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策]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7H 页
[父师君]
  问。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此栾共子所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者也。
对。君师父一体之说。其衰世之意乎。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而伏羲神农黄帝尧舜。又以聪明睿知之圣。作之君师。继天立极。则其于食之教之之道。可谓兼且尽矣。犹且必设司徒之职典乐之官者。盖以五教之敬敷。不可不立之师也。而三代之时。其法寝备。曰庠曰序曰校曰学。无非所以明人伦而行教化也。夫五教敷而人伦既已明。教化既已行。则又焉有不亲不逊之患。而于事父事君事师之间。有所不尽其道者耶。是故当斯时也。治隆于上。俗美于下。凡厥天下之人。在父则孝。在君则忠。在师则修弟子之职。资父以事。而自无二致。视之犹父而为之依归。不待别般申申于父之生君之食师之教然后。始知其子当孝臣当忠弟子之当尊慕也。又不待人之诵道于君师父之为一体然后。始知其可以一事之也。譬如渴饮而饥食。夏葛而冬裘。不俟乎劝戒勉强。而自能随遇而得宜耳。盖以有物有则。固有是秉彝好德之衷。而又有圣帝明王。因其本然同得之善。俾免逸居无教之患。匡之直之辅之翼之。又从而振德之。故其民以爱亲敬君隆师之道。为日用常行底事。不容作为而自无不尽。则此所以致熙皞隆盛之治。而成比屋可封之俗也。又何事乎标出君师父一体之说。而使之一体事之耶。暨乎王风委草。战途荆榛。异端无父无君之说。与夫百家众技权谋术数之学起。而人异师师异道。先王之教。遂为弁髦。而天下不复知有入孝出恭之道。视国如家之义。彼遗其亲后其君背其师者。固无论已。间有如申鸣之自谓忠孝而卒不能两全。庾斯之欲全私恩而反废乎公义。率不免知一而忘二。举彼而遗此。则古昔圣人所以明人伦而行教化者。谩为当时之至治。而世愈降俗愈讹。骎骎然不觉入于夷狄禽兽之域矣。此君师父之说所由作。而提醒得千万世秉彝之天也。夫然后人皆知生于父而有吾之身。固是生也。而食于君而得吾之长。学于师而获吾之知。是亦生之族也。既生于三矣。其可不以其所以事父者。事君而事师乎云尔。则虽或有误认忠孝而为二。不识师生之为重者。必将顾名思义。曰君师父一体。古人岂欺我哉。举皆笃于移孝为忠之义。而兴于推敬事师之道矣。然则为此说者。盖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7L 页
出于为衰世之意。而其功可谓大矣。抑又论之。父子君臣。乃首五品。标三纲之大伦。则孰不知忠孝之为民生第一个道理。而至于所谓师。则恩爱不同于父子。严威不及于君臣。此盖五伦三纲之所不列。而若有疑于一体者也。然而人之所以为人者。不在乎他。在乎师之教而已。父子之亲。君臣之义。五伦之教。三纲之则。孰明而孰传之耶。朱夫子尝论五伦之有朋友曰。其势若轻而所系为甚重。其分若疏而所关为至亲。其名若小而所职为甚大。然则师之传道而尊严。弟子之受教而传习。又岂特朋友之责善辅仁而已哉。此戴记所谓师无当于五服。五服不得弗亲。而白虎通所谓天有日月星三光。人有君父师三尊也。若是乎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之必资乎事师。而事师之不可异于事父事君也。且以周礼言之。太宰以九两系邦国之民。大司徒以六俗安万民而联之。师氏以三行教国子。而其一则皆师也。周公所以惓惓垂训于顺行以事师长者如此。则君师父一体之意。已见于此。而圣人之为后世虑。其亦深且远矣。人之三年而免怀。十年而就傅。四十而始仕者。其可不思所以自拔于衰世耶。愚也每于读书之馀。辄叹世无讲君师父一体之义矣。今执事先生乃以此为问。敢不以平昔所蕴者藉手而请教乎。
[佛家前后身说]
  问。前后身之说。出于佛家之怪诞。而吾儒之所当明辨者也。
对。世之辨前后身之说者。宜若罪佛氏。而愚则以为吾儒不明理之过也。何者。异端之说。率皆舍人日用之所存耳目之所及。而以荒唐茫昧之事恍惚闪烁之言。愚惑世人。盖以常人之情。未有明理之学。而惟怪之欲闻。又易以祸福动之。而未可以日用见闻之事。迷眩其心志。故得以如此等说。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譬如画工恶图犬马有形之物。而好作鬼魅非常之状。观之者亦悦其谲诡奇幻之善。甚矣人之好怪也。夫天地之理。往者去。来者续。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元气之流行。未尝有一息之间断。则有生必有死。犹有昼必有夜。未闻以昨日之昼为今日之昼。以今日之夜为明日之夜。则今其言曰以前生之身。为此生之身。以此生之身。为后生之身。有若以一灯传千百灯者。岂其然乎。夫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盖知生之理然后。可以知死之理也。彼象教乃不论方生之理。而徒为死后之说。至于以昔日之死。为现在之身。以此人之生。为彼其之身。纵横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8H 页
谬戾。颠倒悖乱。而方且肆为法教。鼓天下之人而从之。彼立为异端。与圣人角立背驰。以济其惑世诬民之私者。固无论已。其不能修圣人之道。明天下之理以辟之。而又未免骎骎然入于其中者。庸讵非吾儒之过耶。呜呼。为吾徒者苟能识原始反终之说。明穷神知化之道。则将不待打破琉璃瓶子。而自无转入棒喝之患矣。其所谓有前身如此之因。而得后身如此之报应。修今生许多之果。而望他生许多之利益者。虽千生万受。杜撰百般说出来。惊天动地。宝花乱坠。欲以诳吓得不识底人。却被吾旁边冷笑矣。又安敢便将儱侗底影象来。罩占真实地位耶。今若不先理会此理。使圣人之道大明于世。而只以前后身之说。不现于儒家书中。强欲起而攻之。则是徒知攻之之名而不知所以攻之之实矣。愚恐不惟不能胜。亦且拖泥带水。醉生梦死。终不免染着些八十一劫葱岭气味矣。岂不大可惧哉。抑又论之。古人云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以此言之。前后身无则已。有则君子长享其福。小人长受其祸。何则。福善祸淫。乃天之道也。百祥百殃。自各以其类至。此盖理之必然而不可诬者也。又何必曰前身是某人。后身是某人。前生有何事。后生有何报。而做出此别种没巴鼻底说话耶。于乎。东汉以前。未尝有前后身之说。而佛法入中国之后。此说始盛。史册记传所载奇巧神异之语。顶背相望。是何古人之无前后身。而后世则都是风轮业火中变相出来者耶。无乃天地之元气。至后世而遂衰。无复往去来续之理。而只以前人之身为后人之身而已耶。此特弥近理。大乱真之绪馀。而其所以辨之者。惟在乎以理烛之耳。譬如白日之下。万象清明。鬼怪阴邪之类。举皆遁形匿迹。莫敢呈露。及乎黑夜阴雨之时。则舞百怪而闪千妖矣。苟不揭太阳以照其情状。而徒欲敌之以力。则鲜不为所败矣。愚也学孔子不语怪之圣。服程子必辟佛之训。恒忧圣人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益炽矣。今执事特以前后身之说。慨然发问。敢不乐为之说乎。
[春和赈贷]
  问。春和赈贷。汉时之政。而其有关于民事大矣。
对。赈贷之政。见于经传者多矣。而自汉以前。未尝有春和二字。盖当三代盛时。大司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8L 页
徒任振穷恤贫之责。以十二荒政。散利而聚民。又有若乡师旅师之属。以岁时巡国及野。赒万民之艰阨。以王命施惠。则其所以赈贷之者。自有常法。悬之于象魏。读之于月朔。不待诏命之别布于春和。而天下之民。盖无匹夫匹妇之不得其所者矣。此益之六三。所以云益之用凶事。有孚中行。告公用圭。而先王以之。而为损上益下之治者也。夫如是也。故不必假和于春。而太和嘉气洋溢于四时之间。熙熙然皞皞然。囿苍生于春台之上。则又何事乎以春和赈贷书之。以为奇异底仁政耶。然则其所谓春和赈贷者。不过后世一时之小惠。而由其出于王春政坏之后。故民之悦之也。殆有似乎严霜大冻之馀。忽遇着风和日暖之阳春世界也。比诸向所谓四时太和。其浅深高下。果何如也。虽然春者四时之首。而天地温厚之仁气也。方其协风应律。阳德扇和。蛰者振隩者析。黄落者萌芽。无不各有以遂其生而得其乐。则此正乾坤熙泰之运。而万物出震之机也。为人君者。代天体元。对时育物。则当其迎东郊而辟青阳也。其所以布德和令。行仁施惠者。固有异于寻常之时也。又况鳏寡孤独疲癃残疾。颠连而无告者。无非吾赤子之失所。而反不若草木群生之遇阳春。则恶在其为民父母也。此文王所以发政施仁。必先于斯。而月令所以发仓廪开府库。赐贫穷行德惠。必在于春也。然则王者恤民之仁心。因春和而蔼然开发。使斯民阽于危亡者。获被与物同春之泽矣。又乌可少之哉。虽然春之为时也。在德为元。在人为仁。以生物为心。故天地一春之后。虽阴崖寒谷。无不发荣。而王者所以法元体仁之道。或有与天地之春不相似者。则虽岁下春和之诏。日行赈贷之政。无补于穷民之饥寒也。是故后世人君遇饥岁则勤赈恤之法。当春和则举兴发之规。辞意之恳恻。惠泽之施布。可谓濯痍煦寒。靡不用极。而夷考其实。反归文具。廪贷之冠盖相望。而沟壑之捐瘠益多。悯恤之诏令相继。而道路之流离转甚。然则是春和赈贷。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顾安所事此乎。虽然是岂赈贷之过哉。惟在乎所以行之之如何耳。夫仁政本也。赈贷末也。以仁心行仁政。使斯民鼓舞于仁风惠雨之化。歌咏于沦肌浃髓之泽。则是非春和而亦春和也。非赈贷而亦赈贷也。所谓春和赈贷。特仁政中之一事耳。是故先王所以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9H 页
为民者。不过乎不夺农时。制其常产。而使之不饥不寒而已。固不专事乎区区之赈贷为也。若夫后世之有赈贷之名而无赈贷之实者。盖由乎莫知行先王之仁政。而不能布春和之德于未赈贷之前也。彼逢春和而惟事赈贷者。岂能家赈而人贷也哉。虽然见春而忧民。发棠而惠穷。亦是仁心之攸发。而王政之所不可废者也。若以赈贷为末。而并与赈贷而不为。则其害反有不可胜言者矣。此又不可以一槩论也。愚也每有感于先王赈贷初无春和二字。而又叹后世赈贷之未知春和意思矣。今来礼围。所谓方春和时也。执事之问。无亦有感于斯耶。愚窃幸焉。
[唐宋八大家]
  问。唐宋八大家。文章之宗。而茅鹿门所以编次成书者也。
对。人皆知八大家之为八大家。而不知八大家之外。别有真个八大家好文章。虽以执事之明识。犹且惓惓于是而止。甚矣习俗之难拔也。噫。自人而言文章。则人亦文章。文章亦人也。自文章而言人。则人自人。文章自文章也。盖所谓有德必有言。有言不必有德者。良以此也。是故即其德而考其言。则初虽不若文章家之文章。而其布帛菽粟之用。真有文章家之所不能跂及者矣。遗其德而问其言。则初虽若不止于文章而已。而其雕饰诡怪之迹。反有有德者之所不为者矣。然则其高下去就之分。不待辨而可知也。窃独怪夫今世之言文章者。动必称八大家。以为之终身准则。而其他则不暇及。不惟不暇及。且不屑焉。何其自文章言人者之多。而都不肯自人而言文章也。是不但人自人。文章自文章而已也。其流之弊。必将并与其所谓文章者而失之矣。吁其可哀也已。嗟乎。夫孰知先文章者乃所以病文章。而先其人者乃能并得乎文章之真个妙诀耶。乃若愚所谓八大家则异乎众人者之撰。濂横两程邵朱张吕是已。盖不必借于唐而自己具于宋也。今读其文章。皆所以上源唐虞焕乎之文章。追述孔孟炳若之文章。不学文章家诡遇之术。而正正之阵。堂堂之旗。迥出乎百家之上。不用文章家刻画之态。而黯然之光。渊然之味。不磨于千载之下。日星于九衢。丹青于万目。使人宛然有饮河吃饭之益。弸中彪外之效。则其视世所谓八大家之絺章绘句。誇高斗奇。苟悦一时之眼目者。其地位格品。果何如哉。或者又谓文章与道学有异。吾师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29L 页
文章而已。其人则固可论于又章之外也。此又世俗之谬见。而文与道为二之患。未必不由于此言也。夫自文章而言人。且犹不可。而况外其人而言文章乎。其轻重本末之颠倒错戾。若此之甚。则无惑乎愚所谓八大家之不明于世。而文章之日趋于诡卑也。虽然世所谓八大家者。固非其至也。而若其辞发于性情之正。言出于义理之公。而为程朱诸贤之所取者。又乌可少之也。向使八家者不徒役志于其所谓文章之末。而专用心于圣贤之文章。浚其源而清其流。溉其根而食其实。则其发而为文章也。岂止于是而已哉。惜乎骑龙仙子自谓有得于圣贤之糟粕。实是李唐之第一人。而不幸出于濂洛诸贤之前。不能有以讲明而求益。乃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其所就也。卒不免于择焉不精。语焉不详之归。若眉山兄弟。才有馀而识不足。幸而与程子同时。而不惟不能学。又从而讥侮之疾恶之。肆其浮薄之习。长其倾轧之风。洛蜀分党。卒贻世道无穷之害。则是有文章者。反不如无文章者之犹为无弊也。彼柳州之柔肠。金陵之拗性。又何足说。然则文章之不可不先言其人也。有如是矣。愚也于文章瞽如也。而其于先后本末之序。粗有所得。每叹世之人徒知八大家之为文章。而不知有真个八大家好文章。欲一遇读吾书者言之矣。今执事之问。乃只及于世所谓八大家焉。无乃姑发其端。以观愚生之俯仰耶。愚请自人而言文章可乎。
[储蓄备灾荒]
  问。国之有储蓄。所以备灾荒也。
对。执事信以为国家之储蓄。惟在于务财用积仓廪而已耶。此非愚所谓储蓄也。夫财者不储则散。不蓄则竭。而日用之所不可阙。生民之所赖以生者。则斯固国家之最先务也。而苟不得其道。则其所以储蓄者。乃反为生民之疾痛。国家之祸患。而卒亦不得其储蓄之力。甚至于以吾之储蓄。适足为藉寇财赍盗粮之归。则徒知财用之储蓄。而不知其所以储蓄之道。愚未见其可也。乃若愚所谓储蓄则异于是。夫人才者。天降以需国家之用者也。不有在上者储之以礼蓄之以道于平日无事之时。则顾何由得其用于板荡艰危之际乎。必也致礼于旁招之时。推诚于历试之日。见其犯颜而敢谏。则知其必能伏节死义而储蓄之。观其忘私而奉公。则识其必能镇国安民而储蓄之。以至于有一长则思所以任之。有片善则思所以奖之。培养作成之术。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0H 页
导率简拔之规。靡不用极然后。方可谓人才之府库。而有手足捍头之效。无颠倒思予之叹矣。譬如天生财。以为人之用。而必待人之储蓄然后。乃可备二三千里之旱。而馈数十百万之众也。且夫人才之储蓄本也。财用之储蓄末也。苟得人才之储蓄而蔚然为国家之桢干。则财不期储而自储。粟不期蓄而自蓄。至于备灾之术救民之策。特其设施中一事耳。彼财用之不裕。非所忧也。如或不务人才之储蓄。而徒用心于财用之储蓄。则愚恐财聚民散。悖入悖出。反不如初无储蓄之犹为无弊也。抑又论之。有形之储蓄。不若无形之储蓄。有名之储蓄。不若无名之储蓄。则为人君者。要在蓄其德而已。又何必区区蓄财为哉。是故善储蓄者。发政而施仁。轻徭而薄赋。藏富于民而无储蓄之形。厚利于下而无储蓄之名。视其仓廪府库。若不及于务储蓄者。而家给人足。愠解财阜之盛。乃是天地间大储蓄也。此有子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而管子所谓积于不涸之仓。藏于不竭之府者也。夫岂若从事于三年之蓄十年之储。以为备灾恤荒之地而已哉。惟是人君不务乎此。而惟有形有名之储蓄是务。故小人得以因其名而佐其欲。损下益上。头会箕敛。率至于崇其货败其国而后已。若桑弘羊,孔仅,宇文融,杨慎矜,陈京,裴延龄之徒是也。是其用之者之本心。初岂欲厉民掊克。以身发财也哉。直由于不知储人才之道。又不知其本之在于一人之蓄其德也。故其所谓人才者非人才。而其所谓储蓄者。以为有利于国而不知其终为害也。赏其纳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嘉其任怨而不知其怨归于上也。毕竟弄得出无限不好底光景。反至于府库财非其财。则又何储蓄之足云。呜呼。商纣以自焚而起钜桥鹿台之财。德宗以出走而丰琼林大盈之积。天下之储蓄。未有过于此者。而得祸之烈。亦未有甚于此者。何哉。民者邦之本也。财者民之心也。心苟伤则本伤矣。本苟伤则枝干凋瘁而根株蹶拔。若是乎储蓄之不可以徒财也。愚之素所蓄积者是说也。今何幸执事之先发其端也。
[直]
  问。直者天下之正道。而万事之正理也。
对。直之一字。兵家之妙诀。而吾儒门之能近取譬者也。何者。夫天下之事。直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0L 页
与曲而已矣。而直者常伸。曲者常屈。直者常勇。曲者常怯。是故古语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善用兵者。知其如此也。故其行师也。必欲其壮。不欲其老。而其所谓直与曲者。又不出乎义理与血气之分而已。盖主乎义理者。无论强弱多少之势。而先已有一直字在此。故其发之也。譬如千匀之弩百鍊之金。承当者无不百碎。彼初不以义理为主。而全出于血气所使者。虽自以为莫壮于天下。而吾必谓之老矣。一遇义理关头。则未有不索然而屈服。此必然之理也。噫。西楚霸王。天下壮士也。力拔山气盖世。杀卿子冠军。杀义帝。所过无不残灭。一何勇也。及汉高帝用董公之说。三军缟素。名其为贼。而理之直处。气随而壮。向来羽之区区客气。从此遂沮而不复振。由此言之。勇者不勇。直者为勇。壮者不壮。直者为壮。彼徒以强弱勇怯之势。论其胜败者。非知兵者也。噫。奚独用兵之道为然。吾儒之所以为学者。亦若是焉。愚尝闻夫子之大勇于曾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夫褐宽博易惴也。千万人难敌也。其强弱之相悬。若不在于缩不缩之间。而圣人之言若是者何哉。诚以理者气之主也。理直则气壮。理曲则气馁。方其不缩之时。非怕褐宽博也。怕理而不见褐宽博之为贱也。方其缩之时。非轻视千万人也。视吾理之胜而不见千万人之为众也。盖天下之物。皆无足畏。而惟直最可畏。天下之事。皆无所恃。而惟直最可恃。苟吾之直。则其大无量。其刚不挠。与天理周流而无间。与天德自彊而不息。上而天下而地中而人物。皆其运用所及。虽旋乾转坤之事也能做得。虽前锯后镬之威也不怕他。以此而往。贲育失其勇。王公失其贵。仪秦失其辩。良平失其智。又何千万人之足云。是故圣贤之道。必贵乎仰不愧而俯不怍。又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其所以不愧不怍不疚不忧不惧者无他。以其自反而直。故气亦随而自壮。一滚衬贴起来。随他甚㨾大事。都无所疑惮也。一有不然。则仰而愧俯而怍内而疚。散漫萧索。便成一个衰飒底人。只缘自家心中。有个不直底种子。故气馁而怕事。无所往而不忧惧也。正如智勇之将。先得义理之直。则其胜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1H 页
败之形。得失之数。固已判然于胸中。而熊虎貔貅百万之众。又皆望其旌旄。听其金鼓。为之赴汤蹈火。有死无二。是以千里转战。所向无前。而孤城弱卒之婴其锋者。莫不一鼓而下。彼自谓勇夫悍卒。而初无制胜料敌之谋。又无蚍蜉蚁子之援。徒恃其勇而挺身以赴敌者。非特功不可成。其不为人所擒者。特幸而已。是由于原无直理壮气之可以詟人。而自不免其师之老也。若是乎直一字之为兵家第一妙诀。而朱夫子论学之日。必以用兵为證者。良以此也。愚也志是说。而欲一与直理之君子扬确之雅矣。今执事临战艺之围。而乃以此为问。愚闻不直则道不见。愚且以战喻而直之。
[小学]
  问。小学朱文公所以蒐辑而教童蒙者也。
对。人人皆有腔子里一部小学。特不自觉焉耳。走故朱子以前。久无小学之教。而朱子蒐辑之书。于是乎成焉。朱子以后。幸有小学之书。而朱子牖开之意。鲜有能体焉。然则无此书之时。固可谓无其书而不传。而有此书之后。亦不以有其书而益明。盖缘小学之理具于心。而不能有以培根而达枝。故小学之教著于书。而不能有以敬受而蒙养也。不然则一部小学。有纲有目。有条有序。若是其深切著明。而读之者又不为不多矣。何其教化之不明。至此之甚也。噫。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则其所谓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者。盖莫不粲然备具于厥初秉彝有顺无彊之中矣。小学之教。夫岂外于是哉。即不过因其所固有者而觉之耳。夫以所当然之事。而提醒乎所固有之性。以方册上之小学。而感发乎腔子里之小学。则宜其无捍格龃龉之患。有习与性成之美。不翅若针磁之相投桴鼓之相应。而究厥功效。乃反有大不然者。朱夫子所以体三代建学立师之意。勉来裔讲习复初之道者。其意果安在哉。虽然后世小学之教。虽未能如三代盛时之大明。而其不尽至于坏性而颓纲。则实有赖于是书。盖自秦火以后。经残教弛。无由考较古人为学之次第。若班固汉史。虽说小学大学规模大略。而亦不见其间节目之详。以故千有馀年之间。学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1L 页
者各以己意为学。高者入于空虚。卑者流于功利。虽苦心极力。博识多闻。要之不背于古人者鲜矣。一自淳熙丁未以后。天下之人。犹得以因此书。而考三代教人之遗法。识小子当行之美教。此书之所表扬者。知所以歆慕之。此书之所贬戒者。知所以羞恶之。使其中有志者。有所凭依而遵守。至于涵养而成就。则朱子辑此书之力也。其于风化。岂惟有补于当时。实乃有功于万世也。乌可以有此书之后。比而论之于无此书之时乎。虽然小学之书。亦只是教他劄住脚跟。存养根基。开示进学之门庭。要作做人底㨾子而已。至于就上点化。出治光彩。则又必待穷理修身上境界矣。苟或虽知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不能有以实下工夫。循序而进。则必将有理会许多闲汩董之弊矣。又乌乎可也。此李周翰所以屡叹年岁之高。而程子所以必欲主敬以补小学之阙者也。如欲用工于此书。而无负吾先生五十八编次嘉惠之至意。则必也如许鲁斋信之如神明。敬之如父母之言。又体丘文庄与孝经相表里之说。毋谓小学只为小子之学。而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然后。方可谓善读小学。而与腔子里所固有者。洞彻无间。有不可胜用者矣。彼束之高阁而终身不读者。固无论已。其或读之而书自书我自我。又只为教童蒙之文具者。抑独何哉。愚也每仰先贤小学童子之语。而愿承教于当世大学君子之前矣。今来礼围。明问及此。则执事其人也。愚也幸。
[纪纲]
  问。治国之道。纪纲而已。
对。论天下之纪纲。不若论一人之纪纲。则执事何惓惓于天下之纪纲。而曾不及于一人之纪纲耶噫。一人之纪纲。主乎天下之纪纲。天下之纪纲。本乎一人之纪纲。一人之纪纲苟立。则近而朝廷。远而天下。何患乎纪纲之不立也。夫乡总于县。县总于州。州总于诸路。诸路总于台省。台省总于宰相。而宰相兼统众职。以与一人相可否而出政令。于以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者。此固天下之纪纲也。然而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有精粹纯白之美。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所谓纪纲者始乃有所系而立也。不然则譬如网之无纲而不能以自张。丝之无纪而不能以自理。上无以统下。下无以承上。朝廷之上。忠邪杂进而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2H 页
而廉耻废坏。天下之风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惟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则纪纲二字非所论也。盖天下之事。丝牵绳连。条分目布。欲随条而理之则不胜其烦。欲逐目而张之则不胜其劳。而终亦必不可为矣。惟振肃其纪纲而后。千纽万绪不期顺而自顺。而振肃之道无他。在乎得其本而已。是故一家则有一家之纪纲。一国则有一国之纪纲。莫不有先后本末之序。得其序则治。失其序则乱。今自四海之广。兆民之众。而推以上之。约而言之。则第一个大本。固不外乎一人一心上纪纲。则其可不思所以总摄而整齐之。使夫四海之广兆民之众。举皆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耶。虽然一人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又必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立也。古先圣王所以立师傅之官。设宾友之位。置谏诤之职。凡以先后纵臾。左右维持。惟恐顷刻之间。一心上纪纲之或失其正而已。惟其如此也。故朱子之于孝宗也。始见于隆兴之初。再见于辛丑。三见于戊申。与夫壬午之应诏。庚子之应诏。戊申之封事。己酉之拟上。甲寅之拟上。乙卯之拟上。或奏劄于垂拱延和。或奏劄于行宫便殿。其所以惓惓亹亹。累千万言而不止者。盖不过乎先正一心之纪纲。以立天下之纪纲而已。则天下之理。夫岂有加于此者哉。愚每读之。未尝不慕仰歆服于大人格君之道。而又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时君之不能体行而奋厉。卒至于宋纲之不复振也。呜呼。天纲不错。而日月星辰。各循其度。地纪不乱。而山川草木。咸顺其性。若夫人主之一心。又所以参天地赞化育之大纪纲也。苟能先立乎仁义礼智之纲。克张乎礼义廉耻之维。使夫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而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而照临之。先有纪纲以持之于上。后有风俗以驱之于下。则天下之理无所紊。万事之统无所阙。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一不在于纪纲之中而治道毕也。苟或不务乎此。而其所谓纪纲者。不越乎刑政法制之末。便自以为千条万目。尽已修举。则是无异于人之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肢。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而特以起居饮食。未至有妨。即以为安。屋之将倾。其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不可复支。而特以轮奂丹雘。未觉有变。即以为完也。乌得免越人之却走。匠石之颦蹙也哉。愚也每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2L 页
叹朱夫子空言无补。而窃以为贾生之寒心。不徒在于汉时矣。今执事引而不发。以观愚生之俯仰。敢不以平昔之所蕴。副执事所须哉。
[士弘毅]
  问。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是其一体一用。不可以一无者也。
对。天下无不弘底人。亦无不毅底人。特人自不弘不毅耳。何者。厚德载物。坤之体也。则语天下之弘者。莫此若也。行健不息。乾之象也。则语天下之毅者。莫斯若也。而惟人也禀其秀而最灵。具天地之体用。则凡此厥初。安有不弘且毅者乎。惟其气质之拘。物欲之蔽。众人之所不免也。故或偏枯隘陋而日趋于自小。或怠懦消沮而日归于自废。以力量则不能胜重。以地步则无以致远。历千万世。滔滔皆是。殆无异于蚊负山而蚷驰河。其视圣贤担得重任。到得远道。不翅若童子之与贲育。则若是乎弘毅之士之难得也。虽然弘不自弘。必有所以弘焉。毅不自毅。必有所以毅焉。夫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则其容受承载之宽广。自有不期弘而弘者矣。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则其执守负荷之强忍。自有不期毅而毅者矣。吾人之所以全其天地之弘毅者。盖未尝不在乎此。而从古圣贤之能弘毅者。亦不过如斯而已。是惟在为士者自处之如何耳。虽然知弘之为弘。而不知以毅行之。则无规矩而难立。必至于间断自怠之患。此正所谓虽胜得重任。恐去前面倒了者也。知毅之为毅。而不知以弘主之。则狭陋而无以居之。必至于偏小自足之弊。此正所谓自家不曾担着。如何知得他重与不重者也。必也言其弘则如大车之载重。言其毅则如健马之致远。任之虽优而又必须坚忍不息之功。行之虽力而又必资该括无遗之体然后。方可谓真个胜重任致远道之弘大刚毅者矣。其为工也不亦难乎。抑又论之。是弘毅也者。固不可不并行。而弘者易失之不毅。毅者易失之不弘。苟不能实验而体行。必不免执一而遗一。自谓弘而反归于废半途之耻。自谓毅而反流于足一善之陋。则其所谓弘。非吾所谓弘也。其所谓毅。非吾所谓毅也。斯非其尤难者乎。虽然徒以弘毅之不可偏废。而却不曾真个知得这担子重。真个验得这道路远。乃欲以身扛夯。一蹴到千万里。则不惟不能担得远去。吾恐邯郸之并失故步。直匍匐而归耳。此又学者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3H 页
之不可不戒者也。嗟乎。夫孰知世之不能弘毅者。本自无不弘无不毅耶。又孰知圣人之勉人。未尝不因其所固有而所可为者耶。愚也每验羲易之象。而有感于子曾子拈出弘毅二字。开示后人之至意。一欲与当世之君子扬确之雅矣。今何幸颠倒于先生问也。
[司马史记]
  问。周秦以后。史多阙失。所传信。惟司马史记也。
对。以马而喻马。不若以非马而喻马。则论史者何必曰马乎。虞夏商周之书。尚矣无容议为。盖自左氏以下。史之名于世者。不为不多。而世之学史者。动以马为主。论说引据。不出于其中。故率多因是而自归于错漏牴牾之科。此以马而喻马之弊也。今若以非马而喻之。则其傅会舛缪之失。固不可掩。而文章之千情万态。亦可以益见矣。欲读马史者。乌可不先于非马也哉。虽然马之为史家之宗者。亦岂无所以而然耶。盖其奇伟之才。跌宕之气。当圣远经残之日。承战途横溃之后。以弱冠之年。慨然有壮游之志。遂乃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则其胸中。固已吞得八九云梦。有非区区读书者之比矣。及夫遭时不幸。阨困幽愤。无以自伸其壹郁不平之意。则于是乎上述黄帝陶唐之世。下逮太初麟止之时。旁采经传百家之语。驰骋上下于数千百载之间。而勒成一家之言。卒不负河洛执手之托。其隐约发愤。直欲与放逐之离骚。膑脚之兵法。朝暮遇焉。则凡此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之内。莫不有无限言外之意。是岂可徒以记事之史言之者哉。且其为书发凡起例。变编年而立纪传。虽其进退抑扬之间。不能皆合于圣人之法度。而要之尊尚仲尼。表章六经。使后世之人有所考信。则又曷可少之哉。虽然子长之所自托者孔子也。夫孔子之于春秋。因鲁史而修之。寓褒贬于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而已。何尝有一毫私意于笔削之际。而子长则不然。欲将一部史记。隐然作自家诉冤泄悲之具。今读其书。如货殖游侠等传。无非怨厄穷羞仁义底话头。而前辈所称读刺客传。则令人有为人报仇意。读四君传。则令人有下士急难意。读屈贾传。则令人有悲不遇之意。读鲁连传。则令人有轻爵禄之意者。皆其托寓之所感也。其文则诚工矣。其志则诚悲矣。苟以律之于圣人之笔。则不亦左乎。然则其所谓史家之宗者。反不如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3L 页
他史家之犹为无许多私意也。又何可徒以其文而不思其为春秋之罪人耶。虽然吾之所取者。特以其雄杰奇丽之笔。错综包括之思。旷百代而独立而已。若其义理之缪戾。辞意之舛错。亦惟曰以非马喻之而已。如欲用马之长。弃马之短。而不失乎读史之法。则舍是道何由哉。愚也每于读马史之际。未尝不伤其志奇其文。而惜其人之不闻圣人之道。又叹世之论史者。率不免于以马喻马之失矣。今奉明问。正激愚衷。
[乐]
  问。乐者治道之发于声音者也。其有关于国家。顾不大欤。
对。治不在乐。而善言治者必有验于乐。乐乃治道之影子耳。夫影也者待形而生。形妍则影亦妍。形丑则影亦丑。以至于大小长短曲直斜正。莫不视形为象。固不能使之毫发爽也。而谓之形则非也。今若执其影之所及。而验厥形之如何。则犹之可也。不揣其形。而欲齐其影。则天下乌有是理。然则君子之言乐者。亦惟曰考其本而已。夫戛击鸣球。搏拊琴瑟。堂上之乐也。管鼗笙镛。合止柷敔。堂下之乐也。此岂非至治之乐。可以验其世者。而后世之奏雅乐也。亦莫不遵而用之。诚以太虚浮云之影子。犹有依俙彷佛于一夔之言也。然而有虞之后。更未闻有有虞之治。此非由于击拊合止之不得其节。而堂上堂下之或失其度也。模仿于音响节族之末则易。挽回于嵬荡无为之象则难耳。由此言之。乐可以验治而治不可以徒乐。治可以作乐而乐不可以为治。此邹夫子所以告齐王以今乐犹古乐。而先儒所谓苟无其本。则虽奏以咸英韶頀。无补于治也。今或曰上世有上世之乐。故能成上世之治。后世用后世之乐。故不免后世之治。则是何异于指水中之月而曰此月之本体也哉。虽然声音之道。与政相通。兴隆之际。必有一代之乐。乱亡之世。亦有当时之乐。故听舞兽仪凤之音。则使人有和平之意。闻玉树伴侣之曲。则使人有悲哀之思。良以乐足以写治而声足以感人也。伯牙抚琴而六马仰秣。瓠巴鼓瑟而游鱼出听。固其理然也。是故金石丝竹之微而俗之污隆见焉。铿鍧镗鞳之间而意之邪正寓焉。先王所以必欲化之以中和。导之以兴起。使之动荡血脉。流通精神。荡涤其邪秽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4H 页
而消融其查滓。举一世而措之于春风和气之中者。惟在于一乐字。则此传所云审乐以知政。惟君子为能知乐者也。又乌可谓治之隆替不由于乐。如唐太宗之言乎。抑又论之。乐之所由生。又在乎一心之所感。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感于怒则壮以厉。感于爱则和以调。是以君子之听之也。其感于心者亦异。听钟声则思武臣。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听琴瑟而所感者忠义也。听鼓鼙而所感者将帅也。则向所谓验治而知政者。都不外乎一心上所感之如何。是其符应之微妙。不翅如印迹之不差。而世之论乐者。乃欲寻之于音节器品之间。殆同画师之画影而反失其真。吁其可叹也已。虽然谓乐以为治之本。固不可也。谓以无与于为治之术。亦不可也。盖中和者本也。容声者文也。二者不可偏废。故先王守其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其文。未尝须臾远于身。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以至于饮食起居。未或不在礼乐之中。则乐之本。固已在于心。而乐之文。自然形于声也。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斯讵非论乐之第一妙诀耶。呜呼。乐非治也。而欲验于治者必以乐焉。影非形也。而欲观于形者必以影焉。彼测黄道之辉者。不因土圭之影而何以哉。愚也每于古人之论乐。未尝不有感于本末之相须。而恐不免于寻声捉影之讥。欲一与当世之善言治者验之矣。今何幸执事之叩之使鸣也。
[东方疆域]
  问。在昔东方疆域分列。多未可详。然考诸遗史。尚有可指而认者矣。
对。东方之人。常恨东方疆域之小。愚则以为今天下。惟东方疆域最大。何则。画野分州。界山限水。此固疆域之谓。而所谓疆域之外。又有真个好疆域焉。今若以幅员之广狭。道里之远近。为疆域之大小。则东方之于天下。不翅若蜗角之蛮蚊眉之鹪。而苟以明伦纲秉礼义为之疆域。则孰有大于东方者耶。嗟夫试看今日之天下。竟是谁家之疆域。轩辕所画。禹迹所掩。陆沈于毡裘之场。而堂堂神州之礼乐文物。不可复见。则中国之疆域。虽以付之于一龟玆可也。而惟此环东土数千里疆域。独保崇祯后日月。则其山川之秀丽。风俗之美好。殆同金瓯之无一欠缺。宛然有大明天地之气象矣。此岂非宇宙间好个大疆域耶。且夫大而有不大者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4L 页
焉。小而有不小者焉。故古人或有小朝廷之语。或有崖州大之说。此皆不以地界之大小而言之者也。然则昔日东方之称以小中华者。以其有大中华也。而今其大者。非复旧时疆域矣。地维沦陷。山川变易。曾无一片读春秋之地。而吾东方三百六十州之疆域。盖无非中华之衣冠谣俗。则优优乎大哉。奚可以小云乎哉。苟使东方疆域。不有鸭绿一带之限。而参错于青徐荆杨之间。则不过为腥膻中一州郡而已。又安能为天下之别乾坤大疆域耶。由此言之。东方疆域之僻小隘陋。与中国隔远者。昔人所谓不幸。而以今观之则未必非幸也。吾夫子之所尝欲居者。安知非睿视无涯。固已知中国之礼乐文物。毕竟不在于中国而在于东方之疆域中耶。虽然今之论东方之疆域者大而言之。则不过曰东至于渤澥。西至于鸭江。南极于瀛洲郁陵之岛。北邻于靺鞨肃慎之地而已。小而言之。则不过曰三南之疆从某至某。两西之域如此如彼。关东关北以某郡为界。畿内畿外以何州为境而已。未尝有探地理而溯遗风。如朱子之论冀州好风水。为尧舜禹故都疆域。则是何异于操虚券而誇富者哉。盖我东之疆域。自中国言之。则只是燕齐外东南一小国也。自国中言之。则只是畎于黄白等九夷之居也。而所以为礼义文明之邦。真无愧于中华之称者。寔由于父师之己卯都平壤以后。教化制度。有足以揭日月而弊天壤。故其流风遗俗。至今犹有歌麦秀之义。而一隅弹丸之得免于左衽之小疆域者。苟究其所由来。则非一朝一夕之故也。然则我东之平壤。即中国之冀州。而所谓白头以为根。豆满浿水以为界。妙香九月以为枝叶者。即云中之脉。黄河之绕。嵩华之案也。若夫此疆彼界之阔狭远近沿革分合。则一舆图尽之矣。又何必舍其本而规规于其末也哉。嗟乎。夫孰知天下最大之疆域。乃在于左海之东。而其所以为大者。不在于地方之大小耶。愚也每叹东人之局于疆域而自小也。思欲就当世知大体之君子。一质之矣。今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至也。
[威仪]
  问。德性内养。发为威仪。威仪者贤愚吉凶之符也。
对。威仪可以观人。而观人不可徒以威仪。何者。以言取人。失之宰我。以貌取人。失之子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5H 页
羽。言与貌尚失之。而况于威仪乎。是故君子之所以自修者。必先务乎其本。本既立矣。则威仪特其发见之影子耳。噫。公孙硕肤。德音不瑕。故其威仪也有赤舄几几之象。天纵将圣。道全德备。故其威仪也有衣襜趋翼之容。盖其盛德之至。动容周旋。自中乎礼。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笃实辉光。睟面盎背。蔼然自有不可得而掩者矣。此后人所以依俙模象于狼跋九罭数句之中。衮衣绣裳如或见之。而乡党一画。宛然圣人之在目也。虽然彼威仪也者。固德性之所发见。而比之于本则抑末也。今若徒以威仪而观之。则世固有无其实而娴于威仪者。端严其容貌。整肃其衣冠。周旋进退之节。登降拜揖之仪。非不厌然外饰。望之俨若。而夷考其实。不翅若优孟之象叔敖。若是者其可以威仪而取之乎。汉成帝尊严若神。史称其有穆穆天子之容。则可谓有威仪矣。而语其德则不过湛于酒色而已。王夷甫风采秀彻。人疑其瑶林琼树。则可谓有威仪矣。而语其行则不过清谈乱俗而已。其他如晋平之虎豹畏伏。王商之单于退却。不可胜数。则威仪之修饬。适足为矫情饰诈欺世盗名之具。而反不如不事威仪者之犹有任真坦率底意也。可胜叹哉。虽然古人有言曰君有君之威仪。臣有臣之威仪。君之威仪。非衮冕渊默之谓也。臣之威仪。非绅笏拱趋之谓也。所以为威仪者。必有其本也。故在位可畏。施舍可爱。容止可观。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其所以形诸外者。不一其端。譬如美玉之所以为宝者。以其质则温润缜密也。以其色则洁白莹澈也。以其声则锵然而清越也。视彼蜃蛤珉石之徒能炫耀奇怪者。亦远矣。然则观人者。虽不可徒以其威仪。而亦不可不以威仪。彼以一举足而为利害之所召。以一奉币而为祸福之所系者。良由于验其本之所存而已。此圣人所以必贵乎文以君子之容。实以君子之德。而真西山所谓因其外以觇其中者也。虽然威仪固所以观人。而人能终日不失于百拜之仪。而不能不惰于暗室之中。终身不越于尺寸之规。而不能不丧于暂忽之间。则此虽与矫饰者不同。而亦非所谓表里洞彻者矣。今以一威仪。而谓足以因影寻形则不亦迂乎。虽然寥寥千载。继周孔而为能内蕴君子之道德。外发君子之威仪。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精粹纯白。无少瑕翳。可以为后世仪表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5L 页
者。惟明道之俨然泥塑。伊川之扬休山立。紫阳之规步矩趋是已。若是乎威仪之难。而不可以圣贤之威仪。责之于人人也。然则学者苟能先务乎一个大纲领。而致工于三千之目。则斯亦不易得者矣。又乌可以一槩论之也哉。愚也每叹世人不知威仪为发见之影子。而失之于言貌者。滔滔皆是。一欲与当世之真个有威仪者讲此义矣。今执事俨然临围。首以此为问。愚请整容而仰对焉。
[财成辅相]
  问。古圣后所以扶佑下民。不外于财成辅相也。
对。一自财成辅相四字出。而世之为人君者。徒知财辅之为左右民之道。不知其所以财辅者。乃从一心上推去。苟能财辅此心。则其于治天下也何有。噫。从古圣帝明王之所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者。必有所以然之本。而特夫子于此不言耳。盖财成者所以制其过也。辅相者所以补其不及也。王者所以必贵乎财制而辅助者。不过欲其无过不及而归于中也。然而天下万事之归于中。未有不自一心之先得其中。则王者固天地之心。而天地之道。又必本于王者之心。此朱子所以有印本之喻。而断之以万化之原者也。是故尧之于舜。将畀以财辅之责。而必先以其所以为之者传之曰允执厥中。斯一言可谓至矣尽矣。而犹未拈出一心字。故舜之授禹也。乃复益之以三言。两下说破。指示财辅之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危殆而不安。微妙而难见。二者杂于方寸之中。而不知所以财辅。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心且如此。尚何左右民之可论哉。惟其精之一之。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斯其财辅之极功。而向之危者安。微者著。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此尧舜禹所以恭己南面。范围天地。其财成辅相之功。有非后世所可及者也。虽然时有古今之异。而理无彼此之殊。世虽远于唐虞。言犹存于简册。诚能留意于传授之心法。以一心之财辅。为天地之财辅。则嵬荡熙皞之治。可以复见于今。而地平天成之休。不独专美于昔矣。若是乎天地之不外于方寸。而财辅之莫先于本源也。虽然心固本矣。而苟不能真用力于精一之实工。却自谓吾已得执中之妙诀。彼财辅之功。特次第事云尔。则表里本末。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6H 页
俱无着落。而其弊乃有不可胜言。反不如徒致意于法制施为之末者矣。乌可乎哉。抑又论之。自其同者而言。则财成辅相。皆所以为教率辅翼之资也。自其异者而言。则天地之道。以气形全体言。天地之宜。以时势所适言。财成者因其全体而裁制其节使不过。辅相者随其所宜而赞助其不及也。自其大者而言。则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许多礼数伦序。皆裁成制下者也。自其小者而言。则春耕秋穫。高黍下稻之因时制宜也。以四时则气化流行。笼统相续而截做段子。为春夏秋冬之节。以四方则地形广邈。经纬交错而裁作限界。别东西南北之区。推而至于万事万物。莫不皆然。至此而圣人之能事毕矣。而其仰观俯察之际。为天下后世虑。可谓至深远矣。向使无圣人者作。赞天地之化育而与之参焉。则虽曰天地万物。本自有此理。又焉能裁截成就。若是齐整而辅助健顺之功。遂生养丰美之利乎。虽然圣人亦因乎天地交泰之时而已。朱夫子有言曰万物各遂其理。方始有财辅处。若否塞不通。一齐都无理会了。如何财辅得。盖天地煴之化。必待泰通之时。始有运行之迹。而其财制而辅佐。亦不能无待于圣人。此尧舜禹所以克做财辅之功。而吾夫子不得行财辅之道者也。古人所谓虽有十尧。不能冬生一莲者。岂虚语也哉。愚也每有感于财辅天地之本。在于一心之财辅。而圣人之财辅。又必须天地之交泰。欲一质于当世之赞财辅者。日月稔矣。今何幸得执事之裁教也。
[武艺]
  问。先王之治。安不忘危。阅武试艺。时宜之不可废者也。
对。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无备。则阅武试艺。所以不忘一日之备。而其效可以不用百年之兵。苟或以目前之无虞。姑息偷安。则不待百年。必有一日之忧。斯岂非有备则无患。无备则有患者耶。夫天下之事。在乎熟而已矣。彼秋之奕。辽之丸。邯郸之步。江南翁之注油。不过一小技。而只以习熟之故。皆能绝代而独立。举天下莫能当。况于武艺之精熟乎。是故从古有国者。盖莫不以阅武试艺为保邦固圉之第一急务。教之以坐作进退之节而赏罚必施。鍊之以击刺驰突之法而号令必明。当其无事之时。而已为先事之备。迨此未危之际。而早讲虑危之策。则此大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6L 页
易所谓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而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无极者也。其视狃治安而废谈兵。岂不相万也哉。虽然阅武而试艺。岂亶谓炫耀其戈甲。闪飏其旌麾。略施布阵之法而姑应操鍊之名。模仿交锋之形而聊作嬉笑之具。有若葫芦之依㨾。儿童之迷藏也哉。盖自轩辕习用干戈之后。即有是武艺。而其所谓武艺者。不专在于武艺之末。明射侯奋武威。虞氏教养之术也。故苗顽逆命。而伯禹誓师。克致一心力之休。大司徒大司马。周家鍊习之制也。故武庚作乱。而周公东征。能底正四国之效。至于春教振旅。秋教治兵。而其节制纪律。足以为御侮之方。徒御不惊。大庖不盈。而其法度威令。足以为壮猷之资。则安平无虞之时。固已有泰山磐石之固。而虽或有意外之警。亦可以谈笑而待之矣。阅武试艺之义。夫岂徒然而已哉。虽然上世之所谓阅试者。其见于射御合围之间则抑末也。苟究其本则不过曰以是心行是德也。不能从事于其本。而徒规规于末节。则是何异于诿之以干戚之舞。不能解平城之围。而便谓虞舜之文德。不及陈平之奇计也哉。罗隐讽钱王之言曰。钱塘之楼橹。何不移向心内设之。吴起对文侯之语曰。若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善哉言乎。苟不能设楼橹于心内而修其德。以抚山河之宝。则彼阅试之行伍卒乘。安知非皆我之敌国乎。是故晋文之始入而教其民也。子犯以为民未知义。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则又以为民未知信。及其伐原也。又以为民未知礼。至于大蒐而民听不惑然后。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伯。则阅武者特礼信义之外具。而君子所以一言蔽之。曰文之教也。然则向所谓虞氏之格有苗。未尝不自鼓琴而咏风也。周家之正四国。未尝不由归马而放牛也。若是乎一人之心一人之德。真为阅武之根柢。而使斯民知亲上死长之义者。乃可以无敌于天下也。虽然后世所以守国而保治者。亦不能无待于阅习之详密。倘若以阅武试艺。付之馀事。担阁一边。而徒曰治莫先于文德云尔。则其所谓文德者。不越乎文词谈论之间。而一有曳落河铁骑长驱。则所以应之者。亦不过乎白面刘秩而已。其弊必至于苍黄失措土崩鱼骇。终不免赋诗退虏之讥矣。至此而反不如粗依兵书。略试阵法之犹有教戒课习底意也。又安可坐谈龙肉而欲废目前之常味耶。于乎。去兵乃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7H 页
所以召兵。忘战乃所以速战。故古之善为国者。不以兵凶战危而一日忘于百年之间。卒至于海波不扬。武艺无用。固未尝以文德之敷而遂废武威之备也。愚也幸生于有备无患之世。每欲以先后本末之言。一质之于文武吉甫而未有路耳。今何幸执事之考文才而询武艺也。
[庆贺]
  问。自古国家有庆必有贺。庆贺之礼。顾不重欤。
对。有名之庆贺。不若无名之庆贺。则有国家者。苟其有庆贺之实。顾何待于庆贺之名也哉。是故干羽之舞。能底有苗之格。则其为庆也莫大于是。而其所以志之者。不过曰三苗丕叙而已。明堂之化。克致白雉之献。则其为庆也莫美乎斯。而其所以处之者。不过曰归王荐庙而已。此其于有庆有贺之义。若有不足者。而今即此数语。宛然如见其春风舒日之中。阴崖草木。亦皆发荣。太和元气之内。鲸海层波。无不妥帖。历几个绛县甲子。犹可以髣髴想像于方册上影子。则此真所谓无名之贺。而岂不反有胜于以庆贺为名者耶。噫。有其实则虽无其名而自有不名之名。有其名则虽有其实而必有过实之名。凡事皆然。而况一贺字之遇庆而饰喜者乎。古之善为国者。为是之虑。当其有庆可贺之日。虽其实之足当其名。惟恐名之或浮于实。铺张赞颂之辞。绝罕于拜手飏言之时。抃蹈咏美之举。不事乎一堂都俞之际。庆无名于风云咫尺之天。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惟有一片春光。画得无象之太平。而其所以为不贺之贺者。殆亦无异于善画者之得神格于丹青之外。则其为贺也孰有大于斯者哉。然而犹以为末也。非徒无贺之名而已。又从而惕虑之儆惧之。怠荒傲虐之戒。不绝于薰琴之侧。逸田酗乱之警。恒陈于黄𧟌之前。有若深忧大患。迫在朝夕者然。自其可贺者而观之。则可谓过矣。而自其无名者而言之。则其所以忧之者。乃所以为庆也。其所以戒之者。乃所以为贺也。苟使不以贺为戒而以贺为贺。则虽日陈贺语。犹为不足。而自后世观之。未必有补于盛德至治。而其嵬荡郅隆底气象。又未必若彼之辉映洒落。亘万古而愈光矣。然则千古之大庆。固莫此日若也。而人臣之善贺。亦莫此时若也。庆之为庆。岂亶由于以庆为庆。而贺之为贺。亦岂在于以贺为贺耶。虽然苟有其实。必有其名。彼实可庆而实可贺者。虽无庆贺之名。终有所掩不得者。则有庆之实而有贺之名。亦理势之所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7L 页
必然也。今若以无名为胜于有名。而遂废自然之贺。则是犹画师恶丹青之繁乱。并与水墨而不为。自以为得妙格。而吾不知白地上所画何物。是殆不通乎古今之时宜。名实之相随。而所谓以无名为胜者。毕竟反至于全为名之归矣。乌可乎哉。必也先其实而后其名。无忘乎古大臣以贺为戒之意。而不至于以名为贺之域。则斯可得绘事后素之义矣。以此言之。有名之庆贺。虽谓之不让于无名之庆贺亦可也。又岂可以一槩论之也。愚也志是说。欲一与当世遇庆同贺之君子。扬确之久矣。今承执事之问。愚窃贺焉。
[太学]
  问。太学者贤士之所关。而教化之所由兴也。
对。人皆知太学之为太学。而不知太学之所以为太学。则无惑乎太学之士不如古而太学之教不复兴也。噫。自唐虞以前无传焉。吾不知已。至若六经所载。传记所称。则盖亦论之详矣。粤自有虞氏命夔典乐以后。学校之政。专在乎乐。若戴记之四术四教。释菜入学等许多般节目。皆命乐正以掌之。周礼之春入秋颁。成均国子等一副当教法。悉属大司乐以治之。以至养老之礼。一岁七行。而必设大合乐之仪。视学之典。季春一举。而亦有奏六乐之节。凡系太学之事。罔不以一乐字为第一义。盖其晓之以言语。不若化之以律吕。导之以命令。不若动之以声音。故帝舜之命九官也。以教胄之任。不付之于敷五教之契。而别责之于谐八音之夔者。夫岂偶然乎哉。呜呼。乐之为道也微矣。而其于教育人材成就俊秀之方。尤为要且切焉。盖将使人咏歌舞蹈。抑扬反复。养其中和之德。救其气质之偏。兴起之于比兴永言之间。调和之于音响节族之外。以之动荡血脉而流通精神。以之荡涤邪秽而消融查滓。及其真积力久。自然和顺于道德。则其体用功效广大深切。而所以斟酌饱满鼓之舞之之妙。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是故三代之学。莫不以乐为其具焉。其教者为之乐祖而祭于瞽宗。其学者先以乐德而习于米廪。西序东胶之所养者。无非是乐之和也。上庠右学之所飨者。无非斯乐之成也。秀士选士俊士造士之各以其序。则所谓金声而玉振也。深衣燕衣缟衣玄衣之自有其义。则所谓律阳而吕阴也。玆岂非太学之所以为太学。而教士之法不在他而专在此者耶。自玆以降。乐道渐崩。箫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8H 页
之成。已远于西郊之故庠。金石之声。徒闻于东鲁之旧宅。合舞合声之教。八变九变之法。与夫肆夏也采齐也。阴竹之管龙门之琴瑟。徒作故纸上空谈虚影。而其所以为太学者。不越乎三门四表之制。圆冠方领之㨾。则吾夫子成于乐之训。骎骎然遂废。而三月忘味之感。安得不起千载之恨耶。虽然古乐之所以为太学教人之具者。其亡已久。自晦翁时已有不可复见之叹。则今虽欲复古之道。殆同无面之不托矣。又不若只就以乐为教之义。以邹圣明人伦之训。作为纲领。以程朱议学制之规。备其条目。各自俛焉。以无失古圣王本意。则庶几先儒所谓无乐之器而有乐之用矣。然则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后之欲兴太学之教者。其毋以乐亡为诿而致思焉。则虽无其乐。而乐亦未尝不在其中矣。此又不可不知也。愚也抱是说稔矣。今执事晨入太学。招诸生而以太学为问。欲陨之泪。正得雍门琴也。
[勿字旗]
  问。先儒以勿字有旗脚之形。谓之勿旗。其取譬之义。可得闻欤。
对。人皆知勿旗之为勿旗。而殊不知圣门中自有个一副当大旗鼓。特未如勿旗之说出注脚耳。夫旗者战阵之用也。先儒既以此为言。则愚亦请以战喻。盖颜子之所以为亚圣者。在乎克己复礼。而其目则有四个勿字。此所以象其形而谓之旗也。若吾夫子之所以为大圣者。亦惟在乎绝四。而其目则有四个毋字。毋字之象则鼓也。夫勿者禁止之辞也。故以之为克敌之资而旗以麾之。此则颜子地位。不过为夫子之副将。而至于毋则无之谓也。不待禁止而自无敌之可克。则此真上将之不劳兵革者也。呜呼。夫子之为将也。其诸异乎人之为将也欤。辟杏坛于农山沂水之间。悬绛帐于三千列侍之上。不踰矩之不字则椅子之象也。罕言利之罕字则张盖之形也。以言乎一贯之一字则似乎矢。以言乎时中之中字则似乎盾。心字之㨾。其非弓乎。勇字之状。其非冑乎。于是乎以井井之阵堂堂之旗。俨然操毋鼓而临之。则天君泰然。而百体从令。不怒而威。不谋而定。一视一听。一言一动。不待勿旗之麾。而自有以系三军之耳目。一鼓而意字之形。固已自跪于军前。二鼓而必字之象。又已自缚于麾下。三鼓而固字。自有围囚之状。四鼓而我字。自无枝梧之势。向所谓椅盖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8L 页
之具。矢盾弓冑之用。举皆折冲乎樽俎之间。而寇敌之为吾害者。倏已望风而奔散。则此夫子所以为大勇。而箭箭中红心者也。尚何赖乎勿旗之尽力舍死。向前鏖杀底手段耶。然则军旅之事未之学者。不过对卫灵之言。而战则克之训。乃其自道也。彼子路徒恃暴虎冯河之勇。乃有行三军之问而夫子不与也。独有颜氏子以明睿刚健之姿。当红炉点雪之时。虽有克敌之才。未得一枝之兵。故特以四个勿旗呼而命之。使之雷厉风行。天旋地转。高拥于克己阵边。快挥于非礼场中。是旗飘处。无敌不摧。斯旗向时。无物不靡。则彼九斿之旆。通帛之旃。鹑火之旟旐。白羽之旌旞。皆不能无弃而走之患。而至于勿旗则一麾之间。便奏天下归仁之功。当时请事之一言。足当班师之凯歌。而朱子所谓颜子是创业之君者。都是勿旗之奇勋也。而苟究其本。则皆从毋字鼓中鼓出来者也。颜子之外。惟曾子得闻夫子之大勇。故千万人吾往之气象。便有万夫不当之勇。此颜曾所以独得其传者也。今若只论四勿之为旗。而不论四毋之为鼓。则是不知毋与勿之分。而得无旗鼓不备之叹乎。虽然向非旗脚之喻。则孰知勿字之为颜子克敌之具。而又孰知圣门之自有大旗鼓耶。自是而为克己之工者。有所依仿而想像。宛然有央央大旆。致死厮杀之象矣。其有功于圣门。又如何哉。愚也得是说。思欲与当世之学颜子者。立帜而论之矣。今幸得执事而倾倒之。执事其毋曰乃言儒生之谈兵也。
[类之相应]
  问。物有物类。事有事类。类之相应相随。理之常也。其感应相须之妙。可推类而极言之欤。
对。天下未有无类之物。亦未有无类之事。则不患无类而患不能别其类耳。盖自混沌之始凿。即有对待同异之别。则类类相从。固其理之所必然。而类类相混。亦其势之所不免也。是故类之中。有不类者焉。不类之中。有类者焉。似类而有绝不类者焉。非类而有暗相类者焉。棼错纠结。如风中之丝而莫可理解。恍惚闪铄。如水中之月而莫可摸捉。苟非剖析乎至精至微之际。照彻乎极繁极杂之间。若易牙之辨味于淄渑。子野之审声于晋楚。则乌能别之于百千万物百千万事之类乎。呜呼。玉之于珉类也。故众人不知而惟和氏知之。骥之于驽类也。故市人莫顾而惟伯乐识之。玉与骥之遇和氏伯乐。诚幸也。而其如和氏伯乐之不常有。何哉。是以珉之乱玉久矣。而燕石之宝。鱼目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9H 页
之笑。皆得以类而至。驽之混骥固也。而病颡之驹。连蹇之驴。亦得以类而进。不翅若朱紫之易乱。苗莠之难分。则此所谓类之中有不类者。而似类绝不类者也。至若天地之不类于尊卑。而其功则类。日月之不类于昼夜。而其明则类。春夏秋冬之气候不类。而其所以生养收藏之理则类也。水火金木之性味不类。而其所以交济互资之用则类也。此所谓不类之中有类者。而非类暗相类者也。苟或以其类而谓之类。以不类而谓不类。则将见似类者乱类。不类者绝类。而是非颠倒。取舍舛错。卒至于世间许多物事。无一个得其本色。而其流之弊。乃有不可胜言者矣。此君子所以必贵乎别其类。而或恐乎辨之不早辨也。虽然类类之义。亦云大矣。囿鹿得所而麒麟来游。邑巢破卵而凤凰远逝。当群龙满朝之日。蔚有励翼之朋。暨冥鸿色斯之时。争同携手之车。则此所谓各从其类者。而一有非其类者。薰莸于同器。冰炭于一处。则虽欲混而类之。终有所不可得而强之者矣。斯岂非类自为类。而对待同异之理。无乎不在者耶。抑愚于此别有感焉。天下固无无类底物事。而若夫圣人之教则无类焉。盖吾夫子之圣。历万古无得以类之者。而常俯而就之。朋来远方则悦之。鸟兽同群则非之。九夷之类而欲居焉。阳货之类而往拜焉。公山弗狃,佛肸之类而欲往焉。则举天下之类。罔不在于大度量包容之内。殆同春风一至。而天地间品类。无一外于太和元气之中矣。向使夫子得位而行有教无类之化。则其陶甄之所及者。不特止于七十子之类。而将使士农工商之类。各安其业。鳏寡孤独之类。各被其惠。似类者不得以乱其类。不类者咸有以同其类。而无一类之不得其所矣。至此而类不类。尚何论哉。然而夫子之教。虽不得使无类于当时。而若无夫子之教。则人之类灭久矣。其能至于今。得免于夷狄禽兽之类乎。然则自类而言之则皆类也。自无类而观之则皆无类也。玆岂非有类者可至于无类。而无类者乃所以有类耶。愚也抱是说稔矣。今于执事之问而类及之。执事其毋曰乃言不类也。
[六府]
  问。六府者财用之所自出。而圣王所以养民者也。
对。天地者一大府也。万物者乃其府中之无尽藏也。兆民者又取诸其府中而以为生者也。然而不有以财成之辅相之以左右之。则无以致天地交泰之休。而遂万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39L 页
物之性。阜吾民之财矣。于是乎有圣人者出。而莅君师之位。任养民之责。则斯又岂非主此府而理此财者耶。古之善理财者。莫如舜禹。而其所以生此财者。无他道也。因天地自然之府。致府中无尽之藏而已。而所以为目者六。盖此五行之理。实基五谷之生而资民之食。故当其地平天成神龟呈瑞之日。特以谷并列于水火金木土之间然后。天地之府始修。而兆民之生永赖。斯则禹所以为六府之主人。而自是厥后。惟周公为能祖述是意。始立六府。其名则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其职则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其属则三百六十。而其义则要不外乎大禹之六府。今考其遗篇。若遂人之沟洫浍川。稻人之潴防荡泻。是水之府也。司爟之出火内火。司烜之夫遂火禁。是火之府也。筑氏冶氏之六齐。桃氏凫氏之三制。非金之府乎。山虞柞氏之禁山。轮人梓人之斩材。非木之府乎。以言乎土之府。则大司徒小司徒之十二土十二壤是也。以言乎谷之府。则草人司稼之彊㯺轻爂是也。至若大府玉府内府外府等职则抑末也。虽其世代之差降。不无详略之相殊。而所以为六府者。则未尝不如合符节。盖其天地自然之府。不以古今而有异。故圣人所以主是府而养是民者。亦不以前后而有异。而其规模节目之详密。有足以为典谟羽翼者。则若周公者。不害为大禹之嫡传。而一部周礼。虽谓之六府书可也。呜呼。人之形貌虽异。而所不异者六腑也。国之官职虽变。而所不变者六部也。天有六气而不可无其一焉。乐有六律而不容增其一焉。则斯六府者。非大禹其孰能修之。非大舜其孰能名之。非周公其孰能祖述之耶。抑又论之。是六府者。虽出于天而人事之所当为者。实在乎三事。是则三事为运用六府之柄把。而其所以运用者。不徒曰利用厚生。而必先之以正德。则其意岂不以六府之所以脩者。不独在于利民厚民。而必在于惇典敷教之地耶。盖于当时水土既平。暨稷奏庶。而养民之政。惟在于谷。故直推到最初源头五行生克之理。以为天一生水。而水以制火。火以炼金。金以治木。木以垦土。土以生谷。故合并说出。以为六府之序。而又以为如斯而已。则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是故又以三事为富而教之道。而犹以为或疑于六与三之为二也。于是合而名之曰九功。而犹以为未也。又即其乐生歌咏之言。播声音而劝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0H 页
相之。使之欢欣鼓舞。沐浴膏泽而不能自已。则六府之体用功效。若是其广大深切。而周公之必以九德之歌九㲈之舞。载之于大司乐之职者。又岂偶然而已哉。虽然六府犹为外府也。所以脩六府而主六府者。其不在乎大禹之一心府乎。庶土交正而底慎财赋者。以是府也。四海会同而祗台德先者。由斯府也。孔修之府六。而所以本之者一。允治之府六。而所以根焉者一。夫以一心府而脩之为六府。和之为三事。叙之为九功。歌之为九叙。以成当时之至治。以基万世之生业。则天地之大府。府中之无尽藏。虽总以藏之于一心府亦可也。又何必徒以六府沾沾耶。愚也每叹周公后更无继周公脩大禹之六府者。而欲一与当世之君子论之矣。今何幸奉问。
[明堂]
  问。明堂者天子行王政朝诸侯之所也。
对。人皆知明堂之为明堂。而不知明堂之所以为明堂。则是所谓见其末而遗其本。知其一而未知二者也。盖自黄帝命俞歧察明堂之后。即有是明堂二字。而及至姬周之世。遂以明堂为天子朝诸侯布政令之所。载于六经。杂出于传记。若明堂位所谓四塞世告至而明诸侯之尊卑者。即是周公制礼作乐时第一命名之义也。虽其王道既熄。古礼遂废。而至汉时。泰山之遗址犹存。鸾路之旧迹入指。则天下之人。孰不知明堂之为明堂。而乃若其本则有所自焉。观夫夏后氏之世室。堂脩二七。广四脩一。中有五室。象五行也。四旁夹窗。象八风也。九阶以明等威。白盛以致文章。堂三之二。室三之一。则明堂之制。大略皆备于此。而至若殷人之重屋。堂脩七寻。堂崇三尺。而为四阿重屋。则比诸世室。又渐备矣。至于周之明堂。则不过因夏殷之制而为度几度筵之法。其规模之井井。体势之堂堂。至矣尽矣。无复馀蕴。则此所以明堂之名。独传于后世。而世室重屋之义。绝不复讲也。然而周则堂高九尺。殷则三尺。夏则一尺。常比前而三倍之。此虽由于时势之自然。而亦足以想见大禹卑宫室之俭于千载之下矣。斯岂非明堂之祖宗而人君之模范耶。虽然明堂之本。固在于世室。而世室之所以为世室者。苟究其本。则亦惟在乎茅茨土阶之间耳。夫以帝尧之黄收俨临。与羲和四岳辈相与都俞于三等之上一堂之内。而克明之德。光被四表。则此真天地间无上明堂。而彼夏之世室。殷之重屋。皆其祖述者耳。又何论于周之明堂耶。抑又论之。明堂之所以取法于禹者。世室之外。又有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0L 页
在焉。诗不云乎。奕奕梁山。维禹甸之。三代之所以为井田者。皆是禹甸之馀法。而明堂乃井田之制。则其规模气象。岂非从尽力沟洫中流出来者耶。盖井田之法。画作井字。分以九区。中为公田。外有八家。而明堂之九室。凿凿相符。毫发不爽。宛然一井田㨾子。则向所谓世室之许多制度。未必非井田之张本。而明堂又井田之一个影子耳。今若以外面名目之似不相关。而不究其源流之相承。脉络之相通。徒以九尺之筵三阶之等五门之分。公侯伯子男之别。九夷八蛮六戎五狄之位。谓之明堂之仪云尔。则是犹见水中之明而不知月之在天也。乌可乎哉。虽然明堂者。明政教之堂也。虽有明堂而苟无明政教之圣王。则彼履艮司绳宅中隅总四方之良规美制。直不过文具外饰耳。无论尧禹周公。即守成之主。亦不可多得。则无怪乎三代之后更无三代之治。而所可恨者。眷彼周道。鞠为茂草。明堂二字。遂作先天事。而徒留得故纸上空谈。则昔人诗所谓裁化遍寒燠。布政周炎凉之好个光景。其将不可复见于斯世。而如愚之嘐嘐于世室井田之间。谩欲以区区言语。明明堂之源流者。其亦可谓迂阔之甚矣。嗟乎。孰知夫明堂之所以为明堂者。乃在于大禹之经理。而又孰知明堂之治。不在乎明堂之制度耶。愚也志是说。欲一与当世好古之君子商确之雅矣。今何幸明问之先及也。
[时势]
  问。孟子曰虽有镃基。不如待时。虽有知慧。不如乘势。时势之所系。顾不大欤。
对。天下万事。无不可为之时。亦无不可因之势。特人自违其时。失其势耳。噫。时势之说其来久矣。主乎时者以为三春崇兰。香绝雪霜之谷。九秋丛菊。芳断桃李之蹊。四达之逵。昼沸而夜寂。万国之人。夏葛而冬裘。天不能舍此时而独运其机。物不能外斯时而各遂其性。世间之事。时而已矣。主乎势者以为吴樯楚柁。处于陆则无所施其巧。榆毂檀辐。置之河则无以利其用。神龙失水则蝼蚁制其死命。猛虎负嵎则贲育为之失色。高屋建瓴。何如激在山之形。鸿毛顺风。何似鹢退飞之象。天下之事。势而已矣。斯二者之说。固皆有理。而殊不知所谓时者随时而无一定之时。所谓势者随势而有自然之势。时有其时而人自适其时焉。势有其势而人自因其势焉。霁潦之时异。而行止则在我。高下之势殊。而俯仰则由己。凤仪鸿冥之各当其时。而进退去就裕如也。泥橇山檋之各顺其势。而东西南北沛然也。虽复时有万变。而吾之所以应乎时者亦无穷。势无一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1H 页
同。而吾之所以处乎势者亦多方。则用其时者在乎其人而已。时何与焉。循其势者存乎其人而已。势何关焉。是故圣贤所遇之时不同。而所以为道者其揆一也。英雄所因之势各异。而所以成功者其致均也。彼不为其所当为。乃至于违时失势。而反归咎于时不利势固然者。乌足以语此也哉。呜呼。待时乘势之语。自孟子发之。而以孟子之时势观之。宜若无可为者。而遑遑齐梁之间。以行王道为己任。可谓不识时势之甚。而自圣贤言之。则当天下倒悬之时。因大国反手之势。而其粗拳大踢。又有济时之具。则此真可为之时势也。其卒不遇而去天也。岂肯逆亿其不可为而不为其所可为耶。然而孟子之所学者孔子也。盖吾夫子以时中之圣。处春秋之世。考其时则阳九百六也。以其势则大厦将颓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而犹且畏于匡。伐树于宋。接淅于齐。绝粮于陈蔡之间者。诚以为无不可为之时。无不可因之势。亦无不可化之人。故于阳货,南子,佛肸,公山氏之属。皆不绝之。而至有浮海居夷之训。则可见其至公血诚。不以时势之有所不可。或忽于救时之义。此又舍却时势二字。而于其所可为者。无所不用其极者也。董子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者。岂非善形容仁人之气象乎。孔孟以后。此义寥寥。世之自谓识时势者。举皆不越乎功利场中。其不成者非不幸。而其成者亦侥倖而已。则其所谓时势者。时其所时而非吾所谓时也。势其所势而非吾所谓势也。直至千有馀年之后。紫阳夫子出。而有以接乎不传之绪。虽其所遇之时势。已至于莫可有为之境。而眷眷焉汲汲焉。拈出正心诚意四个字。不恤宋帝之厌闻。不顾伪学之大禁。以致不能一日安其身于朝廷之上。则惜乎绍兴壬午封事所陈因时乘势之策。终未免空言无补。而毕竟所自乐者。只在乎武夷九曲暗平林之时开风烟之势。则亦惟曰为其所当为者而已。今读其书。有曰若果如此。即孟子果然迂阔。而公孙衍,张仪真可谓大丈夫矣。程正叔宁可终身只作国子祭酒。而却让他陈正己作宰相也。愚于此每不胜感慨。而继之曰若果如此。即朱夫子果然不识时势。而林㮚,韩侂胄辈真可谓待时乘势者也。虽然时势之为义亦大矣。君子之于临事好谋之方。又未尝不以随时审势为贵。则时势二字。曷可少之哉。苟或自以为为所当为。而置时势于度外。则亦终必至于违时失势偾事陷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1L 页
身。而不免得罪于圣贤之道矣。此愚所以论时势而必曰在乎其人者也。愚也志是说。欲与当世识时务之君子一论之雅矣。今承执事之问。斯又岂非时与势会者耶。
[定力]
  问。人有定力然后。造次颠沛。可以不失于正。而何如斯可谓之定力欤。
对。人之有定力者鲜矣。而所谓定力之中。又有真假之别。真者不期有而自有。故雷霆霹雳。击撞于前后。而视之如和风暖日。刀锯鼎镬。罗列于左右。而处之若衽席杯盘。筑岩济川。殊其遇而一其履。钓鱼扬鹰。变其地而同其行。是其志帅既定。气卒听令。屹然有周亚夫帐下扰乱而坚卧不起底气象。故震来虩虩。笑言哑哑。彼区区者外物。殆若飘风之在耳。浮云之过眼。曾不足以动其一念。则此真可谓定力也。若其自谓定力而强其所无。欲以妆外面而誇天下。掠取定力之名者。虽欲力制其心不彰其迹。而苟非自然而然。终有所不可得而掩者。故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不失声于破釜。能搏裂崖之虎而不能不变色于蜂虿。能让千乘之国而不能不露真情于箪食豆羹之间。有若叶公之好龙。而见画龙则喜。见真龙则𢥠。毕竟虎头蛇尾。手脚尽露。为人笑囮而止则此无他。真与假之分也。呜呼。定力二字。乌可以易言乎哉。苟非学足以明理养气。量足以包河涵海。表里如一。始终无间。则其不可以与议于斯也亦明矣。是故古今之以定力称者。不为不多。而若其真个定力。则罕有可以当之者。可以当之者。其惟大舜乎。当其在床琴之时。浚井涂廪。不得以干其和。暨乎纳大麓之日。烈风雷雨。无足以迷其行。处深山而饭糗茹草。木石居鹿豕游。则若将终身。为天子而南风五弦。被袗衣二女果。则若固有之。盖其大圣人志气度量。有绝人者。故为能随遇而安。各尽其分。不待勉强而从容中道。举天下之物。莫能挠移。则斯可谓真个无量定力。而尧之所以既已历试于徽五典纳百揆宾四门之际。而又必使之入山林相原隰者。庸讵非深得观人之法耶。自玆以降。圣圣相承者。固皆无定力之不足者。而其易见而可言者。又莫如孟子。夫以至大至刚盛大流行之气。塞乎天地之间。而其粗拳大踢。泰山岩岩之象。说大人则藐其巍巍。辟杨墨则辞之廓如。自任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大丈夫。则斯又大舜后有定力者。而韩昌黎所谓不在禹下者。诚非虚语也。彼以斗筲之量。无直养之学。而妄欲自托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2H 页
定力者。岂不犹怯夫之耻受怯名。而奋臂以当南山之白额者耶。虽然勉强之定力。固不及于自然之定力。而犹胜乎全无意于定力者。以其犹有定力之可言也。今夫醉于酒者。恐人之以为醉而益收敛。只益收敛。便是为酒所动。然不犹愈于恣酗者乎。贵介公子。怕人之以为骄而益恭谨。只益恭谨。便是为富贵所动。然不犹愈于傲慢者乎。然则真个定力。固不可多得。而强勉于定力者。其亦不犹愈于自暴自弃者乎。昔程叔子有言曰量可学。学进则识进。识进则量进。以此言之。量犹可学而进。定力独不可学而进乎。苟能自勉于定力。而不使心力逐外物走作。则轻躁者可化而为重厚。贪欲者可变而为廉贞。足以资矫揉气质之方。而渐就乎不变塞强哉矫之域矣。斯非所谓作之不已。乃成君子。而学问之力。不可诬者耶。愚也志是说。欲与当世有定力者商确之雅矣。今执事之问及此。其敢自以为无定力而默然而已乎。
[宫僚]
  问。辅导储嗣之责。专在于宫僚。宫僚之为任。顾不重欤。
对。宫僚非别般人才。只是当世所用之士。则宫僚之得人与否。惟在乎平日在廷之士之如何耳。噫。自夫家天下以后。莫不有储嗣。既有储嗣。必皆有辅导之术。而宫僚之名。不少概见于三代之世者何哉。岂不以明主在上。贤才登庸。其所以敷求哲人。俾辅后嗣者。已自有素。固无待于宫僚之名选择之举耶。是故其见于经者。厥或曰有典有则。贻厥子孙。亦或曰贻厥孙谟。以燕翼子。盖其培养人材。旁招俊乂。左右前后。罔非正人。则所以辅翼春宫。薰陶其德性。涵养其气质。以基亿万年无疆之休者。无复馀蕴。故其所以贻厥者。不过曰典曰则曰谟曰燕而已。夫岂若后世之不素养才。不豫求贤。而以宫僚二字。把作别般经纶耶。今试以周书立政篇考之。则古昔圣王。所以垂裕后昆者。在于得人有素而不在于临时选择。可以想见矣。夫夏之吁俊。商之丕釐。周之敬事。莫不在于克用三宅三俊。而其所以克用之道。则又在乎克知宅心。灼见俊心。盖三宅者居其位者也。三俊者有其才而他日次补三宅者也。先王既克用三宅。而又思继之之道。乃以三俊储养待时。以供无穷之用。而其所以储之待之者。不徒知之而已。必欲克知。不徒见之而已。必欲灼见。则其养之有素。畜之有道。为后世谋者。岂有以加于此哉。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2L 页
世惟不知此义也。故于其平日。未尝有三宅之用三俊之储。虽或有一二贤才知其可用。亦不过貌亲口惠。相期于肝胆之外。则固已与克知心灼见心者。千里相反。而暨其立储嗣之后。乃始以选择宫僚。为急务要道。思欲得第一等贤才。以为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之地。既无素储。安有新得。是故上下数千百载之间。宫僚之得其人者绝罕。而不得其人者殆踵相接焉。则无惑乎三代以后更无三代之治也。虽然朱子戊申封事六条。以辅翼太子为首。己酉封事十条。以择师傅保皇储为急。则选择宫僚。又是有国家者莫大之急先务也。苟或自以为储养贤才。以待后日。而不思所以慎简之道。则将无以辅导储嗣。而其弊乃有不可胜言者矣。宫僚之任。又曷可少之哉。愚也幸际豫建之庆。不胜抃祝之诚。思欲以是说謦咳吾 君之侧者稔矣。执事之问。适及于此。敢不倒廪。
[庚戌圣贤生]
  问。曾云巢诗曰庚戌圣贤生。圣贤之生。必以庚戌者何欤。
对。人皆知庚戌之生圣贤。而不知圣贤之降。未必皆在庚戌。而别有降圣贤之庚戌。则无惑乎执事之值庚戌而徒以庚戌为问。不论圣贤之如何也。噫。庚之为庚。处乎十干之中。在五行属金。在四方属西南。而非若甲乙之为始戊己之居中。则若无足以表出之者矣。戌之为戌。列乎十二支之间。在五行属土。在四方属西北。而殊异三正之首建巳午之嘉会。则非有可以特称之者矣。愚未知是庚也是戌也。果能带得何等好运气。应着何等奇历数。而前后圣贤之生。若合符节耶。尝窃以千古圣贤之称。而论千古圣贤之迹。盖自天开甲子之后。有所谓圣焉者。有所谓贤焉者。前乎孔子而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后乎孔子而颜曾思孟。是传圣道接圣统者。而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前乎朱子而周程张邵。后乎朱子而黄蔡真魏。皆继往圣开来学者。而自夫子以后。未有盛于朱子。则如欲总言千古之圣贤。惟孔朱是已。夫圣莫圣于孔子。贤莫贤于朱子。而其生也皆以庚戌。则是必有所以然之故矣。呜呼。孔子之所以为孔子者何也。当衰周夕阳之时列国分争之际。尧舜文武之道。几乎熄矣。当此之时。不有吾夫子出而膺素王之责。则天地气数。将不待癸亥之会而为长夜矣。是故天纵将圣。为万世师。虽曰祖述宪章。而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此非所谓集大成而无与比拟者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3H 页
乎。朱子之所以为朱子者何也。际属猪南迁之运完颜陆梁之时。天下之坏乱极矣。苟非紫阳夫子天高海阔之学。则孔子之道。孰得而明之。是故天开太极。表准后人。虽云渊源仲素。师友延平。而语其功则盖孔孟后一人而已。此非所谓名为大贤。而实不让于圣人者乎。然则虽有千百圣贤。而吾儒之所诵法。后世之所宗仰。一言以蔽之。曰孔朱也。天之将降此二圣贤也。其意岂偶然而已哉。夫否极而回泰。阴盛而反阳。天地之常理。古今之通义也。周须王二十一年。宋高宗建炎四年。亦可谓否极阴盛之时也。天道始于艮。终于坎。故说卦传曰。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艮者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而及其坤转而为兑也。有庚焉。兑转而为乾也。有戌焉。庚戌也者。乾坤之间。而变致役而将战之机也。过乎此则为万物所归之坎。而无复出齐相见之象矣。以时世而言之。则殆亦髣髴乎东周南宋之际。而圣王之治。吾儒之学。于是乎丁极否之运将熄之机矣。是故于周之庚戌生孔子。而又必以庚日而生。于宋之庚戌生朱子。而又必以戌月而生。以之揭日星于昏衢。回阳春于冽冬。天地之运既否而复泰。圣人之学将绝而更续。则天之独以二庚戌。降此二圣贤。良以是也。不然则终古之圣贤。不为不多。而孔朱之生。奚独俱在于庚戌乎。终古之庚戌。亦不知历几个绛县甲子。而奚独于阙里南剑。钟元气而开泰运乎。由此观之。庚戌未必皆生圣贤。圣贤未必皆降庚戌。而惟此两庚戌。真为生圣贤之期者。岂不信而有徵哉。于乎。今年即孔朱庚戌后又一庚戌也。一隅青丘。独保于中州极否之运。而千年紫泉。再清于鲁闽笃生之后。有出震明离之象。斡役坤战乾之机。则天之降圣人而必于是年。又可验矣。然则虽谓之古今三庚戌可也。愚也幸生 圣世。获睹今年。玩大易先庚后庚之辞。验古人大横庚庚之兆。欲一与识理之君子扬确之矣。何幸拜命之辱。
[帝王生必有祥瑞]
  问。帝王之生。必有祥瑞。此自然之理也。
对。祥瑞非所以言帝王。而言帝王者。必有验于祥瑞。正如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善言土者必有验于谷。当圣王之时。而有某祥某瑞。尚可以验而言之。而况圣王之生之时乎。噫。祥瑞之于圣王。犹影之于形声之于心也。有形则有影。有心则有声。见其影而知其形。闻其声而识其心。此理势之必然而不可掩者也。是故上古之言祥瑞也。以为当然而颂美其受命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3L 页
之符垂后之休。有若皇天之谆谆然命之明明然示之。而后世之言祥瑞也。以为灵异而称道其稀罕之事神奇之迹。有若自天地以来始有而初见者然。殊不知天之降圣人而赫厥灵也。自是平常必然之应验。而非有怪异奇特底事物也。呜呼。麒麟之生。异于犬羊。蛟龙之生。异于鱼鳖。物固有然者矣。矧乎圣王之受天命而应时运。将有以立人极而主世道。则其声影之验。自世人观之。是乃奇祥异瑞不恒有之事。而自天理言之。直不过自然之应耳。今若以祥瑞为别般物事。而强欲傅会之。则是何异于不识人之本于天谷之根于土。而纷纷然各自为说者哉。虽然既曰祥瑞云尔。则亦非如朝日夜月春花冬雪之类也。彼紫泉之千年一清。景星之争先快睹。要亦不世出之事。而有所为而作者也。圣人之生于世也。既不偶然。则其祥瑞之应。亦必神妙不测。使世俗之人。卒然见闻。叫奇称异。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垂后世之名。则祥瑞之不常有也。亦如圣人之不常出也。又岂可以必然之验。而遂以为寻常之事也哉。抑又论之。祥瑞也者。惟圣人之生。可以当之可以言之。而其馀则皆后世之说也。是故考诸经传。古圣王之诞降也。必有祥瑞凿凿可徵。而朱夫子亦引苏氏之说。以为凡物之异于常物者。其取天地之气常多。故其生也亦异。神人之生而有异于人。无足怪矣。而祥瑞之说不当疑也。此可为言帝王祥瑞之断案。而至若后世之言某时之有祥麟几个而凤几处。某世之有瑞芝几茎而云几叶。甘露醴泉之随处并见。玄秬黄𪍓之比地皆然。虽未必尽如黄霸之鹖雀楚人之山鸡。而要之与章帝之三十九凤。和帝之八十一瑞。不甚相远也。乌可并论于圣王诞降之祥瑞也哉。于乎。帝王之号则一也。而有大圣人焉。祥瑞之名则一也。而有真祥瑞焉。以大圣人而应真祥瑞。苟非上帝之阴眷而默佑则不能然也。此所以前圣后圣。其揆一也。而自古及今。皆可按也。斯又岂非生必有瑞。瑞必不偶之明效大验耶。愚也幸际圣人之至治。适值圣人之生年。又睹圣人之诞降。欣瞻圣人之祥瑞。欲以大圣人真祥瑞之说。形诸歌颂。献之 九重。而未有路耳。今执事临围发策。特以帝王之祥瑞。揭为群言之首。愚敢不倾倒以对。
[世家]
  问。世家者乃累世勋旧之家。与国同休戚者。则人君之所当倚毗者。莫过于此矣。
对。世家之所以为世家者何耶。以其世执国命。久享富贵而言之耶。则愚未见其有益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4H 页
国也。乌在乎有世家也。以其世济忠贞。系国存亡而言之耶。则愚未见其久而不替也。乌在乎为世家也。自夫世家之称出。而君有所恃而不自彊焉。臣有所挟而不自慎焉。上而凶于而国。中而害于而家。下而殃天下民。则世家之所以为世家。而人君之必待而为国者。抑独何哉。于乎。世家之于国。亦大矣。粤自乃祖乃父。世选尔劳。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大厦之柱石也。故国之乔木也。佩安危于一身而疏远者未或与焉。侈禄位于百世而卑微者莫敢抗焉。则其有关于国家为如何哉。而惟其人不能世世皆贤。而爵禄则或加隆焉。才未必世世独盛。而权势则有益炽焉。不问其德之如何。而惟世家则袭之以卿相之位。不择其才之有无。而在世家则任之以弥纶之责。承藉门资。里标鸣珂之号。根据朝著。人慕炙手之热。甚至于怀绷褓而金紫入弄。拥葱筱而驺哄相望。生发未燥。已闻富贵是渠家物。而朱其轮赤其族者。滔滔皆是。则彼怀道抱德。穷经识务之士。无宁槁死岩穴之间。而不肯刖足于献玉者。世家为之祟也。然则世家者。其亦国家之不幸也。虽然此岂世家之罪哉。亦在人君用之之如何耳。夫用人之道无他。惟其贤惟其才而已。今欲使卑踰尊疏踰戚。尚不可不慎。况可以不察其人。而惟世家之是用哉。苟惟世家之是用。则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乃其不期至而必至之势也。至此而欲恶而已之也亦难矣。与其恶之于已然之后。曷若使初无可恶于未然之前哉。虽然疏远之可用者。非不欲用之。而未必皆知其可用之实。世家之不可用者。非欲故用之。而未必皆审其不可用之验。则此所以世家之常为世家。而疏远者之卒不可得也。人君之所待以为国者。又安得不以世家哉。惟是人君明足以照其虚实。断足以决其取舍。正己以正人。由近而及远。则不待求之于草野畸寒之踪。而彼为世家者。皆将世济其美而为国之用矣。又乌可少之哉。愚也志是说。欲献之 九重而兼为世家规者雅矣。明问适及。愚也何幸。
[当局者迷]
  问。人有恒言曰当局者迷。当局而迷。则必须不当局者而后。可以济事欤。
对。人皆以为当局者迷。愚独曰当局而后不迷。不当局而谓当局迷者是乃迷也。何则。世事如棋局。局而新则后局非前局也。此局非彼局也。事事而有一局。事变而局亦变。处处而成一局。处殊而局亦殊。局虽千万㨾子。而当之者自有人焉。此所谓一代之人。足了一代之事。而才不借于异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4L 页
代者也。汤武一局之棋。可谓唐虞后第一高着。而汉高之能识先后。亦不失为风尘际国手。则此固不可谓当局之迷。而推枰张华。决机于手谈之间。赌墅谢安。运智于方罫之中。此非当局而能之乎。惟彼华山骑驴之客。未免局外之迷见。旁立一睨之间。不觉天下之已属于他人。谩作石室樵夫烂柯而不悟。则当局与不当局之异也。盖惟当局而后。其察势也精。其处变也敏。随遇而应手。先几而审着。自傍人骤观之。则或不能无疑于不见庐山真面目。而毕竟办得事来者。在此而不在彼也。譬如看风水者。移步换形。局面顿异。而惟当之者为能审其分寸。定其向背。若问诸百步之外则舛矣。操舟船者。遇风而帆。遇滩而缆。亦惟当之者为能运其柁楫。宜其左右。若询之岸上之人则迂矣。今以不当局之人。而辄论当局之迷。则是犹琢玉而教工。书字而掣肘也。乌乎其可也。抑又论之。自其不迷而言之。则当局而了其局者。固不迷也。而不当局而能知局势者。亦未可谓迷也。自其迷而言之。则当局而败其局者。固其迷也。而不当局而强欲论局者。又未免乎迷也。然则迷不迷之分。只在乎善不善而已。又何论于当局不当局哉。且以释家之说明之。浮山法远师以清簟疏帘之傍观。不问赢局输筹。但曰且道黑白未分时。一着落在什么处。又云从前十九路。迷误几多人。虽以欧阳公之高手。不觉嘉叹久之。则此又局外之不迷者也。由此观之。才说局时。已自跳不得一个迷字圈中。输亦迷也。赢亦迷也。谓之迷亦迷也。谓之不迷亦迷也。必也超乎局而不局于局然后。方可谓不迷也。政如堂上之人。能辨堂下之讼。若杂于众人之中。则不能辨矣。然则不迷之道。惟在当局者如何。而当局者又不可自谓不迷而不顾旁观也。此又不可以一槩论也。今以吾儒之徒。不能无黑白偏系之私。而落在迷误坑里。则得不被他局局然笑乎。愚也非当局者也。每当千山月凉百种花迷之时。杳不知我一局君几局矣。今来奉策明问及此。愚虽甚迷。岂可以局外而无辞以退乎。
[疏劄]
  问。疏劄所以陈国家之得失政令之治否也。直言正论。非疏劄则无以尽敷奏之道欤。
对。疏劄非上古至治之世所闻也。盖后世文胜之弊也。粤自代绳以后。天下之事为至繁。而不可无所以纪之。故文章于是乎日以益盛。海内之生民至众。而不可无所以治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5H 页
之。故政法于是乎日以益备。而总其归则君师之责也。然而顾不能以一人而独治。则必有良臣硕辅以左右之。夫既不能独治。而求贤以自辅。则乌可无敷奏陈达之举哉。然而上世则无事于疏劄而至治难名。后世则徒事于疏劄而卒不闻善治者何哉。实与文之相反也。当尧之时。治洪水让天下。何等大事。而四岳辈草草数语之外。未闻有所谓疏劄者。舜之求昌言望弼违也。禹皋益诸人。相与陈于帝前。可以都俞则都俞之。可以吁咈则吁咈之而已。亦何尝有所谓疏劄者耶。降而至于商周之时。始有作书告君之举。有若伊虺之诰周召之书。皆处至危极艰之时。不得已写出一片恻怛底至诚。而字字皆实理。句句皆实事。又岂有一毫近似于后世疏劄者类哉。嗟乎。夫孰知秦汉以后疏劄之名出。而上古至治之世。遂不可复见耶。不务其实。而惟疏劄之是事。一言而尽者。必欲笔之以万言。一纸而足者。必欲联之以千纸。鉥心刿目。朝陈暮投。文愈多而实愈晦。事益繁而理益灭。甚至于三千奏牍。三月方尽。章交公车。人满北军。则文胜之弊。一至此哉。厥或有忠臣义士爱君父而忧国家。大贤君子畏天命而悲人穷。不必其在人者。而惟尽其在我者。词足以感帝。诚足以格君。有可以只手扶纲常整乾坤者。则其亦不可与后世之疏劄混称之也。如使为疏劄者。皆取法于是。则岂不诚美事。而不惟不法而又背之。构一疏者。皆出于私意。成一劄者。不过乎文具。巧撰谄谀之辞而欲作持禄保位之资。盛饰夸张之谈而要为耀世垂后之具。攻上弹僚。以沽其直者有之。怵势阿好。以媚于世者有之。甚则阳附公论而阴济乎倾轧。显若独见而暗受乎指挥。溃乱之端。危亡之几。职此之由。则疏劄其亦国家之不幸也。虽然均是疏劄也。随其人之如何。而效害之相去。若是其远。则是岂疏劄之罪哉。今欲因其弊而遽欲废去之。则彼刳肝沥血排云叫阖之言。无由而一至于人主之前。而其弊反有甚于有疏劄之时矣。然则如之何其可也。亦惟辨其实而已。愚也志是说。而欲质之当世之君子者稔矣。执事之问。适有以及之。无亦知此弊而发之耶。意甚盛意甚盛。
[耻]
  问。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耻居四端之一四维之末。而独揭以为大者何欤。
对。耻者性之所发。人所不能无者也。而善用之则为君子。不善用之则为小人。耻则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5L 页
一也。而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惟在乎所以用之之如何耳。夫人有是身。即有是心。有是心。即有是耻。闻善而有所歉则耻。闻过而有所负则耻。行有不得于心则无所遇而不耻。是故耻之为字也。从耳从心。盖耳有所闻则心有所耻也。有人于此。其心曰吾之所耻者。善未能迁也。过未能远也。学未能进于圣人也。一物不格。若挞于市。一事未尽。若亏其体。蚤夜发愤。思所以远耻。则是亦君子而已矣。有人于此。其心曰吾之所耻者。閒居而不善。或不能掩耶。见君子而善。或不能著耶。人之有技。我无以媢之。人之彦圣。我无以违之。机变之不巧可耻也。富贵之不致可耻也。蚤夜劳心。思所以掩耻。则是亦小人而已矣。譬如射者。失诸正鹄。岂不耻其不中。而或反诸己。或怨胜己。所以用其耻者异也。彼小人亦同禀此性者耳。非不知不善之可耻。而只此耻不善之心。翻得出无限不好底意思。弄得来无限不好底光景。其弊乃有不可胜言者。则其所以耻之者。反不如一个漠然无耻庸愚者之犹为无弊也。嗟乎。夫孰知君子改过从善之机。反为小人欺心害人之端。而有所不为之心。反为无所不为之资耶。虽然君子之耻。耻其无耻。而能因羞恶之发。日新其德。卒至于仰不愧俯不怍之域。此则以耻去耻者也。小人之耻。耻其有耻。而欲以变诈机巧。掩藏售衒。方且自以为得计。而毕竟所得。未有不肺肝如见耻辱难洗。此则以耻生耻者也。其得失荣辱。果何如也。抑又论之。奚独在下者为然。惟人君为尤甚。禹之下车而泣辜也。以不及尧舜为耻。汤之委任于阿衡也。以一夫不获为耻。惟其能有是耻也。故天下后世。莫有耻之者焉。此乃古昔圣王所以致治之极功。而三代以后所以为耻者异于是。文帝之于贾生。自谓过之而耻其不及。武皇之于汲黯。久不闻之而耻其妄发。则长沙淮阳未必不由于此。而足为谊主之惭德。良可惜也。而其甚者则空梁燕泥庭草无人之句。枉送了薛道衡王胃性命。而僧虔鲍昭之掘笔鄙文。其情可怜。则是何一耻字。前后彼此之相反也。夫以吾所固有之心。而用之善则如此。用之不善则又如彼。非天之降才尔殊也。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如使人无羞耻之心则已。有则岂不可以凛凛然思所以用之之道乎。愚也志是说。欲一献之当世之致泽君子者雅矣。而每以出位为耻矣。今何幸拜命之辱。
[读论语]
  问。读论语。每以诸弟子所问作己问。而以夫子之言作今日耳闻。其读史。亦于君臣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6H 页
之际事机之会。以身处之。如何而可。如何而不可然后。方有所益。先儒盖有此论矣。
对。天下可读之书。不翅充栋汗牛。而求其最要切者。则莫如论语与史书。盖吾儒之所诵法者孔子。而孔子之一言一动。具载于论语一部。则此诚学者之急务。而不读乎史。则又无以考古今治乱兴亡之迹。此所以二者之不可偏废也。然而读论语者。但知为孔子之书。把作一场话说。不能如夫子在座。颜曾后先。亲切敬听。反复参證。则是犹捞月于水中而谓月之在水也。非吾所谓读也。读前史者。只知为历代之说。泛然随事看过。不能如目前事务身亲当之。量时度力。错综裁决。则是犹爬痒于隔靴而谓痒之可快也。非吾所谓读也。然则之二书虽不可不读。而亦岂非不易读者耶。愚也自幼即尝受读鲁论。想见沂水农山之间。缁帷晓辟。列侍訚如。回琴点瑟。各自得于时雨之化。而心欣然慕之。又读历代史。每当风云离合之机。盘根错节之会。得失各殊。智愚相悬。不能无遗恨于千古而神悠然往焉。未尝不掩卷击节而叹曰。嗟乎吾之生晚矣。吾之邦偏矣。今古代绝。江湖路远。既不得摄齐攘袂。获与二三子言志之列。又末由起前人于九原。相可否数千百载之事。徒龊龊然于黄卷中。对圣贤而溯前代。不亦悲乎。既又徐自解而慰之曰。圣人与门人问答。固非一日之语。则颜闵之所传。由赐未必与闻。游夏之所问。冉张未必皆知。随事就质。而所得之浅深各殊。无时进见。而所闻之详略不同。岂非可恨。而今此二十篇中。一一详录而备书。殆无馀蕴。譬如箫韶九成。而鸣球琴瑟。鼗管笙镛。无不毕具。转一语而明一理。变一问而新一义。有俱收兼听之美。无得此遗彼之患。此非后生之大幸乎。至于史策。则当时之人。不过遇当时眼前事而已。而今自开辟以后。不知历几个绛县甲子。其间国家之废兴。人物之盛衰。风俗政教之污隆。君子小人之消长。次第按验。罗在面前。譬如明镜高悬。而妍媸巨细。动静云为。举皆莫逃。执厥由于成败之际。揣其效于量度之间。斯亦非快活可喜者耶。然则向者所以想像而自悲者。已无柰何。而今焉自幸而自喜者。实为用力之地。用力之道无他。设以身处其地而实验之而已。苟以身处。则宛然坐我于杏坛春风之中。而圣人千言万语。无非亲承之妙旨也。周游乎千百载之间。而许多事业成败。皆若于吾身亲见。又何恨乎偏邦之晚生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6L 页
不然则书自书我自我。正程子所谓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也。天下之可读者。圣经贤传诸子百家。不为不多。又何必独拈论语史书。以为最要切也。愚也平居。每以此自警而语人矣。执事之问。特及于此。敢不以所读者副执事所须哉。
[简]
  问。先儒曰治天下之烦者必以简。简之义大矣哉。
对。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为烦。其初则简而已矣。简兮简兮。天下之源。第澄其源。何忧不简。今夫飞者走者鳞者甲者个个充满于川云野山之间者。不胜其烦。而求其所以然者则简也。草也木也花也叶也纷纷自得于形影色香之际者。不可胜数。而总其所自由者则简也。如使物物而赋齿角翼尾之形。色色而费安排雕锼之功。有若刻楮鸢而剪䌽英。则天地间许多物事。必至于不成模㨾。而为造物者。亦不胜其劳矣。乌可乎哉。惟其以一简而为之也。故万物之至烦者。无一个不得其自然之性。而此其所以桃树上不发李花。牛不生出马者也。为人上者苟能知此义。则其于治天下乎何有。虽然徒知间字之为天下本。而不知所以行其简。则高必入于老庄虚无之学。下必陷于晋宋清谈之套。而其弊必至于剖斗折衡。焚符破玺。遗落世事而后已。是则反不如庸人之扰之为烦也。然则简虽不可不务。而亦不可不审其所之也。之一字岂非人鬼关头。最难分别处耶。且夫玄酒之味至淡而必贵之者。以其为百味之本也。大音之声正希而必美之者。以其为众乐之源也。如以一时之适于口悦于耳而论之。则百牢九鼎。非不美也。繁弦急管。非不工也。又何必远溯其本源而贵美之耶。虽然欲复玄酒大音之简。而尽废天下之所谓酒与乐。则必也莅斯民于居居于子之世而后可。夫岂古圣人制礼作乐之意也哉。是故御天下之极烦者简也。而所以行之则有道焉。临天下之至众者简也。而所以居之则有在焉。苟知其要。则虽牛毛之繁。烟海之浩。将不期简而自简矣。苟为不知。则虽破觚斲雕。疏节阔目。将求为简而不简矣。若是乎既不可以不简。而又不可以徒简也。嗟乎。天下本无事而庸人扰之。是可痛也。而欲澄其源者。率皆未免乎无事中有事。譬如恶流之浊而遂绝其源。反不如浊流之犹或不能无清。则圣人之所贵乎简。而必以敬为本者。良以此也。愚也思以是说献诸行简之君子者稔矣。今承明问。曾不外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7H 页
简之一字。无乃太简乎。
[梦]
  问。梦者感于寤寐之间。恍惚茫昧。吉凶祸福。难以凭信。而其于治道。似无关焉者也。
对。以梦言梦。不若以非梦言梦。则何执事惓惓于梦之一字。而曾不及于非梦之梦耶。噫。梦也者人之精神也。是故精神清明静一。则其梦亦明白而有验。精神昏浊杂乱。则其梦亦烦乱而莫凭。然则是梦者特精神之影子耳。与其考验于影子。执若先观其大本耶。今夫表不端则其影不直。形不整则其影不雅。如欲验其影之不直而思端其表。睹其影之不雅而思整其形则犹之可也。忘其表而欲其影之必直。遗其形而欲其影之必雅。则天下乌有是理。今欲不先验于平生之大本。而徒区区于片时之影子。则是不特先后本末之倒错而失序也。只此一梦字。已失正其本之道。则其所谓片时之影子者。亦何由而正。何由而验也哉。嗟乎。夫孰知非梦之梦。乃为真个活梦。而以梦为梦。反为不知梦者耶。人生固一大梦也。苟有能知其所以然而能行其所当然者。则是所谓先觉乎非梦之梦者也。是其平日一言一动。固已无一不出于正。则其形于梦者。又岂有不正者乎。惟其朝昼之间。汩汩役役。牿之又牿。一片灵台之上。宝鉴尘矣。半亩方塘之中。止水波矣。其言也似呓。其思也似寐。凡其日用动静之间。无非春梦之昏乱。而度百年于醉生梦死之域。则尚又何望其夜气之清而魂梦之正耶。彼以梦言梦者。不思其本之先正。而哓哓然惟梦是占。今日得一梦曰是某兆也。明日获一梦曰此某徵也。甘为痴人前说梦之归。而不复知有古圣贤心正梦亦正之美。则此真所谓方其梦不知其梦。而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也。愚未知其所谓梦者其真梦耶。其真非梦耶。盖自其能正者而言则梦自梦。非梦自非梦也。自其不能正者而言则非梦亦梦。梦亦非梦也。梦自梦则其梦正矣。非梦亦梦则其梦不正矣。若是乎梦之正不正。不在乎梦而在乎非梦也。是故蔡季通有先睡心后睡眼之语。而朱夫子以为古今未发之妙。夫论睡而必以先后为言者。盖谓心神既定。自然归宿而睡亦随之也。心不定而梦得其正者。未之有也。斯又岂非正心以正梦之千古妙诀耶。愚也志是说。欲与当世之先觉者一论之。而未有其路。徒结梦想。今何幸执事之问。有若呼寐者而使之觉也。
[癖]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7L 页
问。人心之有所偏嗜而酷好者谓之癖。癖者病之谓也。
对。才说一癖字。已不是从吾所好底正道。则癖者特众人之偏处耳。何者。癖其所当癖。则其所癖也愈癖而愈美。不可谓之癖也。癖其所不当癖。则其所癖也愈癖而愈病。斯可谓之癖也。自古圣贤。非不有所好。而顾何尝有所谓癖者耶。惟其气有所偏。心无所定。一为外物所诱而与之俱化。则却遂一向沉溺而不自觉焉。于是乎人以癖目之。而己亦不得而辞其名。则所谓癖之一字。殆君子之所不欲道者也。是故好学虽甚。而未闻谓之学癖也。信道虽笃。而未闻谓之道癖也。理义之悦于心。犹刍豢之悦于口。则可谓悦之至者。而不可以癖言之也。贤人之贤。而易其好色之心。则可谓好之甚者。而不可以癖称之也。斯不亦癖其所当癖而不谓之癖者耶。彼众人之癖于物者。其所癖也众不必皆嗜。而己独嗜焉。人不必皆悦。而我惟悦焉。好之笃而不能自已。惑之甚而不顾指点。殆同博奕者溺色者之自底于亡身败家而不知悟。斯不亦癖其所不当癖而乃谓之癖者耶。嗟夫阳春白雪。众耳所乐。而汉顺听山鸟之音。春兰秋菊。众鼻所芳。而海人悦至臭之夫。彼两人者。岂强其性而故为此骇俗之举耶。直是偏之又偏。而不自觉其至于此也。然而以其癖之异于人也。故好事者传以为千古反常之事。天下之人莫不笑之。然则人之有癖于物。固非其至也。而癖之中又不可不慎其所癖也。虽然彼两人者之癖。比诸世所谓百千万癖。固其尤异而最怪者。而自君子观之。癖则一也。虽曰彼善于此。乌可以五十步而笑百步也哉。抑所谓癖者。不一其端。有自托于雅致而癖者焉。有自詑于豪情而癖者焉。世人闻之。皆称誉而耸慕焉。靡然争趋于浮虚诡奇之域。而于其真所当癖者。反以为平常陈腐。无足可好。则其弊乃有不可胜言者。而反不若听鸟悦臭之犹为遂其性而无后弊也。癖于物者。又岂可以所癖之不同。而遽自忘其为物役之戒耶。昔谢上蔡举史成诵。而伯程子谓其玩物丧志。夫举史成诵。岂不是学者美事。而先生之戒犹若是其严切者。诚恐其志有所偏也。况流于癖而可以为美乎。愚也窃叹众人之癖于一物。每欲寻古圣贤所好所乐之何事而不可得。则又欲与当世之癖所当癖者商确之雅矣。今执事乃以此为问。无乃姑试愚生以观俯仰耶。愚窃幸焉。
[好人好书好山水]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8H 页
问。赵季仁平生。愿识尽世间好人。读尽世间好书。看尽世间好山水。人之所愿欲。果无过于三者。而所谓好人者。是何等人。所谓好书者。是何等书。所谓好山水者。是何等山水欤。
对。天下无不好底人。无不好底书。无不好底山水。顾人之所以取之者如何耳。彼无好人三字。固非有识者之言。而无好书好山水云者。亦何以异哉。噫。误天下后世者。未必非此言也。盖尝溯其本而论之。人之禀于天也。此性本善。初何尝有好不好于其间哉。惟其气质之所拘。物欲之所蔽。而考其末梢。或有不能齐焉。其宲则皆好人也。书契以来。即有是书。盖自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以至于濂洛关闽之书。或反复乎义理之域。或䌷绎乎治平之谟。何莫非好书。而数千百载之间。惟人之有不齐也。故往往有与好书背驰者焉。至于山水则盈天地之间者皆是也。厚重不迁。吾知其山也。周流无滞。吾知其水也。虽或有气象境界之不同。而要之皆好山水也。是故圣人有乐山乐水之训。而未尝加一好字者。取其所乐之象而已。由此言之。则人自好而不能识者多。书自好而不能读者多。山水自好而不能看者多。苟有志于识好人读好书看好山水。则凡吾眼中之人案上之书。与夫目所及足所到之山水。无非所谓好也。何必识别般人读别般书看别般山水然后。方能快平生之愿耶。抑又论之。才下一好字。此心已自不好。又安能得真个好底耶。盖既曰好人好书好山水。则其意必欲舍却庸言庸行之人天下共读之书人所易见之山水。而所求者诡异之流奇僻之文绝世俗之胜地也。是虽终身奔走。殚心而竭力。终必不免于夸父逐日之患。纵使得之。亦非吾所谓好也。乌足贵乎。愚尝谓识尽好人。读尽好书。看尽好山水。惟吾朱夫子是已。何者。其所识者。张吕蔡黄等人也。所读者。与村秀才寻行数墨。了得几卷残书也。所看者。武夷九曲。春间一登临也。顾何尝外是而他求耶。虽然君子所愿。固不可过于奇异。而又必待真个好者然后。方可谓得其可愿矣。苟或识人而有俗物败意之叹。读书而有鄙俚可恶之语。游赏而未免于不见庐山真面目之归。则是又反不若未曾识未曾读未曾看之犹为无弊也。又岂可以一槩论之乎。愚也志是说。而欲一遇当世读书看山水之好人。商确之雅矣。今执事乃以此为问。抑执事其人耶。愚之愿可以遂矣。
[谋道不谋食]
  问。传曰君子谋道。不谋食。本末轻重之分。可以见矣。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8L 页
对。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董子之所以为董子也。程子谓其度越诸子。有儒者气象。朱子谓其反有力于孟子之言。夫二先生之所推许。可谓至矣。而若夫其言之所自则有在焉。盖其下惟所得。正在于谋道不谋食一句语而推衍以为此言也。若董子者。真可谓善读书者也。噫。正义未尝不利。明道岂必无功。而乃以不谋不计等字两行说下。斩钉截铁。使天下后世之人。只务道义之明正。而不走作于功利一边者。此董子之心。而学问之力。亦不可诬也。彼专以功利为心而不复知有道义者。抑独何哉。夫道与食。正相反而亦相须。自其相反者而言。则若孟子所引阳货之言为富不仁为仁不富者是也。自其相须者而言。则若夫子所言学也禄在其中者是也。而究其归则要不出于谋道不谋食而已。盖尝因是而论之。君子之为道。非为将以求食也。而苟能谋道。则食不待谋而自在其中。若先以谋食为心。则外重内轻。欲胜理微。差之毫釐。缪以千里。而必不免于以饥渴之害为心害矣。其于道也。不亦远乎。是故圣人之立言以诏世也。必曰谋此而不谋彼。使人专用心于道字上工夫。而舍却食字边意思也。其教人救世之至公血诚。为如何哉。嗟乎。人之于食也。亦大矣。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故政以食为一。民以食为天。自常情言之。则顾何可以不谋哉。惟其比诸道而言之。则煞有轻重先后之别。自古皆有死。人无道不行。虽曰不谋食而死。犹不可弃道而求之。况有食在其中之理乎。古语曰人之在道。若鱼在水。得水而生。失水而死。其不可须臾离也亦明矣。且谋道不谋食。则未必无食。而谋食不谋道。则非但违于道而已。终必并与其所谓食者亡之矣。其取舍之分。又如何哉。虽然君子之谋道也。但当志于道而俛焉。日有孳孳。求所以至于道而已。苟其所以谋之者。或有一半分带得禄在其中意思。而拖泥和水。宾金主铁。便落在五伯假之以下规模。则其流之弊。反有甚于纯然谋食者矣。此夫子所以直戒其谋不谋。而董子所以继之而言也。凡为君子谋者。可不慎其所之也哉。愚也志是说。而每欲与当世谋道之君子一论之矣。今执事乃以此为问。是所谓不谋而同也。敢不乐为之道乎。
[文章]
  问。世称文章优劣。在于读书多寡。而不必皆然者何欤。
对。善言文章者。不归之天而必归之人。盖不特人工之可以夺天造也。从古以来文章之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9H 页
虽或有天才飘逸。不假人力者。而要之皆读书之士也。外读书而言文章者。皆不知文章者也。噫。苟能读书。则吴下阿蒙。亦有刮目之益。苟不读书。则没字千秋。只与吃饭之处。而况文章者。必待磨杵而成针。焚膏而继晷。人工既至。天机自动。浩浩乎胸中流出。觉其来之易然后。方可以行其所无事矣。是岂如身之长短力之强弱之与生俱生而不容人为者乎。今或引赵阅道折王介甫之言。而以为上古文章。不系于读书。则不通之论也。信斯言也。则天地之始。固未尝先有人也。而人固有化而生者。此张子所谓天地之气生之者也。以此而谓后世亦当如此则其可乎。虽然文章固在于读书。而读书之法。亦自不易。苟或徒知读书之可以为文章。而不能有以研究其旨趣。咀嚼其英华。使其意会神融手舞足蹈。而却只书自书我自我。未读时是这等人。既读后又是这等人。则是虽日诵万言。岁穷千编。亦何益于文章哉。是故古人之读书。非不欲多而必贵乎精。披黄卷而如对圣贤。阅往事而若遇朝暮。虚着心于字字吃紧之际。高着眼于句句体玩之间。以之活泼我精神。恢拓我地步然后。试出而书之。则其笔端鼓舞之造化自然。若有相之者而不自觉矣。此真读书之效而文章之妙也。虽然善读书者。亦在乎天才之高。而不专在乎读之之法。盖惟有其才然后。能识读书之法。而能尽读书之用。不然则捍格昏蔽。终是隔几重膜子。其发而为文章也。毕竟钝滞而不活。俗俚而不雅。世盖有好读书而文章无称者。岂非坐此而然耶。然则有天才而又尽人工然后。始可与议于文章之道矣。其不可易而言之也亦明矣而固非人人所可为也。嗟乎。文章尚然。而况读圣人之书。以求圣人之道者耶。苟能读以求之。则文章特不过馀事耳。世之人惟不知第一等义理也。故其所谓读书者。只以文章为准的。而其于文章。亦不能无力不足之叹。斯其可哀也已。向所谓不归之天而必归之人者。尤岂不可验也耶。愚也上而不能竭力于圣人之道。下而不能展步于文章之域。常自反之不暇矣。今执事之问。只及于读书为文章之说。无乃引而不发。以观愚生之俯仰耶。愚请以所读之书藉手而陈之可乎。
[正名]
  问。子曰必也正名乎。为政之急务。果莫先于正名欤。
对。名之时义大矣哉。凡天下之百千万物百千万事。有其实则必有其名。见其名则可知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49L 页
实。今若自其本体而言。则实者名之主也。名者实之宾也。固可以先其实而后其名也。自其发见而言。则名者实之符也。实者名之标也。欲验其实。则不以名何以哉。是故君子必以名为重。物物而思所以正其名焉。事事而求所以正其名焉。名既正则其实之正。自可见矣。然而名之正不正。何以知之。盖名当其实则其名也正。名实乖紊则其名也不正。名正则言无不顺而事皆得其序矣。名不正则一事有苟而其馀无不苟矣。信乎名者天下之先务。而名之者君子之极功也。噫。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则乾坤之名正。而便可见天地之实体。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则贵贱之名正。而便可观卑高之实理。君臣而有君臣之名。父子而有父子之名。此固是正名中之最大者。而盖自三纲五伦。以至于一物一事。苟有其名。不可不正。大学所谓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道。顾安有外是而他求者哉。且夫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则人之所以为人。国之所以为国。苟究其本则惟名是已。在易履之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言上下之名正。则民之志定。而履之所以为礼者也。春秋之法。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而不称楚越之王。此言王之名正。则尊卑之分明。而春秋之所以当一治者也。圣人之于正名。若是其汲汲者无他。亦不过欲其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而无所苟而已矣。然则正名二字。乃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第一个妙诀也。不亦大乎。今夫一小事才有不正其名者。则便开口有碍。说不去了。既说不去。如何行得去乎。既行不去。便触处颠倒乖戾。无一中节。而况为政之道。名苟不正。则其害毕竟至于民无所措手足。此所谓根柢既病。枝叶无不凋瘁者也。可不惧哉。嗟乎。从古以来。言不顺而事不成者。莫不由不正名为祟。而当其时任其责者。不惟不知正名之当先。又从而以不正济不正。正如朱子所谓如一人被火。急取水来救始得。却教他取火来者也。由不知名实相须之义故也。仪礼曰名者人治之大者也。世之有意于人治者。诚能以名为大而讲明乎先正之术。则其馀百千万事。特举措间事耳。夫如是则箕郑所谓信于名则上下不干。尹文子所谓名所以正尊卑者。举将不劳而食其效矣。讵不伟欤。愚也每叹名之时义之大。思欲就当世之先名实者一正之。而苦未有路耳。今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至也。
[不动心]
  问。传曰不动心有道。心是活物。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其所以不动心者。有何道欤。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0H 页
对。欲其心之不动而固守其心。以为不动者。非吾道之不动心也。惟此心未尝必其不动而自然不动然后。是真为不动心矣。何者。于其言有所不达。则舍置其言而不复反求其理于心。于其心有所不安。则力制其心而不复更求其助于气。其所以不动心者。殆亦冥然无觉。悍然不顾而已者。此所谓欲其心之不动而固守其心。以为不动者也。自其所谓不动心者而言。则信不动矣。自吾道之不动心而言。则盖不翅相万也。乃若吾道之不动心则异乎是。志乃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则于是乎敬守而勿忘。气是体之所充而为志之卒徒。则于是乎致养而无暴。内外本末。交相培养。造次颠沛。罔或亏欠。以至于反身循理。守其要约。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而又当君子道明德立之时。则此其所以当天下之大任。受天下之重责。未尝必其不动而自然不动者也。譬如智勇之将。其料敌制胜之策。固已判然于胸中。而貔貅百万之众。又为之赴汤而蹈火。故千里转战。所向无敌。苟或将不以正正之阵堂堂之旗。御其三军。又无蚍蜉蚁子之援。而徒欲恃其区区之勇。挺身深入。则其不为敌所禽者。特幸而已。尚何功之有哉。是故君子不动心之为贵。而非固守不动之谓也。乃自然不动之谓也。彼刺客之流。以必胜为主而不动心。力战之士。以无惧为主而不动心者。又何足道哉。盖人之生也。禀得天地之正气。本自浩然盛大流行。倘若失养而馁。不足于心。则其体有所不充。而自视未免欿然。一时所为。虽未必不出于正。亦终必至于恐惧疑惑而不足以有为矣。其于不动心。不亦远乎。夫惟君子知其然也。为能不失其养。充其体段。其于人心之裁制。天理之自然沕合无欠。而自反常直。罔有愧怍。于凡天下之言。无不有以究极其理而识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于凡天下之事。无不有以勇决于行而绝其畏难疑惮之所自来。则所谓盛大流行之全体大用。浑然可见。而真可谓不动心矣。若是乎不动心之不可容一毫私意。有所作为于其间也。愚也每于读书之际。窃叹此心之妙。而思欲以是说一与当世之当大任不动心者论之矣。今执事之问。特及于此。其可谓知所本矣。
[鸣]
  问。韩昌黎曰物不得其平则鸣。然则凡物之鸣。皆由于不平而然欤。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0L 页
对。鸣其所当鸣之时则为善鸣。鸣其所不当鸣之时则非善鸣。由此言之。则物虽有善鸣而为之祥者。在乎得其时而已。时之为义大矣哉。今夫凤凰可谓物之善鸣者也。而苟不得其时则亦楚人之山鸡也。愚请先言鸣其所当鸣。而后言鸣其所不当鸣可乎。在昔黄帝之时。凤巢阿阁。帝坐玄扈楼上。与司马容光临观之。而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乃使伶伦取嶰谷之竹。写其鸣而制十二筒。以别十二律。此实万古音乐之权舆也。则此一鸣。乃天地间最初头善鸣。而唤起千万世大小鸣。不翅若桃都树上天鸡一鸣。醒得天下之梦。是故贤愚皆以为美瑞。愿一闻其鸣而不可得。盖由其所当鸣而鸣故也。匪直以鸿前麟后。小音金大音鼓。律五声仪九德之鸣而已也。自是厥后。少昊以鸟纪官之时而至焉。帝舜箫韶九成之日而仪焉。岐山之鸣。可想于祥风和声之句而文王兴。高岗之鸣。至形于雍雍喈喈之咏而成王昌。此皆得其时而善鸣者也。至若周公闵王业之艰而叹鸣鸟之不闻。夫子痛吾道之否而惜凤鸟之不至。则凤兮凤兮。真可谓不世出之祥。而锵锵之鸣。若是其难耶。嗟乎。自汉以后。一何凤鸣之多也。鸣乎东海鲁郡而昭帝有遣使祠祀之举。鸣乎上林长乐而宣帝有作殿改元之事。颍川之鸣。加太守金爵之赏。亭部之鸣。给民庶二年之租。刘曜之时。将五子而悲鸣未央。晋穆之世。携九雏而鸣飞丰城。以彼缥缥高逝之姿。辄作翙翙爰止之状。动称其祥。史不绝书。殆有甚于凡毛常羽啁啾之鸣。则尚何贵于丹穴之九苞。而争先睹之为快耶。此所谓鸣其所不当鸣之时。而不可谓之善鸣也。愚未知其所谓凤者。果是翔千仞之羽。而其所谓鸣者。果是览德辉之音耶。虽然均是鸣也。而鸣于黄帝虞周之时。则为善鸣而祥有其应。鸣于两汉晋胡之际。则为不善鸣而瑞无其验。是岂凤之鸣。有异于前后哉。亦由乎当其时使之鸣者之如何耳。是故使之鸣者善则其鸣也亦善。使之鸣者不善则其鸣也亦不善。其亦幸而鸣于上世。其亦不幸而鸣于后世也。噫。上世之鸣。不但为瑞于一时。千载之下。犹可想闻其鸣至治之音。而后世之鸣。不但无应于当时。反以资千万代之讥笑。则当其时而使之鸣者。可不知所择耶。愚也志是说。思欲为当世辅治之君子一鸣之矣。今执事之叩而鸣之也。适及于此。愚也幸。
[敬授人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1H 页
问。尧典曰敬授人时。信乎圣人治天下之大法。莫大于此。而亦莫先于此也。
对。箕畴不云乎。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时之易无易。而谷之成不成。乂之明不明系焉。则虞舜所谓食哉惟时。而孟子所谓民事不可缓者此也。夫然则应天之时而主民之时者。可不思所以尽敬授之义。致成明之休哉。观夫析因夷隩而验其气之凉燠。则岁月日之时。有无易之休矣。览乎尾革毨氄而知其物之变化。则日月岁之时。无既易之咎矣。降娄司昏。犁贞牖而牛在户。则野人举趾之时也。析木司晨。露下地而月入室。则农人涤场之时也。春夏秋冬之事务各异。而或失其授则非圣人钦敬之心也。日行星躔之推步甚难。而或忽其授则非圣人钦敬之法也。是故当其时也。顺帝之谣。含哺之歌。熙熙皞皞。罔不从敬授人时四字中做出来。则是固不可不为治天下之第一成法。而三正迭运。金火递迁。至于秦而以水德王天下。为同于颛帝。于是乎有十月岁首之法。至于汉而以元封七年。为合于夏正。于是乎有唐都洛下闳之历。规规于星纪之书。而于人时则茫然也。弊弊于历象之具。而于人时则昧如也。民不失时之政。邈焉难睹。不得耕耨之怨。纷然相继。则是由于圣人钦敬之义。不传于后世耶。后世授时之法。不师于圣人耶。自尧以后。惟吾夫子独得敬授之义。其答颜渊为邦之问。则曰行夏之时。其言道千乘之国。则曰使民以时。使夫子得位。则钦若之心。将与昊天而问答。历象之法。自见千岁之坐致。玆岂非圣之时者耶。虽不能亲命羲和。口诏宾饯。而尊阁之书。出于壁中。敬授之诀。万世不泯者。伊谁之力欤。如有愿治之主。举而措之。是亦尧也。何患乎日月岁之或易。而谷不成乂不明乎。愚虽颛劣。乃所愿则学孔子者也。怀是说而欲献诸 茅宫八彩之前。而未有其路矣。明问及此。愚也何幸。
[四勿]
  问。颜渊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信乎四勿者。乃圣人传授心法切要之言也。
对。愚尝于雷天之象。有以知夫四勿之义也。其曰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圣人之意。岂不以非礼二字。有不可以半上落下。寻常说去故耶。夫雷在天上。是何等气象。何等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1L 页
威严。而君子以之。则赴汤火蹈白刃。武夫之勇可能也。挥五丁反山川。巨灵之力可及也。至于一日克己复礼。则非君子之大壮。乌可为也。彼视也听也言也动也。皆君子之履也。苟以礼而履。则四者皆不期勿而自无非礼之事。一勿字足以尽之矣。苟非礼而履。则凡坐卧起居。寝食容貌。举皆为非礼之归矣。是虽语之以千万勿。亦不足以克其己而复乎礼也。夫子知其如此也。故特以此系之于雷天之象。而惟颜子为能问其目也。故复以四勿分而言之。颜子之请事。有如天旋地转雷厉风行。则亦法乎大壮而已。苟或有一毫等待迟疑之意。失声于破釜。变色于蜂虿。则反不若向所谓武夫之勇巨灵之力也。岂所以为颜子者哉。噫。勿者禁止之辞。弗则自不为矣。君子之非礼弗履者。何尝待禁止之力。而圣人之必以四勿字分析而详言之者。盖以克己复礼之机。示天下后世以心法之传授也。今我 圣上命大司成。率太学诸儒生。取四勿箴等诸格语。相与讲明于明伦堂。月三行焉。甚盛举也。而徒掇拾先儒之论。以为口实而已。未闻有豪杰之士兴起于四勿之训。慨然以请事为己任者。尚何望于雷在天上。非礼弗履之君子也哉。愚也不敏。心能好之而力不能胜之。则其所高谈大言。窃议当世者。有似乎同浴讥裸。而乃所愿则学孔子者也。怀是说而欲质诸当世君子矣。明问及此。愚虽欲勿言得乎。
[服饰]
  问。服饰者人身之章也。其色采制㨾。可以观人之威仪。觇俗之习尚。则此历代有国之所重也。
对。服尧之服。行桀之行。是亦桀而已矣。服桀之服。行尧之行。是亦尧而已矣。人之为尧为桀。果在于服乎。果在于行乎。是故论外物之所以章身者则莫如服饰。论在我之所以章身者则不在服饰。被褐怀玉而敝缊不耻于狐貉。则服饰非君子之所先也。捉衿曳履而商声若出于金石。则服饰非吾道之所急也。见鲁国多君子之服。而谓皆君子则迂矣。观猿狙衣周公之服。而疑其周公则谬矣。问其服则是。校其行则非。则不免为桀之流矣。问其服则非。校其行则是。则不害为尧之徒矣。然则服饰之果不足以为章身之物。而人之所以章身者。果不在于服饰也明矣。其或耻于恶衣而不能自守。务饰边幅而徒事外物。则是服饰者。不惟不能章身。而反所以累其身也。夫为服饰者。求所以章其身也。苟不能知在我之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2H 页
所以章身。而徒欲章其身以外物。则亦必至于尧服桀行之归矣。可不惧哉。噫。尧服桀行。甚于桀服桀行。何者。桀其服而桀其行。则内不足以欺其心。外不足以化乎人。其弊犹止于一身而已。而至于桀其行而尧其服。则的然而日亡。厌然而外掩。挈一世于遗内务外之域。其弊反有不可胜言者矣。岂不尤可惧哉。若夫衣锦尚絅。闇然日章。令闻广誉施于身。而不愿人之文绣。则君子在我之所以章身者可知。而服饰之或尧或桀。直馀事耳。噫今之世。其尧服耶。桀服耶。尧服而桀行耶。桀服而尧行耶。试看天下陆沉于左衽毡裘之域。则盖又非桀服之比也。行之尧桀。尚何论哉。愚也以箕子遗民。幸生于海外偏邦。得见盛世服饰之流风遗俗。又被我 圣上服尧行尧之化。顾中州而心怛。抚法服而窃喜。每欲为当世补衮之君子一陈之矣。今先生之问。适有以及之。欲陨之泪。正得雍门琴也。
[丰年上瑞]
  问。古人以丰年为上瑞。丰年之为上瑞。有国之所固然也。(时有虚头无过十行之 上教。故此下七首皆用此体。)
对。人皆以丰年上瑞为瑞外之瑞。而不知丰年乃瑞中之一事。则无惑乎以丰为丰以瑞为瑞。判而二之而强名之曰上瑞也。噫。风不鸣条。雨不破块。瑞莫过于此。而其应也必丰。雪下三白。月从众星。祥莫大于斯。而其验也在丰。是故琴奏时薰。而虞野无不丰之年。则比诸景星卿云。是乃上瑞也。波静海天。而周家腾屡丰之谣。则视彼白雉火乌。斯为上瑞也。然则天之将锡康年也。未始不先之以瑞。而其所谓千斯仓万斯箱者。特其桴鼓影响之必然者耳。愚也每感瑞为丰丰为瑞之理。而欲一质于愿年丰之君子矣。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至也。
[慎独]
  问。幽暗之中。隐微之处。君子特加谨慎。以遏人欲之萌。此思传所谓慎独之事也。
对。独之为字。单之称而众之对也。故与众者不谓之独。而必单身然后乃可曰独也。然而身犹外也。以一日言之。独之时恒少。不独之时恒多。则虽独犹不独也。天下之至独者。其惟心乎。处乎方寸之间而其体澹然。具乎虚灵之理而其象凝然。此身之独不独。有时而异。而此心则未尝不独。凡几微之际。毫忽之间。盖莫不独知而独见。则语其独。孰有加于心者哉。虽然天下之至难独者亦心也。出入无时。晷刻千里。则身虽独而心不独也。欲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2L 页
使之独处神明之舍。独全中和之理。不至为众人归也。殆亦难矣。然则与其慎于身之独也。曷若慎于心之独也。愚也非敢曰独见而慎之不出矣。今执事与众而问之以慎独。其可独不言乎。窃谓圣学之要。只在慎独。盖幽暗之中人所不见。则斯谓之独也。隐微之处众所不知。则是谓之独也。人不知而己独知。则谓人可欺而易循于私欲。物不接而我独居。则谓迹可掩而易流于自肆。众人之所忽。而惟君子则必于此而慎之。凡流之所难。而在圣学则每于斯而谨之。全天理于微妙之地。而惟恐此心之或弛。遏人欲于萌蘖之际。而惟患一念之或怠。则中庸慎独之训。不亦至乎。是以自古圣贤。莫不于慎独上致力。虽在幽暗之中。而其所以慎之也。殆甚于明显之地。虽在隐微之处。而其所以谨之也。不啻若著见之事。操此心于幽独得肆之际。而不使人欲得以潜滋暗长于其间。致笃工于单独无人之时。而罔俾私意因而乍萌渐渍于其中。知其莫见乎隐而所戒者独也。审其莫显乎微而所惧者独也。守此而为圣为贤。失此而为狂为愚。则有是哉慎独之为圣学第一妙诀也。虽然孰不知独之当慎。而能慎者寡。孰不知独之宜谨。而不谨者多。此其故何哉。亦由乎不知其所以行之之要也。如欲得其要而行之。则盍于敬字上勉旃。请沿明问。仰敷管见。思传既有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语。而又继之曰慎其独也。不睹不闻。亦何异于独。而再下慎字。则无所事于戒惧耶。噫。详言之则戒慎恐惧。约言之则只是慎之一字。而戒惧者所以涵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慎独者所以省察于喜怒哀乐已发之时。则固有工夫之先后。而戒惧是自家不睹不闻之时。慎独是众人不睹不闻之际。则此正是两项地头。又况存养省察。自有体用始终之别。则何可囫囵说去而有疑于字句之或同耶。善恶之几。陈三山之说。而几善恶。又是周子之训。则执事信有疑于同异耶。噫。曰隐曰微。则此念已萌。特人不及知。隐而未见。微而未显耳。然而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未知而我已知之。则固已甚见而甚显矣。此正所谓善恶之几。而通书之几。亦是从是非分界处言。则可谓同而未可谓异也。子思之前。必有所传授。子思之后。必有所吻合。执事信有疑于其间耶。噫。子思之所从学者曾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3H 页
子也。曾子之所立教者大学也。大学诚意章。已有慎独二字。则子思之言。盖本于此矣。后乎子思而传子思之道者朱子也。今观其敬斋箴一篇。与子思之言。无不相合。静而敬。是戒惧也。动而敬。是慎独也。惟恐须臾之有间。是戒惧也。惟恐毫釐之有差。是慎独也。盖君子之心。常存此敬。不睹不闻时亦是敬。独时尤是敬。所以未发时。浑是本然之天理。此敬足以存之。才发时。便有将然之人欲。此敬足以遏之。此箴语所以节节相应。而愚所以以敬之一字。为慎独之要也。独言其独则似无所慎。于群居之时。慎之而已。则未知何㨾于戒惧之工。执事信有疑于此耶。噫。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与暗室不欺。同是慎处。而与众人对坐。自心中发念。或正或不正。此亦是独处。如一片止水中间。有一点动处。已有朱子之明训。则独与群居无以异矣。戒惧是体统做工夫。慎独又是于其中紧切处加工夫。则防之于未然。以全其体者戒惧也。察之于将然。以审其几者慎独也。先后虽异。而其工则同。始终虽别。而其慎则一。乌可以戒惧与慎独。分而为异㨾别般底工夫耶。不愧屋漏。见于懿戒。乾乾惕若。著于乾三。执事信有疑于慎独之在此耶。噫。卫武之诗。未便是直指慎独工夫。而苟能真不愧于屋漏。则虽君子慎独之工。亦无以加矣。况日乾夕惕。圣人之所勉。而学者之所师。则慎独之事。未尝不在其中也。圣贤之言。见于经传者。其异条而同贯也有如是矣。在川叹逝。夫子之寓微意也。而伊川云其要只在谨独。使民如祭。仲弓之承圣训也。而伊川亦云惟谨独便是守之之法。执事信有疑于其言之不相符耶。噫。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间断者。纯亦不已之天德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者。动容周旋之中礼也。能谨独则无间断而其理不穷。便会如川流底意。此非其要之在于慎独乎。心广体胖。持敬之气象。而又必于一念萌动。己所独知之处。致其谨焉然后。乃为用功之要。此非守之之在于慎独乎。以此观之。圣学之无乎不在慎独。亦可以见矣。平生无不可对人道者。吾知其脚踏实地之人也。天知神知。何谓无知者。吾知其关西夫子之言也。执事信有疑于二君子之果能慎独耶。噫。司马之名。走卒皆知。则可知其诚信之所孚也。暮夜之金。辞而却之。则可想其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3L 页
清廉之攸致也。似此者虽谓之无愧于慎独可也。坐忘入定。俱未免见弃于吾道。执事信有疑于似乎慎独耶。噫。慎之一字。与戒惧等字并称。乃圣学之所以彻上彻下。成始成终。则固非块然无一事之谓。而彼承祯之坐忘。释氏之入定。却是以虚无寂灭之学。守枯木死灰之法者也。乌可以异端遗外之术。而拟议于吾儒戒慎之工耶。是固儒释之所以分而邪正之所当辨也。学者必先明乎此然后。庶可免惑异术骛他途之患矣。
[经纶]
  问。人有恒言曰经纶天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具在方册。读书穷理。则人皆可以任经纶之责欤。
对。天下之事。丝牵而绳连。故治民如治丝。于是乎有经纶之说。经纶者治丝之名也。夫丝之为物。有经有纶。或分而二之。或合而一之。结则解之。乱则理之。断则续之。欲色之则染。欲文之则织。丝兮丝兮。汝所治兮。呜呼丝犹然。人为甚。不有大人者起心上之经纶。析缕于微妙之境。寻绪于盘错之际。有综理纤密之美。无丝毫紊乱之患。则又安能纲举维张。扶一丝而熙庶绩也哉。然则天下之经纶虽多。惟在吾一心上经纶如何耳。愚也䌷绎是说。欲献之当世经纶之君子者雅矣。今何幸拜命之辱。窃谓云雷经纶。易经垂训。经纶大经。思传揭义。盖理丝之绪而分之曰经。比丝之类而合之曰纶。经是分疏条理之谓也。纶是牵连相合之谓也。治天下者。如治丝之有经有纶。故名之曰经纶。理万事者。若理丝之或经或纶。故称之以经纶。因其各有条理而使之一定而不乱者是乃经也。则任天下之事者。亦当如之。以其牵比伦类而使之自然相合者斯为纶也。则治四海之民者。亦宜则之。此所以人有恒言。必曰经纶天下也。是以古之治天下者。必留其经纶之迹于方册之上。今之治天下者。必法其经纶之则于经传之中。大经大法。炳如日星而可传于后世。一事一为。昭若指掌而可垂于万代。苟能读其书而穷其理。则今之经纶。犹古之经纶也。苟能因其迹而师其心。则吾之经纶。犹人之经纶也。若是乎人皆可以任经纶之责也。虽然孰不知治天下之当以经纶。而能施经纶者寡。孰不知经纶之在于读书穷理。而读书穷理者少。此其故何哉。由乎不知其本也。其本安在。在乎心而已。
[和]
  问。无所乖戾谓之和。和之义大矣哉。
对。和字有相和之意。是感应底理。阴阳感则和。乾坤感则和。不感安有和哉。是故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4H 页
以天人言之。人和则天和。以其相感也。以国民言之。民和则国和。以其相应也。小而一家之中。大而四海之内。未尝不由感而和。不过是自然之理。而或以和为别般物事。有若奇祥异瑞之间有而罕见则过矣。虽然和之应。亦在乎所以感之如何。感不以和。应岂以和。故终古人和而天和。民和而国和者。盖绝无而仅有。反不若奇祥异瑞之犹有可言者。则夫所谓和也者。岂非天地间最难得者耶。愚之抱和璞久矣。何幸拜问。
[元]
  问。元为四德之首。大哉元也。
对。元者无对之称。有对非元也。是故说文云从一从兀曰元。夫一在兀上。岂非极高而无对之象乎。且以字学言之。一之在上。犹天字之一在大字之上也。兀之在下。犹尧字之兀在三土之下也。自开辟以后。孰有大于天者乎。自帝王以来。孰有圣于尧者乎。然则元之为字。惟则天大之尧可以当之。而凡一元之间。法天之元。师尧之元者。皆不可不顾名而思义也。苟或不体虞舜作歌之义。罔念晦翁改字之意。则乌可谓在德元而作民元耶。愚也志是说。欲献之 九重而未有路耳。今何幸颠倒于先生问也。
[四重歌]
  
问。日重光月重轮星重辉海重润。是谓四重。汉人所以歌颂太子之德者也。
对。重者言其德之重也。苟只言其德之重。则一而可矣。何必四乎。苟欲重言复言而不已。则虽千万重。犹不足以尽之。奚独四乎。噫。元后既有其德。储君又重其德。颂美之不足。而形诸乐章。以寓其反复咏叹之意。则固不可一言其重。如古史氏之例。而将欲铺张而指喻。则苟非举其大者。亦必至于杂乱矣。夫在天惟三光为最著。在地惟四海为最钜。如欲极言天地间明不尽而泽无穷者。舍是四者。何以哉。然则是四重。约言之则一重而已。推言之则千万重而不尽矣。论四重者。又不可不知此义也。今当歌四重之日。窃抱献 九重之诚矣。何幸拜问。
[风流]
  问。风流之于人。亦可以观其世也。
对。于戏。一自风流二字作为标目。而上世风流。遂不可复见。可胜惜哉。盖闻太古之风流。如春风流动。万物咸昌。溢金膏于紫洞。栖玉烛于玄都。当是时也。凡霜露所坠。舟车所至。举皆熙熙如皞皞如。宛有登春台被和风底气象。是故南风之诗卿云之歌。各得其乐。而上下之风流可见。击壤之歌童子之谣。各遂其性。而老少之风流如彼。此真第一等风流。直使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4L 页
鼓舞动荡于四海八荒之内。而其流风馀韵。足以至于千万世而不尽。噫其盛也如此。而后世之终不可几及者。岂有他哉。以有风流之实而无风流之名也。降玆以来。有其名而无其实。混沌凿而任真之风衰。粉饰生而务外之意胜。所慕效者风采之动人。而或不无遗落事情之患。所趋尚者风致之出群。而类不免大言无当之归。风流则风流矣。其于上世之风流。亦远矣。苟能知取舍于名实之间。则始可以言风流矣。
[春](丙申三月增广初试)
  问。春为一岁之始。而四时之首。其薰然以和。融然以畅者。何气之使然也。两仪肇判之初。已有此称。而三正迭用之时。亦因其名欤。其行为木而其德为仁。其位在东而其色属青者何欤。斗柄斟酌元气。必指于寅。太史谒之天子。必先三日者何欤。羲易资始之道。可明其实欤。麟经尊王之义。可言其详欤。嵎夷宾日。必以其仲。木铎徇路。必取其孟者何义欤。一百五之称节。其义何据。三十六之托咏。其旨安在。省耕议贷。固帝王之美政而行之几人。踏青修稧。亦升平之胜事而昉于何代。雩坛六七人咏而。曾点之气象何如。程门三个月坐了。公掞之观感何事。呜呼云云。(丙申三月增广初试以 国恤罢场)
对。人徒知春之为春。而不知非春之春。则无或乎执事之当春而以春为问也。夫天地之气。安往而非春也。自人而观之。则生成者春也。肃杀者秋也。其为气候之相反。诚有若春自春秋自秋者。而自天而言之。则虽有四时之不同。而太和元气。未始不流行于其间。曾无一息之间断。特春为之首而已。今若以四时之序成功者去。而谓之春归以后便为非春。则乌乎其可也。嗟乎。何独天地之春为然。吾儒门中。亦有四时之春。夫子太和元气也。其时措之宜。中和之德。虽不可偏以春之一字名之。而实则无处而非春也。颜子善学者也。故其和风庆云之气象。乃有春生底意思。至于邹孟氏。虽曰并秋杀尽见。而亦未尝无一段春和之气盛大流行于其间。则惟此胸中之春。盖其贯四时亘万古相传之妙诀。而亦所以体得天地之春。无往而不在也。天地非三月之春则无以成四时之功。圣贤非一团之春则无以垂万世之教。而其所以为春者。惟在乎太和元气之流行而不穷也。或者见一草之荣而觉天地之阳和。闻一言之仁而验圣贤之气象。则皆一偏之见也。孰知夫窅尔而成物之化。浑然而饮人以和耶。愚也每欲以非春之春。一与当世之君子扬确之雅矣。今何幸春围之奉教也。窃谓天地阳和。其名为春。盖一岁之中。春为之始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5H 页
四时之分。春居乎首。其日甲乙而初数孟仲季之三朔。其神勾芒而最先夏秋冬之三时。运化于献发之时而万物以之陶甄。布德于震卯之维而品汇以之发生。则此春之所以始一岁首四时。而成天地生物之功也。是以其为气也薰然而以和。其为泽也融然而以畅。三阳有开泰之休而春日焉迟迟。万物腾出震之象而春风焉徐徐。厥民之隩者析而自得于熙和之中。鸟兽之氄者尾而咸囿于发育之内。则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其所以使然者。莫之为而为也。乾坤仁爱之气盛于东南。而其所以致此者。不期然而然也。有是哉春气之和畅。可以见天地之大德也。虽然徒知天地之有春。而不知所以代天而对时。则是虽有天地之春。而物不得逢其春也。乌在其为春也。子思子曰。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此其体天之春而行吾之春之道乎。于乎。愚请先论明问之得失而后及于愚见可乎。两仪肇判之初。便有此四时。则谓之已有此春可也。而两仪肇判之后历几会。始有书契。则谓之已有此称。愚不敢知也。三正迭迁。只因正朔之改。则天地之春固自在也。顾何尝不因其名耶。其行为木而其德为仁。其位在东。而其色属青者。此盖东为生物之方。而春乃生物之时也。以五行分属则木也。以五德分属则仁也。以五色分属则青也。何必有疑于是乎。斟酌元气。运平四时者北斗之柄。而惟其所指即为其时。则孟春而必指乎寅方者。良由此也。盛德在木。谒之天子者太史之职。而迎春东郊。布德和令则立春。而必先乎三日者其以是。夫羲易资始之道。只是赞乾元之大。非谓春为四时之始。则何可以此而独为一春之义乎。麟经尊王之笔。乃圣人谨始之意。实春秋第一之义。则春之最重于四时。亦可见矣。嵎夷宾日。必以其仲者。所以测日中者在乎春分也。木铎徇路。必取其孟者。所以布新令者贵乎岁首也。百五佳节。以其自冬至至寒食之日数而言也。六六春宫。以其或卦画或卦数之合计而称也。省耕议贷。帝王之美政。而三代以后。惟汉文可谓能行。则其馀赈贷之诏相续。而仁民之泽未究者。愚不欲沾沾也。踏青修稧。升平之胜事。而汉魏以后至晋俗。最以为重。则若夫时节之沿革无常。而处所之彼此互异者。愚何必娓娓也。沂水春风。共冠童而咏归。则曾点之志。宛然凤凰翔千仞之气象。而愚尝读宋史。朱光庭见明道而谓人曰。在春风中坐了一个月。此盖形容其亲炙于一团和气之久。而今执事乃以为三个月。此无乃愚生之謏闻而然耶。抑或执事之不能无失耶。噫。天开地辟。孰不知春之为春。而自寅至子。迭用其正。自是三代之相继也。大寒之后。必有阳春。乃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5L 页
为天道之常运也。其名之因不因。非所可论。位于东而德于仁。则可见首始之意也。属于木而色于青。则可知发生之心也。先儒定论。可揭千春。魁杓东指。天下皆春。则必指于寅。所以为天机旋斡之妙也。亲帅公卿。行庆施惠。则必先三日。所以为王者体行之政也。万物资始。可见云行雨施之理。春王正月。实出扶纲树元之心。则天之所以为大。春之所以为重。有如是矣。分命羲仲。以殷仲春。则圣人测候之法。若是其密也。每岁孟春。遒人徇铎。则先王警敕之政。不啻乎严矣。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句。吾知其名言之在玆也。天根月窟閒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之诗。吾知其奥理之说出也。春省耕而补不足。方春和而议赈贷。俱是王政之大者。则愚未知千万古。能几人矣。踏草春而供遨游。临流水而修稧事。莫非太平之胜赏。则愚未知汉晋前亦有是否。铿尔舍瑟。异乎三子之撰。则点也言志。独起夫子之喟然。瑞日祥云。俨若泥塑之人。则公掞近譬。宛见程门之气象。倘所谓在人之春者非耶。盖尝论之。春之为时也。处乎一年之首。畅其万和之气。在天则为发生万汇之机。在人则成茂对育物之功。太簇应律而野花啼鸟。得一般之乐意。条风扇物而肖翘𧍒蠕。无一个之失所。斯诚天地之昌会。人世之熙运也。于斯时也。而为吾民者。或有匹夫匹妇之不获其所。则是岂王者奉若天道。子惠困穷之意乎。是故古昔圣王之代天工而御四海也。懋体元行仁之道。轸与物同春之义。辟青阳而命有司。发仓廪而赐贫穷。使天地间含生之类。皆有以自乐。以致俗有熙皞之美。民无夭札之患。和气洋溢于两间。庶品蕃茂于九有。真有个画太平之春光。则此乃唐虞三代之所以为盛。而邵翁所以铺叙皇王于经世书中。元会运世之数。必以属诸春者也。嗟夫天道循环。无往不复。贞而元冬而春。盖无异于有国之既乱而复治。世道之既污而复隆。则揆诸人事。宜若四时之推于橐籥之中。而独柰何秦汉以下。以至五季之际。治日常少。乱日常多。无春物昌昌之美。有长夜漫漫之象。觱发凛冽。如秋似冬。长使志士有恐溘死。不得见阳春之叹。虽或有汉唐中主小康之世。而亦不过朱夫子所谓严霜大冻之中。或有些风和日暖之时。则上古四海咸春之至治。其将终不可复见耶。惟我小华。东方其国也。青丘其号也。一片春光。独保于此。而 圣继神承。治化熙洽。万重烟花。恰有江山之丽。迟日风云。徐驭羲和之辔。氤氲乎淡荡乎。致治之盛。茅宫土阶也。作人之效。春风和气也。三古郅隆之休。一元充满之气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6H 页
蔼然复睹于千载之后。则岂不盛哉。然而试观挽近以来。时候或至于愆常。岁功不免于失稔。春秋之灾异。史不绝书。鲁室之悬罄。人皆为叹。诸邑之赈政。非不效汉帝之春诏而徒成文具。民有颠连之患。田野之劝农。非不若唐宗之遣使而违夺其时。谷无蓄储之美。三阳已回于东陆。而蔀屋有叹息愁恨之声。一气渐舒于普天。而康衢无含哺鼓腹之歌。泰阶同乐之美。寥寥蒿目。而秋原寡妇之哭。村村掩耳。则是果由于天地之气数不能长春而然耶。抑亦由于人功之修行未克尽道而然耶。由前之说。则天之有春。无古今之殊。而气数之丰啬非所论也。由后之说。则实是在上者。反求之处。愚请因执事已发之端而试陈其一得可乎。于乎。不偏不倚之谓中。无所乖戾之谓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推而极之。则天地得其所矣。万物遂其生矣。盖其不偏不倚也。故建其有极而有敛福锡民之休。无所乖戾也。故大和充满而无邪气或干之患。此自然之理而必至之势也。为人君者苟能致中和。则天地之大将自位矣。安有灾沴之气。复犯于春和之日乎。万物之众将自育矣。安有饥馑之患。复生于阳春之域乎。夫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人君一念之善而景星卿云。一念之恶而飘风骤雨。则其影响之速。桴鼓之捷。盖有不可诬者。而况建中和之德。赞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相参。则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春耕秋敛。举皆循循然收其功而乐其业矣。复何忧乎时候愆农功歉。民有未逢春之叹。俗无咸与春之休乎。所以方春而未春者。以其中和之未推也。所以既春而不春者。由其中和之不极也。此在在上者所以行之之如何耳。岂可舍是而他求耶。四海之春。陶铸乎胸中之春。万物之春。经纶乎心上之春。发号施令则风雷之鼓舞也。布德行仁则雨露之润泽也。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而纯然一出乎中和。则三元顺轨而栖玉烛于玄都。六气调序而溢金膏于紫洞。四海之内。无一物而不春。一年之间。无一日而非春。岂复有恒若之咎极无之凶乎。虽以明问中所及者言之。太史之先三日而谒之者。欲中和之致也。嵎夷之宾出日而平秩者。乃中和之致也。木铎徇路。非致中和之美政乎。省耕议贷。非致中和之馀惠乎。舞雩之对。蔼有致中和之意。而徒得夫子之与。春风之象。能得致中和之道。而未赞当时之治。由是观之。则天下之春不春。皆人君致中和与否有以致之也。故曰天地之位本于致中。万物之育本于致和。子朱子岂欺我哉。诚愿上之人。留心于致中和之道。以至于天地之自位。尽力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6L 页
于致中和之本。以至于万物之自育。则凡天地之间。兆民品物。飞潜动植。举自在于一春太和之中矣。不待东皇之按节而后为春也。将见天候之愆者转而为调。年谷之歉者化而为稔。岁登穰穰。民乐皞皞。凡厥鳏寡孤独疲癃残疾。颠连而无告者。莫不如草木群生之遇阳春而得意也。如此而时候犹未免愆和。年事犹未免告歉者。愚未之闻也。然则执事所谓挽回三五。囿吾民于春台寿域之中。街有含哺之乐。野无阻饥之苦者。愚恐不外是矣。请以馀臆赓于篇尾。愚既以致中和三字符。为救弊之第一义。而抑其次则又在乎宰相之得人。夫宰相者君之股肱也。苟非其人则君虽欲致中和。不可得已。如股肱之不仁而动作之不得其便也。燮理阴阳之责在是。寅亮天地之功在是。人君致中和之德。实职此而成也。乃或有九重之忧勤徒切。而壅蔽聪明者屯其膏焉。万姓之愁叹方甚。而仓廪府库者享其乐焉。颠连殿屎。睊睊胥谗。使流离仳俪之徒。保抱携持。以哀吁天。则人主致中和之化。何由而成乎。愚更愿我 后先以致中和为大经大法。次则旁求霖雨舟楫之辅。以为布德行惠之本。则今之天古之天也。今之春古之春也。何患乎天地之不位。万物之不育。而世之不古若也。执事诚以此入告。举而措之。则愚于是日请撰万物同春颂。谨对。
[一中](丙申九月增广对举别试)
  问。邵子诗曰天向一中分造化。一者不过数之始。而乃为造化之所由分者何欤。伏羲设卦。万化攸始。而分画阳爻阴爻。天地定位。万物肇生。而亦且两对各立若是者。安在乎造化之分于一乎。河图之数。以一而耦六。洛书之数。以一而对九。此实为表里之书造化之原。而有此不同者何欤。大衍之数。起于中五。律吕之本。始于黄钟。是皆关于造化之妙。而似若不本于一者何欤。一阳初动。可见天地之心者。是果何义。一索始交。方为生物之初者。是果何理。论天地之运而归之四破者有之。溯万物之本而推之五殊者有之。是果何所本而若是其参差不一欤。南华寓言。齐万吹于一窍。玄妙著书。喻众妙于一辐。是虽为异端之学。而亦有得于造化之本欤。子莫之执一无权。适足以病斯道。则吾儒之主一无适。亦不能有施为欤。中庸之达道达德。所以行者一也。通书之静虚动直。所为要者一也。则亦可见造化之分于一中欤。勋华相授。乃是惟精惟一。孔曾相传。只是吾道一贯。莘挚训王。申申于一德。周王誓众。切切乎一心。一致百虑。易系攸载。万殊一本。先儒有说。图成太极。阐至理于一圈。铭垂订顽。明大本于一理。扬休先生挹和气于一团。蚕丝夫子收奇功于一原。是皆终古为学为治之大旨。而都不外于一字。则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7H 页
其于造化之妙。亦有相发者欤。大抵云云。(丙申九月初四日增广对举别试。初试一所试官李溎。入格。)
对。一之一字。书之则不过一横笔而已。数之则不过一屈指而已。其为义也可谓至简。其为数也可谓至略。而从古以来。莫有加焉者何哉。噫。莫大于天而天以一大为字。莫尊于君而君以一人为言。非一大则不可以谓天矣。非一人则不可以称君矣。是知一者无对之称。而天下万事罔不从是一中出来者也。世之人惟不知一之义也。故厌简而从烦。恶略而好多。舍却自家一副当光明宝藏。奔走向亡羊之歧。拾取无数瓦砾而有自多之色。斯其可哀也已。嗟乎。夫孰能觉其一之可贵而反以求之于一耶。夫数之为数也。自一而二。自二而三。以至于十而百千万亿。不可胜数。今若自其数之多少而言。则寡固不可以敌众。而自其理之本末而言。则一者天地之本而万事之始也。苟无一以基之。则自二以上。何从而生乎。然则彼天下许多物件。许多事业。皆一之所为也。此吾夫子所以特揭天一二字于十翼而诏天下后世者也。彼老氏之以天之清地之宁侯王之贞。都归之于得一者。又何足沾沾也。虽然一固本矣。而苟或只守其一。不思其殊。则亦终必至于有体无用之归。而毕竟并与其所谓一者亡之矣。乌足贵乎。必也先知其本之一。以为万事之基。后审其事之万。以为一本之用然后。始可谓真知一者矣。若是乎一字之至简至略。而能为至烦至多之根也。愚也每感一之为字。而欲与当世君子一论之矣。今执事首以一之一字为问。其敢不一言而退乎。窃谓天分造化。乃向一中。盖单数之谓一。全体之谓一。为数之始而天地焉由此而立。为物之本而造化焉从此而出。夫之所以为天者。在乎分造化。而造化之所由分者。不过乎向一中。则此康节所以为此诗而晓后人者也。是以见其一而可知其造化之本。观其一而足识其天地之理。语其数则不过为十百之始。而天之所向者必在于是。论其义则只是这全体之象。而化之所以出者亦在乎斯。万物之所由资而以其理之不二也。故以之分造化焉。万事之所由出而以其数之为始也。故以之本天地焉。若是乎天分造化之向一中。而邵子之意。夫岂偶然哉。虽然徒知一之为造化之本。而不知其所以本之理。徒知一之为天地之始。而不知其所以始之理。则是可谓知一乎哉。然则知其所以之道何在。在乎格致而已。请演明问。胪列以陈。伏羲始画。其卦有八。则实为万化之始而分阴阳之爻。乾坤成列。两仪定位。则斯肇万物之生而有两对之体。执事果有疑于此乎。噫。两爻之分。实基于一画。各立之形。固始于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7L 页
一理。则谓之造化之不分于一可乎。龙马负图。而其数则以一耦六。神龟载书。而厥数则以一对九。执事果有疑于是乎。噫。先后天之位排差异。而厥理则未尝不同。阐化原于邃古。相表里于前后。则谓非造化之分一可乎。大衍之数五十而起于中五。律吕之数十二而始于黄钟。是皆一出于造化之妙。而反若不本于一者何哉。亦岂非中五之数其本则一也。冬至之律其阳则一也耶。地雷之一阳初动。可见天地之心者。以其生生之大德也。重震之一索始交。方为生物之初者。以其造化之初发也。论天地之运而归之于四破者。四象之说有为之者矣。溯万物之本而推之以五殊者。五行之理有阐之者矣。至于元会运世之论。五行分属之说。苟求其本。莫非一理。又何必疑乎参差而不一也。漆园傲吏齐万吹于众木之窍。青牛老子喻众妙于三十之辐。是虽各自谓有得于造化。而要之非吾儒之所说。则愚何必娓娓也。子莫之执一。自以为中。而无权之讥。难免一偏。吾儒之主一无适。乃是敬字之工夫也。乌可以彼执一而疑此之主一乎。中庸之达道达德。所以行之者一也。通书之静虚动直。所以为要者一也。子思之垂训。濂溪之揭论。岂非觑得造化之一者耶。唐虞授受。乃是惟精惟一之心法。曾子一唯。不过吾道一贯之一语。则是岂非圣学之极工耶。咸有一德。申申于训王。则可见伊尹之启沃也。三千一心。惓惓于誓士。则足想武王之吊伐也。同归殊涂。一致百虑。则易系之攸载何如也。理一分殊。万殊一本。则先儒之著说何如也。太极图成。一圈之至理是阐。订顽铭垂。一理之大本克明。周子之牖后学。横渠之阐斯道。吾无间然。扬休山立之容。挹和气于一团。蚕丝牛毛之学。收奇功于一原。程子之俨然泥塑。朱子之刊落枝叶。俱为后人之景仰。而凡此终古为学为治之大旨。都不外乎一字。则岂不可为发造化之妙耶。大抵一者纯一不杂。浑全无贰。只是此理之本体。始于形上形下之前。通乎亘古亘今之久。语其大则括万善而不遗。语其微则入无形而莫破。以其在于人心者而言之。则未发之时。浑然而在中。已发之后。精粹而无杂。此一之所以为万化之原。万事之干。历千圣所不易。通百王所不离。尧舜文武得此一而为治者也。孔孟程朱传此一而为道者也。有是哉一之为万物之本而吾道之宗也。夫何圣远言湮。俗坏风衰。斯学不明。斯道不行。一理之体渐晦。一字之旨莫传。世之为治而为学者。歧千涂而分百辙。以言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8H 页
乎治象则渐就乎乖裂之境。以言乎学术则日趍乎零琐之域。盖自三代以后上下数千百年之间。泯泯棼棼。一任其坏弄穿破。更不知以一为体。以为修己治人之方。识者之忧叹。庸有其极乎。宜执事惕然思所以救正。而降问于韦布之士也。于乎。如愚者学未贯天人之一理。识未透万化之一原。尚何以论一中之义。明邵子之训也哉。虽然亦尝于玩赜之际。有所经纶于心上者矣。噫。大学之序。固以格物致知为先。而至于推原万化之一本。溯探天地之一初。则舍格致何以哉。天地之理其本则一。而惟格致然后尽之。万物之妙其始则一。而能格致然后极之。盖穷格事物之理。至于极处无不到。推极吾心之知。至于所知无不尽。则复安有不知其一之理乎。苟非格致。则一物之微。尚不能知其所以然。而况于一乎。一事之细。犹未能识其所由然。而况于一乎。欲求其所以本之理而不以格致。则是犹汩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蹶其根而求其枝之茂也。乌可乎哉。诚愿世之为治为学者。必以格致为本。一事之理。必求格之。一心之知。必思推之。使其极处无不到。所知无不尽。而吾之心自与理合。则天之分造化。吾之起经纶。举将无所知而不尽。不期然而自然矣。岂不休哉。然则执事所谓倡明绝学。克阐正理。以之澄本原而一道德。无混淆杂乱之形。有纯粹浑全之美。以阐一中之造化。以起心上之经纶者。愚恐不外是矣。篇已尾矣。请毕其愚。愚既以格致为救弊之第一义。而其所以兴之之道。又在乎人主之导率。盖君者臣之表也。上者下之准也。上有好而下有甚。风之行而草之偃。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为人主者苟能先尽格致诚正之工。以为表准导率之方。则治平之效既极。影响之应斯捷。夫孰有昧于格致之学而惑于一原之理也哉。愚故曰阐一中之造化。起心上之经纶。固在乎格致。而其本则必在乎导率。执事以为如何。谨对。
[试士](丁酉二月增广初试)
  问。试士所以求才也。非设科则无以考其实而得其才也。唐虞之际。有敷奏以言之训。姬周之时。有冬夏诗书之教。其所取人。亦以课试欤。汉有贤良方正之举。而又为之临轩亲策。唐有不求闻达之荐。而必使之入场较艺何欤。平生志不在温饱。三场壮元者谁欤。好驴马不入队行。不由科第者谁欤。唱第时日下五云。谁膺其祥。而吾榜中得人最多者。皆可历指欤。文山之万言策。夏竦之三千字。其有优劣邪正之可言欤。涑水之簪一花。龙川之鬓发苍。亦有志操抱负之可分欤。三世探花。果是谁家。而五老同榜。亦在何代欤。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8L 页
赚得英雄尽白头。唐宗之长策。而反致黄巢之僭逆。嘉祐多士欧阳功。宋朝之盛际。而乃有张元之叛走何欤。刘蕡之策。未免下第。苏辙之文。乃得中选。同是直言。而或第或不第者何欤。罗隐之屡举而终致无成。唐皋之读书而末乃高占。同是蹉跎。而或遇或不遇者何欤。大抵云云。(丁酉正宗即位。增广初试。二月二十四日。二所入格。试官李命植。)
对。举业坏了许多好人。则顾今之世。谁是三分举业。七分学问者耶。噫。为士者如欲长往山林。独善其身则已。不然则舍科目。无以展其蕴矣。为君者如欲独运万机。不须辅翼则已。不然则舍科目。无以成其治矣。若是乎科试之不可以已。而科试又是坏人之途。则其将何所适从耶。夫天下本多好人。设科试士。所以求好人。而今反以坏之。则无惑乎三代以后更无三代以前之治也。嗟乎。此世科试之世也。岂惟三分举业七分学问者之不可得。虽七分举业三分学问之人。亦难见焉。则挈一世而日趋于举业。已足以寒志士之心。又况十分举业者之亦难得乎。是皆汩没于利欲之场。计较乎得失之域。专以决科媒荣。为一片准的。而甚至于担阁举业。侥倖占取。不顾傍人之嗤点。只图一己之扬显。便自扬眉吐气。以为笑骂从他笑骂。好科我自得之云尔。则其决不为盛世之气象也明矣。虽然是岂科试之罪哉。亦在乎所以导之之如何耳。夫苟得其导。则济济之风。将自然于鸢飞鱼跃之中矣。虽以后世之科目而取之。不害为三代宾兴之盛。苟不得其导。则彼为士者之所以自待者。不过科臼中槐黄之忙而已。虽举此科而尽废之。亦无益于兴起作成之化也。科目之于人。果何与乎。今或曰后世之人才不如三代之人才。职由于有科之不如无科。则不通之论也。虽然为士者虽不得不以科目为致泽之阶。而亦不当以下等人自处而自坏其好个禀赋也。斯又不可以一槩论之也。愚也志是说稔矣。今执事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良才。呜呼其真无才耶。其真不知才也耶。愚亦今日之科士也。执柯伐柯。其则不远。请以科对科可乎。窃谓设科试士以求人才。盖欲选其士而必设科焉。欲擢其才而必试艺焉。非科则无以知其才否。故以此而抡之。非试则无以识其真假。故以是而辨之。于以考其所蕴之如何而拔之于众人之中。于以审其所学之能否而举之于多士之丛。则此所以求才之必以试士也。是以从古求人才者。率皆循科试之法。靡不用选擢之规。以其可以考其实也。则不可以不设科也。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9H 页
以其可以得其才也。则不可以不试士也。荆围白战。把作蒐俊之罗。续食计偕。设为招贤之梯。集群英而拔其尤。则国家之桢干。皆此科之所取也。较众才而无所逃。则士类之山斗。总是科之攸进也。有是哉设科试士。考其实而得其才也。虽然徒知试士之可以求才。而不知其所以求之道。徒知设科之可以考实。而不知其所以考之术。则乌乎其可也。然则识其所以之道安在。在乎公与明而已。请沿明问。仰敷管见。唐虞之际。有敷奏以言之训。而亦有明试以功之规。姬周之时。有冬夏诗书之教。而亦有三物乡举之法。其所取人。虽异后世之所谓课试。而其试举之术。实为课试之权舆也。建元天子。首降举贤良之诏。而又为之临轩而亲策。寿州属县。既有隐行义之荐。而必使之入场而较艺。斯其选举之公明。课试之精审两得其道。故能得如广川天人之学安丰无俦之人。则岂非后世之所当法者乎。壮元三场。志不在于温饱者。王公之伟度也。不由科第。队不入于驴马者。李相之高致也。是岂可以科场中人容易待之乎。殿前第二名之唱讫。而日下五云便奏其祥。榜中四五人之魁伟。而得人最多自詑其盛。韩琦登第。岂无其应。张咏历数。可谓信然。文山之万言策。已登于酉时赴宴之前。夏竦之三千字。独对于丹墀斜日之下。其藻思之敏速。俱可谓绝代。而文则大节炳然。至今传诵。夏则自归小人。莫记其文。优劣邪正。不难辨矣。不违君赐簪一花。温公清俭之德也。勿谓儒臣鬓发苍。同甫豪健之句也。志操之坚贞。抱负之奇卓。亦可以观之矣。三世探花。有若李宗谔之流。五老同榜。有若梁灏之徒。而其科名之盛且奇。宜为后世之所艳传也。赚得英雄尽白头。太宗皇帝之长策。而黄巢僭逆起于末叶。一变文风嘉祐世。欧阳永叔之美功。而张元叛走在于其后。是皆一时之戾气。何疑科试之攸致。刘蕡下第。我辈厚颜。则终不敢取实。由考官之畏首尾。而善乎宋仁宗之言曰以直召之。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我何。此则子由之幸遇明君也。至若罗隐无成。而唐皋能占。则一遇一穷。盖缘命途之不相同也。自古直言之被黜。何独刘也。高才之终穷。不特罗矣。志士尚论。安得不抚掌而悲叹乎。大抵科试之法。为其文章议论之可以选择乎真才也。文章者华国之具也。议论者经世之需也。是故欲观其文章。则必以词赋而试之。欲观其议论。则必以论策而选之。拣其赡丽而退其浮浅。擢其宏博而弃其拙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59L 页
陋。以为他日华国经世之资。此实古今不易之定规。才彦俱收之大关。则科试之于求才。可谓美方要道也。无课试则已。有则必无遗才之虑。无才具则已。有则宜无落第之叹。其为法也岂不信美而且重乎。于休我 朝。莫罄名言。取士之方专用科第。而其制度之美。规模之严。度越前古。既有明经之法。又有制述之规。 历朝以来名臣硕辅。率皆由是而进。羽仪 明廷。或阐明乎道学。或展布乎经纶。言议之直截者有之。政迹之循良者有之。凡所以赞皇猷而经邦谟者。苟究其本。要皆不出于科目中人。则论其得人之效。于斯为盛。猗欤休哉。是宜永久遵守。无一弊端。名儒硕士辈出需时。而独柰何挽近以来。所谓科场之所取。未闻济济之誉。每致哓哓之说。虽以其见于文章发之议论者观之。全没典雅淹博之态。不出粗俗浅陋之见。要以决科于一时为能事。而不复知有所谓文章议论。委靡颓堕。日甚一日。至于穷经而应举者。秪是寻数行墨。帖括字句而已。若夫义理经纶则置之相忘之域。是故雁塔题名。未必有才之人。清灞衔泪。亦非无文之客。则其取舍之颠倒。俗习之乖谬。已无可言。当初设科取士之意。果安在哉。若是而欲望贤士之汇征。逸才之甄拔。俾为华国经世之需。则是犹却步而求前。岂不戛戛乎难哉。宜执事当科试之任。惕然反顾。思所以救正而降问于韦布也。于乎。愚亦科场中人耳。不几于同浴而讥裸乎。虽然亦尝有檃括于中者。夫科场之士。徒能寻摘。不思其本者。固不为无过。而顾其任试事而总多士。其责不亦在于有司乎。夫无患有司之不公不明。此固为士者之所自勉处。而为有司者苟不思至公至明之道。则其取舍之失当。诚自然之势也。可不惧哉。盖公者无私之称也。明者能察之谓也。公则无私心之干于其间。而考试之际。无有彼此之爱憎。故其心专于考试之精审。明则无昏暗之蔽于其前。而鉴别之时。无有工拙之眩乱。故其心一于鉴别之昭透。既无循私之弊。又无失才之患。则尚何忧于人才之不得。人言之不免哉。惟其一私字一暗字。为千百病之根祟也。故虽间有人才之或得。而大本既坏。随处生疣。彼为士者。亦无自重自爱之心。甘为随世随变之归。既不自信。讵无疑人。以此之故。怀才而决科者混被指点。无文而下第者不肯屈服。波荡陵夷。靡所止戾。是皆由于有司之不公不明。有以致之耳。夫公明。固万事之第一个妙诀。而在科试。尤为无上上丹。欲科试之得人而不以公明。是犹汩其源而求其流之清。蹶其根而欲其枝之茂也。愚未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60H 页
见其可也。诚愿世之主科试者。必以公而为心。必以明而为务。譬如衡平而物无所违其轻重。鉴空而物无所逃其妍媸。则取舍得宜。人情允叶。士皆敕砺而自修。才无沉滞而不显。科试之所得。将见人怀瑾瑜。国得柱石。真有三代明试乡举之美矣。然则执事所谓丕变弊风。克阐美制。考试精当。才彦兴起。野无遗才之叹。朝有得人之效者。愚恐不外是矣。篇已圆矣。请毕其愚。愚既以公明二字。为救弊之第一义。而有司之公明。又在乎人主之导率。夫上者下之则也。君者臣之标也。为人主者苟能先恢公明之道。克祛私暗之蔽。则好于上而甚于下。风之尚而草之偃。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有司虽欲不务其公明。乌可得乎。三代之所以野无遗珠。朝无滥竽者无他。上自君上。下至有司。莫不至公而至明。先有以得其培养作兴之术。故其效至于如此。后世之欲因科试而得人才者。曷不知所本哉。愚之见不过如是。执事以为如何。谨对。
[文房四友]
  问。笔墨纸砚。谓之文房四友。其为友之义。可得闻欤。
对。友也者友其德也。苟德可以资益于我而心相许焉。则斯友之矣。何必人而后友之也哉。古之人有行之者。如元漫郎非无丐者之友。而别有三个之友。乡无君子则与云山友。里无君子则与松柏友。坐无君子则与琴酒友。此友于物而友其志槩也。文与可非无园林之友。而别有三益之友。寒而秀者友于梅。瘦而寿者友于竹。丑而久者友于石。此友于物而友其气味也。李建勋非无竹轩之友。而别有四者之友。琴为峄阳之友。磬为泗滨之友。南华为心友。竹榻为梦友。此友于物而友其閒情也。是皆高出世外。遗落人间。而优游于汗漫之域者也。而究其实则不过寄空名于寥廓。托虚影于韵致。尚诡而斗奇。詑高而誇幽而已。曷尝有丽泽之讲。盍簪之欢。磨不磷而涅不缁。发乎此而应乎彼者哉。乃若愚所谓友于物者则有四焉。不离于文房之中。长对于昼夜之间。德可以相益。心可以相许。所谓文章之材而儒士者流也。切于日用而无待于外。合于时需而互为其资。从心意而莫逆。吐肝胆而相照。须臾之间。未尝或去。手目之际。曾不暂忘。以类相从。缺一不可。磨砻拂拭。沉潜薰染。游于掌握之中而善述旨意。悉于事物之情而能尽模写。传千里之忞忞而惟四友是须。历万古之氄氄而惟四友是赖。忠言至论。展尽胸中之底蕴。圣经贤传。覈得卷里之同异。朝廷之上廊庙之中。诰命吁谟。非此不成。边塞之外帐幕之间。飞檄奏捷。非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60L 页
斯莫能。大而临篆籀。小而注虫鱼。以至于绾蛇蚓觅禽李。莫不由是而资是。则其为友也孰有可以比并者哉。至若晴窗净几。圭璧烂熳。轮蹄绝尘。房栊阒静。则于是乎四友者。联翩而前。秋月春花。登山临水。童子携壶。万景鼓兴。则于是乎四友者。杂沓而进。龙尾枣核。蟠结乎长虹。翠饼麦光。吐成乎瑞雾。则虽在近世交道之丧。而青松之颜色不落。虽于薄俗末路之难。而芝兰之香臭靡歇。是知友有辅益之功。而其所以辅益者。靡不赖是友焉。友有切偲之义。而其所以切偲者。亦皆以斯友焉。亲之而无狎昵之讥。交之而无翻覆之患。商山之园黄绮角。四则四矣而视此友则不及。乐天之满楚梦明。四则四矣而比玆友则不若。彼漫郎之友志槩。与可之友气味。建勋之友閒情。落于浮虚高远之一偏者。又岂可同日而语哉。虽然其所以为友者。亦在乎友之之如何耳。盖自粟雨鬼哭之后。上自帝王下至匹庶。孰不友此四友。而贤者友之。则资之有益。施之斯普。补功乎造化。宣朗乎人文。岂不诚良朋美友。而使不肖辈友之。则煮泥续尾。巧辞之是饰。媸妍张李。邪情之是文。违于事理者以此而幻之。发于邪曲者凭是而舞之。至使黑白失其本色。贤邪变其实状。则是四友者。适足为一时奸蠹之用。而启千古无限之弊矣。然则其可友者欤。其不可友者欤。其或如百里之愚于虞而智于秦。裴矩之佞于隋而忠于唐欤。愚尝以是说。欲一就当世之严师畏友。讲劘切磋者稔矣。礼围奉策。明问及之。今日从我者四友也。执柯伐柯。其则不远。敢不以愚之四友。对执事四友之问乎。窃谓以文会友。厥类有四。盖墨磨于砚。笔写于纸。出处必偕。用舍必俱。虽颠沛造次之间。而无有一友之相离。虽古今前后之异。而必待四者之相随。从心所欲。相资为用。则信乎纸砚笔墨之为文房四友也。是以在五去一而结为石交。满十除六而合若胶漆。无纸薄之态。无毫末之嫌。或拔毛而利天下。或摩顶而兼爱众。或虚中容受。研磨乎道义。或素质淡性。包罗乎经纶。相亲相近。偕行偕藏。少一不得。益三其道。则其为友之义倘如何哉。于乎。是四友者。无异于古今。无间于彼此。而古之友之者。赖是友而能致文章之炳焕。今之友之者。由是友而日见体格之卑浊。以至君子友之则其用也正大光明。小人友之则其用也阴邪回谲。用之善不善。在人而已。其在四友乎。故柳诚悬曰心正则笔正。斯言也信矣。谨沿问目。胪列以陈。我观
无名子集文稿册八 第 361H 页
于曾子之训矣。君子以友辅仁。我闻于孟氏之言矣。责善朋友之道。噫。君子所以明夫心之德爱之理者。莫不用是而发挥。则四友之辅仁。讵不信然。朋友所以相与规其非而陈其难者。莫不由是而消详。则四友之责善。有如是夫。文王疏附奔奏之后。又有孔子之疏附奔奏。文王先后御侮之后。又有孔子之先后御侮。噫。率下亲上。谕德宣誉。相道前后。武臣折冲。则文王所以成周业者赖此四友也。门人加亲。远方士至。前辉后光。恶言不入。则孔子所以辅圣德者有是四友也。若以四友之同其称而疑于同异。则此四友不过文章之货而记述之器也。安可比而同之于成周业辅圣德之四友也哉。陶泓楮白毛颖陈玄。皆以其同与友善。同其出处。而锡之以嘉名。称之以美号。则是四者有相益之道而无相损之义。其间若有益者损者。则不得并列于四友之称。而无相须为用之道矣。执事何疑于是乎。数斯疏矣。言氏子戒朋友之言也。惟此四友。非如言氏所谓朋友。而一向好着。亦自丧志。伊川之格说。则四友之不可数。非为其亲疏也。久而敬之。晏平仲善与交之道也。至于四友。异于平仲所与善交。而书时甚敬。非要字好。明道之学工。则四友之必可敬。无关于久近也。风字晶荧。扬休清净。而一日三洗则吾知王逸少好洁之性也。金井凝尘。旗影不动。而十日不涤则吾知吕申公凝澹之德也。其于砚乎。岂有亲疏之别乎。藩墙置笔。遇句便疏者。访岷功之伧父也。发叹投笔。有志立功者。飞食肉之虎侯也。噫。十年构思。惟恐不博。则遍置笔砚。备其或忘也。厌事毛锥。欲万里侯。则弃却研吮。信大丈夫也。其于笔乎。岂有爱憎之殊乎。雁头百幅。助取高价而致士夫怀金。则罗隐之于苌凤。不免市道之交也。婺州万张。秩满饯归而受一百却之。则杜暹之于州吏。可谓淡水之契矣。其于友之之道。非所论于厚薄也。千金獭髓。一螺点漆。非佳不书。则褚遂良谨其所与之道也。阮生之愚。昌言之癖。抄夺满堂。则李公择清浊无失之义也。噫。却清烟于千夜。而待佳品供挥洒。则虞伯施所谓不如询者。良以是矣。几两屐于一生。而瓶未罄罍先耻。则苏子瞻所谓墨磨人者。其戒切矣。择交与否。不必多辨。青缕管笔。陆倕之梦赉于纪少瑜而助文思之日进也。黄石弹丸。陶谷之不还于李后主而碎青池之跳鱼也。叱如蝇之道士。自称御墨之精。则龙香锡名。吾知其潞州别驾也。寄十㨾之蛮笺。添脩五凤之手。则以诗赠弟。吾知其绳枢韩生也。论三友之寿夭。證锐钝动静之所由。而独不及于纸者。岂不以纸之成毁。本无必定之期限耶。悲剡藤之斩伐。谓绮文妄言之攸致。则虽不言三友。而举一反三。厥理同符。子西之铭。元舆之文。俱可推类而见。岂可以此有疑于处交之各有浅深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