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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殿策
  
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第 362H 页
[治乱兴亡系于君子小人消长之际]
 王若曰。世之治乱。国之兴亡。系于君子小人消长之际。自古人君。孰不欲进君子退小人。而君子常难进而易退。小人常易入而难去者何欤。
臣对。臣窃尝以为三代以后。君子小人之目。特后世之定论耳。非当时之言也。诚使不待于后世而可辨于当时。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是故从古人君。见前世之有君子。则未尝不慨然想慕。有不同时之恨。而当时之为其君者。有见而不能知。知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尽。又从而摈害之者。则必为之嗟惜咄叹而不能自已。见前世之有小人。则又未尝不奋然疾恶。有诛既骨之意。而当时之为其主者。有见而不能知。知而不能去。去而不能远。又从而宠任之者。则必为之叹息痛恨而不能自已。此无他。由百世而等百世。君子有所以为君子之事。小人有所以为小人之事。其已然之迹。昭然难逃于指按之间。不翅若白黑妍媸之不待离娄而后辨。而其好恶之心。又皆一出于至公无私。故其所以好恶之者。盖不待明圣之君而后能也。然而后世之定论易循。而当时之取舍难审。何代无君子。而君子常不免不遇之叹。何世无小人。而小人恒无非得意之日。则前世之不能用不能去。而为后世之所嗟惜痛恨者。亦未必不明于尚论。而顾其所进者固未尝不以为君子。所退者又未尝不以为小人也。惟其所谓君子者非君子。而所谓小人者非小人耳。岂其本心薄君子而厚小人哉。盖君子初未尝有君子之号。而惟明主然后能君子之。小人初未尝有小人之名。而惟仁人然后能小人之。苟使在上者。徒知其所已然。而不究其所由然。遽以一己之私。乃欲区区辨别于其间。则君子自以为君子而指小人为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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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亦自以为君子而指君子为小人。本是至易眩极难辨之事。而又况君子之论。常龃龉而难合。小人之言。常甘悦而易入。则无惑乎鉴前世者。又不免为后人之鉴。而乱世亡国。相望于史。长作千古无穷之恨也。噫。亲贤臣远小人。亲小人远贤臣。诸葛亮以为前后汉兴隆倾颓之验。而后主不能用。故卒以黄皓,陈祗而亡其国。亲贤士大夫时多。亲宦官宫妾时少。程叔子以为涵养气质。薰陶德性之方。而哲宗不能用。故绍圣元符之祸作。夫以武侯之见任。与夫程子之大贤。其言之明切痛快又如此。而卒不免废而不用。则君子小人之辨。岂非至难。而其所以亲之远之之术。又岂非尤难者耶。惟我 殿下以明圣之姿。承熙洽之馀。凡所以察消长之几。审进退之方者。盖无所不用其极。则固不患其难于辨别。而今又 亲策多士。首以君子小人。惓惓为第一义。甚盛举也。臣虽无似。敢不以汉相宋贤之馀意。为 殿下一陈之乎。
[心]
 王若曰。心者一身之主宰。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臣对。臣窃尝观从古圣贤千言万语。要其归则不过一心字。而至于集群言而折衷。贯一理而发挥。毫分缕析。一棒一痕。则未有如朱夫子者焉。盖其所以为说者。兼举乎此心之体用始终。备论乎此心之真妄邪正。其神明不测之妙。存亡出入之几。瞭然指掌。更无馀蕴。使天下后世之为学者。得有所考而不迷于异途。则其功可谓大矣。臣请姑举其一二以證之。其以印为譬。则曰心地不端正。万事都差了。如一窠印子。刊得不正。着印随处千个万个。都喎斜了。其以镜为喻。则曰人心如一个镜。先未有一个影象。有物事来。方始照见妍丑。若先有个影象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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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照得。至于戒观理之泛。则有大军游骑出。太远无所归之语。警应物之驰。则有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之说。臣尝服膺而庄诵。以为人者天地之心。而心者又人之所以全此理者。故其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矣。心虽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灵。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初不可以内外精粗而论也。凡为天地之心者。犹当存此心而穷此理。不容少须臾放过。而况于人主之一心乎。惜乎朱子之言。若是其明白痛快。而宋帝厌闻。卒不免乎乱亡而莫之救也。噫治国平天下之本。惟在乎格致诚正。而此心既正。则修齐治平。特其次第事耳。盖以一人而临乎万民之上。以一身而应乎万几之繁。苟非妙众理而宰万物。内外昭融。表里洞彻。而隐微之间。发见之际。无一毫私意之错杂。则安能大中至正。建其有极。而不惑于诐淫邪遁之说。智谋功利之末也哉。今我 殿下莅九五之宝位。得精一之心法。其于治平之事。特不过举而措之。则印既正矣。镜既空矣。而犹且进韦布而策之以一心字。大哉言一哉心。其与宋帝之厌闻。不可同日而语矣。臣虽卤莽。敢不以朱子之说。仰赞其万一耶。
[尊贤礼士]
 王若曰。从古人君。莫不以尊贤礼士。为致治之本。而鲜有得真儒而收实效者。其故何欤。
臣对。臣闻天下之事。名与实而已。苟能务其实而不事乎名。其于治天下乎何有。噫。一政令一施为。犹且不可不以实。而况于得贤士而与共国乎。欲得贤士而不以尊礼。则固不可以得之矣。欲尊之礼之而不以其实。则亦不可以得之矣。纵曰得之。其所谓得之者。必非真个贤真个士也。盖世有尊之礼之之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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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之礼之之实。遂作先天事。于是乎彼所谓贤士者。亦无其实而有其名。乃欲以贤士之名而干尊礼之实。以尊礼之名而求贤士之实。则此所谓上下相贼也。非特贤士之卒不可得。其流之害。反不如不能尊礼者之犹为无弊也。是故尊贤礼士之举。无世无之。而尊贤礼士之效。历代寥寥。岂其由三代以降。更无一个贤士。虽其所以尊礼之者。靡不用极。而无柰于无人可以当此尊礼者耶。臣又有以决知其不然也。夫无好人三字。先儒固已斥之。则世未尝无其人耳。若夫以人君得贤士共国之诚。苟有以致敬尽礼。友之事之。若邹夫子所云。则其精神之所格。声气之相应。必有潜孚而暗契。夫所谓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之妙。盖有所不期然而然者矣。彼贤士者。亦岂欲独善其身而老死于岩穴之间哉。诚以待其尊之礼之之实。而上之所以尊之礼之也。乃反只有其名。殆同叶公之好画。则此真所谓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其所致之者。特不过有其名者而已。吁其可叹也已。呜呼。成汤未尝有尊贤礼士之名。而有尊贤礼士之实。故能得五就之圣。文王未尝有尊贤礼士之名。而有尊贤礼士之实。故能获霸王之辅。向使无其实。而只假三聘共载之名。则斯两人者。不过莘野耕夫渭滨钓叟而止耳。又安能兴殷周之业而成殷周之治耶。惟我 殿下以上圣之姿。懋一初之政。凡于尊贤礼士之道。固无让于汤文。则夫焉有不以实之患。而犹且进韦布而惓惓焉以此为 清问之第一义。是臣愚得言之会也。请得以名实二字。对扬 休命焉。
[召公戒成王]
 王若曰。召公之戒成王曰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凡此数者。果皆由于一初之政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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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臣闻人君亦一天也。天道未尝不由乎始。则体天而代之者。其可不谨于此乎。是故一年之中。春为一初。而人君所以发政施仁者。必取法焉。一月之中。朔为一初。而人君所以颁职布令者。必待是焉。然则初之时义。顾不重且大欤。肆昔吾夫子之修春秋也。深轸一初之机。特揭五始之义。乃以春王正月。大书特书。屡书不一书。则一部春秋之精神命脉。都不外乎此四字矣。圣人所以托始于二百四十二年天子之事。而为天下后世为人君者谨始之戒者。夫岂偶然而已哉。及夫圣远言湮。大义渐晦。幅裂于五传。傅会于秦汉。更未闻有明得此一统元始之理。则三代以下汉唐之际。虽或有励精一心于初服之政者。率不免苟焉而已。而亦未尝不锐于进而速于退。虎于头而蛇于尾。毕竟并与其初政而泯没矣。玆岂非初不能谨其始而无以本之之致耶。天运循环。无往不复。至于有宋朱夫子出。而有以上接洙泗之源。克阐春秋之旨。当是时也。虽以司马公之贤。尚有托始迷先几之失。则彼欧阳子以下。又何足道也。此感兴诗所以嗟惜慨叹。而纲目所以继春秋而作。则其所谓春秋二三策。万古开群蒙者。正夫子自道也。今读之。其托始谨严之意。盖不过明玄圣哀伤之意。而有以继夫春王正月之笔而已。则庶几南渡之末运。复为克复之初政。而柰之何宋帝之不之思也。臣每痛古圣贤之不得行谨始之道于当时。徒留得谨始之义于方册上空言。而环顾今日。神州陆沉。一隅东方。独犹有讲春秋之地。则天之所以眷顾而托始者。其不在斯欤。惟我 殿下当一初之机。念谨始之道。所讲讨者。惟春秋与纲目是先。则真所谓卓越百王。千载一初。而犹且惓惓焉进韦布而策之以初
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第 364L 页
服之义。臣虽卤莽。敢不以五始之义。藉手于初见之日乎。
[义利公私之分]
 王若曰。义利之分。惟在于公私二字。而人君每患以私而害公。学者常叹向利而背义。义利公私之辨。若是其难欤。
臣对。臣窃尝以为义利公私之分。言之非难而知之为难。知之非难而行之为难。盖自义利公私字出。而其美恶邪正之分。固已判然。若丹漆朔南之相反而易辨。则从古人君。孰不以为公之可行私之可祛。而从古学者。亦孰不以为义之可由利之可斥哉。然而坐谈其所当然则甚易。而真知其所以然则极难。又况知之。鲜能行之。做时不如说时耶。此所以义利之说愈多。而其所以向背之者愈失其道。公私之界愈明。而其所以辨别之者愈迷其归者也。嗟夫。言而不能知。则其过止于不思而已。知而不能行。则其过止于不勇而已。苟能思而知之。勇而行之。则其于辨别向背之际。固无难已。若乃外称其义而内以济其为利之心。阳执其公而阴以售其徇私之意。欲非之则无可举也。欲辨之则易以眩也。自以为公也义也。人亦不识其为私为利。而推其心术之隐微。究其祸害之发见。则其为弊也。反不如一个趋私谋利者之可辨而易攻矣。呜呼。其可畏也已。此朱夫子所谓董生之言。直截剖判。反有力于孟子之言。而以义利公私之说。为吾儒第一义者也。凡天下后世为治而为学者。其可不猛省而思所以克复也耶。呜呼。此一心也。而人心则惟危。道心则惟微。苟能精之一之。则危者安。微者著。否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此义利公私之所由分。而差之毫釐。缪以千里者也。其不可以易而言之也亦明矣。今我 殿下得精一之心法。御君师之正位。其于义利公私之际。固已粒剖铢分。将使一世之人。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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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迷于辨别向背之间。而犹复欿然若不足。垂 清问于韦布之臣。而乃以此为第一义。 殿下既得朱子之意矣。臣敢不为 王诵之。
[立志]
 王若曰。人必有立志然后可以做事。立志二字。岂非为学为治者之所当先务者乎。
臣对。臣窃尝以为天下之事。不在于立志。而在于立志之如何。何者。夫人之做事。必先有志。志之所之。事亦随焉。彼委靡颓惰。因循姑息者。是乃无志者也。固不足与论于立志。而虽或有志于做事者。苟不能专心致志。一直向去。无少间断。则其所谓立志者。非真个立志。而终必有乍作乍辍。或鼓或罢之患矣。其于做事。不亦远乎。今夫射者之志于中也。中道跃如。正己明目。未发之前。先已不失正鹄于其志。故能成穿杨贯虱之技。行者之志于远也。跬步向前。不息不怠。未至之前。先已不远千里于其志。故能奏涉险赴遐之功。志苟立矣。何患事之不做。呜呼。为学者孰不自以为志于圣人。而苟不真志于志学之方。则其学无可进之日矣。为治者孰不自以为志于唐虞。而苟不真志于徯志之休。则其治无可成之时矣。此朱子所以有孤军遇勍敌。舍死厮杀去之喻。而请待来年之说。所以见斥于邹圣也。虽然立志之不笃者。其弊不过不能做事而止耳。若乃不志于仁而志于恶。不志于正而志于邪。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是志于利者也。未同而言。其色赧赧者。是志于谄者也。甚至于一动一静。无非奸回之志。一语一默。皆出贼害之志。则立志愈笃而为害愈毒。立志益远而流弊益大。斯不亦立志则同。而其所以立志者有不同而然耶。噫。古人有言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夫以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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宙内事。为己分内事。则其立志何如。而若不能十分真正立志。而徒曰吾所以立志者。志于圣人志于唐虞云尔。则彼宇宙内百千万事。无一为吾分内事。而与向所谓委靡颓惰因循姑息者。烂熳同归矣。岂不惜哉。臣之讲是说久矣。今我 殿下为学则志于圣人。为治则志于唐虞。是志既立。何事不做。而犹且欿然若不足。或恐立志之不固。特以立志二字。发为策士之问目。臣虽颛劣。实感 圣意。敢不罄竭素蕴。以对扬 休命之万一。
[慎独]
 王若曰。君子慎其独。君子之所慎。必在于幽独之地者何欤。
臣对。臣窃尝观周礼天官冢宰之职。而有以知古圣人慎独之义也。何以言之。夫冢宰之职。是何等重任。而其所领者。乃在乎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至隐至微之事。骤看而泛论之。则似若可疑。而朱夫子以为周公辅导成王。垂法后世。用意最深切处。惓惓为宋帝言之者。岂无所以然哉。盖人主以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此古昔圣王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虽在幽独得肆之地。而兢兢业业。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然犹恐其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于是乎不但建师保之官列谏诤之职。而凡酒人浆人等日用琐细之事。无一不系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盖虽深居九重之邃。而凛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三代之治。所以自微至著。由内及外。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也。呜呼。君子之所慎者。岂但在于独。而必欲慎于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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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以独者。人虽不知而己则知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于此而不致其慎。则将无往而有所慎矣。于此而苟能慎之。则将推是而无不慎矣。吕东莱所谓欲无得罪于众。先无得罪于独者。岂非善说出者耶。虽然慎之之工。又非独谓不改其容不惰其志而已也。亦视吾之精一克复而持守此心者如何耳。苟或使外能慎之于言动容止之间。而内未能慎之于心术隐微之地。使夫一私字。得以潜滋暗长于暗室屋漏之际。则其所谓慎者。不几于内欺心而外欺人乎。是故从古圣贤。莫不以慎独二字。为圣学之要。使凡学者必由是而用工。学者尚然。而况人主之一心。乃为天下之大本。而幽独之难慎。又有甚于常人者乎。此周公所以致意于冢宰之职。而朱子所以申复告戒者也。知此则可以知慎独之义矣。臣尝抱玆耿耿。欲一进于燕蠖静独之地而未有路耳。 大庭奉策。 清问特及于此。此诚臣愚得言之秋也。敢不以平日之所诵者。对扬万一。
[知行]
 王若曰。学问之道。知与行而已。
臣对。臣窃尝以为道若大路然。知者知此路者也。行者行此路者也。臣请先言道路之知行。而后及学问之知行可乎。夫四海九州人所往来之处。莫不有这个道路。而有东西南北之异。有远近险易之别。盖千歧万径也。然而人之赢粮而裹足者。于其所当适之地。既有定向。则从某至某一条路。先已瞭然于心界上然后。一步二步。前进不息。以至于至其所欲至。此由于知之明而行之勇也。苟或欲行而不知其路。则必有越辕燕轼。落草陷泽之患矣。知之而不能决行。则必有山高水深。半涂自废之叹矣。且如适建州者。从南剑州去。此可谓知其路者也。若向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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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去寻。则乌可谓知乎。适千里者。跬步不休。此可谓行之勇者也。若因循不发。则乌可谓行乎。是故非知不能以行。而徒知不足以谓知也。非行无所事知。而妄行不足以谓行也。至于学问之知行。何独不然。盖自格致诚正。以至于修齐治平。其次第条理。固自有井井不紊者。则其下学上达。循序渐进之方。实无异于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象。而曰知曰行之义。又有甚于行道者之自外而言。故学问之道。不出于知行二字。而从古圣贤教人之千言万语。亦不外是。苟使能知而能行。则何患不到圣贤地位也。虽然知非徒知也。必真知而后。方可谓知也。行非徒行也。必力行而后。方可谓行也。非知则不可以行。而知之不能真。则其所谓知者。必有以紫为朱者矣。非行则不可谓知。而行之不能力。则其所谓行者。必有进寸退尺者矣。须是真知如易牙辨淄渑之味。力行如夸父逐太阳之光然后。始可有默识体认之功。实践渐进之效矣。盖自其先后而言之。则知为先而行为后。自其轻重而言之。则知为轻而行为重。分而言之。则知是知底事。行是行底事。合而言之。则知之必欲其行。行之必因其知。自程朱以来。言之详矣。呜呼。知然后行。而知之者少。尚何望于行乎。行必待知。而行之者鲜。又何责于知乎。非知之难。真知为难。非行之难。力行为难。此所以千载迷涂。未闻有溯洙泗探洛闽者。而冥行摘埴。伥伥乎莫知所之者也。彼道如砥。人皆知而行之。惟此圣人之道若大路。而人自不知不行。可胜叹哉。臣之讲是说雅矣。今我 主上殿下圣学天纵。其于真知力行之方。固已臻于极至之域。而犹且惓惓焉拈出二字。询及于韦布之士。意甚盛也。臣请以所得于平日者。为 殿下试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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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惟求旧]
 王若曰。书曰人惟求旧。王者用人。惟贤是求。而必以旧为贵何欤。
臣对。臣窃尝以为人惟求旧。与惟贤是用。似异而实同。何者。王者所以求旧人者。以其贤也。旧而非贤。何事于求。盖旧则是贤也。然而不曰人惟求贤。而必曰人惟求旧者何哉。噫。只曰求贤。则将求其所贤而用之。如其贤而以为贤也。则不亦善乎。如其不贤而以为贤也。则不几于姑将以为亲乎。是故从古人君之用匪人以致扤捏者。其初未尝不以为贤。而毕竟至于变了旧章。坏了旧物而后已。此由于不知求旧之义也。惟彼旧人。夙蕴老成之德。素著世笃之忠。稽谋自天而不可以咈也。俊在厥服而不可以侮也。不待岩穴之旁求而自有坐庙堂之谟。不烦草野之遍搜而自无遗簪履之叹。则才说个旧字。便已包得贤字之意。而自无用新人底许多病败。此古昔圣王所以必欲用旧人。而为万世求贤之法者也。虽然不曰用旧。而又必曰求旧者。抑有意焉。盖乔木旧家。固是同休戚之臣。黄发旧齿。亦是尚猷询之士。而顾其中亦未必尽贤。故自古谋大事决大策。盖有不得不违旧人者焉。此所以特下一求字。以示其用贤之意也。呜呼。器非求旧。人惟求旧。则求人之道异于器。衣不厌新。人不厌旧。则取人之术殊于衣。盖明主用人之法。其任之也如众器之随其才。而至于求旧之方。则不可以器而况之也。其好之也如缁衣之又改为。而至于求旧之规。则不可以衣而喻之也。德可以日新而人惟其旧。化可以维新而人惟厥旧。天下之事久则必新。而惟旧人任之然后能新其务。四时之运。去而益新。而惟旧人理之然后克新其政。譬如老医施药。而温凉补泻之法。愈出愈新。宿将用兵。而攻守奇正之略。愈变愈新。苟或舍其故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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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付之生手。则鲜有不至于越人之却走濒阳之退卧。此所以医不三世。不服其药。而中权之寄。必贵于山西之种也。为国家者。苟非求旧而择贤。以贤而用旧。则其气象功效。亦安能致一新之美耶。然则旧与贤。意虽似异。而其归则未始不同。王者用人之道。古经诏后之意。夫岂偶然而已哉。臣每于读书之际。窃有感于求旧二字之下得含蓄。欲以为芹曝之献者。厥惟旧矣。今我 主上殿下运鼎新之治。笃任旧之图。以为遵旧章作新民之地。而当 大庭策士之日。特以人惟求旧四字。发为问目。臣虽湔劣。实感斯会。请得以平日所讲究者。为 殿下一陈之。 殿下毋曰乃言掇拾旧说而无新奇也。
[伏节死义]
 王若曰。先儒云伏节死义之臣。当于犯颜敢谏中求之。犯颜敢谏之所以为伏节死义者何欤。
臣对。臣窃尝以为伏节死义之臣。虽在于犯颜敢谏之中。而犯颜敢谏之士。必不至于伏节死义之境。特人君使臣之道。视今日犯颜敢谏者。则必以为他日伏节死义之士而不当厌斥之耳。盖犯颜敢谏之士。其志正大。其气劲烈。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不自有其一身。故苟当可以言之时。则触雷霆而批龙鳞。牵裾折槛。剖心碎首。无所不至。苏世长所谓于臣则狂。于陛下甚忠者。可谓善形容。而夫既有这等忠节。则一朝虽或值不幸之时。亦能风霜其操。铁石其心。嚼齿穿龈。杀身湛族而不自悔。此固自然之理。而所可叹者。节义之士千载之下。凛然犹有生气。而夷考其时。则未知为何等世界也。是故贤主在上。则当平居无事之时。择其轻爵禄不诡随之人。是崇是用。而其容直之量。从谏之诚。又能如转户枢。无少碍滞。故朝廷清明。风俗美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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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逆折奸萌。潜消祸本。自然不至于真有伏节死义之事。而若乃平日自恃目前之安。便厌逆耳之言。一有谔谔之人。则摈之窜之。甚至于杀之。而专取一种阿谀顺旨。趋权附势。重爵禄轻名义之人。以为不务矫激而尊宠之。殊不知纲纪日坏。风俗日偷。非常之祸。潜伏于冥冥之中。而一朝忽发于意虑之所不及。则向者所用之流。皆已交臂降叛。而前日摈弃之人。与夫远方下邑人主不识面目之人。始乃不幸而著其忠义之节。夫当治平之时。则犯颜敢谏之士。自不至于真为伏节死义之举。而当昏乱之世。则犯颜敢谏之士。先已不容于朝。而伏节死义之人。乃是不任谏诤之职者。则此臣所谓犯颜敢谏之士。必不至于伏节死义之境者也。呜呼。周昌以汉高为桀纣。而汉高容之。故能成四百之业。而周昌亦免于伏节死义之科。刘毅以晋武为桓灵。而晋武受之。故克享三百之祚。而刘毅不蹈于伏节死义之祸。彼二君尚然。而况陋汉晋而法唐虞者。可不思所以崇用敢谏之士。使不至有死节义之事乎。臣之讲是说久矣。今我 主上殿下临御以来。恢容谏之量。懋奖节之规。而犹复惓惓焉以谏争节义之目。特进韦布之士而询之。臣虽愚昧。实感斯会。敢不披沥素蕴。以对扬 休命之万一乎。
[大才晚成]
 王若曰。古语云大才晚成。大才之所以必待晚成者何欤。
臣对。臣窃尝以为大才必夙成。其曰晚成云者。特自其功效之发见处言之耳。何者。骅骝作驹。已见汗血。莫邪在炉。先透宝气。夫既谓之大才。则与斗筲之才异矣。天之降如此之才也。固将办一段之功而了一代之事。则其精神力量。盖自髫龀之时。已有非凡人常流所可及者也。乌可谓不成于早而必成于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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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番良士。膂力既愆。则蹇叔可谓晚成。而使其早用之则必无三帅之败矣。谁可将者。无踰老臣。则充国可谓晚成。而使其早任之则必无西羌之反矣。由此言之。则大才未尝不夙成。而方其早岁。世无知者。及其有所成也。发已种种白矣。语其迹则固不免晚成。而论其才则已自于早年。从古以来。若此者流。指不胜偻。是固为抱才者之恨。而其以晚成称者。犹不失为一时之人才。而惟彼胸郁青霞。草木同腐者。求欲晚成。亦不可得。此岂非用才者之所当念者耶。噫。楩楠豫章。生七年而后知。百年而后成。则其晚成何如。而干云蔽日之材。已兆于出地之时。荆山大璞。历三世而后剖。百日而后成。则其晚成何如。而照夜连城之光。已腾于在山之日。夫焉有大才而不能夙成者哉。其功效之见于世则有早晚之殊焉耳矣。虽然此则只就需世之人才上言之。而至于为学之道。亦未尝不然。盖吾夫子自言其进德之序。而至于七十而后从心所欲。不踰矩。又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则疑若其成之不在于早。而天纵之圣。未尝不成于十五志学三十立之日。程子自言七十可出易传。而朱子以为却是得涪州一行气力。则又若未成于早。而展也君子。未尝不成于十二三。锐然学圣。如老成人之时。由是观之。固未有不夙成而能晚成者也。其所谓晚成。皆夙成之馀耳。今以卤莽灭裂之学。因循退托。不肯成其远大之工。而姑惟曰大才晚成。不必夙成云尔。则皆自暴自弃之言。而大才晚成之说。未必非误天下后世之祟也。是故夫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后生可畏。圣人之意。曷尝以晚成为贵。而不责之于早岁乎。然则大才之必夙成。自是固然之理。而学者之必欲及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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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如恐不及。亦惟恐其晚而无成也。是岂可只以功效之发见而言之者哉。臣尝得是说。欲一献之 九重而未有阶耳。今我 主上殿下莅九五之位。抚盈成之业。凡于用才之道。靡不用极。至以大才晚成四字。发为策士之目。臣虽颛劣。实感斯会。安敢嘿然而退。以孤我 殿下之盛意乎。
[宝鉴]
 王若曰。宝鉴者所以备载 先朝之嘉谟善政。以为贻则燕翼之道者也。
臣对。臣窃尝以为宝鉴之名。虽出于近世。而宝鉴之所以为宝鉴则其来已久。盖二典三谟。唐虞之宝鉴也。夏商周书。三代之宝鉴也。降而至于汉唐宋明。亦莫不有一代之宝鉴。今按而考之。其世已远而其人之精神影子。都留在纸面上画出来。瞭然若明镜止水之照人毫发。各自不爽。此唐文皇所以有以古为鉴之说。而张九龄之独献金鉴录。良以此也。然而古人有言曰欲法尧舜。当法祖宗。夫所谓法祖宗云者无他。为其有尧舜之德。居尧舜之位。行尧舜之政。语其学则精一之心法也。论其治则熙皞之世界也。规模制度。固已立经陈纪于当时。嘉言善政。又足垂统可继于后世。则未有不法祖宗而能法尧舜者也。是故邹夫子之言曰。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然则唐虞之宝鉴。虽曰尊阁于丌上。而犹未若祖宗之宝鉴也。三代之宝鉴。纵云昭揭于简编。而又不如祖宗之宝鉴也。盖以其时之近。故其鉴也尤详。其言之习。故其鉴也益切。治法政谟。无古今异宜之叹。嘉言善行。有耳目易感之效。故伊尹之勉一德也。动称成汤。周公之作无逸也。必详文祖。自古为国家长远虑者。盖如此矣。虽然宝鉴之所以作。寔出于于戏不忘之意。而所以为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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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后王者。又在乎继志述事之孝。则览其盛德至行而怵然思所以追之。想其良法美制而慨然思所以守之。使其虽在于燕閒幽独之际。而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然后。始可有法祖宗之效。而今日之宝鉴。又将为他日之宝鉴矣。夫岂徒事乎揄扬颂美于文字之间。与典谟并列于终古。而使后世仰慕于无穷而已也哉。臣愚不佞。妄抱斯说。欲效献芹之诚者稔矣。今我 殿下。躬履亿万年无疆之休。命撰 十九朝宝鉴之书。而又进草野之贱于 枫陛之下。特以宝鉴二字。为 清问之第一义。臣虽湔劣。实感斯会。敢不披沥素蕴。以对扬 休命乎。
[礼]
 王若曰。礼者天理之节文。而人事之仪则也。
臣对。臣窃尝以为先儒论礼之说。非不详且尽矣。而皆莫如朱夫子一时字之训。明白衬当。凿凿中窾。其譬于酿酒。则曰到发得极热时便是礼。其喻于天气。则曰午间极热时便是礼。夫礼者自是天理之当然。欠他一毫不得。添他一毫不得。而圣人之行出这礼也。无一不与天合。其间曲折等品厚薄浅深。莫不恰好。都不是白撰出。则这是极平顺极正大底道理。而朱子之必以极热时三字。譬东喻西。画出形状者何哉。噫。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将之以敬。用之以和。一献而百拜。一事而百仪。斟酌损益而制节乎俎豆玉帛之际。周备繁缛而规范乎趋翔登降之间。如甘之受和而五味之无不具也。如白之受采而九章之无不备也。则以酒言之。方其微发时带些温气。谓之仁则可。谓之礼则不可。到得熟时。谓之义则可。谓之礼则不可。到得成酒后与水一般。谓之智则可。谓之礼则不可。礼也者。其非发得极热时乎。以日言之。早间天气清明。谓之仁则可。谓之礼则不可。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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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凉。谓之义则可。谓之礼则不可。到夜半全然收敛。无些形迹时。谓之智则可。谓之礼则不可。礼也者。其非午间极热时乎。此紫阳所以谓之只如此看。甚分明。而礼字之义。更无馀蕴矣。臣尝因是而推之。以天地而言。则礼乃万物长养。亨通嘉会之时也。以人身而言。则礼是血气壮盛。精神发越之时也。以国家而言。则礼又泰运方届。治平雍熙之时也。礼也者。其四德中之最文而极和底时乎。且夫雷在天上。是何等气象。而惟礼可以当之。故君子以之而克去私意。非礼不履。譬如大将临阵。鸣鼓麾旗。摧锋陷阵。鏖杀得尽。则其盛大之气。发扬之意。有非寻常凡例所可形容之也。苟或只看得恭敬辞让之端。欲求诸仪文度数之末。则是认水为酒。认夜为午。而无以得其宣著发挥底意思时节矣。乌乎可也。必也以极笃之学。对极热之时。达会通之理。得时中之义然后。礼之体自立。而礼之用自明。将见天理流行。人欲退听。酒而有酿熟之功。天而成一日之周。了无龃龉亏欠之时矣。然则一时字。近取之譬。岂不大有益于后世乎。臣抱兹耿耿。思欲一献之吾 君而不可得矣。 大庭奉策。乃以礼之一字。发为 清问之第一义。是臣得言之时也。敢不以平昔之所蕴。对扬万一。
[仁]
 王若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
臣对。臣窃尝观四德。皆可以一字名其义。如义之训曰宜。礼之训曰履。智之训曰知。而至于仁则从古无一字之训。惟孟子有仁者人也之言。而亦只是言人所以为人之理。不是以人之一字为仁之训也。盖仁之为道也。至精至大。包五常贯万善。无所不备。无所不著。所以不可以一言形容得尽也。吾夫子之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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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于弟子之问。每各不同者。良以此也。自汉以后。无人识得仁之体。故只将一爱字说仁。退之乃唐之大儒。而亦曰博爱之谓仁。夫仁之用。固主乎爱。而爱不足以尽仁。仁自是性也。爱自是情也。以爱为仁。是以情为性也。乌可乎哉。此程子所以非之。而至朱夫子。始以心之德爱之理六字训之然后。仁之义始明而无复馀蕴矣。其发前人所未发。而有功于天下后世。为如何哉。而其于夫子颜子子路之仁。所以取譬而形容之者。尤明白而衬切。观此而深味之。则圣贤为仁之高下浅深。可以默识矣。其言曰子路求仁。如脱得上面两件鏖糟底衣服了。颜子不违仁。如脱得那近里面底衣服了。圣人安仁。则和那里面贴肉底汗衫都脱得。赤骨立了。盖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故语心之德。一言以蔽之。曰仁而已。则仁者是天理之至公者。而圣人纯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颜子则不能无有个物包里。而得圣训剥去容易。子路则又较粗。而亦自摆脱了缊袍狐貉等物事。然则脱衣之譬。真可谓吃紧道破。而视他桃仁杏仁之曰仁。手足痿痹之不仁。谷种幺荷之喻。鸡雏驴鸣之说。又却深切著明。其示人体认之方至矣。而粤自二程以来。学者始知理会仁字。不敢复踵汉儒之说。而却又一向离了爱字。悬空揣摸。无复优柔厌饫之味。克己复礼之实。故其为说。恍惚惊怪。弊病百端。朱子又以为反不若全不知仁字。而只作爱字看。却之为愈。盖欲学者且将爱字推求。以至于见得仁之所以爱。而爱之所以不能尽仁。则仁之名义意思。可以瞭然在目矣。斯不但善发程子之旨。而抑岂非圣门之大功耶。臣尝服膺是训。思欲一献之 九重而无其路矣。今我 主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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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圣学高明。其于仁之全体大用。靡不贯彻安行。而犹且进韦布于 大庭。以一仁字揭为群言之首。臣虽愚昧。敢不以平日所学。对扬 休命之万一乎。
[动静]
 王若曰。天地之间。只有动静两端而已。
臣对。臣窃尝以为动静虽曰两端。而其实一理也。盖天下之理。不出于动静二字。而静之中未尝无动之理。动之中未尝无静之理。动之不能无静。犹静之不能无动。而要之静为体而动为用。静为主而动为客。分而言之。则静是静而非动。动是动而非静也。合而言之。则静为动之根。动为静之基也。以先后而言之。则静在动之先而动在静之后也。以相资而言之。则动有资于静而静无资于动也。以为学之方而言之。则静处存养。动处省察。而又约而蔽之以一言。则不过曰敬而已。今若以静观静而只论静时工夫。以动观动而只论动处工夫。则是犹见钟之未动。而不知其声之固在。见气之方嘘。而不知其吸之已随也。乌可乎哉。是故吴公济专于静处用工。而教生徒为默坐静心之学。朱子讥其坐外事不成貌㨾。张南轩以为言静则溺于寂无。不若于动处省察。朱子辨其静字元非死物。盖专于静处用工。与专于动处用工。均之为失也。善乎朱子之言曰。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敬义夹持。不容间断。而其论存养之工。则又未尝不以静为本。盖动静相须。体用不离而后。始为无渗漏绝病败。而自静而动。亦理之自然也。乾不专一则不能直遂。坤不翕聚则不能发散。龙蛇不蛰则无以奋。尺蠖不屈则无以伸。故夫子赞易。先言寂而后言感。子思传道。先言中而后言和。周子主静之说。两程静坐之教。皆以至静之中。乃有静而动之端。故当其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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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之时。便有敬以主于其中。涵养收敛。凑泊道理。则事至物来。善端昭著。而所以省察之者益精耳。然则静中之动。动中之静。相为对待。不能相无。此静存动察之工。所以为全体大用之学。而朱子所谓敬字工夫。通贯动静。而必以静为本者。岂非分明洒落。指示要切之语耶。呜呼。动静两端。循环不已。更无别般物事。而其动其静。必有其理。是则所谓太极也。而夫惟圣人其静也。动之机未尝息。其动也。静之理未尝亡。静与天同。动与天合。直与太极沕然无间。此濂溪图说所以极言圣人之合乎太极。而胡云峰亦曰夫子其太极矣乎。然则动静二字。总而言之则曰太极。而太极之理。苟非吾夫子则何以见得乎。此臣所以论动静而归之于太极之一理。又以圣人为有形之太极。而以一敬字为学圣人之工也。臣抱兹耿耿。每欲一效芹曝之诚而无其路耳。今我 殿下圣学高明。该括动静。其于存养省察之工。克尽相须交持之方。而犹且惓惓焉发为问目于韦布之士。此圣益圣之术也。臣虽愚昧。敢不披沥素蕴。以对扬 休命乎。
[询谋之道]
 王若曰。书曰弗询之谋勿庸。谋之必待询而后庸者何欤。
臣对。臣尝读周礼小司寇之职。而知询谋之道。在乎定志与知人二者而已。何者。司寇之职。系乎秋官。而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以叙进而询焉。以众辅志而蔽谋。则其志固定于询谋之前。而又必知人于叙进之际。故方其蔽谋也。不过询于其人。以辅其志焉耳矣。盖志不先定。则虽欲询谋。而谋之孰善孰否。无以择而决之。必有筑室道谋之叹矣。人不先知。则虽欲询谋。而人之当询与否。无以审而行之。必有不臧覆用之患矣。是故帝舜之询谋也。惟先蔽志。而又必询之于皋夔稷契八元八凯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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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无不可用之谋。文王之询谋也。先度其心。而又必询之于八虞二虢闳夭辛尹之徒。故无不可行之谋。惟其志虽先定。而天下之义理无穷。则不可不博采兼听。以辅吾之志也。人虽已知。而一人之识见有限。则不可不广诹遍咨。以蔽吾之谋也。此古先圣王所以谋必贵乎询。而询必贵乎定志而知人也。苟或徒知不询之勿庸。而不知定志知人之为要。则虽事事而遍询四海之人。日日而每询盈廷之士。亦不足以决天下之疑。成天下之务。而谋之多族。职竞作罗。反不若不询而独断之。犹有总揽刚制底意也。谋之不可以不询。而亦不可以徒询也。岂不明甚矣乎。呜呼。大乐之成。非一音之所可为也。嘉膳之和。非一味之所可能也。天下之事。非一人之所可独也。然而不明乎金声玉振之节。而欲以桑濮之音合而成之。则非所谓大乐也。不识乎八珍六清之调。而欲以糠覈之具混而和之。则非所谓嘉膳也。不讲乎众允十朋之义。而欲以厖杂之议采而用之。则非所以为天下之事也。故卜之则吉。令之则从者。以其定志也。诹谋度询。必咨于周者。以其知人也。周公之作周礼也。为能灼见弗询勿庸之道。故特揭其义于司寇之职。以示其断制之意。而又恐其徒询而徒断。故明示定志知人之方。以羽翼乎虞舜戒禹之言。其为后世虑。可谓至深且远矣。臣之讲是说雅矣。今我 主上殿下临御以来。恒轸广谋之义。每举爰询之章。而 大庭策士。 十行清问。又以此为第一义。臣虽湔劣。实感斯会。请得以一得之愚。藉手于 黈纩之前。 殿下毋曰乃言无稽也。
[中]
 王若曰。中之一字。千古圣学之要诀也。
臣对。呜呼。中岂易言乎哉。以其义则经传已尽言之矣。以其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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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先儒已尽推之矣。苟使徒言其所已然之义。而只推其所未然之效。则岂不诚易知而易行哉。然而言之非难。而知之为难。知之非难。而行之为难。此所以中字之义益明。而中字之效益远者也。吁其可叹也已。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夫衷者何也。即中也。盖天之所以与民者。不过这个一中字而已。则其所谓若有恒性者。亦不过得此中焉尔。天以中降之于民。民以中得之于天。此乃自然之理。固有之性。而初非一毫有待于外者也。其所以因其自然而率其固有者。宜若易然。而又必曰克绥厥猷。惟后者。岂不以降衷于民者天也。而建中于民者。亦一天也耶。且天之所以降之者。虽无不均。而人不能不失。后之所以建之者。苟推其极。则不期而自中。然则大易所谓财成辅相。以左右民者。其责顾不重且大欤。是故从古言性命之微者。若刘子所谓人受天地之中。程子所谓天然自有之中者。盖莫非所以发明上帝降衷之理。而朱夫子必以为是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馀。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其意盖以民生日用之中。虽不可以外求。而其所以为本。则必在乎人君之躬行心得也。斯又岂非克绥厥猷之第一义耶。惟我 殿下以上圣之姿。莅中正之位。凡所以作之师而懋厥中者。固无患于行之之难。而犹且欿然若不足。特进韦布之士而 亲策以中之一字。甚盛举也。臣虽无似。实有感激于中者。敢不以古圣贤之言。一陈之于 清问之下乎。
[诗](壬子抄制泮制)
 王若曰。诗者中声之所止也。故其言则思无邪。其教则敦厚温柔。其效则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之义大矣哉。(壬子抄制泮制。)
臣对。臣窃尝以为天下万事。莫不先治其本源。而论诗者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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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其所自。何者。诗之为道。其指虽若甚近。而其教足以范世。其言虽若至浅。而其化至于陶俗。苟或规规剪剪于章句之间比兴之际。则非但失其正义。自不免穿凿傅会之归。其弊将必至于善不能感发。恶不能惩创。而遂与古圣王命太师观民风之义相左矣。乌乎可也。噫。三百篇大率不出于商周列国之世。未尝上及于唐虞。而若其本源之所自。则又未尝不权舆于勋华之时。盖其在朝则敕天之歌。飏言以赓之。南风之诗。卿云以和之。而洋洋乎盈耳者。不翅若关雎矣。在野则顺帝之谣。童子咏之。击壤之歌。老人乐之。而沨沨乎盛大者。又不翅若雅颂矣。此非诗之祖而为诗者之所当先乎。今讽诵而反复之。则犹足以想像其嵬荡之盛德熙皞之至治。而自不觉手舞足蹈于千百载之下矣。其为感人心而裨教化。岂止于商周列国曰风曰雅之间哉。世之治诗者。惟不知此义也。故率不免舍源而寻流。遗根而理叶。有若九师之争门。五传之裂幅。纷纷乎名物之辨析。戛戛乎时世之分排。此所以诗之义渐远。而诗之教遂衰矣。可胜叹哉。恭惟我 主上殿下。德并尧舜。化跻鼓舞。固已无让于三百之权舆。而犹且惓惓焉以诗教之不行为忧。策臣等而揭为群言之首。大哉 言也。臣虽愧于可与言诗之商赐。敢不咏叹淫泆以对扬 休命之万一乎。
[文体之艰易](正宗甲辰三月圆点三制)
 王若曰。文体不一。而艰与易而已。辞艰者奇。辞易者顺。何所取舍欤。文莫尚于尚书。而古文皆易。今文皆艰。至于诰谕之文。宜顺而反奇者。其故何欤。周公之文。艰而不易。孔子之文。易而不艰。均是圣人。而发为文章者。有此奇顺之不同何欤。西京文章。最推马迁。而如范蔡四君等传主乎顺。如酷吏货殖等传主乎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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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一人。而艰易之不同若是者。抑何欤。杨雄法语之文。专务鍊琢而未免后人之覆瓿。诸葛出师之表。不事雕刻而尚致志士之沾襟。由是而言。易胜于艰欤。樊宗师之钩章棘句。昌黎大加称叹。白居易之俚语街谈。小杜极其非斥。由是而言。顺不如奇欤。班固连珠之叙。独称最得其体。陆机华叶之言。或讥不见大体。其所尚之艰易。可以详言欤。永明之体。俑自何人。而奇欤顺欤。徐均之体。行于何时。而易欤艰欤。杨士奇之诗文。号称台阁体。黄平倩之古文。自异翰林体。亦有艰易之可论欤。徐坚见称舍人㨾。穆脩羞为礼部格。抑有奇顺之不同欤。欧阳一掌试围。而亟变西昆险怪之体。王李竞主词坛。而深诋东坡平易之文。文人相轻。自古已然。而毕竟得失。果何居欤。大抵文体随世不同。而一世之间。亦或屡变。惟时之尚而其盛衰兴替。未尝不与政通矣。贯道之文尚矣。虽其下者。必也学识积于中而英华发于外。不求顺而自顺。不求奇而自奇。其顺者如江淮安流。一日千里。其奇者如怒涛激石。变态横生然后。方可为盛世之文。而以文取士者。亦可以叩其外而质其中之所蕴也。我朝文士。蔚然相望。前辈钜手。未知其孰为艰孰为易。孰为顺孰为奇。而亦不可不谓之盛矣。夫何挽近以来。寂然无闻。儒士所习。不过科臼文字。而如非泥于庸常。亦必强作诡怪。其于文章体格。元无艰易之可言。而肤浅淆杂。愈往愈甚。此固俗习之使然欤。抑亦培养之失宜欤。何以则丕新文体。或顺或奇。各得其宜。俾有以张斯文而贲世道欤。子诸生必有讲究于中者。须各悉陈之。予将亲览焉。(正宗甲辰三月初十日。圆点三制。三下。)
臣对。臣窃尝以为自有是文。便有是体。而艰与易。只是一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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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艰与易者。皆苟而已。何者。世之以艰与易论文体者。只就辞句之艰涩难读者谓之艰。字义之平易无滞者谓之易。或以为奇文。或以为顺体。而其所以学之者。亦以是而各为其法。殊不知艰之中亦有其易。易之中亦有其艰。艰而不易。则必至于矻矻轧轧。如虬户筱骖之语。陈商之三四读。不能通晓者是也。易而不艰。则必至于卑卑靡靡。如市儿街妇之谈。眉山之村学堂老措大云者是也。何足谓之文体也哉。必也合艰易而为一。并奇顺而互用。艰而未尝不易。易而未尝不艰然后。遇艰处而艰。遇易处而易。自其艰而论之。则奇古老辣。如万丈峭壁。枯松倒挂。不可近而攀也。自其易而论之。则平淡悠远。如千顷春波。轻舟稳去。不可遏而住也。是故古之作者。于艰易之体。未尝有所偏废。故其文艰者自艰。易者自易。随处发见。并行不悖。一人之作而或艰或易。一篇之中而有奇有顺。此其自然而然。非有所强为者也。譬如善用兵者。有奇有正。知奇而不知正。与知正而不知奇。均之为失也。正正之陈。堂堂之旗。自是上将之规模。而有时乎霆击焱迅。神出鬼没。使敌国夺气而褫魄。则此孙吴所以独擅其名。而李广,程不识所以各得其一者也。文之艰易。何以异于此哉。世之人以艰与易。分而二之。为艰之体者。择古文之最艰者而祖之。为易之体者。拣古文之极易者而尚之。各自矜高。竞立门户。有若朔南丹漆之相反者然。此所以文体之日偷。而艰者徒艰而不奇。易者徒易而不顺也。其弊在于不务学。而只就文字章句上。觑得其糟粕故也。可胜叹哉。臣每于萤雪之暇。窃有见于文体之未尝不一。而慨夫世之妄欲分异者矣。今我 主上殿下居圣人之位。为圣人之文。云汉昭回。浑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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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未尝偏于艰易。而发策多士。以文体之丕新为第一义。大哉 言乎。臣虽颛劣。敢不以平昔之所蕴。为 殿下一陈之乎。臣伏读 圣策。自文体不一。止果何居欤。臣双擎百拜。一读三叹。臣窃伏惟念惟文有体。曰艰与易。盖有所言而笔之于书。是谓之文。而文之为体不同。有所蕴而发之于辞。斯谓之文。而文之为格不均。或峭拔险崛而谓之艰。或通达平铺而谓之易。艰之体不易而其体也自别。易之体不艰而其体也自殊。若是乎文体之不一也。是以自古为文章者。或取其高古而艰。自为一体。或尚其通畅而易。亦为一体。不易则艰而至于使人难读。不艰则易而至于妇孺皆晓。文之体有万不同。而要其归则艰与易而已。文之道不一其规。而总其趣则易与艰而已。文体之不出于艰易二字。有如是夫。虽然知艰而不知易。则必有险诡不顺理之弊矣。知易而不知艰。则必有鄙俚不足观之患矣。然则如之何则可也。必也学以明理然后。艰于当艰而艰中有易。易于当易而易中有艰。无偏枯之病而有曲当之美矣。惟 殿下念哉。请演 圣问。仰敷愚见。辞之艰者必奇。辞之易者必顺。此自然之势也。而不奇则伤于俚。不顺则伤于僻。如欲论其取舍。则不几于取刚而舍柔。取弛而舍张乎。昔退之有言曰易奇而法。诗正而葩。此非兼艰易奇顺而言之者乎。文莫尚于尚书。而古文则易。今文则艰。诰谕之文。宜顺反奇。此实由于反复晓谕之际。曲尽事情。间参方言。长枝大叶。伸缩回互。自不得不尔也。周公孔子均是圣人。而考其文章。乃有艰易之不同。斯岂非姬圣之经历险艰。有异于夫子之韦编三绝耶。且周公之言曰予不惟若玆多诰。孔子之言曰辞达而已矣。以此观之。不难知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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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章。马迁其最。而今读其范蔡四君等传则主乎顺。酷吏货殖等传则专于奇。斯其可疑者。而默识而心通之。则所谓顺者未尝不奇。所谓奇者未尝不顺。想其笔端鼓舞之际。淋漓恍惚。有如烟波万里者。有如张乐洞庭者。何尝于作某篇时则志于顺。叙某事时则务于奇耶。特自后人观之。不免寻摘之疑耳。然则虽谓之无不同。亦可也。法语之文。专务琢鍊。至待后世之子云。则宜致覆瓿之讥。出师之表。不事雕刻。只写忠臣之赤心。则足酿满襟之泪。由玆而言则艰不如易耶。钩章棘句。可谓樊宗师之病。而昌黎称叹。俚语街谈。实是白乐天之长。而樊川非斥。由玆而言则顺不若奇耶。总而言之。则艰有不如易之处。顺有不如奇之时。亦有论者之一时取舍。则何可以此而遽谓之彼胜于此耶。连珠之叙。独致最得体之称。华叶之言。或有不见体之讥。班陆之文。艰易自别。则一时之评。宜乎若玆。永明之体。实自沈约辈倡导。徐均之体。盖于宋明后盛行。是皆一代俗尚之使然。有何艰易奇顺之可论。杨士奇之称以台阁体。黄平倩之自异翰林体。亦皆自有其体。岂无艰易之各主耶。徐坚之见称舍人㨾。穆脩之羞为礼部格。实乃各有其见。岂无奇顺之互异耶。然而其所谓某体者。虽有彼此之不同。而要皆轻薄浮靡之体也。其所谓某格者。虽有甲乙之差殊。而揔是卑弱零琐之格也。臣不欲娓娓论列。有若赏假花而评楦麟也。欧阳变西昆之体。而嘉祐号称多士。王李诋东坡之文。而词垣各自争雄。掌试之功。可谓多矣。相轻之习。不亦鄙乎。臣伏读 圣策自大抵止贲世道欤。臣双擎百拜。一读三叹。臣窃伏念文体之随时不同。自昔然矣。而一世之间。亦或屡变。其盛衰兴替。未尝不与政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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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观世道者。亦未尝不于斯而占之矣。彼贯道之文。尚矣无论。而虽其下者。亦必学识积中。英采发外然后。其为文也不求顺而自顺。不尚奇而自奇。顺则如江淮安流。一日千里而无碍滞之意。奇则如怒涛激石。变态横生而无鄙俗之气。斯可谓盛世文体。而取士者亦可以因其外之发见而验其中之蕴蓄也。于休我 朝。最多文士。鸿儒钜匠。磊落相望。指不胜偻。或有尚艰者。或有尚易者。或有顺者。或有奇者。而其鸣国家之盛则一也。柰之何挽近以来。前世之风。寝成寂寥。儒士所学习者。率不过科臼文字。而若非流于庸琐。则必至过于诡怪。其于古所谓体格。初无艰易之可言。而肤浅冗杂。便作时体。波荡风靡。愈往愈甚。以为俗尚之使然。则圣世之俗尚。不宜尔也。以为培养之失宜。则 圣上之培养。未有失也。臣于此诚左右视而莫知所以对也。虽然无已则有一焉。不曰学乎。学也者将以明夫理也。文者理之所发也。理不明而文有体。臣未之闻也。欲明理而不以学。臣亦未之闻也。是故古之为文者。非徒以文之艰易奇顺而为其体也。必也先以学明其理。于凡天下之理。无不有以究极其所以然。则其发之为文章也。自然或顺而或奇。艰易之体随遇而见。如风之被于水。而其微也。叠縠堆纹。万皱相仍。固是风之所使也。其怒也。吞山沃日。百怪层出。亦是风之所为也。为学而明理以为文。或艰或易。或奇或顺之各当其宜。无适不可者。何以异于是。臣窃瞷 殿下天纵圣姿。日新睿学。沉潜乎经传之旨。贯穿乎性命之奥。既有以明夫天下之理。而和顺积中。英华发外。馀事文章。超诣古昔。艰易奇顺。随处有法。宜可以致一世于实地之学菽粟之文。而 临御以来。其所以培养教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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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反失先后本末之序。乃以课试考批之举。要为贲饰太平之资。或 亲临于后苑。或 命题于泮宫。诗赋之体格。渐尚新奇。表策之规模。顿致华饰。对偶之工巧非常者。奖而赏之。字句之尖奇异人者。表而魁之。筮仕焉以是。登第焉以是。以至于超显职跻崇秩。亦莫不根基于是。而平易陈腐之言。典雅磅礴之作。嗤之为古调。黜之为弃物。未或参厕于其间。又 命抄启年少之文臣。极一代之选。频召试取。 批评辉煌。赐予便蕃。其所以优异之尊宠之者。非诸臣之比。故方其抄取之际。以势以请。暨乎制进之时。借述借笔。其徒事外饰。不务实效。已为四方之传笑。而无论文臣儒生。转相慕效。力事学习。或谓之应制体。或称以奎阁体。如草偃风。如水趋下。汲汲若狂。昏昏似醉。不复知有礼义廉耻等字。而闭门读书。遂付之于圭窦中老学究之业。如此而安望文体之复古乎。臣愚死罪。窃以为 殿下之志虽勤于文体之丕新。而其所谓丕新者。反不若不新之犹有古淡底意也。若是者何也。 殿下所以导之者然耳。今夫水搏而跃之。而曰水胡不下也。树摇而爪之。而曰树胡不生也。天下之人。其信之耶。今 殿下教之曰其于文章体格。元无艰易之可言。以今世之体格。责文章之体格。不几于越辕而燕轼乎。故臣愚断以为学以明理本也。文之体格末也。不治其本而治其末。臣未见其可也。诚愿 殿下毋曰培养之已至。深思俗尚之丕变。以明理之学。导率一世。勿区区于一时之鼓动兴起。必勉勉于三古之陶铸作成。则上之所好。下必有甚。学既明矣。文亦随之。其体丕新。回淳返朴。将见艰易奇顺各适其宜。张斯文而贲世道矣。岂不休哉。臣伏读 圣策自子诸生止亲览焉。臣双擎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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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读三叹。臣既以学之一字。为救弊之第一义。而正文体之术。又在乎有司之得人。盖有司者。主文柄而考试黜陟者也。公则无私。明则不暗。苟有司之公且明也。不但不失一时之人才。亦且振得举世之文风。此观感之自然者也。虽以 圣策中所及者言之。欧阳一掌试围而文体遽变。斯岂非明效大验耶。顾今世级已降。如欧阳脩者何处得来。而虽落下千百层者。苟有慕而愧之之心。则岂至于今世㨾子乎。夫真个读书攻文之士。固不在于有司。而一时文体之美恶。惟在乎以文取士者之所尚如何耳。欲变时体。舍是何求。而试看近来。不择有司。眼既不明。心又不公。科试之所取。率皆富势无文者。则尚何文体之可论。是故文风日衰。士习日坏。宁不寒心。臣幸得可言之会。辄欲叩竭两端。而尺幅已尽。时限又届。言止于此。伏惟 圣上赦其狂妄。财择而采之。则非臣之幸。乃世道文运之幸也。臣谨对。
[文体与世道](己酉抄启文臣课试○代人作)
 王若曰。文有一代之体。而与世道相污隆。读其文。可以论其世也。周道降而策士纵横。汉业弘而西京尔雅。之文之体。孰使之然欤。二陆迥映之词。珠流璧合。六朝绮丽之唱。鸟过花飘。世乱则同。而文体之异何欤。长江秋注。千里一道而不能回既倒之澜。轻缣素练。窘于边幅而不害为明时之辅。抑亦文体之得失。不关世道之盛衰欤。欲革浮华而大诰是作。黜去险怪而学体丕变。牖俗之方。本不在于言语。而正趋之要。亶不外于取舍欤。俚之而有宫体俳体之讥。诡之而有时学时文之诮。是将气格之随人而莫之可矫欤。毋或奖进之失宜而转而成习欤。大槩文以世降而体不得不变。唐虞而有典谟之体。商周而有训诰之体。流而为汉唐正宗。派而为宋明诸家。虽其元气厚薄。与时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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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类皆循蹈轨范。羽翼经传。以鸣一代之盛。而不失典雅之体矣。我朝文明。鸿匠接武。耻读非圣之书。羞道非法之言。穷则攻传后之业。达则治需世之文。黼黻皇猷。贲饰至象。一见其书。可知为治世之音也。近来文风渐变。其所谓操觚之士。不本乎诗书六艺之文。埋头用心。反在于稗家小品之书。发而为诗文。骈俪之作也。笔未落纸。气已索然。譬如昏睡之人。时作谵呓。自以为极其巧透其妙。而不成葫芦之画。殆同迷藏之戏。用之乡党而反不如学究陈言。用之朝廷而无以行大小词命。求之前代。无此体段。考之我东。无此品格。是果孰从以传法之也。予为是闷。每对筵臣。未尝不以变文体之说。反复申戒。不翅殷勤。而听我藐藐。成效漠然。如欲一洗啁啾之陋。咸归醇正之域。蕴之为经术。著之为文章。庸成一代之体。俾新八方之观。则其道何由。子大夫其自是策。摆近臼挽古辙。使予莫为空言。(己酉抄启文臣课试。代人作 三中。)
臣对。臣窃尝以为理无古今之异。则文亦无古今之异。特世所尚之之异耳。是故其世之所尚也典雅。则其文之可传者典雅而已。曷尝见他体乎。其世之所尚也丽靡。则其文之可见者丽靡而已。何曾有别格乎。以至于诡怪也鄙俚也。莫不随其世之所用而显焉。而外此者皆在摈弃之科。后之人只从其一时之所尚而称之。何从而知其世。亦有非其所尚之文也。嗟乎饮食衣服。皆所以便于口体也。而时体之所尚。随世而不同。稼穑工商。皆所以资其产业也。而俗习之所务。因地而各殊。今若设污尊土铏于燕饮之际。服羔裘豹饰于会朝之时。则人必怪之以为罪矣。为庐井场圃于乡里之间。行九式百族于廛舍之中。则世必骇之以为笑矣。何者。其制则非不美矣。而特异于一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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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用故也。至于文体。奚独不然。有人于此。不欲显其身。不求闻于世。独行而自信。群非而不顾。则上之为殷盘周鼓之体可也。次之为秦碑汉祠之格亦可也。不然而欲蜚鸣乎一时。黼黻乎当代。则必也屈首随众。刻意徇俗。凡所以刿心鉥目。弊精竭力者。盻盻然惟恐不入于时人之眼。此其势不得不然。而文体之与世高下。职此之由也。今也取其人则龂龂然用今之体。而论其文则嘐嘐然曰古之体者。是犹鞭之而责其不能规步矩趋。束之而怒其不能手舞足蹈也。乌可乎哉。呜呼。文体之随时而变。原其所由然。则一言以蔽之。曰好奇也。盖凡天下之俗尚。局局而新。无一定之规模者无他。以前日之所尚。为平常无奇。而翻案出来。要以新一世之耳目。贲一代之文物也。若夫文章也者。尤其精华英彩之发见于纸上。而永以垂示天下后世于无穷者。则又安肯循蹈已陈之迹。修习见成之体。不思所以妆点太平。耸动观听也哉。是以愈奇而愈以为不奇。奇之甚者。号为翘楚。众皆称之为出人之才。世亦推以为可用之彦。合于时体者。沾沾然自喜。不合于时体者。踽踽然自失。文体之日变。乌足怪乎。今夫朝而日夜而月。花而实飞而走。山之土石。水之潮汐。使世人骤而见之。必将甚奇异。大惊叹不已。而惟其以为常也。故必求其所尝稀闻而罕见者。以为奇而尚之。此亦人情俗态之所不能免者也。然则六经之文。譬则日月之类也。后世之文。譬则奇怪之物也。人亦孰不知六经之可师。俗文之可贱。而毕竟所取舍。乃有相反焉者。其故何也。不过曰好奇而已。而好奇之验。至于如此者。亦由于以此文开进取之路耳。昔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岂不诚上窥姚姒。下逮庄骚。而为场屋之文。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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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于一夫之目。则不得不曲循时体。至于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而无柰时人之见小惭以为小好。大惭以为大好。则以原道淮碑之大手笔。尚且包羞忍惭。以图有司之以为大好。而况才不如退之。学不如退之。而文体之变。又下于唐时者乎。夫移风易俗。固在乎在上者所好之如何。而至于文体则尤有甚焉。苟能反其本而审挽回古昔之道。不至于使人姑舍其所学。则古之文体。今亦具在方册。岂无笃信允蹈之士乎。此所谓理无古今之异。而文亦无古今之异者也。臣常抱此耿耿。今奉 大策。谆谆然以文风之日变为忧。思有以反之。甚盛举也。臣虽不文。敢不以平昔之所蕴。为 殿下一陈之乎。(以下逸)
[中庸](庚戌十二月泮儒应制)
 王若曰。中庸子思之书也。千圣相传之心法。全体大用备矣。其精微蕴奥。可得而闻欤。天命之性。开卷第一义。而人物之五常同异。为大疑案何欤。戒慎恐惧。为学大头脑。而动静之通贯与否。作一争端何欤。性也道也教也即三纲。而第二节独言道字。喜也怒也哀也乐也爱也恶也欲也即七情。而第四节只举四者何欤。未发则性。已发则情。统之者心。中者大本。和者达道。发之者气。而经文不言心不论气何欤。致中致和。工夫也。位焉育焉。功效也。自家之一身一心。何与于天地万物。而其几微相关之妙。乃如是欤。舜言执中而不言庸。孔称中庸而不言和。子思立言。与舜孔若有不同何欤。虽称君子而犹有待于时中。则君子中庸。最难者时字欤。虽非中庸。而亦自以为中庸。则小人中庸。不必补反字欤。曰中曰庸。则似当一例推演于经文。而中之义则章章发挥。条条训解。庸之义则庸德庸言之外。无所概见何欤。曰大本曰达道。则亦宜两条剖析。而达道则每节必举。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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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独于立天下之大本。再言之何欤。中庸自是恰好底道理。则似无所择。而谓之择乎者何欤。中体本无一定之方向。则非可倚着。而谓之依乎者何欤。知愚属知。贤不肖属行。而道之不行。为知愚之引起。道之不明。为贤不肖之引起。何故知仁勇可能。中庸不可能。而大舜之知。在于用中。颜渊之仁。在于择中。何说欤。费隐是理。而鸢鱼飞跃是气。则以气喻理者。得无龃龉。鬼神是气。而德之为言是理。则为德之为字。能不囫囵欤。一贯即是忠恕。则违道不远。却从学者事言之何义。五伦初非高远。则登高自卑。惟以夫妇兄弟言之何欤。曾氏大学。与相表里。而诚身诚意之不同。其果不足疑欤。九经一章。载在家语。而文体繁简之不类。此亦不必拘欤。自诚明之性。与天命之性。同欤异欤。自明诚之教。与修道之教。一欤二欤。天道人道。何为错综言之。无息不息。何必互换说去欤。博厚高明。并言天地。而末独言惟天之命何欤。三千三百。极于至小。而首先称优优大哉何欤。尊德性道问学。践履乃在穷格之先。极高明道中庸。篇名却入条目之列。皆可论其旨欤。祖述宪章。夫子之道统也。上律下袭。夫子之德行也。子思之明祖德。即所以明圣道欤。小德大德。是甚名目。至诚至圣。有甚分别欤。一篇之中。两称仲尼。果何意义。引诗之际。错言云曰。亦何断例欤。或作六大节。或作四大节。读法与章句。当何适从。自里说出外。自外说入里。末章与首章。孰为最密欤。不显二字。作幽深之解。则诗经所言之意。不须苟同。无声无臭。形斯道之妙。则周子无极之说。实由此句欤。大抵中庸之为书也。广大渊微。经纬乎天地。橐籥乎造化。而性道教三字。为三十三章之分段。诚之一字。又为三字之枢纽。其放弥退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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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指精蕴。亭亭当当。瞭如指掌。实圣门之单传密符。儒家之正法眼藏也。学者入道之方。舍是书何以哉。不幸圣人云远。吾道将坠。一部真诠。无人表章久矣。及夫两程夫子出。而实始尊信此篇。以排佛老乱真之说。则子思子立言垂后之意。庶可复明于千载之下。而至朱子。沉潜反复。究极精微。既为章句。又为或问。他与张钦夫诸人论中和动静之往复文字。详而且核。殆无遗义。读者口讲心惟。可以领会。反躬体验。可以力行。苟欲趋中正之道。不患无下手之处。柰之何世级渐降。人心偏陂。学术不明。气质难化。索隐行怪者有之。同流合污者有之。或为子莫之执中。或为胡广之中庸。视先圣大本达道。不啻若郢书之燕说。如有君子者在。其忧道之心。为当如何。然异端固不足道。而吾儒之从事斯学者。诵孔思之言。而反孔思之训。天人性命之原。虽说得。天花乱坠。夷考其所为。与夫卷中义理。无几相合者。滔滔皆是。事物未来之时。不知存养之为何物。隐微幽独之地。不知省察之为何事。静而昏昧。有顽石不劈之状。动而放纵。有悍马不羁之势。天理日消。人欲日滋。而大本不立。达道不行。甚至于小人而无忌惮之境。其将使子思忧深虑远。继往开来之功。但为纸上之空言而止耶。今欲痛祛旧习。实心看读。字句训诂。无徒信乎口耳。文词义理。必思体于身心。克尽屋漏之工。深得精一之要。终底于择善固执修德凝道。而用不负前圣后圣吃紧为人之传心传法。则其道何由。咨子诸生悉陈无隐。俾庸折中。(庚戌十二月十五日泮儒应制。次上。)
臣对。呜呼中庸之书。无人不读而习之。而中庸之道。无人能知而行之。譬之如日月焉。终身仰之而不知其所以为明。如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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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终身食之。而不知其所以为味。呜呼。此其所以为中庸之道。而无惑乎中庸之道之不明乎世也。虽然苟能一日用力吃紧而笃行。则夫所谓中也庸也。亦不外乎吾人日用常行性分内事。又如日月之明。奴隶亦知。五谷之味。童孺皆甘。初何尝有高远茫昧。难知难行底别件物事也哉。呜呼。圣远言湮。经残教弛。固朱子之所尝浩叹。而朱子之后。又不知历几个绛县甲子。则使朱子复见今日。其忧叹而必欲明之也。当倍蓰于当日矣。惟我 先大王为是之惧。尝于临轩策士之日。特以中庸为第一义。惓惓乎有意于阐微辞而明奥旨。臣尝钦仰 大圣人忧世卫道之心。而亦惟我 殿下又尝于甲辰五月。条问中庸讲义。凡于义理之微妙。字句之训释。靡不毫分缕析。必欲折衷发挥。无复馀蕴。虽其仰对之辞。莫能阐扬其万一。而孰不仰前后圣之一揆于心法之传授耶。今年即孔朱旧庚。而 圣子之诞降。又适丁焉。则此正吾道复明之一大机会。而 殿下之以中庸一书。复为策士之目者。殆若不偶矣。臣窃不胜有感于中。其敢默无一言。以孤我 圣上至意乎。臣伏读 圣策自中庸止此句欤。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继往圣之功也。臣窃伏惟念中庸之书。子思子所以传其道者也。盖无过不及之谓中。而有不偏不倚之妙。平常不易之谓庸。而无怪异奇特底事。中为天下之正道则斯乃恰好道理也。庸为天下之定理则是即当行实地也。不言中则无以见此道之无所偏倚也。不言庸则无以见斯学之贵在平常也。此所以著传道之书。而必曰中庸者也。是以远接尧舜相传之统。而得精一之心法。近质父师平日之言。而阐性命之大原。全体既备于纲维之提挈。大用又具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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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传之演绎。忧之深言之切。而吾道之精微尽在于是。虑之远说之详。而圣学之蕴奥无出于斯。体用兼该而有光明纯粹之美。知行并举而无偏倚驳杂之弊。大经大法之标揭。而千圣之要诀。不至于愈久而愈失。三十三章之分排。而后世之学者。皆得以有考而有据。微辞奥义。固非末学之所可融会。而行远升高。自有次序之不可紊焉。则此朱子所谓忧道学而作者也。虽然徒知中庸之为圣人心法。而不知其精微蕴奥之逐一剖析。则亦不过书自书我自我而已。乌乎可也。如欲明中庸之道而行之。盍于正心上慥慥尔。臣请因 圣问而条陈之。天命之性。人与物初何异哉。只缘人通而物塞。故人得五常之全。而物或有一点明处。此所以不同也。至于戒慎恐惧。在乎不睹不闻。则此所谓未发之时存养工夫。而存养是静工夫。省察是动工夫。既有朱子定论。则何必疑乎。性道教。乃中庸之三纲。而第二节之独言道字者。岂非以道字上可以包率性之性字。下可以该脩道之教字耶。喜怒哀乐爱恶欲。乃人之七情。而第四节之只举四者。岂非以七情言之。则七者缺一不可。而以未发已发言之。则四者可以包得那三者耶。心统性情而不言心者。既论未发已发之性情。则统性情者自可以见。况此节只言未发已发。初未尝有性情字。则所谓性也情也心也。皆可以理会也。气发中和而不论气者。吾之心正而天地之心正。吾之气顺而天地之气顺。则虽不言气而自可见矣。况朱子特书气字于位育之下。则岂不明乎。自戒惧而约之以极其中。自谨独而精之以极其和。则此所谓工夫也。天地安其所。万物遂其生。此所谓功效也。静存动察。体立用行。而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则其相感交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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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妙。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此乃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则乌可谓之无与乎。舜言执中。未尝言庸。而子思则曰中庸。孔称中庸。初不言和。而子思则曰中和。诚若有不同者。而中庸乃夫子之言。而实述执中之义。中和是中庸之德。而本推夫子之言。况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则前后圣之言。可谓如合符节矣。朱子曰君子只是说个好人。则虽称君子。而犹必待于时中而后。乃可谓中庸也。孔子圣之时者。则时字岂可易言乎。郑本以小人之中庸。为小人之自以为中庸。而吕氏诸儒皆从之。程朱则从王肃本而补反字。郑说虽云发明小人之情状。曲尽其妙。而文势语脉。终有如或问所论。则恐只当从之也。既曰中庸。则推演庸字。似不当异同于中字。而反不免于悬殊。盖庸只是这中底道理。非于中之外复有所谓庸者。则何必对待而立言乎。大本达道。亦宜两条剖析。而详略亦有不同。此是就道之用处极言之。而其体则固未尝不在也。择乎中庸者。谓辨别众理。以求所谓中庸。乃大舜好问用中之事。则此正是择而处恰好底地位也。岂谓既能中庸而复择之乎。依乎中庸者。谓不离乎中庸之道也。依字正所以善形容随时处中之义。非如偏倚之倚字。则此乃圣人之事也。岂谓有一定之中体而往依之乎。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是则道之不行。由于知与愚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是则道之不明。由于贤不肖也。知行之互相引起。有如是夫。舜之知。在于用中。颜之仁。在于择中。则乌在其知仁勇可能。而中庸不可能也。盖三者之可能。借言资之近而力能勉者。以形其中庸之难。非谓圣人之仁知也。鸢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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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虽曰气使之。然而所以飞所以跃。果何物也。朱子曰气载得许多理出来。陈新安氏亦曰鸢飞鱼跃。天机自动。见此理之著于上著于下。此正所以喻费隐之理也。鬼神二气之良能。而朱子以鬼神之德。为实然之理。又以性情功效。释为德二字。然则犹言鬼神之性情功效也。文义固自明白也。忠恕乃彻上彻下之语。而曰不远曰勿施。则是学者事。而非圣人一贯之忠恕也。论自迩自卑之道。而引常棣之诗者。正所以言其虽高远。实自此卑近始也。此所谓尧舜之道孝弟而已者也。岂以五伦为高远乎。中庸所谓诚身。即大学诚意之功。而黄勉斋云中庸诚身章。当一部大学。则此所谓相为表里也。未有意不诚而谓之诚身者也。亦未有身不诚而谓之诚意者也。有何疑于不同乎。九经章。与家语所载。繁简不类。盖子思有所删有所补也。何必拘于此乎。自诚明之性。如孟子所谓尧舜性之之性。自明诚之教。如朱子所谓由教而入之教。此与首章性字教字。自是不同。何必疑乎。天道人道之错综。盖因夫子之言而互相发明也。无息不息之换说。恐无分别于其间也。博厚高明之并言。则末虽单言维天之命。乃以天包地也。三千三百之至小。则上虽盛称优优大哉。乃以小成大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道问学。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此是先言大纲工夫。后及细密工夫也。非大学之次序也。中庸乃是一篇之目。而却与极高明对举为条者。岂非择而行之。莫先于致知。故特以道中庸。承之于尽精微之下。而示其深意耶。祖述宪章。上律下袭。极言仲尼之道统德行者。中庸之道。至仲尼而集大成。故所以明之于此书之末也。小德犹言小节。一本之散于万殊者也。大德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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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万殊之原于一本者也。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此所以各就其事而言也。岂可分而二之耶。第二章以下十章。皆述夫子之言。而独于第二章与第三十章。特揭仲尼二字。仲尼曰者。谓其所言者中庸而表之于始也。仲尼祖述者。谓其所行者中庸而明之于终也。引诗而或言诗云或言诗曰者。恐无断例之可言。而窃意曰字形方而意亦方。云字形圆而意亦圆。杂引之际。或有意味耶。不然岂圣经一字一句之无意乎。读法则作六大节。章句则作四大节。而饶氏则主读法。王氏则主章句。要之读法与章句。皆朱子之言也。特有详略。而大意则同谓之并行而不悖。未为不可也。首章自天命之性。说到位育处。是自里说出外也。末章却自外面一节。收敛入一节。直约到里面无声无臭处。是自外说入里也。而朱子又云首章与末章。实相表里。则此所谓始言一理。末复合为一理者也。岂有疏密之可言乎。不显二字。借引以为幽深玄远之意。则正如大学所引缉熙敬止之类也。古经固多断章取义。何必苟同。首章未发之中。即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也。末又约而归之于无声无臭之天。即周子所谓太极本无极也。臣未敢知周子之说必由于此句。而其符合之妙。真有不自觉其手舞足蹈者矣。臣伏读 圣策自大抵止其道何由。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开来学之盛也。盖尝论之。中庸之为书也。乃孔门传授心法。而广大渊微。直与天地造化。同其功用。性道教三字。为一篇之体要。而诚之一字。又为三字之枢纽。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开示蕴奥。剖析关键之位置次序。井井秩秩。如指诸掌。斯乃吾儒门中正法眼藏。而不幸孟氏之后。异端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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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近理而大乱真久矣。暨乎两程子出。而续千载不传之绪。排佛老诐淫之流。此篇之尊信表章。盖莫非其功。而紫阳夫子又从而沉潜反复。会众说而折其衷。既为章句。又有辑略或问之书。讲论师友往复文字。论中和之义。讨动静之说。谨严详备。曲畅旁通。后之学者。苟能讲而求之。体而行之。则为圣为贤。岂患不能。而独柰何世级渐降。学术不明。或索隐行怪。或同流合污。举一世尽入于胶漆盆中。子莫之执中。胡广之中庸。滔滔皆是。其视大本达道之训。殆若越辕燕轼。则此书之表章阐明。将无其期。而世道之忧。庸有既乎。彼异端固不足道。而即自谓从事学问者。诵孔思之言则口角澜翻。而验孔思之训则不啻相反。曾不知存养之为何事。省察之为何物。顽石于静时。悍马于动处。甚至于天理消尽。人欲恣横。反中庸而无忌惮。则一部遗书。不过为纸上空言而已。岂不大可寒心哉。宜 殿下惕然忧之。至有询荛之举也。呜呼。今我 殿下聪明睿智。度越百王。圣学工夫。直接洙泗。其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无复遗义。则臣何敢更赞一辞。而第伏念心之一字。自是尧舜以来相传之要诀。而王者之尤所致意者也。盖其危殆而不安者。易至于愈危。微妙而难见者。易入于愈微。不有精以察之一以守之。则天理之公。曷以胜人欲之私。而动静云为。亦安能无过不及之差哉。是故大学平治之功。必资于正心。中庸位育之妙。必自于治心。诚以人君一心。乃万化之原而四方之则也。今 殿下居君师之位。秉导率之机。而世之学者。曾不痛去旧习。实下真工。其所谓读书者。只欲寻摘字句。以为决科之计。而至于屋漏之工择善之要。梦未尝及。是果何为而然哉。臣愚死罪。窃以为 殿下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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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工。或不无万分一未尽于涵养省察之际。而其所以论辨者。不出乎字句异同之拈得。其所以教导者。不越乎科文体格之高下耶。臣谨按朱子前后奏劄封事。动辄累千百言。而必以人主一心为天下之大本。惓惓乎精一执中之工。中和位育之功。其言未必有益而犹不能止者。诚以非此则无可以陈于前也。臣之所言。亦不过掇拾陈谈。非有发前人所未发。而缕缕于盈尺之纸者。诚有所受之也。今 殿下苟能奋发 圣志。必以尧舜之所以治心。孔思之所以传心。自期自励。毋徒事章句训诂之间同异得失之辨。则彼天下之有志者。将皆体贴身心。吃紧下手。深得乎天人性命之原。而咸造于修德凝道之域矣。故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又曰草尚之风必偃。圣人岂欺我哉。诚愿我 殿下毋患中庸之义犹有所未敷。而惟患正心之工或有所未至。存养于未发。省察于已发。虽处幽独得肆之地。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天地位育之功。可以拭目而待。初非有待于外。而其效验之神速。将愈于桴鼓影响矣。岂不盛哉。岂不休哉。臣伏读 圣策自咨子诸生止俾庸折中。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不惮问之德也。臣既以正心二字。粗效献芹之愚诚。而其次又在乎辟异端。盖异端之害吾道。譬如嘉禾之稂莠。苟不明示好恶。深斥而痛绝之。则世之人骎骎然不自觉其入于中。驯致滔天而燎原矣。中庸之道虽欲明得乎。夫阴阳之互相消长。邪正之迭为盛衰。亦理势之所必然。欲明吾道而先辟异端。不易之格言也。故臣愚窃以为欲明中庸之道而行之。先正人主之一心。更绝异端之苗脉然后。庶可期实效矣。此所谓天下大本。不在于他。辟之而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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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入道者也。伏愿 殿下勿以人微而废其言。勿以言腐而弃其意焉。则非臣之幸。乃世道之幸也。臣无任战灼屏营之至。臣谨对。
[大学](辛亥八月到记科)
 王若曰。大学一书。为学之指南。而君天下之宪章也。其规模之大。节目之详。可以历论于今不尽释之馀欤。明德之心统性情。为训不的。单指则果何境界。新民之改亲为新。歧议纷然。仍旧则有甚牴牾欤。止于至善之包得两纲。其义可明。定静安虑之俱着知边。其说何据。八条工夫。先而又先。而致知格物。独为变例。经末结句。应上物事。而厚薄薄厚。别出剩语者何欤。顾諟明命。得无近于佛氏之以心观心。大畏民志。能不涉于霸者之以力服人欤。传二章所以释新民。而章内五新。皆属自新者何义。传三章所以释至善。而明德新民。并举互言者何说欤。格致补传意取程子。而或以知止听讼。为格致之错简。则平生精力。犹有所未尽欤。诚正承接。窃附己意。而或以心意一物。为不联之断例。则作者微旨。岂未免遗照欤。好恶之初起处情也。则此不曰诚情。而曰诚意者何欤。慎独之在中庸几也。则此不曰慎几。而曰慎独者何欤。如见肺肝。人见之谓耶。自见之谓耶。诚中形外。善诚之云耶。恶诚之云耶。心有所心不在。均之为病。则正心作何持养。心与接物与接。分为正修。则齐家仍不概见欤。孝弟慈三者。治国之纲领。而康诰一节。但释慈义。絜矩二字。平天下之枢纽。而好恶两端。只举恶边。果皆有意欤。礼乐兵刑。无非王政。则何独惓惓于理财。修己治人。自吾分内。则何为龂龂于得失欤。格致之梦觉关。诚意之人鬼关。何所取喻。治国之为治人。平天下之为爱人。何所分属欤。捍御外物之解。创自何人。因发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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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之注。引下何传欤。章句之一于善。何故追改。经传之属孔曾。何以见訾欤。大抵原于一人之心。该夫万事之理。其本存乎身。其则在乎家。其功用极于天下者。大学所以为全体大用之书。而圣人立之以为教。人君资之以为治。士子业之以为学。此实六经之总要。万世之大典。二帝三王以来传心经世之遗法也。柰之何世级渐降。斯道不明。治谟归于刑名。学术袭乎口耳。西山琼山衍义补辑等诸书。往往以为迂阔。不切事务。而经筵之所发难。讲师之所传授。不越乎名义字句之分析。其甚焉者。力排程朱。别立门户。以诚意谓首工。以修身为本领。异涂殊辙。稍稍入于陆王之馀论。其为世教之榛芜。正学之蔀蔽。顾如何哉。惟予自在春邸。潜心是篇。昼漏晨钟。穷深研几者。盖亦有年矣。常谓欲尊经者。当先知尊朱。而尊朱之要。又在于无疑而有疑。有疑而无疑。不但如张宣公之留着胡文定然后。倘庶几乎真个尊朱。凡今对予之策者。皆朱门瓒享谱承之士也。其于经一传十之章句或问。必读之熟而体之素。愿勿秘予。悉以所存牖予。予将亲览焉。(辛亥八月十一日到记科三下。直赴殿试。)
臣对。臣窃尝以为欲明大学。先治小学。何者。天下之事。必由小以成大。天下之言。必自小以及大。故圣人之学。所贵者行自迩而登自卑。所戒者遗其小而务其大。盖莫不循序而渐进。未尝有躐等而骤语。此吾儒门中不易之正法也。是故朱子曰小学是做人底㨾子。大学只点化出些光采。或有既失小学。请看大学之语。则答以须从小学始。只消旬月工夫。盖有小学之坯朴然后。方可有大学之间架。今若不先其㨾子。而先要点化光采。则不几于绘事之不后素乎。呜呼。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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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数之文。特其履小节之事。则比之于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其大小高下。固自迥截不侔。而若论其次第节目。则盖有秩然。不可以毫发乱者。今观小学六篇之目。若与大学之三纲八条经一传十。判为二书。不可强合。而沉潜反复以究之。则其理无不相符。明者明此而已。新者新此而已。止者止此而已。自格致至于平天下。皆所以穷此而推此而已。然则立教明伦敬身。即小学之三纲领也。稽古嘉言善行。乃小学之传几章也。迹其所以立言。可见紫阳妙契疾书。继往圣开来学之至意。而程子所谓先传以小者近者。后教以大者远者。岂非指此而言耶。噫。先儒论大学之源流者多矣。或以尧典为宗祖。或以近思录为阶梯。皆有凿凿相合之妙。而臣则曰犹未若小学之为根基。尤切于后学也。后世之治大学者。其于名目次序。非不说得烂熟。宝花乱坠。而卒无有真个修己治人之实效者。岂有他哉。直由乎小学之道不明也。苟能明乎小学。其于大学。特次第事耳。今我 主上殿下居圣人之位。懋圣人之学。其于小学大学之次第条理。盖已有心得躬践之要。而慨然忧斯道之不明。 大庭发策。特以大学为 清问之第一义。甚盛举也。臣虽湔劣。请得以平日所学。对扬 休命之万一。臣伏读 圣策自大学一书止见訾欤。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典学之圣念也。臣窃伏惟念孔氏遗书曰有大学。盖经一章。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十章。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纲领焉有三。而首揭于经。条目焉有八。而分释于传。间架井井。教人填补将去。等级历历。使人吃紧出来。为初学入德之门。而不迷其方向。作千载治民之范。而不失于举措。则若是乎大学一书之不可不明于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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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指南于为学而无浩汗杂乱之患。宪章于君国而有平治熙皞之美。圣学以是为准的。而尤切于他书。治谟以斯为模楷。而备载于一编。其为书也易知可行。而足以极高明之域。其为言也纤悉备具。而可以致悠久之业。不啻若昏衢之日月。而孔孟颜曾之所以作圣者。皆在于是矣。殆同乎四方之表准。而尧舜禹汤之所以为治者。不越乎玆矣。始以穷格之工。诏万世之学者。终以平治之术。启百代之熙运。则其模法功效之及于后也。有如此矣。虽然徒知大学之为为学为治之本。而不知大学之本又有在焉。则如之何其可也。如欲明大学之本而先用工焉。必也小学乎。臣请演 圣问而陈之。朱子于传之首。虽曰今不尽释。而于序又曰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则此所谓两行说下。无复馀蕴。其所以尽释者。正在于此矣。学者但因朱子所已释者而潜心默究。则其所谓不尽释者。自不待于历论而可以得之矣。心统性情。固是精密之论。而明德人所禀于天者也。必欲单指。其惟性乎。改亲为新。虽有纷歧之议。而仍旧则牴牾于传释矣。此章句所以断然从之欤。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则虽曰三纲而实包之矣。若别以至善为三纲之一。则泛然无着落。而无以示夫明德新民之皆当到极好处也。况传三章所释。皆所以发明明德新民之止于至善。则其义岂不明乎。定静安虑。皆从知止出来。则俱着知边者。有由然矣。盖太学之最初工夫。在于物格知至。而其于本末终始。知所先后然后。能得其所止。则先就知边说者。乃立言之体也。八条皆以次第言之。故逆推工夫。每下先字。而致知格物。只是一事。非是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故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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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致其知者先格其物。而必曰致知在格物也。又与章首三在字语势相应。则变例而特下在字者。岂无所以乎。经之结语。正所以应上本末之句。而上一句既以身为天下国家之本。而教以脩身之要。下一句又以家为国天下之本。而教以齐家之要。而于家与国天下。必分厚薄而言之者。盖欲笃恩义于家。而国天下视家为薄。则虽无上文之接应。是亦本末之意。恐非剩语也。顾者常目在之之谓。则顾諟明命。言其提撕省察也。非谓以明命顾明命也。畏者必也无讼之致。则大畏民志。言其畏服感化也。非谓使斯民畏我威也。臣不敢以为近似于佛氏之说伯者之术也。释新民而皆言自新者。自新为新民之本。而新民之意。自见于其中矣。释至善而并举互言者。至善包明新之纲。而至善之道。无出于是外矣。五章之补。所以明格致之义。而或以知止听讼当之。然而朱子所以正旧本之误而取程子之意者。正如分金秤上称出来。明白的当。毫发不差。今观章句及或问所论。则凿凿中窾。无复遗恨。岂若诸儒之各以己意牵强傅会。务欲胜人而已者哉。臣以为平生精力尽在此书云者。正在于是矣。诚正承接。至于窃附己意。而或以心意一物言之。然而先儒已有定论矣。盖传释八事。每章皆连两事而言。独六章单举诚意。若无承接。此乃上因知至。而知行是二事。故所以不连致知说也。下起正心。而诚意不特为正心之要。自脩身至平天下。皆以此为要。慎独又为诚意之要旨。若只连正心说。则其意促狭。无以见其功用之广大。此所以为一篇之紧要。而意者心之所发。诚意之后。又有正心工夫。此所谓序不可乱而功不可阙。则岂可谓一物而不联乎。盖此书之要切处。只在乎诚正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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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而意欲实而心本虚。意未诚则固不能存是心。意虽诚而又不可不正其心。故或谓意诚则心正。朱子曰不然。这几句连了又断。断了又连。虽若不相连缀。中间又自相贯。譬如一竿竹虽只是一竿。然其间又有许多节。此所以于诚意章下。必言承上章。于正心脩身章下。又言承上章者也。若只一物不联。则经文何以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又何以曰意诚而后心正也。臣以为诚正承接。尤无遗照之叹也。情虽好恶之发处。而不若指心之所发。故必曰诚意。几虽中庸之所戒。而不若举不睹不闻。故亦曰慎独。圣经中只字片言。岂无深意而苟然而已乎。朱子曰情是发出恁地。意是主张要恁地。情如舟车。意如人使那舟车。性发为情。当加明之之功。心发为意。不可不加诚之之功。又曰几者动之微。是欲动不动之间。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故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然则必曰诚意慎独。可以默识矣。如见肺肝。上文明言人之视己。诚中形外。先儒盖言兼说善恶。恐不必疑也。或曰心有所。或曰心不在。能免是病。而使此心常存者。其惟一敬字以直之乎。或称心与接。或称身与接。盖忿懥等四者。是心与物接时事。亲爱等五者。是身与物接时事。斯皆偏之为害。而心不正身不脩。乃家之所以不齐。则虽不言齐家二字。而已在于正脩中矣。况子之恶苗之硕。皆就家而言。则乌可谓不概见乎。孝弟慈三者。治国之不可阙一者也。而但释慈义者。推广之道。最在于慈也。絜矩二字。当兼好恶言之。而只举恶边者。絜矩之道。尤在于所恶也。噫。孝弟或有失其天者。而独母之保赤子。罕有失者。故特即人所易晓者。欲其因慈之良知良能而知孝弟之良知良能。皆不假于强为。只在识其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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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见处而推去耳。然则引康诰而独言慈者。未尝不兼孝弟而言也。公其好恶。是能絜矩。而好恶与人异者。是不能絜矩。则岂不兼而言之。而以上下四方形容之。则只言其所恶。而好亦可以推知矣。且如中庸所谓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亦是此意。而中庸言其所好。大学言其所恶。二书之互为表里。而圣训之无不相应。于此亦可见矣。舍礼乐兵刑而惓惓于理财者。王政之要。最关于财用也。言脩己治人而龂龂于得失者。戒训之辞。不可不如是也。噫。朱子于传十章。始言财处。曰为国絜矩之大者。又在于财用。所以后面。只管说财。又曰初言得众失众。再言善则得不善则失。终之以忠信得骄泰失。分明是就心上说出得失之由以决之。然则礼乐兵刑。何尝在于理财之外。而得失之由。何尝非脩己治人底分内事耶。格致乃最初下工处。则此所以喻于梦觉也。诚意是学力分歧时。则此所以譬于人鬼也。盖关是行过分界处。昏则梦明则觉。乃格致之关。善则人恶则鬼。乃诚意之关。是故朱子曰致知诚意。是学者两个过接关子。透得致知之关则觉。不然则梦。透得诚意之关则善。不然则恶。过得此二关。上面工夫一节。易如一节。又曰知至意诚。是凡圣界分。未过此关。虽有小善。犹是黑中之白。已过此关。虽有小过。亦是白中之黑。斯岂非善喻乎。治国不过治人之事。而至于平天下则其地愈大。其任愈重。故必以爱人言之。爱与治气象。自不侔矣。捍御外物之解。误认格物之义者也。不必多辨。而因发遂明之注。引起诚意之传也。只观章句之释诚意曰实其心之所发。释自欺曰心之所发有未实。则可以见因其所发之为诚意张本也。抑臣于此窃不胜慨叹。夫格物。是学问中何等大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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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彼孔周翰之论。固不可不辨矣。以温公之大儒。犹创为捍格之说。则不有朱子之明辨。岂不误后学而祸天下乎。读书不可不明理。于此尤可以验矣。一于善之改以必自慊。正与无自欺对言也。此是朱子绝笔所更定。而先儒曰一于善之云。固亦有味。语意欠浑成的当。不若只以传语释经语。痛快该备。跌扑不破也。况语录有云自慊正与自欺相对。诚意章只在两个自字上用功。观朱子此语。则可见追改之有意矣。属孔曾而訾之者。真所谓妄论也。程子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曾氏之传。独得其宗。则述孔子之言者。盖曾子也。朱子曰作为传义。以发其意。而其所作为。必非自笔。则记曾子之意者。非门人而谁乎。盖盖字疑辞。慎重之意。则字决辞。必然之意。曾子述孔子之言。则以疑辞书之。门人记曾子之意。则以决辞书之。此其下字之煞有审量。而非悬空揣摸也。乌可以议到乎。外此而章句之追改。可见晚年之益精。程朱之见訾。皆由己见之自是。似此之类。不一而足。又何足疑乎。臣伏读 圣策自大抵止真个尊朱。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导学之至意也。盖尝论之。人之一心。虚灵不昧。具众理而应万事。故本之则脩乎身。则之则齐乎家。其功用之广大。极于天下。此乃大学之始终。而一篇之中全体大用。灿然备具。圣人之为教者此也。人君之为治者此也。士子之为学者此也。作总要于六经。建大典于万世。二帝三王传心经世之遗法。尽在于是。苟非孔子之诵而传之。以诏后世。曾子之作为传义。以发其意。程朱之尊信表章。采辑注解。则后之人。何以知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如此其广且详。而为学之次第节目。如此其不可乱不可阙耶。语其始则虽曰初学入德之门。而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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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则脩己治人之方。化民成俗之意。不外于一篇之中。于以为学而臻作圣之域。于以为治而致太平之盛。则大学之为书。顾不重且大欤。是宜拳拳服膺。勉勉致力。以无负圣人牖来学之意。而独柰何世降俗末。教弛道塞。治谟则尽归于刑名。学术则徒袭乎口耳。非不知纲领之有三而鲜克体行。非不说条目之有八而罔或实践。西山之衍义。琼山之补辑。如彼其发挥敷演。嘉惠后人。而往往或以为迂阔不切。则尚何望于阐明经义。致极功效。以至于穷此理体此理推此理。意诚而推荡得查滓伶俐。心正而淘清了波浪动荡。脩齐则自此而推之。治平则举此而措之耶。惟其如是也。故 经筵之所难问。讲师之所教授。只在字句之分析。罔念义理之研磨。甚至于排程朱而立门户。谓诚意以首工。谓脩身以本领。不翅若韩退之无头学问。而骎骎入于陆象山王阳明之绪馀。其为世教正学之忧。庸有既乎。猗欤我 殿下。粤自离筵雷肆。念终始典于学。尤于是书。潜心研几。真有晦翁恍然得其要领之妙。而又常以为欲尊经则先尊朱。欲尊朱则必也无疑而有疑。有疑而无疑。克继乎张南轩胡文定故事。则庶得尊朱尊经之义。大哉 王言。一哉 王心。有如此圣人。居君师之位。尽乐育之方。而顾彼榛芜蔀蔽。反有如 圣教所忧者。臣诚反复究思而莫晓其故也。虽然亦尝于萤雪之暇。有所俯仰而檃括者矣。呜呼。孔朱之道明于世久矣。大学之书显于人至矣。人亦孰不知大学之为穷理正心脩己治人之道。可学而不可废。可尊而不可慢。而俗习之弊。至于如此者。岂无所由然之故耶。臣主臣。窃恐 殿下导率之道。万有一或未尽而然也。今 殿下教之曰经筵之所发难。不越乎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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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句之分析。臣固钦仰 大圣人无不反诸己之盛德。而 殿下既知其如此。何为而不改也。自 经筵而如此。又何怪乎俗学之徒习于字句口耳之间乎。夫表端而影直。风行而草偃。此固自然之理。而虽一动静一事为。尚有上好下甚之应。况脩己治人之方。全体大用之学乎。今所以行之于上者。草率粗略。遗本逐末。徒备仪文。遂成例套。苟其如此而已。则效之于下者。安得不如此而已乎。臣既以小学之为本。发端于前。请复申之。夫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读书工夫。亦有本末始终。今若不以小学之道。先轸导率之术。则是遗其本始而务其末终也。岂不舛乎。朱子曰。昔尹和靖见伊川半年。方得大学西铭看。今人半年。要读多少书。然则大学固不可遽看。而学者之不循序渐进。朱子之所深戒也。夫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乃教人不易之序。则欲明大学而不先之以小学。是犹筑室而不先固其基址。耕田而不先治其沟塍也。况半年。要读多少书。则不几于筑室而于道谋。舍己田而耘人之田乎。盖小学之书。蒙养之方也。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苟能蒙养于小学之书。则大学之无教。非所忧也。臣窃伏瞷 殿下圣学高明。度越前古。其于圣经贤传。微辞奥旨。靡不融会贯通。烛照数计。而群下莫能望其阃域。故虽只日开 筵而犹欠虚己容受之方。虽至诚求益而每多文具观美之叹。是故世之为士者。率多涉猎于经传。以为功令之助。而未尝有实下笃工。剖析精义。以求至乎脩己治人之境界。又未尝有用力于小学。以做㨾子。故初不知格致诚正脩齐治平之为何物事。而其所谓谈经者。不免于隔靴爬痒囫囵吞枣。正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安望其流清枝茂也哉。故臣愚以为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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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之书。必先从小学始。而其所以成教化俗之本。则又在乎 殿下导率之有方。盖朱夫子平生精力在于大学。而虑或有躐等遗本之弊。乃编小学之书。而小学题辞及大学序文。皆备言由小入大之序。以授万世。岂欺我哉。诚愿我 殿下毋患大学之不明。而惟患小学之不先。毋患世人之荒芜。而惟患导率之未尽。克遵尊朱之义。深轸先小之道。则将见为学者举皆循序而进。真知力行。不待董饬而自尽于脩己治人之方。蔚然相望于鸢鱼春风之中矣。讵不休哉。臣伏读 圣策自凡今对予之策止亲览焉。臣庄诵再三。有以知我 殿下询荛之盛意也。臣既以小学为正本固基之先务。而若夫卫圣道劝正学。则又在乎辟异端。盖异端之害吾道。如莠之害苗。兽之害人。不去则不止。而至于大学。则又不先斥其排程朱立异说者。亦无以兴学而养正矣。故孟子有言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朱子序大学。而极言异端百家惑世诬民充塞仁义之害。其放淫斥诐之意。如此其至。而便作纸上之空言。叔季归来。所谓异端。形形色色。愈出愈奇。至有阴祖竺教而阳引圣经。外若脩饬而内实吊诡。一种鬼魔之徒。转相和应。暗自诱染。思以易天下。则其为异端之害。又非但杨墨佛老而已矣。欲明小学大学之教者。不先辟此类而何以哉。程明道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乘其迷暗。今之惑人。因其高明。辟之而后。可以入道。此言深切著明。在今日尤为着题而所当先务也。今 殿下教之曰。皆朱门瓒享谱承之士也。必读之熟而体之素。臣于此不胜惶愧汗背。而若其所言则皆有所受。不敢妄称以添臣罪。倘 殿下不以人废之则幸甚。臣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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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俗学之弊](辛亥应制)
 王若曰。甚矣俗学之弊也。自有 明末清初诸家噍杀诐淫之体出。而繁文剩简。灿然苕华。诙谐剧谈。甘于饴蜜。目宋儒为陈腐。嗤八家为依㨾者。且百馀年矣。竞尚奇诡。日甚月盛。以孜孜于哗世炫俗之音。浮念侧出于内。流习交痼于外。经义之学也。则以俳偶诃虞书。以重复訾雅颂。石经托之贾逵。诗传假诸子贡。而非圣诬经之风作焉。淹博之学也。则察于名物。泥于考订。耽舐杂书曲说。而倡恣穿凿之风作焉。文章之学也。则典册之金匮琬琰。读之必诋谰。簿录之兔园饤饾。见之辄嘈囋。所矜者虫刻。所较者鸡距。而裨贩剽贼之风作焉。而其三家者流。各分派裔。以其书行于世。缪种胶结。骎骎矻矻。一人之笔。可以穷溪藤。一方之书。可以充屋栋。呜呼不亦腼乎。弊帚漏卮。虽己则宝。其视鲁弓郜鼎。千载之定论如何哉。夫学术之所赖而维持者书籍。而至其附赘悬疣。非惟不足维持。反有以汩乱之滓秽之。所谓秦人焚经而经存。汉儒笺经而经残者。此之义也。予于近日。诸臣之力斥西洋说也。惓惓以明正学为辟异端之本。而又尝以 明末清初之书。为正学之榛芜。彼俗学之匍匐不知耻者。岂但曰识不逮而见太卑而已乎哉。诚欲使反而求诸就实之学。寝庙于六经。堂奥于左史。门墙于八家。则津涉浩如烟海。披剥纷如缕丝。斗筲之力量。不得不望洋回首。于是乎旁占一条便宜之径。为可以粉饰涂泽。大言不惭。而前人之琐细而不屑为者。依俙若偶有遗检。窃窃然自以为知。叫嚣揶揄。群起而摹蹋之。唉哉由识者观之。其不殆井蛙之相跨峙也乎。予虽否德。忝在君师之位。为之建旗鼓申誓命。黜陟于真伪。格量其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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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代之文风士趋。改浇漓归敦朴。职固宜然。是以有 明末清初诸家杂书购贸之禁。而禁贸犹末也。何以则人踏实地。俗厌小品。无事于禁而并绝不经非法之书与言。纯然用工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欤。矫世卫道之一大机括。其在是也。其在是也。子大夫其悉意条陈。予将亲览焉。(辛亥应制。三下魁。)
臣对。臣于近日所谓西洋之学。窃不胜忧叹愤慨。微 殿下言之。固将奋螳臂于车辙。况 殿下发其端而导之使言乎。臣请不循常臼。极言而明辨之可乎。盖 殿下以明正学辟异端为己任。至禁杂书之购贸。又 发策于首善之地。欲闻矫世卫道之方。甚盛举甚盛举。此实难得之机会也。虽然臣愚死罪。窃以为 殿下终不能辟异端也。何者。以 殿下近日刑政及今日 亲策知之也。臣请先言洋学之难禁。后及辟异之宜严。惟 殿下试垂察焉。呜呼。夫所谓异端也者。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者也。是故为异端者。必主其所以为说。与吾道角立而争衡。杨者自以为杨之道是也。墨者自以为墨之道是也。老者自以为老之道是也。佛者自以为佛之道是也。庄列申韩百家之徒。皆自以为是也。故虽以夷之之援儒入墨。推墨附儒。陈相之托于神农。愿为圣氓。而犹不足以文其奸。时则有若邹夫子得以因其言执其迹而辟之廓如。虽以杨雄之为大儒。佛说之弥近理。而犹不足以逃其罪。时则有若程子朱子得以原其心穷其弊而斥之不暇。此所以孟子之功。不在禹下。而程朱之功。又不在孟子之下也。向使夷之陈相之徒。阴祖墨许之说而阳若为孟子之道。梭山象山之类。内述禅家之旨而外似为朱子之学。人有斥之以异端。则曰我无是也云尔。则孟子距诐行之辩。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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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辨太极之书。何由而为天下后世之所宗信乎。臣窃闻今之所谓天主学者。其妖术邪说。真蔑伦悖常。无父无君。亘万古所无之贼徒凶党。而以其有年前 邦禁也。故修于室而掩于市。坚于心而闭于口。潜相教授。转益诖染。思以易天下。使西土高于中夏。玛窦贤于仲尼。已为识者之所隐忧永叹。而至于近日尹权两贼出。则渠辈亦自知其不为 圣世之所容贷。信之虽笃而讳之愈固。内则虽行而外则若绝。人有言之者。则辄曰我何尝为是哉。为此言者。必包藏祸心。欲网打士类而然也。人之不知其然者。亦从而疑之。攻之者亦无以自解。则其弊将必至于一世皆化而无人敢言。甚至于父戒其子。兄诏其弟。以为不如不攻之为愈。是则彼讳其学者。固尹权之罪人。而斥之者亦无所容其喙矣。此臣所谓难禁之端。而 殿下所以治之者。不过以作怪已发之两贼。付之道伯而已。此固不足以拔本塞源。大畏民志。而伏见 圣策。又只以俗学之弊为言。有若滥觞于明末清初之繁文。而不免于井蛙之见者然。是乃俗学鄙陋之责。而非异端邪说之目也。 殿下何其假之太宽而恕之太恩也。臣窃恐如此则彼为其学者。举将扬眉相贺。以为莫敢谁何。而真个士类。反不免于网打之患矣。岂不大可惧哉。臣谨按中庸曰脩道之谓教。而朱子释之曰教若礼乐刑政之类。然则刑政固人君脩道行教之具。而至于末世邪说惑世诬民之流。则尤不可不齐之以刑政。舍刑政而欲以言语明其不然。使之自改。臣恐无是理也。臣窃不自揆。辄因 清问。妄论至此。固知无所逃罪。而请为 殿下毕其说焉。臣伏读 圣策自甚矣俗学止此之义也。臣双擎百拜。有以知我 殿下悯俗学之盛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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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窃伏惟念世教既降。俗学有弊。盖学有圣人之学而世俗之学。则有不治圣人之学。学有先王之学而流俗之学。则有不遵先王之学。由是而背吾道者。滔滔皆是。由是而骛异途者。比比皆然。若是乎俗学之有乖于圣学也。是以一入于俗学。则鲜有能自拔而归正者焉。一染于俗学。则罕有能自新而克己者焉。初若不甚乖于理。而其流之弊则有不可胜言者矣。始若无大害于世。而其末之患则有不能胜救者矣。俗学之弊。岂不甚哉。虽然徒知俗学之弊。而不严加攻斥。使悉归于正。则乌乎可也。韩愈有言曰人其人火其书。惟 殿下念哉。臣请演 圣教而陈之。自夫 明末清初诸家之体出。而栀其言蜡其文。肤于实溢于华。其音噍杀。其辞诐淫。宋儒之道学而目之以陈腐。八家之文章而嗤之以依㨾。誇奇斗靡。尚诡务异。动浮念于惊世。痼流习于眩俗。以言乎经义之学。则诃虞书訾雅颂者有之。托贾逵假子贡者有之。此非非圣诬经之风乎。以言乎淹博之学。则泥于名物考订。耽于杂书曲说。此非倡恣穿凿之风乎。以言乎文章之学。则诋谰琬琰。嘈囋饤饾。矜雕虫之篆。较斗鸡之距。此非裨贩剽贼之风乎。斯三家者。各分其派。竞传厥裔。族藤秃毫。充栋汗牛。享金之帚无当之卮。自以为宝。而比诸鲁弓郜鼎。不啻远矣。嗟乎书所以载道。则学术之所赖者惟此书也。而彼赘疣者流。岂惟不足赖哉。乃反以汩乱滓秽。百弊俱兴。真所谓经存于秦焚。经残于汉笺者也。文胜之弊。若是其甚。而诐辞邪行。职此之由。是岂不为之悯痛而亟讲矫救之策乎。臣伏读 圣策自予于近日止其在是也。臣双擎百拜。有以知我 殿下辟异端之诚心也。臣窃伏睹 殿下必以明正学为辟异端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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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于诸臣之力斥洋说也。未尝不以此为先务。又必以 明末清初之书。为正学榛芜之叹。闵俗学之卑陋。欲实地之反求。使之由八家左史。归宿于六经。而烟海有难津筏。丝缕未易分析。旁占便宜。粉饰斗筲之姿。大言不惭。掇拾琐细之物。自以为独得妙径。争起而蹋摹之不暇。其亦井甃之适适者欤。猗欤我 殿下位居君师。麾勿旗于真伪之辨。作表准于是非之际。要使文风士趋回浇返淳。先申购杂书之禁。必期黜小品之美。庶几为矫俗卫道之机。而前头丕变之效。臣未敢质言者。亦不无愚见之揣量。盖其斥之也不严则邪说增气。待之也太恕则异论得志。反以祸心陷人等语。把作钳一世之资斧。而阴以济其无忌惮之心。安得并绝不经之书非法之言。而纯用工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也哉。今 殿下教之曰禁贸犹末也。 殿下既知其为末。则何必舍目前燎原之祸。而远咎钻火者乎。方今洋学遍行。所在成俗。蚩氓愚妇。奔走顶礼。矫诬咒幻。亵杂淫秽。夷混名分。侮诮圣贤。以生为辱。以死为荣。而其书满家。真谚翻印。聚首听戒。速于置邮。夫好生恶死。人之常情。而今乃反之。苟不畏死。亦何所不至哉。臣以为若不能人其人火其书。则其惑世诬民之祸。必至于使数千里读春秋之地。一朝沦胥于夷狄禽兽之域。古今天下。宁有是耶。然而火其书。犹之易也。人其人为难。盖所谓其人。要非教化所能人之也。必也随现发大惩创然后。方可收效。彼虽曰乐祸慕死。其亦血肉之身。困苦既切。岂不知戒。臣又闻今之攻彼学者。始虽严而终必解体。有若观望谋避者然。此非好消息也。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盖邪说害正。人人得而攻之。不必圣贤。如春秋之法。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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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得而诛之。不必士师。故孟子之言。至于如此。圣人救世立法之意。若是其切。而苟以此义推之。则不能攻讨。而又唱为不必攻讨之说者。其为邪诐之徒乱贼之党。可知矣。是故朱子曰。如人逐贼。有人见之。若说道贼当捉当诛。这便是主人边人。若说道贼也可恕。这便唤做贼之党。若使孟子朱子观今之世。则其所以排辟之严。又当如何哉。圣贤甚么㨾大力量。能补得天地缺齾处。直有阖辟乾坤之功。而惜乎徒作纸上之空言。任他鬼蜮之情状而莫之与京。以 殿下之圣明。苟能夬挥乾刚。严立科条。人之火之。期于一号令之间。则其功又岂下于孟朱哉。然臣之此言。亦非谓必皆比而诛之也。但当严覈其人。无敢掩讳。虽有旧染。苟能自新。则不必理会科斗时事。而若终为彼学死守。则亦必屏诸四裔。不与同中国。又有如尹权之自作孽不可活。则悬之藁街。断不饶恕然后。庶或为惩戢迁改之一助。此臣所谓人其人者也。而亦必先火其书然后。可以议此耳。若向者不齿士类之罚。彼固不欲与吾徒齿。真所谓适中其愿。乌可以此而止之哉。故臣愚愿 殿下毋患俗学之为弊。而惟患禁邪之不严。毋忧诸家之为祟。而惟忧其书之或存。明圣学以正人心。诛邪类以放淫辞。严用三尺之法。廓清孽牙之妖。则自有改浇漓归敦朴。踏实地厌小品之美矣。岂有无事于禁而自绝之理乎。惟 殿下念哉。臣伏读 圣策自子大夫止亲览焉。臣双擎百拜。有以知我 殿下询荛之圣念也。臣既以火其书人其人。为矫救之第一义。而辟异端之道。在乎明圣学。明圣学之术。在乎扶元气。扶元气之方。实在于真知林下读书之士而礼用之。盖处山林而读圣人之书。笃其行而善其身者。必能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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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责而办辟异之功。苟欲明正学。以斥邪说。而至诚旁求。则岂患无其人哉。亦惟在乎察其实而已。惟 殿下念哉。臣草野狂妄。言不知裁。倘 圣上不以人废之。则非臣之幸。实吾道之幸也。臣谨对。
无名子集文稿册九
 策题(凡十九条)
  
[周礼]
问。周礼一部。乃周公经制条官之书也。唐虞建官之义。至周大备。其曰天官地官者。即稷也司徒也。其曰春夏秋冬者。即秩宗司马士共工也。其间亦有同异详略之可言欤。一书所载。总该礼乐刑政。而独以礼名篇者何义欤。六官之属三百六十者。何所取象欤。尚书周官之篇。乃成王开物成务之书。则宜与周公周礼吻合无间。而周官之三公三孤。皆周礼之所不载。周官之六年五服一朝。又与周礼六服诸侯一岁一见。二岁一见。三岁一见者不合。其故可得闻欤。冬官一篇。缺而不传。或谓始皇特恶周礼。搜求焚烧之独悉。故后出而亡其一篇。或谓周公拟议未全。未行之书。何者为得欤。足之以考工记者。何世何人之所为。而果得周公分排六官之义欤。职方氏土方氏。以至川师原师。宜为地官所掌而系于夏官。大行人小行人。以至掌讶掌交。当入春官之职而属于秋官。其故何欤。地官之鼓人舞师。何不属之于春官。而夏官之射鸟罗氏。何不统之于秋官欤。冢宰乃百官之长。而其属不过膳饔丝枲等微细之事。司空是百工所萃。而其记不过轮舆弓矢等若干而止。皆可备言其由欤。或有只立其官而其职则阙者。或有其掌相似而其官则分者。或有载于篇目而无于经者。或有一官而叠见异职者。亦可详言其所以然欤。文中子曰周礼其敌于天命乎。程子曰有关雎麟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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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法度。朱子曰周官布濩周密。乃姬公运用天理之书。皆可推衍其旨意而铺张之欤。武帝谓周官末世渎乱不验之书。作十论七难以排弃之。何休以为六国阴谋之书。何所据而云欤。汉兴百年。挟书之律既除。亦有贾董淹博之学。而周礼一书。未有表章之举。而列序著录。始出于莽国师刘歆之手。建立周官。经资逆竖。动引周公之口实。岂书之废兴显晦。适有其时而不必待人欤。刘歆之后。有杜子春,郑兴,郑众,郑玄之注。而各有不同。何所适从。而马融,贾逵之解。曾不别焉。王肃,于宝之注。并不载之者。何故欤。六艺七略。谁所录奏。音义序文。谁所撰著欤。大抵周公之作是书。岂偶然而已哉。上下职掌。各有统领。大小事务。靡所阙遗。以之修举乎百度。以之纲纪乎四方。规模广大。条目纤悉。不但为成周一代之良法美意。实可作后世百王之龟鉴柯则。而莫有能体行而遵用之者。成周之后。更无成周之治。汉之绵蕝礼。唐之五礼仪。方之周礼。真金假铁。则无怪乎其治之杂伯而止耳。粉饰而止耳。奎运文明。儒贤辈出。圣经贤传。无不注解而辨析。独于周礼。未有发挥而阐明之者何欤。至于 皇明启运。治具毕张。郁郁乎文。密密其猷。而以大明律观之。则其视周礼制作之本意。大相径庭。是果古今异宜。沿革随时。周公之礼。虽若是美矣。而有不可卒行于后世欤。 本朝立国规模。夐越前古。设官分职。惟周礼是仿。经邦制治。非周礼不行。金科玉条。井井不紊。天经地纬。粲粲具该。 圣刱神承。遵而勿失。式克至于今日休。 圣明临御。将多前功。孜孜乎宵旰者。动法于苍姬。勤勤乎讲劘者。必在于周礼。盖三十馀年如一日。则是宜百工相师。九德咸事。有庶绩其凝之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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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职瘝旷之叹。再焕周公之制作。重回西岐之至化。而夫何挽近以来。法度废坏。宪章淆乱。大官小官。不事其事。上自三公六卿。下至百执事。所营营者。不过乎计班资之崇庳。商财贿之有亡而已。未尝有发一谋出一虑。共其位称其职者。 国家依仿周礼。布列庶官之义。果安在哉。世道日下。俗论寝卑。经生蛾子。不省周礼面目作何状。独使 至尊忧勤于上。而周礼遗义。骎骎泯灭。不可复见。宁不痛哉。是由于古之道不可行于今而然欤。抑我 国法度有失于周公制作之本意而然欤。如欲使一部周礼大明于朝廷之上。而方驾姬周隆平之盛。其道何由。
[敬授人时]
问。尧典曰敬授人时。信乎圣人治天下之大法。莫大于此。而亦莫先于此也。日月星辰。乃运行于天者。而曰人时者何欤。气化度数。非可授之物也。而曰敬授者何欤。程子谓万事莫不本于此。东莱谓是后天而奉天时。其义可详言欤。所命于羲和者。莫非钦若昊天之事。而春夏秋皆曰平秩。而于冬则独曰平在者何欤。仲春仲秋之以殷。仲夏仲冬之以正。其有取义之各异欤。敬致。即周礼所谓冬夏致日。则何独于夏言之。而春秋不言致月。亦何欤。旸谷南交昧谷幽都。四人果各分居其地欤。先儒有谓筑一台而分为四处。事或然欤。九年洪水。下民昏垫。则东作西成。何以平秩欤。授时之法。都在历象。而昏中之星。古今不同。圣人分命之时。不立差法者何欤。后世立差者。纷纷非一。而或过或不及。将何准的而不失授时之义欤。大抵人时者。耕穫之候也。节气有早晚之序。岁功有先后之宜。王者所以对时育物。民生所以顺时兴作。尽不可毫发差了。而分授布政。只在于人君之克敬。此帝尧所以命羲和。而以敬授人时四字为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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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大纲领者也。是宜历代遵守。不敢少忽。而夫何三代以后。颁朔之礼渐废。造历之法益差。夺其民时。大伤农功。阴阳寒暑反其常。参赞位育失其道。宜乎年谷之岁不登。民生之日以困也。洪惟我 朝继并尧之旧邦。得传授之心法。 圣继 神承。体天建极。同虞舜协时正日。符周家以农开国。后乎尧而能尽敬授之义者。惟我 朝是已。挽近以来。时气失节。水旱霜雹之相仍。民生倒悬。饥馑疠疫之荐臻。农桑之劝课。春和之赈贷。无岁无之。而 宵旰之忧徒切。膏泽之降未究。是果推步之或差其度欤。敬授之未得其宜欤。诸生贯天人之学。通时措之宜。必有讲劘于平昔者。愿闻其说。
[四勿]
问。颜渊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信乎四勿者。乃圣人传授心法切要之言也。颜子地位。岂有非礼。而圣人之必以四勿勉之者何欤。礼者天理之节文。则不曰理。而必曰礼者何欤。夫子之所体验于此者。颜子之所从事于斯者。皆可推明而證向之欤。言动乃在我者也。此固用力处。而至于视听。自外至者也。而亦以勿言之者何欤。字似旗脚之喻。红炉点雪之譬。皆可详言其义欤。中庸只说非礼不动。而不及于视听言三者。东铭但戒戏言戏动。而不举视听二者。何其详略之不同欤。程子四箴。其所发明。尽是亲切。而其中何节何句。最为吃紧猛省处欤。克己复礼。何独言之于视箴。而制外安内。闲邪存诚。其有视听之别欤。发禁躁妄。诚思守为。果足以尽天下归仁之大用欤。大抵圣愚贤不肖之分。不出于视听言动之礼与非礼。则所以禁止其非礼而复之于礼者。可不以视听言动四者。为用功之地乎。然而非至明。不能察其几。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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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健。不能致其决。此克复之所以为至难。而颜子以外。所不得与闻者也。学者于此所当刻意下手。勇往直前。丹青圣训。拳拳服膺。而世级渐降。天理日晦。人欲日肆。淫声邪色。不绝于耳目。悖言乖行。交乱于身口。视听言动。无一以礼。而四勿之旨。骎骎泯灭。可胜痛哉。如欲使吾人警省于视听。操存于言动。痛加一勿字工夫。不失大圣人心法。则其道何由。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
问。濂溪先生曰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随其人品之高下而各自勉焉者。此固当然之则。而三品之中。亦有用工难易之别欤。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此则尧之希天也。予欲无言。天何言哉。此则夫子之希天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此则颜子之希圣也。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则孟子之希圣也。尹洙乞为仲淹之党。康侯必以明道自期。此则所谓见贤思齐者也。皆可历举而极论之欤。易曰天行健。君子以。书云天聪明。圣时宪。圣之希天。果无出于斯欤。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韩昌黎曰不如周公。吾之病。贤之希圣。斯可谓至欤。朱云之愿从逄干。范滂之请埋首阳。夏侯湛之窃彷佛于杨柳。孙潜昆弟之欲齐由庄。是皆以士希贤。而其有得失之可论欤。惟此三品。苟不可躐等。则士不可以希圣而贤不可以希天欤。以濂溪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之语观之。则为士者虽希圣希天。亦无不可。而必以三品言之者何欤。大抵大而化之之谓圣。行高德修之谓贤。志学求道之谓士。等级次第。固有三品。而尧舜亦与人同耳。同禀天地之中。皆有良知良能。则士之所希者。岂止于贤哉。古人所谓学而至于圣人者。良以此也。夫何后世之为士者。立志不高。甘为下流。语及圣人。则曰岂敢学哉。固无足与论于希圣。而希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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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士。亦寥寥无闻焉。无怪乎人才之日下。世道之日卑也。言念及此。不觉寒心。如欲使今之为士者。下学上达。进进不已。希贤而贤。希圣而圣。举为君子之儒。大阐濂溪之旨。则其道何由。
[道义功利辨]
问。董子曰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道义功利之说。辨之者多矣。未有若是之直截剖判者也。道者圣人之道也。义者事理之宜也。仁人之存心用力。固无出于此。而行义而至于利及万物。为道而至于功加四海。亦是仁人之极致。则功与利。亦岂道义之外物欤。义养心而利养体。道为体而功为用。相须相应。成始成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则曰正曰明。或谋或计之间。差毫釐而易天壤者何欤。子思曰固所以利之。孟子曰功必倍之。其有异于谋与计者欤。管仲之业。皆是讨功谋利。而夫子之许仁。以其功之大也。曾西之不为。以其功之卑也。圣贤所取舍。惟在于功何欤。圣人之训。孰非正义明道。而易之四德曰利。书之三事曰利。经义所归重。专在于利何欤。节侠之忘生徇义。近乎不谋其利。而实悖于大义。异端之明心见道。似乎不计其功。而为害于吾道。功与利。亦果不可阙于道义欤。徐偃王行仁义而败亡。汉元帝好儒道而衰乱。此亦可为君子之所取欤。程子所谓度越诸子。朱子所谓拔本塞源。皆可扬确其指意欤。大抵尊王黜霸。遏欲存理。乃仁人之心而儒者之事也。义理既正。则不谋利而自无不利。圣道既明。则不计功而自有其功。其义不正而先谋其利则非义也。其道不明而先计其功则非道也。若是乎功利之为害于道义。而不可不明辨之也。后之学者。孰不知义之可正。而举为一利字打坏。孰不知道之当明。而终向求功上走作。自以为正义而未免孳孳为利。自以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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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而常患汲汲较功。卒至于充塞仁义。湮灭大道。率一世而头出头没于功利场中。言念及此。宁不寒心。如欲明先王之大道。正天下之义理。不为功利之所夺。则其道何由。
[进锐退速]
问。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用心太过。其气易衰。理固然也。召公所谓疾敬德。伊尹所谓检身若不及。岂非其进之锐。而未尝以退速为虑者何欤。夫子谓颜渊。吾见其进。又谓赐也日损。颜子之进。可谓锐矣。而未见其止者何欤。子贡之退。可谓之速。则果由于进锐之致欤。欲速不达之训。太刚则折之喻。速成疾亡之戒。暴长必夭之论。皆可言其详欤。毋拔来毋报往。就若渴去若热之义。亦可发明而扬确之欤。百尺竿之进步。其非用心之太过欤。九仞山之亏功。由于其气之易衰欤。有进无退。吾道之所勉也。不进则退。为学之所戒也。其可预忧其退速而不锐其进欤。二程十四五时。便锐然欲学圣人。其进也似乎太锐。而无退速之弊者何欤。冉求自谓说子道而力不足。未免局于艺而日退。则是何进不锐而退反速欤。伊川惜恭叔之进锐退速。晦翁叹仲叔之或鼓或罢。其义可得闻欤。大抵君子之立心讲学。固当勇往直前。不可迟疑缓慢。而如或但务骤进。过用其心。气竭而衰。力疲而倦。撼岳摩星于发轫之初。而弃甲曳兵于接刃之际。则其视循理而行。有则可继者。果何如也。此所以过犹不及。而卒同归于废弛者也。世之学者。率多委靡颓惰。不肯锐意向上。此等人固无论已。间或有自拔于流俗。有志于古道。而骛意于高远之域。躐等于渊邃之奥。要得一朝突过有若,子贡以上。而鲜不至于半道跛躄。潮落风退。则其废弛无成。与初不用心者无以异也。如欲不画不锐。进进不已。下学上达。而罔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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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之弊。则其道何由。愿闻之。
[老成之人]
问。自古有道之世。皆任老成之人。为其年老德成。可以敬信而倚重也。盘庚曰无侮老成人。召诰曰则无遗寿耇。三代之兴隆。果由于此欤。咈其耇长。父师兴叹。罔或耆俊。平王自伤。殷周之衰亡。果在于斯欤。诗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书言远惟耇成人。宅心知训。老成之遗风馀韵。犹足以扶持国命。康保小民欤。周公不从考翼不可征之言。而竟诛武庚。以安王室。秦穆忌古之谋人未就予。而败师于殽。只轮不返。其不用老成则同。而成败之悬殊何欤。项橐七岁为圣人师。贾谊弱冠进治安策。此等人其可以非老成而忽弃欤。孟尝讥高年以为遗忘。介甫诋老成谓之因循。此亦可谓有所见欤。申公自少游学。诵法古道。可谓老成而不知急务。先儒讥之。胡广周流四公。练达故事。可谓老成而逊言取媚。天下薄之。乌在其老成之可任欤。李沆对真宗以不用浮薄新进。范镇请神宗以任老成为心腹。皆可详言其指意欤。海滨二老。为天下之父。堂上五老。得夫子之许。老成之效。若是其大欤。曲礼曰大夫七十而致事。如此则老成之人。无在朝者矣。圣人制礼。何其径庭于任老成之义欤。大抵老成之人。其经事也多。其为虑也深。乡党之所考德问业。朝廷之所图事稽谋者。而非新进少年所可及也。是故三代以上。国有大政大议大疑。皆决于老成人之言。询玆黄发。可见荣怀之庆。播弃犁老。必致颠隮之患。有天下国家者。可不以任老成。为第一义乎。柰之何亥季以降。此道遁去。世多黑头之宰相。朝无黄耇之元老。年至耆艾则辄斥以昏耄。语称古昔则必嘲以陈刍。重厚之风。蒿目莫睹。长远之策。倾耳难闻。由是而截截善谝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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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喜事之辈。乱世道而误苍生者。不可胜纪。是果世无老成之人。可为典刑者而然欤。抑有其人。而任之之未尽其道而然欤。如欲使宿德旧齿布列廊庙。凡有大政大议大疑。举无难处之事。则其道何由。愿闻其说。
[服饰]
问。服饰者人身之章也。其色采制㨾。可以观人之威仪。觇俗之习尚。则此历代有国之所重也。粤在鸿荒。有卉服衣皮衣薪之号。其有可考而可言者欤。黄帝为文章。以表贵贱。此实万世服饰之始。而色采制㨾。不少概见于载籍者何欤。上衣下裳。何所取象。圆冠方履。何所取义。五采五色之作服。九章七章之异制。皆可历论之欤。王后之六服。命妇之三衣。亦可详言其名色欤。军容之服。刱于何时。丧祭之服。定于何代。冠冕之制。色采之尚。三代之所沿革者。可得闻欤。绀緅之不饰。红紫之不服。絺绤之表出。衣裘之相称。载在乡党。可法可则。而后世莫有行之者何欤。大禹之裸国。解衣而入。衣带而出。夫子居鲁衣缝掖。居宋冠章甫。君子之于服饰。不计可否。而但当从俗欤。奇服异服之禁。不衷不称之刺。其义可详言欤。汉唐之世。贵贱服饰。其有等威之别。而亦有得失之可言欤。至于宋时。仪文大备。礼服朝服戎服。果皆有一定之制欤。拓跋氏君临中国。束发加帽。则与中华无别。而不与于中华之正统何欤。隋炀帝令百官以戎服从。则非礼甚矣。而后世循袭。莫有改正者何欤。康节之不服深衣。两程之被服异人。其有所尚之不同欤。朱子服妖之讥。何所指而发欤。王陶异服之诗。何所感而作欤。 皇明一扫胡元之腥秽。再新中华之制度。其服饰色㨾。果皆无让于三代之盛欤。惟我东方有小中华之称。衣冠文物。济济洋洋。上自檀君箕子。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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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济罗丽。朝野服饰色采制㨾之美恶得失。皆可历举而评骘之欤。今我 圣上治成制定。文质彬彬。体夫子衣服不贰之训。行子产上下有服之政。每欲使一国之人。正其威仪。美其习尚。色采之可变者变之。制㨾之可斥者斥之。若士庶之咸使衣青。朝服之改红为绿。妇人之去髲剃。常服之禁文段。数件施措。可见壹民德贲文治之至意也。夫何人心浇薄。世道奢靡。舆儓僭卿相之冠服。工商混儒士之衣带。以言乎色采。则专取华美而罔念乱朱之戒。以言乎制㨾。则徒尚趫捷而未见褒博之容。厌弃古制。竞趋时体。无威仪整肃之美。有习尚乖败之叹。何以则可以复先王之法服。回盛世之风采。以副我 圣上法古正俗之盛心欤。诸生博古通今。必有讲劘于平昔者。其各悉著于篇。
[时体]
问。时体之称。出于末俗浮薄之说。而亦可以见世道变迁之机矣。五帝迭承。制度各异。三王相因。损益可知。则当时亦有时体之可论欤。历代以来。莫不有时王之制。而未尝有以时体名之者。时体之称。果起于何时欤。文赋诗笔。服食器用。各随其时而异体。则古今人耳目好乐。果有所不同欤。魏晋之谈论清虚。无贤愚而争效。五代之体尚轻薄。靡远近而一套。时体之坏世道。若是其甚欤。匹袖尺髻。何所好而变俗。葵扇角巾。何所取而成风。四杰西昆钟王颜蜀。词翰家时体各异。而其间蹈袭换改之迹。皆可详言欤。变体太学者何人。请变文体者为谁。而其有得失之可言欤。饮食由于口味之性。而牛心馒头。异其俗尚。歌哭出于哀乐之情。而善歌善哭。生于慕效。人之性情。亦以时体而不同欤。大抵时者时俗也。体者体格也。时俗之体格。不无变移。理固然矣。当其风淳俗厚。习尚皆美。则不必以时体目之。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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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敝化同流。世态靡然。则时体之名。于是乎出焉。此气化之日偷。而习尚之渐败者也。近年以来。时体之尚。日甚一日。文赋诗笔。竞趋奇巧。而无浑厚纯正之气。服食器用。争为便利。而无淡素坚朴之容。不合于时体者。或讥其乡闇。或笑其迂阔。便儇妩媚。举世一色。以至于舆儓下贱妇人孺子。动称时体。惟恐毫发违失。此非盛世之气象也明矣。然而此犹外物也。科文之为时体者。惟以新巧悦眼为主。嗤前人为古调。官长之为时体者。惟以弥缝挨过为计。诋古人为不紧。儒生则以货势请嘱为能事。朝士则以官职计较为言论。已为识者之寒心。而至于处心应事立身行世之规。莫不有一种时体。专意于饰外而随时变迁。极力于利己而与时推移。待人接物。则阴虽猜狠而阳尽媚悦之态。善恶是非。则内虽明知而外作摸棱之术。掩己之为而钩人之隐。言自任公而行实济私。慕之学之。如恐不及。善为此时体者。无才无德到公卿。不然则作嵚崎历落可笑人。人心世道之至于此极者。苟究其由则时体为之祟也。而举一世尽入于胶漆盆中。可谓末如之何也已矣。是果由于气数之莫之为而然者欤。抑由于在上者导率之失其道而然欤。诸生必有泾渭于胸中者。愿闻救正之术。
[杖]
问。杖者扶老之物。出入行步。所须而不可无者也。唐虞夏商之际。所以养老安老者至矣。而杖之一字。不见于传记何欤。武王之铭杖。伊耆之共杖。其义可得闻欤。曲礼只称大夫七十致仕。则赐之几杖。而后汉礼仪志云民年七十者。皆授鸠杖。岂待老之礼。古今有详略欤。杖乡杖国杖朝。其年不同。抱杖柱杖曳杖。所问各异。皆可言其详欤。谋于长者。必操以从。侍坐君子。撰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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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出。杖之有关于事长之道。若是其重欤。原壤夷俟。以杖叩胫。奠楹兴灾。负杖晨歌。圣人教人示人之微意。必在于杖欤。植杖而芸。遁世之士也。扶杖而听。乐化之民也。杖则一也。而所以为用者不同何欤。枸杖萄杖邛杖。缘何事而各殊其号。杖义杖仁杖贤。有何异而分言其效欤。耆疾赐之灵寿杖者谁欤。生日寿以黄子杖者谁欤。少室之九节杖。天禄之丹藜杖。须弥之木上座。甘露之方竹杖。何人之事。而何书所记欤。太王之杖。何意而持欤。邓林之杖。何事而弃欤。窗边之锡杖解虎。葛陂之竹杖化龙。其事可详言欤。以钱挂杖者何帠。以诗谢杖者何故。罗兖之铭。莹中之铭。其所托意。皆可铺张而扬确之欤。赤藤之歌。桃竹之引。有何灵异。而称道至此欤。大抵耆耋之人。非杖则无以扶持而起居。故国家优老之典。赐杖为先。少者敬长之礼。视杖而行。其所关系。岂浅鲜哉。挽近以来。老老之道。渐至弁髦。以言乎朝廷。则惟计班资之崇庳。未闻杖者之尊敬。以言乎闾巷。则专视势力之强弱。莫睹杖者之恭事。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之义。果安在哉。是故老人之杖者。只可以资其气力于过溪过岭东柱西柱之际而已。未闻以六尺之杖。论贵贱之礼。辨亲疏之义。而少者亦未闻有祗敬杖屦。入而事其父兄。出而事其长上者。即此一杖。而足以寒识者之心矣。是由于末世习俗之偷薄而然欤。抑由于在上者教率之未得其道而致欤。如欲使一国之中。咸知杖者之可敬。以尽老者安之之义。其道何由。
[霜]
问。霜者肃杀之气。而成收万物者也。诗云九月肃霜。记称季秋霜降。此乃天地不易之常理。而周雅之正月繁霜。春秋之霜不杀草。何故而致之欤。霜露无非教。载于戴记。履霜坚冰至。著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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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爻。圣经取义。亦有同异之可言欤。蒹葭苍苍。叹伊人之宛在。荠麦贸贸。伤君子之独守。皆可历指其时世而详言其指意欤。青女之出。白雁之来。孰见而孰传欤。驷见而陨。钟鸣而降。果信而有徵欤。𩅀霜皑霜。各异其名。至于玄霜。似是理外。亦可推义而明證之欤。君子履之。必有悽怆之心。御史则之。奋其搏击之威。其义可得闻欤。豺何以知报本之礼而祭兽欤。鹰何以知法天之道而始击欤。伯奇行野。清朝履霜。邹衍哭天。盛夏降霜。皆可详言其由欤。饱霜之毫。拒霜之花。果是何物而谁所言之欤。紫琼霜献而求者何事。瓦沟霜比而咏者为谁。志凛秋霜。所论者何人。字挟风霜。所评者何文。秀州异霜。具枝叶之形。青州浓霜。成百花之状。祥欤灾欤。陨霜杀草木。陨霜杀桑稼。皆可历举其时而言其应验欤。大抵霜降以时。则年谷乃登。人有鼓腹之乐。霜降不时。则稼穑卒痒。民有无食之叹。春夏雨露之所滋养者。以是而决其丰歉。田亩沾涂之所耕耘者。由此而判其饥饱。则霜之所系。顾不大欤。方今 圣明在上。体天建极。参赞位育。财成辅相。是宜四时顺序。庶徵咸若。而近年以来。时气失节。霜降之早晚不一。饥馑荐臻。民生之憔悴转甚。是果天道之反常欤。人事之不能应天欤。节届霜降。时当收穫。欲闻诸生调阴阳贯天人之高论。其各悉陈。
[文房四友]
问。纸砚笔墨。谓之文房四友。其为友之义。可得闻欤。友所以辅仁。则四友亦能辅仁欤。友所以责善。则四友亦能责善欤。文王四友。孔子四友。其与文房四友。同欤异欤。弘农陶泓。会稽楮白。中山毛颖。绛人陈玄。同与友善。同其出处。其间果无损者益者欤。数斯疏矣。朋友之戒也。而与四友数。亦有斯疏之虑欤。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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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之。善交之道也。而与四友久。亦有敬之之义欤。王右军一日三洗砚。吕正献十日不涤砚。其所以友之者。亦有亲疏而然欤。左思之藩墙置笔。班超之有怀投笔。其所以友之者。亦有爱憎而然欤。雁头笺百幅。人有怀金而问价者。婺州纸万张。或有却之而不受者。其于友之之道。或厚或薄者何欤。遂良之非佳墨不书。公择之见人墨辄夺。其于友之之道。或择或否者何欤。青镂之管。黄石之池。龙香之剂。凤楼之笺。皆可历指而详言欤。唐子西古砚铭。并举三友。论其寿夭。而独不及于纸友。舒元舆剡藤文。只为纸友。悲其斩伐。而并不及于三友。未知其处交之各有浅深而然欤。或封为石乡侯,毛刺史,白州刺史,玄香太守。或封为即墨侯,管城子,松滋侯,好畤侯。友之而分封何义。名之而各异何故。而或称侯或称子。或称刺史太守。友道亦有轻重而然欤。大抵四友者。气类相近。进退相须。如车四轮。如兽四足。不可阙一者也。自有书契以来。帝王之诰命。非四友则无以宣布。搢绅之章奏。非四友则无以陈达。史册之传信者。而惟四友是资。图籍之簿录者。而惟四友是赖。以至圣贤君子之载道明理者。莫不由乎四友。骚人墨客之剡章摛藻者。罔不因于四友。又若书札往复传千里之音信。券记详细备他日之遗忘。凡世间百千万事。未有舍四友而可能者。则四友之有关于吾人。为如何哉。降及后世。此道渐衰。以言乎诰命。则无涣汗典雅之美。以言乎章奏。则乏恳恻切至之义。史册而袭讹承谬。全蔑纪实之法。图籍而幻伪漏逸。浑无纤悉之规。至若名为儒者。而傅会经传。穿凿义理。乱道误人者。比比有之。自许文士。而雕虫篆刻。浮靡卑俚。破坏体格者。滔滔皆是。以及于书札也券记也。率皆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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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欺诈。百弊俱生。向所谓是赖是资者。今反为无穷之害。是果四友之无所资益而然欤。抑任用之失其道而然欤。诸生平居铅椠。友其四友。必有磨砻于中者。愿闻其说。
[寿]
问。洪范九五福。一曰寿。信乎寿者。享诸福之本。而人之所难得者也。上世熙皞。称以寿域。当时之人。果皆千百岁不死。而无一夭札者欤。鲁论曰仁者寿。家语曰彊梁者不得其死。而颜冉之仁。不免于夭。蹠蹻之暴。竟以寿终。圣人之言。若是其无徵欤。诗云乐只君子。遐不眉寿。书曰非天夭民。民中绝命。以此言之。人之寿与不寿。皆所自致而不系于天欤。老而不死。是为贼者何义。生而不淑。孰谓寿者何理欤。晏子笑景公无死之乐。庄生悲彭祖以久特闻。可得闻其说欤。香山九老之后。又有至道九老。洛阳耆英之会。复继睢阳五老。此皆有寿而能享诸福者也。何其盛哉。其可铺张而详陈之欤。寿夭定于天赋。而或有修养而引年者。相法当夭且贱。而或有为学而寿贵者。果皆信而不诬欤。在天有老人星。在人有寿民丹。果有应验之昭著者欤。饮菊潭而寿。饮砂井而寿。寿在于所饮之水欤。栎无用而能寿。樗无用而不夭。寿在于无用之类欤。羲农之世。其民蒙故永年。尧舜之世。其民朴故难老。人之寿专在于蒙与朴。则后世亦有蒙者朴者。而未必皆寿者何欤。董子云天长之而人伤之。其长损。天短之而人养之。其短益。天之长之短之者。人虽伤之养之。岂能有所损益欤。古人或有以寿为戚。或云短不足悲。皆可历指其人而言其所以欤。大抵人必有寿然后。为能保受百禄而享之于身。如其不寿。则千仓万箱之富。非吾有也。赤绂金章之贵。不足荣也。以至诸般吉庆悦于心而适于愿者。非寿则皆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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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分上。此寿所以居五福之首也。然而亥季以降。世鲜寿考。民多夭殇。饥馑疠疫之流行而阏人之生。锋镝桎梏之犯罹而戕人之命。又有失业之徒。流离于四方。远戍之卒。暴露于边城。剥肤椎髓而坠于涂炭。鹑衣鹄腹而滨于沟壑。怨此世之支离。羡苌楚之无知。寿者人之所愿而反苦之。死者人之所恶而反思之。南山之歌咏寂矣。春台之气象邈然。是果天地气数。乖戾短促。驯致于此欤。抑亦国无善政。燮和失道。以至于斯欤。如欲使人得尽年。民无夭折。回上世寿域之乾坤。其道何由。
[命]
问。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此指气数之命而言也。在一身则有寿夭贵贱。在国家则有治乱兴亡。皆所谓气数之命。而世人谓一定而不可易。所谓顺受其正之理。则全不理会何欤。人有修养延年之术。国有祈天永命之道。以此论之。气数之命。亦可以人力推移。而其所以推移之者。亦不害于其顺受欤。大德必得位。仁者必得寿。而以孔子之卒穷。颜渊之夭折观之。则人之寿夭贵贱。若有一定之命矣。国以一人而兴。以一人而亡。而以孔明终不能复汉室。文山终不能延宋祚观之。则国之兴亡。亦有一定之命矣。此其故何欤。谶纬之学。能前言国之盛衰起灭。箓命之书。能前知人之吉凶祸福。其言往往有验。而君子不取焉。岂其全无是理欤。人则有生必有死。国则有兴必有亡。此天地自然之数。彼人之区区欣戚于一身之祸福者。固为不知命。而其或忠臣义士。遭时板荡。不量大运之已去。悲忧慷慨。欲以些少诚力。牵补而扶支之者。亦可谓昧于气数之理而不能顺受者欤。呜呼。天下之生久矣。三代以上。国祚长远。人物无夭椓。而叔季以降。国家之兴亡甚促。人物之厄殃多端。岂气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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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之命。有古今之殊。而无乃其间又有有意而主张之者欤。况自元明以后。裔戎与中国。迭为盛衰。而古先王遗氓。尽入腥臊之俗。今则颠木㽕蘖之理。亦几乎息矣。斯岂天地之大运大数。不得不然。而惟天所命。人不可如何者欤。惟我 圣朝宝历千龄。固将与天地无穷。而然以往事言之。燕山光海之昏乱。壬辰丁丑之抢攘。固皆国家之大厄运。而人物多罹其殃。岂生于其时之人。偏犯三刑之命欤。方今疆宇乂安。生齿渐繁。宜其社稷隆昌。人物同受其福。而观乎国势。则委靡削弱。有朝夕不保之忧。观乎朝廷。则朋党之祸。酝酿百年。人心世道。流失坏败。月异而岁不同。至于饥馑疠疫。札瘥无算。刑狱劫盗。枉死亦多。闾阎之间。蔀屋之下。含哺鼓腹。蒙被太平之福者。盖绝无矣。此 圣上所以宵旰忧叹。而有司亦欲一陈顺受之理。少纾吾 君之忧。求其说而不得。今因多士之会。愿闻其所未闻。其各悉陈。
[皇极经世书]
问。皇极经世书。康节所以演伏羲之书。作一家之经者。而天地万物之理。皇王帝伯之事。阴阳之消息。古今之治乱。莫不毕论。则其有关于天下国家者大矣。易有太极两仪四象八卦之名。书则纂之以动静阴阳刚柔。易有天泽火雷风水山地之位。书则配之以日月星辰石土火水。其象数之推演。方位之同异。可以明言欤。阴阳刚柔之所配。体用声音之所推。并可详言欤。观物之名内外。渔樵之设问答。其义何居。系之以无名公传。书之以呈上尧夫。其意安在。大抵皇极二字。出于洪范之书。实为人君标准一世之具。而至若经世之目。实寓弥纶天地之意。则其取名以成书者。诚非偶然。而当时如两程之贤。并无发明之事。及朱子以高明之学。平生笺注。遍及于经传子史。独于是书。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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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发挥。岂是书纤悉通畅。无所更事于注脚而然欤。惟我 国家。文明为治。道学相继。则其于是书。亦宜演穷奥义。阐明微辞。而无有一人之着心于斯者。至于今日。 经筵日开。 睿学日就。凡群经之裨益治道者。无不探讨。而迄无进讲是书之举。至于为士者。亦多有留意经学。存心世务者。而顾于此编。反以象数计之。担阁一边。视若笆篱。使先生立言之旨。几乎泯没。天地推演之法。渐至幽晦。可胜叹哉。如欲大阐是书。以裨斯世。则其道何由。愿闻之。
[好人好书好山水]
问。赵季仁平生。愿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人之所愿欲。果无过于三者。而所谓好人者是何等人。所谓好书者是何等书。所谓好山水者是何等山水欤。贻书邀致。愿得十日之欢。下令搜求。不惜千金之费。一世好人。莫如平原君。而当时好书。莫如北海之书欤。亲御楼船。骋远眸于三岛。长驱八骏。结遐想于十洲。世间其无好山水。而必欲求之海外欤。每游太学。遍识知名。六年秘阁。历观群书。二子之于人与书。其有未尽识未尽读欤。弱冠远游。尽天下之大观。体便登览。遍海内之绝境。两人之于山水。亦有未尽副其愿者欤。一识荆州。不用万户。欲阅芸编。求为写书。何其愿之若是极欤。愿生高丽。一见金刚。愿写桃源。一泛渔舟。金刚桃源。有何绝异之胜欤。王朗曰不见异人。且当求见异书。马存曰吟诵断编。不如游览山川。三者抑有轻重之可言欤。大抵人物甚多。而必欲识其好人。载籍极博。而必欲读其好书。山川不为不多。而必欲看其好山水。识尽人间所未见之好人。则不亦乐乎。读尽人世所未见之好书。则不亦快乎。看尽世间所未见之好山水。则不亦疏旷其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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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乎。是三者所以人所共愿。千古同情。而柰何今之人。有异乎此。奔走干谒。所愿识者荣达之流也。继晷穷年。所愿读者科程之文也。矫首驰情。所愿看者终南渭水也。虽有好人。莫知其可尚。虽有好书。莫知其可耽。虽有好山水。莫知其可爱。而举一世落在尘俗窠臼。清芬日以消歇。浊滓日以横流。怀奇有志之士。该博遐举之人。无以复见于世。言之至此。宁不寒心。何以则人能拔出流俗。各从其志。以遂三者之愿欤。诸生于斯三者。必有所大愿。其各悉著于篇。
[读论语]
问。读论语。每以诸弟子所问。作己问。而以夫子之言。作今日耳闻。其读史。亦于君臣之际。事机之会。以身处之。如何而可。如何而不可然后。方有所益。先儒盖有此论矣。且如樊迟请学农圃。子张学干禄。季路则问事鬼神。颜渊则问为邦。亦各言其志也已矣。诸生若及夫子之时。所欲问者何语。而所愿学者何事。管仲事小白。狐偃事重耳。虽其以力假仁。阴谋取胜。皆所以攘夷狄尊周室也。而仲则取功烈其卑之讥。偃则贻谲而不正之诮。斯亦未为得也。叔孙通不为高祖制礼仪。则醉呼击柱。孰谓其不至于叛。而先王之礼之丧。通使之也。晁错不为景帝削诸侯。则僭礼踰制。几何其不至于乱。而七国之兵之起。错促之也。诸生若当仲偃之任。能树其功而无其过欤。遇通错之时。能救其弊而免其责乎。勿夸勿绌。请以实陈。
[帝王生必有祥瑞]
问。帝王之生。必有祥瑞。此自然之理也。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圣人之生。必有嘉瑞。是固不易之论。而前代圣王不言祥瑞者何欤。自古帝王何限。而或未必皆有祥瑞。祥瑞固不可易得欤。抑有之而无传记之可徵欤。熊罴之占。郊禖之祀。是皆祥瑞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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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起。而昉于何代欤。瑶光贯月。颛顼以诞。大星流虹。少昊乃生。见于何书而果皆可信欤。大电斗枢。黄帝有二十月之祥。赤龙阴风。唐尧有十四月之异。圣人之首出。固有以异于人欤。枢星绕虹而感者谁欤。流星贯昴而生者谁欤。华胥姜嫄。俱履大迹。汉祖唐宗。并应神龙。汉武帝,宋太宗,宋仁宗之诞。皆有日入怀之梦。汉光武,晋元帝,宋孝宗之生。皆有光照室之瑞。祥亦有恒有而屡验者欤。或玄鸟遗卵。或白气贯月。或嘉禾一茎九穗。或五星连珠聚奎。或庆云属天。或仙人赤脚。或经月异香。或一丸神药。皆可历言其世代应验欤。砌台卜钗。国香徵兰。胸据苍龙。花吞菖蒲。如此之类。不可胜数。其为何代何君之祥。亦可一一證向欤。以我东言之。檀木之熊。英井之龙。大卵之异气。金蛙之日影。尽皆灵异。而至若鹊随鸣而为姓。鸡有声而名国。龟峰之金卵出盒。松岳之神光绕室。皆可指论其时世事迹欤。洪惟我 朝圣刱神承。九变震檀之图。三韩木子之谶。其奇祥异瑞。固无容议。而书屏八字。有红光异香之祥。白气三条。著似烟凝窗之瑞。天之眷顾。若是昭著。猗欤盛矣。式至今休。 元子诞生。以其年则圣贤降生之年也。以其日则 慈宫上寿之日也。此年此日。固不寻常。而又况彩虹亘于 庙井。神光绕于宫林。此则不让于华渚南顿之祥。而兼有之者也。其为我 国家万亿年无彊之庆。为如何哉。大抵圣王之生也。必受天命而膺泰运。则天之降祥瑞而赫厥灵也宜矣。观于诗书所载。槩可知已。是故自古及今。靡不表扬而传诵之。非若末世言祥瑞者之傅会矫诬。姑为欺眩媚悦之资而已也。然而世无贯天人之学。士乏识理气之才。虽有不世之祥旷古之瑞。而未有能阐扬歌咏。如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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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商颂者。有识之慨恨。庸有既乎。如欲明奇徵于已然。揭休命于将来。使今日之祥瑞。匹美于隆古之祥瑞。昭示一世。永垂无穷。则其道何由。诸生即今日同庆之人也。必有蹈抃而讲究之者矣。其各悉著于篇。
[鸣]
问。韩昌黎曰物不得其平则鸣。然则凡物之鸣。皆由于不平而然欤。天裂而有声如雷。地震而省垣皆倒。出于何代何书。而天地亦有何不平之事欤。风至而万窍怒号。雷出而虩虩有声。是亦不平而鸣者欤。无情者草木。而挠之则鸣。至顽者金石。而假之以鸣。乌在其无情至顽欤。春则鸟鸣之。秋则虫鸣之。其所不平者。可详言欤。其于人也亦然。太康无道。而五子歌以鸣。管蔡流言。而周公诗以鸣。非歌诗则无以舒其不平之气欤。孔子以木铎鸣。老聃以道德鸣。不平者何事。而其鸣同欤。屈原行吟而鸣于楚。贾谊赋鵩而鸣于汉。皆可闻其不平之由欤。先二子鸣者谁欤。咏两鸟鸣者谁欤。惊人鸣坚白鸣雄剑鸣瓦釜鸣。亦可历举其事而言其所由欤。高吟梁甫。孔明鸣其志。长歌正气。文山鸣其气。二人之鸣。果无愧于古之善鸣者欤。子长,孟坚以文鸣。李白,杜甫以诗鸣。东京诸公以节义鸣。宋室群贤以道学鸣。玆皆各以其术鸣。而其中最善鸣者谁欤。恭惟我 朝圣后在上。贤臣在下。物得其所。人得其志。宜无不平之忧。而试以近日事言之。乾文告警。风雷不时而鸣。坤道不宁。山岳震荡而鸣。饥馑荐臻。沟壑有颠连之号。赋役烦重。闾里有愁叹之声。台谏乏謇谔之风而不鸣其直。草野有遗逸之贤而不鸣其才。何其不平之多。而善鸣之未闻欤。何以则物各得其平。举入太和之域。而无不平之鸣欤。诸生必有和其声而鸣国家之盛者。其各悉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