲矫之。则就其叠设者而悉罢撤之。覈其额外生而尽汰归之。择拙修勤业者。使之居。而其有无所事而党伐恣肆者。严加法焉。则庶乎其可也。而习俗已成。莫可救正。柰何柰何。
答膺孙书
汝书言求圣言于方册。又曰非静难守。此外复何为哉。勉之哉。科期在秋。举业亦不可不念也。须勿汩没于俗事。常常回头唤醒。是所望也。月初差祭。见典祀厅壁上。有诗曰身是吾身口是吾。行身开口总由吾。如何将此吾身口。轻动妄言反害吾。不知谁作而吾亦曾闻者也。看来甚觉自警。今录以示汝。汝亦佩服无忘可也。
李忠臣澄玉遗事序
人能决其死为难。而死得其所为尤难。有其勇为难。而勇能以义为尤难。是故孔子曰杀身成仁。孟子曰舍生取义。苟能杀身而得其所。舍生而全其勇。则仁与义不外是矣。能仁与义。又何加焉。我 端宗朝忠臣咸吉道都节制使李公讳澄玉。是其人乎。公梁山人也。始公之震也。有圆寂山之异。生有至行。事母尽诚。孝子之门。固忠臣之本也。公好勇善射。 世宗朝守富州。南袭岛倭。北平野人。威振华夷。于是节度使金宗瑞荐以自代。及 光庙癸酉。密遣朴好问代之。公行一日曰。节度国之重任。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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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声来代之。何如哉。还趋捽杀之。夺其符。移檄野人。欲请命 天朝。复 上王。行至钟城。府使郑种等伏人板上。乘其宿斮右臂。公惊起夺其剑。赤身飞出。左手所击杀数百人。遂死之。其子亦随而死。是时 光庙嘉死义诸人。特教曰今世之乱臣。后世之忠臣。命籍于东鹤寺。招魂记, 肃庙朝庄陵志。具载其事。 正宗朝又命设坛配之。每寒食致祭。而同列于十六义士。并称于六臣大节。斯可谓死得其所。勇能舍生。而庶几乎仁与义矣。于公又何憾焉。嗟乎。当公起事之时。以一身自任天下纲常之重。固以一死自期。而曾亡几何。竟副其志。岂非天欲成公之忠耶。今迹其事而想其人之勇之义。诚无愧于当时二百十四人之中。而以 朝家树风声之义。既已表扬而祠侑之矣。乃至今独未有㫌赠之典。虽其裔孙之零替。遂至因循。亦岂不为尚论者之慷慨流涕于亡穷也哉。其后仍震焕裒其遗迹之著于公私文字者。及受知于 前后圣之实。踵余求弁。余感而书此。俾以请诸立言之君子。 上之十三年昭阳作噩流月日。
锄菜说
无名子独行园中。见有种菜半亩。而众草芜秽。张王骄桀。乃就之。徐披而熟察。则其中未尝无菜。而为草所掩。不见天日。瘦弱黄萎。将渐消尽。无名子植杖而叹曰。噫是嘉生也。胡为至于此哉。彼薋榝菉葹无益于人。而孰使之茁且茂哉。吾之终岁不饱菜。专由于尔。其不可赦。乃次第锄拔净尽而后已。菜虽间被触蹶。而存者犹有本色。倾者培之。屈者伸之。已而清风乍至。欣欣然舞其叶。如有喜气。于是意甚豁然。坐玩良久。喟尔曰向使菜之始生也。如此其廓如也。则其被雨露也均。其乘生意也遂。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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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暮襭。助吾鼎俎。之恶草安得而凌之哉。且菜之困于众草。岂菜之罪哉。不胜于众草之侵驾也。草之能有无菜之心者。亦岂草之罪哉。不见锄于怒生之时也。罪在于人。尚何草之可恶。菜之可哀也哉。虽然往者已矣。今日之得免于荒园亦幸矣。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又何恨焉。古人有言曰蔓难图也。今任其蔓也。故卒有芟夷蕴崇之劳。而菜则已病矣。世之人其毋待蔓也夫。
客有谈古事者。聊记之。
奕世富贵之家。产业钜万。庄墅臧获遍国中。家僮千指。而主人劣弱。不能传龟袭紫。惟不知饥寒而已。于是豪奴悍仆。自相党结。欺负其主。其主不能制。反畏而谄之。惴惴焉惟恐不得其欢心。故有言而不听。有使而不遵。有禁而故犯。惟渠辈之所欲为。凡家中用度。辄擅自出入而偷窃之。罪发则公共庇护。而诿诸孱独之辈。动被捶楚。皆敢怒而不敢言。又媚附之。以幸其不见疾。村邻之有求请者咸奔凑之。而所爱则无不得。所憎则不惟不可得。又构陷而告于主。亲好者虽有罪。必解脱之。其出行乡邑也。藉势使气。侵虐劫掠。无所不至。而一闻某宅之奴。则吞声不敢抗。秋而监穫则尽取以自肥。而其入于主者。十不一二。人亦不敢言。权归于己。而所以用权者。皆狐假虎威也。远方有老奴闻而痛之。乃裹足谒其主而泣告曰。国有一国之纪纲。家有一家之纪纲。纪纲不立。威权下移。则国必亡。家亦然。今试观主家爻象。果何如哉。因历指奴辈之尤无良若干事而条陈之。愿厉精洗心。总纪纲覈功罪。其恣肆怙终者黜之。择谨厚忠实者。任之以事。则庶可以保有世业。而在内在外之奴属。亦可以各保其生矣。主不能用。诸奴共怒而目之。不复容接。老奴饥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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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而去。
有人家江干。见卖生鼋者。以钱售而舍之。圉圉然。乃置之浅水中。投以馀饭。数日则泼泼入于江。每食时则辄出水边曝腮。主人饲之如前数年。益肥大盈车。遂不复出。又五六年。忽一黄帽郎来谒曰。我是向者之鼋也。蒙主人恩。欲报无阶。今能变化为人。而主人将有大祸。故来告使避之耳。主人曰。恩不足道。但尔能为人甚善。吾以人而不知祸之将至。尔能来告。是尔有恩于吾也。若之何避之。曰今三日内。必有大水。此村尽为鱼龙之窟。故将舟楫来迎。请急撤家上舟。主人乃以妻子及家产可移者。移之舟中。其三日之夜。果大雨翻盆。凡三昼夜。回顾旧居。则茫茫大海。鼋人棹舟出没于洪涛之中。有一狐漂而迎之。为乞怜状。鼋人以棹引而上之。又一蛇漂而迎。亦引而上。俄有一人抱一木而呼不已。鼋人若不闻也。主人遽曰救彼。鼋人曰人不如兽虫。主人责曰。尔何出此言也。彼狐与蛇尚救之。况于人而可坐视其死乎。鼋人不得已曰诺。乃接而登之。其人跪于前曰。某在死地而公救之。此再生之恩也。无以报。愿为奴。终身服事。主人曰。见人之危而拯之常也。何德之有。已而泊于岸。狐及蛇皆跳而走。人独守不去。乃与之构茇舍止歇。凡有事。其人皆尽诚自任。昼夜不息。日月既久。情谊亲密。以心相许。虽兄弟不如也。一日狐来跪而还走。复顾而立。如是者屡。若相招然。主人异之。因随而去。至一处。狐以足爬地而目视。人乃掘之得大银瓮者三。还与其人乘夜输致。以置田宅臧获。俨成一富翁。其人乘间言曰。我本欲寻故乡问家室。为公家事草创。不敢言去。今头绪已成。请得数日之暇。主人曰。曩者吾固劝之去。君不肯。吾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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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离。今君有言。惟君之为。其人泣谢而去。后十日复还。干事如故。一日夜半。附耳曰向者获银之事。惟公与我知之。今往彼。已有人知之。甚可怪也。相与惊异。居亡何。有人来言曰。闻君得吾银。可如数还之。仍出示其所记。曰某年月日。埋银三瓮于某地。瓮各几斤。主人心以为此是狐报恩之物也。岂以有主之物指示而反狼狈我乎。乃语之曰。君之自记。有谁知之。吾之得来。有谁见之。其人曰。文迹既明。毋多谈速还我。不者速汝于狱。怒而去。以券诉于官。官逮而囚之。拷掠甚酷。尽鬻所买及旧有家产以偿。而不能满其数。督之愈力。自分瘐死。仰天叹曰。使吾不获银。岂有此祸。夫财者灾也。货者祸也。仕者死也。宦者患也。世之人以财货而取灾祸。以仕宦而罹死亡之患者。固其理然也。吾见无名之财而取之。其綦也宜哉。忽有蛇冉冉而前。口吐一青丸而去。取视之。莹澈异常。因自念前者得狐之报而不能还埋。致此奇祸。悔之无及。今又得蛇之报。无乃趣吾之死耶。欲弃去。且收之。时 上适患眼眚。医言空青可疗。于是重募求之。而猝不可得。此人曰。蛇所衔者必是也。乃谓狱吏曰。我有空青。愿献之。吏以告太守。太守使进之。此人曰。我必自献于 上。若胁之。宁死空青不可得。太守不得已启闻。有 旨召见。乃进之。一试即效。赏以千金万户。 上闻以银见囚曰。此必其时同输银者。为之谋也。命执其两人。还其银。以见利背恩及强夺人物。并杖而窜之。噫狐之妖蛇之毒。而有德必报。人而不如。又欲害之。非其忘恩。欲使之也。鼋其神矣夫。
有乡人作农而可以兼年。殖钱而可以适用。视屡空者有间。而不足以富称也。然性好外饰务胜人。因而骄侈成习。饮食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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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酒不对。非好饭异馔不进。非西草不吸。衣服则非细软华美不近。器用则非唐倭物不取。故有所贸则必择极品。不计价。有所之则必鲜装怒马。主人之待之也。异于他客。奴隶辈望之若仙。惟识者知其不久远也。贫家子见而慕之。欲一如其所为。顾无钱。乃求乞不问亲疏。债贷不拘远近。犹不足以继之。于是意欲渐长。肆行非理。寻蹊径而请嘱。结党友而恣横。凡欺骗劫偷之事。无所不为。竟陷于刑宪。覆其家。总之自幼小时。其父母戏爱之太恩。衣食之太勤。惟长大是望。失学游浪。痴呆骄恣。初无一片识见。而惟心意之所嗜厌。耳目之所好恶。以至于此也。噫。彼富贵倾国者。苟其穷心极欲。则未或不亡。况薄有钱谷者乎。况窭子而效之者乎。此理甚明。人所易晓。而世之人能不蹈其辙者。十不一二。吁其可哀也已。
江干女年四十馀。以卖酒为业。其状则登徒亦唾。其酿则邯郸可围。然在商客系舟之所。故酒易售产颇饶。且多欲。辄以不义钩人之财。或醉人而偷其物。或增券而责其偿。人皆畏而慎之。有一富商有事于京。舍于其家而知其所为也。故未尝留券而饮寄钱而出。居数月竣事。收钱橐之。行有日矣。女乃与其夫谋所以攘之。一日夫佯出。商与众客宿于外。夜喉乾。就厨中取水。女出曰。客奚为夜入。商对以故。女忽大呼曰客欲劫我。其夫应声跃入。急呼众人共缚之曰。朝日且诣官。商虽欲分疏。无可證明。其夫又潜嘱邻人曰。此人虽犯罪。主客之间。亦所不忍。可俟无人。解而逸之使远走。无敢更来。邻人如其言。商得脱而去。自以为幸。赖邻人得免于死。而不知其堕于术中也。主人乃携其钱橐及杂物而入。夫妻相贺以为妙计厚福。众客相与忿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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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曰。天下宁有是哉。其女固无可欲。其人亦无可疑。而公然吓逐。白夺其财。此乃不义之物也。且如此奸贼之家。胡可久淹。吾辈多年勤劳。未必得此。不如取而共分之。留数日。俟其夫出。夜半潜入。取之而走。女寤则钱已亡而客室空矣。乃反三日哭。且辱骂以为客盗吾钱。人心叵测。噫。眼明于钱。计生于欲。诬其人而攘其财。自以为得计。笑彼之愚。而曾不知傍人之议其后。反为所笑。悖入悖出。固其理也。世之人有不如商者乎。又有不如卖酒女者乎。天道可畏。毋喜一时之欺人。毋幸目前之横财。
叹老谣
细语不闻。谓聋也可。小字莫辨。非瞽而那。坐伛立偻。发秃齿堕。头目晕眩。神精牿锁。若坠烟雾。辄腾痰火。当言忽忘。能履亦跛。呼甲为乙。欲右曰左。家人诮讥。亲知嘲𥳽。气既不充。志从而惰。束阁诗书。嗒然丧我。纵叹腹枵。犹耻颐朵。北窗风卧。南檐暄坐。事物不婴。身心俱妥。而今而后。庶免于祸。
谢世辞
童蒙求我。匪我之求。我无可求。谁复从游。我欲求人。而人皆羞。自知也明。知人亦周。不如闭户。以拙自修。李门争登。杜村独幽。裴宾成市。谢酌无俦。阶满绿钱。溪寂夜舟。庭草知春。篱菊报秋。仲蔚蓬蒿。空搔白头。袁安大雪。孰揩青眸。门无剥啄。诗写幽愁。水喧如怒。山围似囚。乡原不憾。何残且休。迎送已绝。岁月自遒。底处刺毛。于我云浮。有义有命。何怨何尤。只是难遣。漆室之忧。
答膺孙书
奴来见书。书云不健。可知痎疟尚未痊可。怜悯曷已。汝父来后。亦以此病再罹不差。忧虑实深。吾别无疾痛。但颓惫转甚耳。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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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失夏工停科行云。甚善。吾尝恶夫今之所谓士也。不勤科业。不顾家事。鲜衣履饰外貌。日事出入浮浪。暨乎科时。则奔走飘扬。如醉如狂。不量绵力。不计急债。广张器具。招呼朋类。气势生风。如有所挟。不知人之傍笑。至其入场。则虽所谓随人成篇者。反不如全仰人者之犹有倖望。此最可哀。汝能超然于此辈。吾于是喜汝之有守也。然比诸向人喉下。望其馀唾者。虽若有间。而只以此便自谓高致。遂无刻厉进修之意。则是自画自弃。而终不免于以如此人。强作如此语而已矣。甚不可也。汝钝且懒。又不能不汩于家事。此其所以至今无成也。天下事苟立志则无不到。汝若耻不若人。读书饬躬。念兹在兹。则钝可化为敏。懒可化为勤。冗琐应接。亦不足以挠夺之矣。能如是也。彼区区者功令文字。直馀事耳。吾之所望。岂但在于科业而已乎。毋谓我言耄。勉之勉之。
答膺孙书
奴来得书。知疟已瘳。家内举安。深喜。此处虽如昨。乃爷所患。似离不离。亦不大段。但本病是大可忧悯者也。汝书看来。不觉失惊。所见何错误至此耶。夫志者心之所之也。天下万事。莫不随其心之所之。而以之为准的。射者志于鹄然后。可以持决拾。钓者志于鱼然后。可以施纶饵。舟之指南指北。先决其志。而捩柁开头。乃可为也。马之适燕适越。先定其志。而衔辔鞭镫。乃可设也。夫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夫以生知之圣。何事乎志。而惟其有此志也。故立而不惑。而至于从心所欲。况以蒙学而不先立志。则更何以著手用工乎。盖汝所谓读书穷理者。皆从立志上做去。安有读书穷理而后。志自立而不失乎。志不立则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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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能勤。况穷理乎。必待读书穷理而责志之自立。则是无读书之日。无穷理之时矣。心无定向。悠泛度日。而自以为我将读书穷理。以待志之自立云尔。则天下宁有是理。先后路径。颠倒谬戾。外似大谈而内实㬥弃也。吾于是知汝之终不能立志以成就也。只可叹广陵散于今绝矣。亦复柰何。且汝言无人可从游。岂有长进之望。夫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此朋友所以居五伦之一也。而若汝者虽居暗室。俛焉日有孳孳。则有馀友矣。汝既无其志。则虽有严师畏友罗列左右。何益之有。能不追逐于拍肩执袂者。则亦云幸矣。此后吾不复有望于汝。良欲无言。
教𥠧孙史略初卷。间多不可准信者。记之以备后考。
天皇地皇人皇。盖以开子辟丑生寅而强立其号耳。然曾氏所记。有未可晓。邵子以一元分十二会。一会为一万八百年。则何以曰各一万八千岁乎。又何以有十二人十一人九人之异乎。其以木德王火德王。又何以知之乎。注云木德火德治天下。凡旂服牲用。皆尚青色赤色。此尤可笑。其时有何旂服牲用之各异其尚乎。尔雅太岁在寅曰摄提格。而十干十二支。皆有别号。此所谓古甲子也。天皇之时。下距造书契之世。不知几万年。则果已有古甲子之名。而岁起摄提乎。黄帝画壄分州之前。未闻有九州之名。则何以曰分长九州。而既曰书契以前年代国都不可考。则又何以知兄弟之分长。凡一百五十世乎。以经世书言之。自寅会至午会。该四万五千馀年。则何以于人皇之下。谓之四万五千六百年乎。此皆荒杂谬戾之甚者也。若但曰天皇地皇人皇。各一万八百年。以标子丑寅三会。则庶乎其可也。○燧人氏始钻燧。教人火食。至神农氏始教耕。则燧人之世。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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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穑粥饭之时。而不过是食木实茹毛饮血。则恐亦未至于燔黍捭豚矣。所谓教火食。只是得木实禽兽。则以火灼烂而食之。如今深山猎者之为也。乌有烹饪之可言乎。注以火食谓之烹炊而食。此以后世之见而未及察也。○九年之水洪水也。以鲧九载弗绩。故谓之九年之水。然鲧弗绩然后禹代之。又曰居外八年。然则十七年也。何以曰九年也。愚意九年。以弗绩之前滔天之时而言之也。禹虽八年告功。其代之也。固已有既修底绩之验。则所谓八年。特言其居外之久也。但此曰尧立七十二年。有九年之水。使鲧治之。九载弗绩。以文势言之。似七十二年之后。乃有九年之水。而鲧又九载弗绩也。此叙事之不审也。当曰有洪水为灾。使鲧治之九载弗绩也。○以尧禹为黄帝五世孙。以舜为黄帝九世孙。禹去颛顼才三世。舜去颛顼遽七世。史断以为不合事情。马迁之误。曾氏仍之是矣。但又曰尧奚为以二女下嫁五从侄。而安于同姓之无别乎。此则恐过矣。上世固异于后世氏族之各分。同姓之必别。则岂可以此而决其必不然乎。○于夏之亡。曰桀走鸣条而死。注云在安邑西。于汤之兴。曰伐桀放之南巢。注云庐江六县。有居巢城。今无为州巢县。桀奔于此。因以放之。此说亦矛盾。夫南巢之说。固载于仲虺之诰。而鸣条之说。不见于经。若疑鸣条之或名南巢。则地处迥异。若谓放之南巢。又走鸣条。则涉于臆料。曾氏奚为分两处异说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为玉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藜藿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夫纣淫虐贪侈之君也。桀之时已为琼宫瑶台。肉山脯林。酒池糟堤。则曾谓以纣之无道。而犹尚盛土簋羹藜藿衣短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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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茅茨乎。今其为言。有若因象箸而始知其必不土簋。将为玉杯。因玉杯而又知其必不藜藿短褐茅茨。而又有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之虑者何也。夫以鹿台钜桥。沙丘苑台。酒池肉林。宫中九市。长夜之饮。铜柱之刑。而因一象箸。预忧他日无穷之渐云尔。则其谁曰信然。人文一开。俗以世降。唐尧茅茨土铏之风。犹特称以俭德。则历虞夏殷千有馀年。必不一遵而无变。况纣之浮于桀乎。或曰鹿台等事。乃嬖妲己以后。而象箸则其初年事也。且桀为奢淫。汤能反之。纣复有渐。故箕子叹之。何足疑乎。此说恐未然。藉使妲己之前。纣之恶不如是之甚。既曰资辩捷疾。手格猛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则其规模气象。岂肯师尧之俭。述汤之德。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而不为桀之所为乎。且必不云者。以今之未然而谓后之将然也。箕子云云。决无是理。真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也。○以武王为后稷十六世孙。亦如尧舜禹之世代。皆不足信。○师尚父。注言其可师可尚可父也。夫既曰吕尚。又曰立为师。而父音甫则师尚父之义明矣。况诗云维师尚父。而谚解亦甚通晓。则于此注之如此何也。○论语孟子注。皆曰管仲名夷吾。而此曰仲字夷吾亦谬矣。○刎颈之交。谓结为死生之交。虽为之刎颈。亦不辞也。注云刎割其颈。合为一人。未知此何语也。可谓当句内不成说矣。○公孙龙能为坚白同异之辨。注云龙著守白论。坚白盖即守白。言坚执其说而守之也。龙之辨。将合异以属同。故曰同异。此亦似差。公孙龙尝与孔穿会平原君家。论白马之非马。曰坚白石三可乎。曰不可。曰一可乎。曰可。故庄周亦曰惠子以坚白鸣。盖以坚白石三者为一。而其问答有曰同曰异之辨也。如此看之则极平顺易晓。何必曰坚守其白而同其异乎。○爱一嚬一笑注。嚬亦笑也。按韵书。颦眉蹙。矉嚬仝。然则嚬与颦矉同义也。且嚬亦笑。则何为分而言之乎。注之疏谬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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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说(十二)
  [科举之用情行私]
近来科举之用情行私。无所不至。而犹欲遮人耳目矣。今则试官之受嘱。举子之奔竞。文笔之衒售。吏傔之舞弄。公行众中。略无讳避。如此不已。适足为坏世道乱国法之资。相与为儿戏优剧而已。然而上不禁断。下不论劾。拆榜之初。人人只相耳语而目笑。可为长太息也。今秋增广。闻入场者所传。则场外之书入。殆过三分之二。而公肆往来。意气横行。句头之录纳。嘱札之传入。皆于万目所睹。争相纷沓。大科则儒生自入译书之所书其券。试官分付译书之吏。择书某券。故不依收券之次序。惟视某字之第几。以之了当。以之排榜。且呈券之时。大声曰我之呈在于某字第几张。使试官听之。或向试官高铺其券以示之。其他奇怪之状。不可胜记。此何貌㨾。今有溱洧褰裳之女。初欲掩欺于昏夜期会。卒乃淫亵于白昼众中。见金夫而不躬。忘羞耻而自得。人之见之者。亦不惟不以为怪。乃反慕而效之。今之科举。何以异于是。高丽之红粉榜。惟取势家。而试所之荡然无法。则似不至此之淆乱。使识者闻之。岂应举之时乎。
  [今之科法]
今之科法。皆依仿旧例。就行私邪。若不革罢。则无可柰何。而至于监试初试之照讫讲。及增广式年大科之译书。尤极无谓。盖当初立法之意甚严备。监试初试则不可使不读小学者滥入。故先期考讲。录名成册。印帖颁给。使各佩入。大科则收券割封。使吏译书然后考定优劣。俾不得以纸面容私。岂不诚谨密。而挽近以来。应监试者。有初不入讲者。有使人代出者。有使吏出空名帖。一人无数取得者。虽应讲者。有初不开口而录者。有不辨字音而通者。纷沓争先。填咽连日。试官士子。俱为徒劳。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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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皆是浪费。而及其入场之时出榜之后。未尝以此凭准。天下安有如许可笑事乎。赴大科者。以文字为标。以券次为识。奚必以纸面弄奸。渠自译书。吏又择书。奚必以译书取考。吏劳姑舍。国费无限。而巧妙者外。多不得一经试眼。又安有如许孟浪事乎。是皆无毫末之益而反有难言之害。今执涂人而问之。执在朝在野而问之。孰不以为流弊文具。最宜亟去。而未闻庙堂以此一番陈达而罢之何也。或曰此是四百年流来故规。不可轻议。是有不然者。在昔监试之裨篇及内打印。岂非良法美意。而以其无益有弊。建白罢之。何尝以古规而强行之耶。今独于照讫译书。而必欲依仿遵守者。未知何意也。善为治者。随时救弊。损益沿革。惟其当而已。若名以古规。永遵谬弊。则病不必医药。屋不必修葺。天下万事。更无变通之道。而圣人作易之义。为无用矣。岂不大可寒心。
  [试官]
试官。监试初试三人。外方则一人。监司又差送守令中二人。亦为三人。覆试五人。大科初试四人。皆有监察。大科覆试七人。又有监试官两司二人。试愈重则官愈多。盖欲其兼会心眼。既公且详。惟恐或偏于一人之见。或失于一人之私。法意有在。而近来则不择公心与文眼。专取势家子弟与衔泥附热者。故同会一座。各徇其私。殆同共贾而分利。一或有不如其意。则忿戾斗闹。角胜而后已。又或有甲取而乙不可。则必怀狠以沮乙之所欲取。乙取而甲徇之。则必怀惠以助甲之所欲求。若一人欲取而众论不可。则或显示辞色。或吐实哀乞。终若不听。则又恐有妨于自己之行私。强而从之。心目各自著急。何暇更顾文之优劣哉。且所同则固可以相济。而所异则亦有以相换。故一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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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之子弟。必擢于二所。二所试官之子弟。必捷于一所。俗谓之换手。是何异于自科其子弟乎。毕竟无一公取。其公然呈券者。皆被黜落。以故无论中外。上试则惟恐见卖于参副。参副则惟恐见夺于上试。互相猜测。竞施巧慧。畦畛阴森。变怪百出。是岂科试哉。直一货市耳。以此言之。多差试官。反不如专委一人。私则只济一人之欲。公则可免他人之欺。而已成俗套。孰能改正。且以赂请狼藉。最被指目者。每作试官。盖以此辈媚贵势之术多在于此。而贵势家每榜联擢。无以儒生老者。惟在于此也。彼稍存公心者。安得与于试官之望哉。悲夫。
  [科场之不严]
正宗朝。最严科场。每当试取之时。必遣近侍及宣传官。暗行杂于儒生中。以讥其出入。察其关通。而犹各循其私。不复问所畏所亲。其所谓执捉者。只是若干疲残者。挟册随从等末节而已。此已可笑。今则大臣只遣备边郎。而闻多士所传。则初不入场。但坐于场外而还去云。如此则遣之何为。今场尤荡然。监试时进士之有文笔者。皆为人外场亦有入场者。且不但句头之书纳。书札之狼藉而已。酒糖之贾。横行场中云。如此则设场亦何为。且势家随从辈。争先占接于悬题板下。夺攘斗鬨。破伞伤人之弊。自前有之。而今番则至于击刺杀数三人。可谓无前之变。而试官不问。监察不禁。法官不执。朝廷不论。今世虽曰无法。胡至此极。只设科之名。胶守古规。而设科之法则更无馀存。未知设科取人之名。足以正士习明国法。无待于区区古法耶。
  [监试]
监试时。有一进士以外场之无难。不约下辈。自场外授试券于场内儒生。下辈捉呈。不得已移刑曹。刑曹亦不之罪而送之。又一外场直入欲呈。儒生辈捉呈试所。试官命夺取其券。其人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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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曰。此吾之券也。请还之。试官曰苦哉。即令还给曰。今番外场。诛之则不可胜诛。不如任其所为。又一试官见试券自外入来。使其傔夺之。其人怒谓其傔曰。汝若出场外。则我必泥汝之骨。其傔乃伏于诸试官之前曰。乞活小人之命。试官使之出去。其傔犹惧。乘夜走匿于其官之家数日。知其无事。乃敢出。又卫将所吏卒辈。浊乱试场。而三人适被捉移捕厅。一人直招外场者之名。二人则抵死不告。盖势家之尤者也。乃并与所告而不问。只罪其三卒。以故有一外场券入来。则一场人皆相指以为彼又入矣。仍大笑。人皆曰自今外场不难。虽或见捉。亦无虑云。此后则似无入场制呈者矣。棘围与禁乱所。俱极不紧。可笑。
  [取早之害]
取早之害。不但文体坏尽。实为人命所关。每于科时晓当开门。则自今朝各人募有勇力者。持伞席负场门以待。闹沓隘塞。胁息忍死。及门开则如水壅而溃。争先奔入。互相蹂躏。死者比比。至其占接则必欲据悬题板下。争地以战。至于相杀。此无他。取早之致也。且以科文言之。今之士也皆曰文虽陋戾。早呈然后。乃可谓观科。不早则虽珠玉奚为。自私习之时。不顾文之如何。惟以急急构成为主。如古人七步三步击钵刻烛之为。无其才而彊为之。岂成说乎。且预为各文下方。几句几行。不问某题。使皆可用。先写于出题之前。或得预题。则人未见题。已先写完。莫非取早为痼疾而然也。揔以断之。则非士子之罪。乃试官之罪也。为试官者。苟能无早无晚。惟文是取。则岂有此弊乎。
  [近来科作皆不成样]
近来科作。皆不成㨾。其势固然。间有稍胜者。必其逢著于袖中稿者也。故科儒皆不勤苦读做。惟以广求能文者之私稿为事。以图侥倖。私稿亦无所考。则又不得不偷誊于他接之背后。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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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于亲知之笔头。为呈券之计。而亦未必不得。此其所以启虚欲无耻之心也。且他文犹可以临急了当。至于策问。则尤非不读书不著工者所可猝办。故在前则观策科者绝罕。而一自科举滥杂之忒甚。人人皆以呈券为主。以窃人之文为能事。实不知虚中头之为何㨾。设救弊之为何物。而鸠取场中。段段充续。岂可谓之成篇。而试官亦不知者也。如此之类。或有得参。故皆曰是无伤也。太上有径于试官。其次有数于天。何关于文。彼以策名者皆落。而如此呈券者。反获高中。谁能苦心屈首以攻业哉。良可叹笑。今科后偶见科作。则策魁之文。非但全不著题。满纸奇怪而已。中头末端。则似为救弊张本。而至其救弊则忽作他说。两处所言。俱不衬当于救弊。而本末横决。首尾乖戾。自有策体以来。所未尝见者也。此必搜觅东人稿。见近似之题目。而誊出虚中头。其下则东偷西乞。不识何状而凑成汩董一篇也。岂不令人代羞乎。又见赋科作。则题曰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而乃以大学做去。无一语及于小学。此又何也。文之工拙姑舍是。不知中头救弊之相应。小学大学之不同者。虽置之榜末。且不可。况壮元乎。初试且不可。况生进之首乎。受试考之 命。坐多士之上。享应办之供。执朱笔之权。宁使之只行私而不视文乎。攫金者不见人。亦无足怪也。所可叹者。以如此之文而擢为壮元。誊诸科作。播示于人。不但传笑四方。贻讥后世而已。此后科儒皆将曰救弊尚不知照应。小学尚不知何书。而且为一榜之魁。文之可否。果何与乎。虽涂抹老鸦。苟有紧径。可以决科。其弃文字于笆篱边。而专用心于郭墦李蹊也。如颓波之不可复遏。岂非今日试官之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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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科举直是以虚名为戏剧耳]
今之科举。直是以虚名为戏剧耳。譬如小儿辈。以尘为饭。以涂为羹。曰鼎曰器。谓饼谓糖。或作饮啖之状。或为买卖之㨾。见之者孰不失笑乎。今科监会既入场。试官令悬索于庭。呼名越之。盖欲覈拦入。而及其尽点。馀者尚多。则宜若盘诘。而遂置不问。然则初命越索者何也。是以防拦入之名而为戏也。又不问外场之见捉者。而使卒呼之曰今番多外场。须勿为之。是以禁外场之名而为戏也。何所事于午前而必出题于过午。是使之乘夜无所不为。而姑以此戏之也。考之则必取早。而呼于场曰须善修人事。毋徒欲早呈。人谁信之。是使之以虚言相欺。听之而聊以此戏之也。又先受试纸。打印于上封或中封。此亦戏示禁外场之名。而场中之约外场者。出送书题之时。书送上打中打字则依此打入。而印则取之于监察。转相借用。此则弄奸中之叠弄奸。而试官实使之也。然则监察亦为借印于外场者。而戏送之试所也。又如当入二所者。既经学礼讲而见试官。望欲随入一所。则给四百文于四馆所。书吏移录于一所入门册。国典元无以病不赴。嫌不赴而陈试。许赴则法不当以陈试更赴。而今则或请嘱于礼堂。或给钱于吏辈。肆然赴试。如遐方人之以一初试。终身赴会试者。此为吏辈吃钱。而戏为入门录名册也。诸如此类违法弄奸之术。不可胜数。亦不可胜知。然则多官于考试。棘围于设场。入门官禁乱官监察官。悬题也收券也。割封也译书也。朱笔以考定高下。出榜以第次甲乙皆戏也。何以异于小儿辈之尘饭涂羹乎。
  [春秋到记科]
春秋到记科。自 上遣承旨。收取食堂到记设行。故虽生进。或未及参于到记则不敢入。况幼学乎。近来则幼学拦入者相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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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为借述借笔也。 临轩亲试。 威颜咫尺。而乃敢若是放恣。其无忌惮可知。以故入场之后。幼学相呼以某进士。曰君则为何榜进士耶。又语进士曰我则当入。君则以幼学。胡为入哉。相与谑笑。见者皆哂之。识者之欲废科。不亦宜乎。
  [面试]
今科时。掌令牟达兼上疏言科弊。请遵 英庙朝旧制。行面试。 上令庙堂禀处。庙堂亦极陈科弊。至谓必亡乃已。请依台言。 上允之。人皆以为虽行面试。适足为吏卒辈益得钱之资。及小大科榜出之后。大臣无更请。 上亦无更教。而仍遂如前寥寥。此奸乡猾吏之所不敢行之于其守令者而忍为之。人多窃笑隐忧。而朝廷之间。更无一言。此必大臣谩为空言。以图虚名。而不知竟使 上之允之而亦归于无实。如是而能为国乎。
  [今人更无是非之心羞恶之端]
今世之人。只是一欲块耳。更无是非之心羞恶之端。上自大官。下至小民。各自行其私意。不顾廉耻。不有法纪。日夜所经营者。何以利吾身。何以利吾家而已。是故人之恒言。皆曰但得官得钱则好矣。人虽谓之怪汉贼汉。亦何关乎。他人之物。一入手中。则便不还之。法外之事。一生歹心。则必欲遂之。世道至此。更有何言。试以科举一事言之。世之有文笔者。无不以衒售于富贵家为事。舍却自己科事。惟择与钱多者。冒入外场。无所不为。富贵家之图占科榜者。无不以搜觅文笔为事。餂诱钳胁。赚夺欺骗。必欲不费多钱而横得好手。如买田购物者之多般笼络。渐次减削而终亦背之。毕竟怨怒骂绝。有所不恤。其居间行媒者。又奔走两边。绸缪合成。及其出钱。必取四分之一。殆有甚于驵侩之卖技。为试官者。无不以肆行私邪为能事。之其所亲爱所畏事所赂请而擢取。更不顾其文之如何。以之各充所欲。竞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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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能。世皆嗤点。而扬扬然有自多之色。彼吏卒辈之无赖者。又何诛焉。然则一设科。而试官也。文笔巨擘也。势家也。文侩也。吏卒也。试官之姻族也。外场之主人也。举蒙其利。 国恩之所被者广矣。不言所利。而能以美利利天下。其是之谓欤。
  [科举之弊至于色目之分排而极矣]
科举之弊。至于色目之分排而极矣。我国偏论之源流。其说甚长。姑不暇论。而近来所谓色目有四焉。曰老论也少论也。南人也小北也。老论世执国命。盘据权要。而自 英庙朝荡平之后。参用少论。故老少论互相颉颃。凡清要华膴之职。并居而迭高。内而三公列卿铨曹文任。外而方伯守令常相半。而南人小北。则摈不与焉。特以故家大族。不欲全弃。每当都政时。或拟望而亦不过守令中各一人。台通中各一人。荫官初入仕中各一人而已。而玉堂圈录。亦各予一人。然而南人则率多以岭南充数。在京者阙如也。是故虽或有勤苦通藉者。苟非东郭墦间。则终身不得一台通一残邑。竟饿而死。其势固然也。乃至于儒生之科。亦用此术。每年升学初试。必各付一人。无论泮长之为老为少。已成俗套。至于增广式年。亦循其例。南小之自处而自期也亦如此。不敢望非分。而小北之数甚少。南人之数极多。以极多之人。欲望一二之窠。其势不得不互相妒嫉。谋己挤人。每于馆录台通守令初仕之当出也。其躁竞丑恶之举。无所不至。至于科时。无论升学大小科。儒生皆若狂。儒生之钻刺于试官。试官之去取于儒生。忒甚于老少论。皆分排色目之致也。夫仕路固是铨官为人择官之资。而至若科举则宜若不至于如此。而外似择才。内实寻人。佯为考文。意在逞私。浊乱全榜。极其所欲。而一匙嗟来。俾免全阙。以为可无向隅之叹。足作羁縻之术。而其幸参者。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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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以其文之足上于一色中也。乃桃李蹊中疾足者耳。且一场之中万数之券。独南小之文。才有一二张。可以入格。而科科如此。天下安有如许之理哉。盖今试官之徇私灭公。最是膏肓之根祟。而取早也分排也。又其别症之难医者也。然而取早则犹必为之辞曰。取晚则文之第二三手皆得参。不若取早之可得初手。此固遁辞之不足辨者。而至于分排则行私之中。又深一节。而巧恶无比。用意尤酷。商量四色于一榜之数。最多取老论。其次取少论。其馀一二人予南小。譬如设方丈于堂上。相与醉饱。而投与残杯馀饼于堂下丐儿。则其中眼明手快者一二人。攫取而去。其馀皆无聊背泣。可怜可笑。然则举一榜。无一不知为某人之券矣。何必设场而劳多士费国财。拆封而遮人眼作戏剧乎。今若不设科。而依此法用人。则实为除烦就简。去文取实之道。而可用者无不用。不可参者初无裹粮茧足。贸纸冒危之弊矣。然而一科字则终欲胶故而印例。信乎假虚名笼愚民之术。不但狙公之赋芧矣。
 余之为此说。非不极知其空言无补。秖招恶怒。而要使后之人。知今日之风习爻象焉耳。
誓瘖申前说。更加鞭辟。
孰使而遭谇稽。孰使而逢谪摧。而以而而得此。胡不反而空自哀。而有而口。而闭而开。闭即无忤。开便成灾。而既知开口有悔。胡不念悔将复来。而既知闭口无咎。胡不能牢锁牙颏。而既知节饮食之戒。胡独于慎言语而忽哉。而有言人有责。而无言物无猜。闻所闻见所见。口不道念亦灰。当而口之欲开。胡不惕思而彊裁。及而心之或怠。胡不刮垢而拭埃。而欲饮瘖药。日日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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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三百杯。而欲锥刺舌。日日须忍三百回。苟而心之能坚。孰驱而而频催。爰铭肺而誓死。俾墨卿而告灵台。
与韩大司成(致应)
居在一城而音容杳茫。反不如曩在岭外时。黄鹄壤虫之别。安得不然。而自不禁想望之怀也。乃者日寒殊甚。台候伏惟对时万重。愭衰病杜蛰。与世相忘。故每欲一书替候。而亦未之果。甚愧不敏。闻台今居皋比。将行课试云。柏悦之馀。继之以相爱之忧也。顾今所谓科举。皆识者所窃叹。而至于升庠。尤有甚焉。窃想左酬右应之不胜其烦。而以愚见为执事计。太上不当。若必不得已当之。则毋论彼此。切勿劳精于取舍。只观其文之如何。大公至正。无有一毫容意于其间。则虽有落者之谤。无愧于吾心。亦自有公论。未必不为得计。而不然则虽较量紧歇。善为分排。我既不能无歉。人亦易以执言。当此之时。虽悔靡及。况台之居此位。挽近之所未有也。尤不宜强效邻家之颦。遂蹈前车之辙也。且斯世之弊风陋习。莫有能超然自拔者久矣。今若以衡心镜眼。屹然作颓波之砥柱。则岂非丈夫之一快事。而 昭代之好消息耶。迂拙之语。似不至于交浅言深。故聊以此为献。幸勿笑其耄而深思。如有不然。覆教之又幸矣。不备。
 老人昏耄。不知时俗。妄为此书。其答云非以执守之不固。诚有力量之不逮。又曰当以至意铭心书绅。此言自相矛盾。外似伏善而内实欲随俗也。苟能真个铭书。何更为退托之辞。盖此事正患执守之不固耳。既非不固则又安有力量之逮不逮乎。夫力量也者。谓经纶事业之运诸方寸而措之施为也。今此课试之考定。只有公私二字而已。苟其执守之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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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则斯可以了之。何待乎力量。且较计甲乙之紧歇。分排彼此之多寡。量其画数之几何。弄其抑扬之手段。则其心算之奇巧。精神之微妙。尽有无限力量。有非真率者所可能。而若夫平易坦荡。只观纸上之文。无一毫碍滞于胸中。则一只眼足以辨之。何用力量为哉。此所谓遁辞。殊可叹咄。又闻此书出后。人皆笑之。至有语儿子曰何不谏止云。甚矣其悖妄也。事亲当不义则谏。有大过则谏。此为不义耶。大过耶。天下之义理无穷。未知如此之书则义当谏止。而私嘱之语则又当赞成耶。且淆薄轻佻之俗。虽好笑人笑有为笑。笑何事以为非也。则是狂国之人。反以不狂谓狂也。以为空言无补也。则自古圣贤以下。非不知无补而为空言也。以为此言之出于吾非其人也。则固不以人废其言也。今世小有异俗之正论。则必群嘲而共嗤。是何异于优人之以儒为戏。小儿之以长老为笑乎。古人有言曰获嘲于侏儒者。不以为辱。吾且甘受之而已矣。○有人于此。教读礼于娼家。勉拜佛于屠儿。则必皆曰有是哉迂也。吾之书。得无类是耶。吾亦非不知也。然其在爱人以德之道。有不容知而不言。坐视狼狈。故试加提撕矣。彼乃听我藐藐。竟不能自脱于胶漆之盆。屡遭骂辱。厚被讥议。良可叹惜。吾言不幸而中。今而后。庶能知悔否。
井上閒话(十一)
  [世上为为事]
世上为为事。为为不尽为。为为人去后。来者复为为。不知谁所作。泛看似俚俗。而语意含蓄。形容真切。说得往者去来者续之至理。最可咏味。
  [理之不差]
孙子捉鱼贯以索。过吾堂下入渠家。须臾厥父持羹进然后。方知理不差。亦不知谁作。而形容人情物态。盖虽祖子孙之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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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等如此。彼薄于所厚。厚于所薄者。亦独何心哉。
  [近世宋家妇人诗]
近世有宋家妇人有诗曰。出世初为季氏史。三家共逐昭公死。惟天与圣终难测。欲见公山又南子。又曰商国亡时异于夏。王孙抱器士叩马。周武若同尧舜心。定立箕子让天下。又曰商书科斗易伪差。放字谁知教字讹。千古谬传难改正。乱臣贼子后来多。读之令人凛然起敬。第一诗有子路不悦之意。第二诗有义士非之之心。至于第三诗。则又别出新意。扶得万世纲常。想其人品甚高。义理极严。虽圣人所为。亦若有不满底意。明出处之大节。揭君臣之大义。杜后世之口实。若其词藻之美。特馀事耳。闺房中乃有如此识见。如此学问。岂不奇且异哉。然商书中。只曰营于桐宫。曰王徂桐宫。初无放字。至孟子。始有放桐之文。未知此诗何所据。而以为商书科斗之讹耶。盖营桐徂桐。有似于放。故或曰放焉。孟子因之而又曰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其所以为天下后世虑。惧乱臣贼子之心者至矣。而此诗则又欲并与放字而拔本塞源。固不恤于书与孟子之同异也。
  [欠声讨大目]
王子安益州夫子庙碑。不立作春秋一节。杜子美哀张九龄诗。不言论禄山事。俱失画意。齐威公伐楚。不问僭王之罪。晋废贾后。不举弑杨后之罪。李密数炀帝十罪。不及弑逆之恶。骆宾王檄武照。不言淫乱之丑。皆欠声讨大目。使人不快。惟汉高数羽十罪。最为明快。但以负约王我于汉为第一罪。失轻重之序。又与第十为政不平。主约不信意叠。盖其初无学识。专欲报私怨。故于此首发。又龂龂不已。其馀皆假大义。以明其为贼耳。
  [魏吴起残忍薄行人也]
魏吴起残忍薄行人也。而在德不在险舟中皆敌国一语。虽远过吴起者。亦不能道。唐杜佑平生治行无缺。而晚年以妾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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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远不及杜佑者。亦不为此。是故圣人不以人废其言。不以人信其行。
  [称病]
古人亦有称病。而要皆不欲见不欲就而为之说。自圣贤已然。无不各有其义。而亦未尝有历陈细录。如向医人求药者之为也。今人于其所厌避。则辄上疏言病。而满纸张皇备说危恶之證。丑秽之状。奄奄然若不保顷刻。人之见之者。皆曰今明内。必有卒逝单子矣。及其不获辞。或移他职。则弹冠策驷。扬扬行呼唱于道路。是故虽为粥流衣落之态。而 君上曾不以是而惊虑。他人皆笑例谈之支离。果何益乎。适足为真病者之冤累耳。然而此习成风。无一疏不然。多见其不诚也。汉郎顗曰。今三公寝疾自逸。被策文得赐钱。即复起。何疾之易而愈之速。古亦然。今何足责。
  
[杂书]
昔人多有杂书以传后牖俗。其于风雨寒暖之徵。丰凶旱潦之兆。与凡世间物事。皆有预占先见之方。作为韵语。辄成歌诗。言其应验之孔昭。有若烛照而数计。此必经历已熟。符合不差。故著为后来之蓍龟。而积成丛杂。类多矛盾。盖尝以是而凭验。竟无一言之徵信。心窃讶惑。求其说而不得。既不可尽归之于驾虚张诞。诬天欺人。则空言无实。兹曷故焉。岂天度时运。有古今之殊而然耶。抑别有参差不合之故耶。要之如此等书。无益于事为。有害于诳惑。束阁无妨矣。
  [阴阳之术]
史记谓阴阳之术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则拘忌之说。古亦有之。而亦不过师旅营缮葬迁等大事耳。然而人异术术多门。吉凶无常。故汉武聚占家问吉日。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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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家曰小凶。则果何适从。汉书云张仓,周伯阴阳二十一家拘者为之。则牵于拘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后汉书云吴雄丧母。营人所不封土者。葬其中。不问时日。巫言族灭。而三世廷尉。赵兴不恤讳忌。每入官舍。移穿改筑。故犯妖禁。家人益丰炽。三叶廷尉。陈伯敬行路闻凶。解驾留止。还触归忌。寄宿乡亭。而不过孝廉。坐法见诛。王正以六甲穷日不出兵。邓禹因理兵勒众。获刘均。晋穆帝纳后。欲用九月。九月为忌月。王彪之曰礼无忌月。王洽曰有忌月则当复有忌岁。武康令贺循禁民拘忌岁月停丧不葬。符坚南伐。石越曰今岁镇星守斗牛。福德在吴。未可伐。坚曰武王伐纣。逆岁犯星。刘裕将拜南蛮校尉。遇四废日。佐史请迁日。裕曰吾初不择日。北魏武帝甲子日讨贺驎曰。纣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兴乎。唐张公谨卒。有司奏辰日不可哭。太宗曰君臣犹父子。出次哭之。宋仁宗将修东华门。太岁在东。不可犯。帝曰东家西。乃西家东。西家东。乃东家西。太岁果何在。兴工勿忌。汉明帝时。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曰民废农桑远来。复拘以禁忌乎。唐李愬讨蔡军。吏请避往亡日。愬曰贼以往亡。谓吾不来。正可伐也。遂捷。宋武帝攻慕容超。诸将请忌往亡日。帝曰我往彼亡。吉孰大焉。遂平广固。此皆古人之定论。历历可按。而世降俗末。拘忌益众。摇手触禁。转喉犯讳。传学互效。人理都废。惑之甚者也。试以见闻之所及言之。凡今之人。无论事之轻重大小。莫不以俗忌为行止进退。一动一作。一与一受。有若不得自由者然。甚至废葬祭停吊哭。奉行谨畏。甚于父母之言圣贤之训。丈夫皆然。妇女尤甚。寝食之际。针线之间。皆有占徵。琐细邪妄。不胜其烦。日用事为。俱有相掣。因而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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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口。济其私意者亦多。如痘疫产故。则钱财等物。有入而不出。婚未有子。则币函衣袱。不借于窭族。此则欲不出不借而为之说也。痘疫则废祭。狗猪牛马产则废祭。甚则近处有痘疫。廊外有人畜产而皆废祭。此则诚不在祭而为之说也。然而人不敢以不出不借怨而非之者。非但习俗之已痼。诚恐其偶或因此巧凑而取咎怨也。又有尤可骇者。俗忌有正月初卯日不纳外人之说。尝闻一村汉有父异乡而居。卯日夜半。来到门前。时值酷寒。其汉迎谓曰今日不可纳自外来人。可少留于外。俟天明入来也。其父忍冻露坐竟死。拘忌之弊。一至此哉。试以出行一事言之。除却三败日三八日伏断日不宜出行日。则吉日鲜矣。一言以蔽之。曰拘忌之说。皆诞妄也。人家若专尚此等说。则必至于斁伦理败事为招祸殃。而终亦必亡而已矣。
  
[杂术]
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谓之异端。非儒术而别为一术。谓之杂术。杂术虽异于异端。而其为非正道则一也。然而谓之异端。则为吾道者斥之。谓之杂术。则为儒术者必加待之。悦慕尊奉。殆若神明。其故何也。异端而不斥。则得罪于吾儒。故不遗馀力。而杂术则以为不足为害于吾道。而容有是理也。又各以其欲之所在。而求之于茫昧疑揣之间。故其惑尤甚。然古则为杂术者。业专而精。心一而明。又或有不求知于世。而处则敛迹。游则晦名。淡然无私欲。故类多奇妙神异之名于世而传于后。今也则不然。无常业而志于欺世盗名。售衒肥己者。各以其意之所欲为者。略见方书。以资口舌。不复专心致志。寻求蕴奥。无所依俙髣髴于糟粕。而辄扬言于世曰。我为某术。非俗流也。人情好新。闻而悦之。竞相传播。以为异人曰。今世之仓扁也。慎灶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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诜也。唐许也。管郭也。葫芦生也。东方朔也。听者以为真有是人复出。千世吉凶。可坐而致也。在城倾城。在国倾国。波奔云会。以承颜接辞为大幸。而其言偶然百有一合于已往。则遂信将来之必验。径庭而矛盾。则反为之掩匿覆盖。又从而微示暗漏。以导其言之中。而语人曰果神人也。一丝半菽。惜分于亲戚。而重糈丰馈。不吝于此辈。彼赚虚名而为生涯者。遂乃谄富贵而傲贫弱。自以为操造化透玄冥。能生死祸福人。而以卑贱化尊贵。以佣丐积钱谷。世人之为此辈则厚矣。而所以自为则亦愚且妄矣。最有可畏者。说相也谈命也卜筮也。皆逆道未然之事。以为巧发奇中。挑惑虚妄之资。故为阴秘之谋者。必缔结而听信焉。鞫狱一起。则此辈未或不与于其间。为吾儒持身心者。其可以亲近之乎。且祸人家者。莫大于风水之说。为其说者以为人家吉凶祸福无大无小。举不外于此。世之惑之者。率多信之如蓍龟。窆新丧动旧坟。惟其言是从。弃其先茔。遍求吉地。舆尸潜谋偷埋于人所必禁之处。其计以为懦劣者可以诱胁。讼争者可以迁延。而或遇刚狠者。则必私自掘出。多有投转于不测之壑。而不知伤痛悛悔。反冀近来守令之辄使还葬其穴。自以为得计。不然则又顾而之他。长作偷葬之客。白骨飘零受辱无限。是皆葬师之罪也。山理之有无。姑舍是。设如风水之言寅葬卯发。为人子者。忍为是乎。既非人理则亦非天理也。获罪于天理。而乃欲求福于地理。则纵得天下福地。吾恐其必无验而反有祸也。此理甚明。人可易晓。而为欲所蔽。滔滔皆是。然则惑之者之罪也。彼葬师之欺人以为衣食者。又何诛焉。
  [杂戏技]
世所谓杂戏技不一。其名曰围棋也。象戏也。双陆也。骨牌也。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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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也。从政图也。投笺也。其馀琐细不可胜数。而古书所载弹棋格五枭卢之属。今无传焉。皆弃常业。事游嬉。无所猷为。消遣岁月之具也。而又有赌胜赚钱之利。故荡子亡赖辈皆趋骛之。丧心性弊精神忘死生。可胜叹哉。孔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乎。为之犹贤乎已。为博弈者。或以是藉口。而圣人之言。所以甚言无所用心者之反不如博弈之犹有所为也。岂真以博弈为贤乎已而劝之也哉。孟子以惰其四支。博弈饮酒。好货财。从耳目之欲。好勇斗狠。为五不孝。博弈虽居其一。而实兼此五者。其势固然也。陶侃取佐吏酒器蒱博之具。投之江曰。此牧猪奴戏耳。摴蒱老子入胡所作。围棋尧舜以教愚子。博弈纣所造。诸君国器。何以为此。北史曰。周武帝造象戏。此皆言杂戏之所由始也。司马迁曰博弈恶业也。又曰人谓爰盎曰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晋祖纳好弈棋曰。我忘忧耳。王隐曰禹惜寸阴。何必围棋然后忘忧。唐令狐绹荐李远为杭州。宣宗曰。远诗曰长日惟消一局棋。可治郡耶。谢混婿殷睿好摴蒱。人曰谢氏累世财产。充殷君一朝戏债。甄琛举秀才。常弈棋通夜。令奴执烛。睡则加杖。奴曰郎君若读书。执烛不敢辞。博弈是何事。丁谓嗜弈。问李畋以虚心之法。对曰愿弼谐之外。勿于棋子役心。虚己半矣。吕公著不喜人博曰。胜则伤仁。负则伤俭。林逋曰棋以不著为高。韦曜博弈论曰。不务经术。好习博弈。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临局交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伎非六艺。用非经国。法远曰十九路迷误几多人。此皆言其无益有害也。至若阮籍。其母将死。与人围棋如故。袁彦道居艰。变服绝叫掷帽。得罪名教。而反自誇其放达豪快。李道古以棋博游公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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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赌。伪不胜厚偿之。便佞如此。而反以得名。巧宦自得。杂技之误人。一至于此。而古人之论。何尝以此为无妨耶。试以棋博一事而言之。方其风急西南。刿心焦神。碧落之蛛丝远游。枯枝之蜩甲欲化。则人有言而不闻。客入户而不见。家有急而不知。其一而苦也如此。苟移之于几案上。则岂有难解之文不穷之理乎。然而为此不为彼。甘其浪费。乐其虚度。可谓昧轻重而忘利害矣。世之业嗜此者。自詑手谈坐隐。标作高情雅致。乃以王质烂柯于石室。姑妇对枰于深溪。巴邛四叟象戏于橘中。庐山鹤观闻声于松水。隐然自托于仙隐。假使真有是也。彼游戏物外者。容或无怪。生斯世也。抛却许多事业。送了好个光阴。而曰此乃仙技也。岂不可笑。纵使如严子卿马浮明之号为棋圣。亦何足尚乎。又有甚于博弈而毒天下之民者。所谓投笺是也。不知始作俑者谁也。而凡今之世。无论贵贱贫富。京乡远近。举皆若狂。啸聚绸缪。罔昼夜额额。惑溺则醇醪艳鬟不足比也。赌胜则一掷百万不足多也。父母泣止而不听。国禁申严而不戢。朋友责之。反被怒绝。妻子谏之。反肆呵叱。纵使获赢。得不补失。及其输也。即地督夺。官钱国谷。犹可以忍过。而此债则不可负也。丧葬婚祭。犹不足经心。而此钱则不可久也。于是鬻其田宅。卖其冠佩。褫其衣服而不足。乃盗其家之物。又不足则为穿窬为欺攘。无所不至。名弃于世而不知悔。刑加于身而不知耻。身为乞儿之㨾。貌作奇鬼之形。而犹不能悛弃旧习。见投笺则痴笑而跃入。盖天下败亡之资。莫加于此。而蛊惑人心。亦莫甚于此矣。夫爱其身矜其名。惜其财私其家。人之常情也。而乃甘为促寿丧名。荡财碎家之归。何其反常也。一二人犹可怪。举一世无不然。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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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力乱神]
山海经曰。东海度朔山。大桃树蟠屈三千里。东北有鬼门。万鬼出入。风俗通曰。神荼,郁垒兄弟。于度朔桃树下。阅百鬼。国语曰。土之怪曰羵羊。木石怪曰夔蝄蜽。水之怪曰龙罔象。论衡曰。颛顼三子无行。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古木为魍魉。一居区隅之间。疫病人。庄周曰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方皇。泽有委蛇诶诒为病。然则凡诸蒙鸿嶪峨。砉倏恍惚。若啸若啼。疑有而无者。不一其名。有万其状。不但人死之为鬼而已也。盖其无形可见。无迹可寻。而风马尻轮。变化莫测。未知在梁乎在堂乎。在旁笑乎。在道捓揄乎。在灯下争光乎。蓬头于厕上乎。扇手于窗外乎。失养而馁乎。强死而冤乎。固已苍茫然疑于幽昧冥漠之间。而俗又谓鬼之于人。以其好恶。能生死之祸福之。故其恐惧而尊奉也。加于事亲祀先。而妇女之性。易动于如此之说。舍人事而一听于神。祈祷以冀其降福。禳祓以幸其消灾。疾病则不问于医而访巫觋。事为则不循于理而询瞽矇。惟其言是信是从。乃以各色诸鬼。为堂室以妥之。制衣裳以象之。䕺杂更迭。招聚祠侑。或坎缶婆娑。或甑饼鼒饭。恍若见其风肃然而来如云。彼巫也揣知其入于玄中。辄曰神怒鬼祟以恐之。则虽倾家以与之。不吝也。丈夫禁止则万方以欺之。正人晓谕则权辞以外之。妖言怪说。不离于口。左道邪方。不绝于念。毕竟人鬼杂糅。灾殃层叠。亡灭其家而后已。其故不难知也。有人于此。日散酒食于人。则贫穷者乞丐者。将日盈其门。至于鬼神。何独不然。远之则自远。事之则必集。集而不已。必至侵陵。人其安乎。滔滔无识之流。不悟邪妄之足以亡其家。而心一惑溺。惟恐不及。前后相望。莫之或惩。虽其自取。亦可哀也。是故圣人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