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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第 x 页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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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制中庸讲义条问(甲辰五月生进 对)
  序
程说以为徇天理底道心。徇人欲底人心。朱说以为上智不能无人心。岂可尽谓之人欲乎云云。程说中人欲云者。是指孟子所谓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耶。然则上智似不可谓无是。而朱说以人欲之欲字。属之私欲之欲。两贤之说。若相矛盾。此果分明劈破耶。
 臣对曰。心者一而已。非有二也。而生于形气之私者为人心。原于性命之正者为道心。形气是耳目口鼻四肢之属。饥饱寒燠痛痒之类。而皆属自家体段。他人无与焉。不比道便公共所谓私也。而舜之所以特以一危字言之者也。然而私亦未便是不好。危亦未便是不好。只是有个不好底根本。而苟不知所以治之。则于是乎始流于不好底境界矣。程子所谓徇人欲底人心者。盖亦不异乎向所谓私字。而以朱子不可徇之之训观之。则徇字窃疑太重。而人欲云者。未便是不好题目也。不惟此也。遗书又言人心私欲。道心天理。朱子始疑之而后识其意。以为只一毫发不从天理上自然发出。便是私欲。非皆不善也。以此言之。两贤之意。何尝矛盾乎。至于岂可尽谓之人欲云者。此以人欲属之于私欲。而明此人心之未便是人欲也。字虽同而指则异。语虽异而归则同。前后之说。未尝不合。而程子之意。得朱子而益明。朱子之说。较程子而愈密。斯岂非后学之幸耶。
东儒言人心道心之别曰。理气浑融。元不相离。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安有理发气发之殊乎。但道心虽不离乎气。而其发也为道义。故属之性命。人心虽亦本乎理。而其发也为口体。故属之形气。曰所以发。曰发之云云。盖谓有是理故发也。无是气则不发也。理气之元不相离。即此可决。然则一说以四端属理发。以七情属气发者何也。愿闻的确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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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理气是二物而亦相衮同。才有这理。便有这气。不能相离。若无此理则此气如何发出。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是故论本原则有理然后有气。论禀赋则有是气而后理随以具。有是气则有是理。无是气则无是理。是气多则是理多。是气少即是理少。此朱子所谓若阙一。便生物不得。而程子所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者也。至若人心道心之别。则道心是发于理者。故全善无恶。而亦非离于气者也。人心是发于气者。故可善可恶。而亦是本于理者也。朱子曰。如动静者气也。其所以能动静者理也。此便是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之意。而四端是理之发。七情是气之发。又是朱子之论也。以此观之。此两说皆是本于朱子者。而俱不害为理气之不相离矣。
东儒人心道心图。道心下书善字。与性善之善字。其义同耶异耶。人心即圣凡之所共有。而图本斜书人心下。着恶字何也。
 
臣对曰。人心道心。既两下说破。则分别界分。分明指示者。莫善于图。此图之所以作也。道心是义理上发出来底。则固当书善字于其下。而是善也罔非从性善中流出。则此所谓凡此厥初。无有不善。蔼然四端。随感而见者也。善字之义。恐无同异之可论矣。至于人心则虽曰上智之所不能无。而只一危字。可见其欲堕未堕。易流于不好。此所以斜书而下着恶字也。斜书者。言其危者愈危则流于恶也。呜呼其可惧也哉。
此曰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所以察之工。本篇之中。当于何着手耶。
 臣对曰。惟精之精字。是于二者之间。而精察分明。不相混杂也。若夫所以察之工则在乎择善。而择善之要。只在慎独二字。盖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则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其毫发之间。无所潜遁。又有甚于他人之知。则是虽常情所忽。以为不必谨者。而君子省察之工。尤不敢不致其谨于此。苟能察之于此。使其几微之际。无一毫人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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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而纯乎义理之发。则不杂不离。择善固执之功。可以无少间断矣。是故朱子曰。是教人察私意起处防之。又曰体道之功。莫有先于此者。亦莫有切于此者。子思首以为言。以见君子之学必由此而入。察之之工。舍此而于何着手耶。
时中执中之义。同欤异欤。帝尧始言执中。夫子继言时中。前后圣立言之各异何也。且执中与时中。何等好题目。而有子莫之执中。有胡广之时中。此则缘何致此。愿闻剖释之说。
 臣对曰。帝尧只言中之一字。而首加执字。夫子始言时中二字。而明其随时之义。夫中也者。只是个恰好底道理。故帝尧则只曰允执。而夫子圣之时者。故又言其随时处中之义。以诏后人。中字则初未尝有异也。是故朱子于序文曰。时中则执中之谓也。前后圣之立言。何尝各异耶。盖道不合乎中。则异端之道。非尧舜之道也。中不合乎时。则子莫之执中。非尧舜之执中也。故夫子特揭时中二字。以明夫中无定体。随时而在中。而不时则非中也。盖所以益阐执中之义。而使之不差于执中也。彼子莫惟不知时之义而徒知执也。故执中无权。而终归于执一也。若乃胡广之逊言恭色。取媚于时。而得天下中庸之称。是乃小人之反中庸而自以为中庸者也。其视圣人所谓执中时中。不翅背驰。则学者于此。安可不慎思而明辨乎。
  篇题
中庸分节。读法则作六大节。章句则为四大节。而饶氏则主读法。王氏则主章句。未知当以章句为主欤。饶王以后又有五节之论。盖其分节。十二章以后则与章句同。而首章为一大节。自第二章至十一章为一大节则与读法同。此于读法章句之间。可谓参互彼此而得其中耶。
 臣对曰。读法是朱子之言。章句亦朱子之文也。读法既以六大节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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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章句则于首章。曰其下十章。引夫子之言。以终此章之义。于十二章。曰其下八章。杂引孔子之言以明之。于二十一章。曰以下十二章。皆子思之言。推明此章之意。于三十三章。曰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王氏以此为四大支。饶氏又分排读法之六大节于一篇之内。今比而观之。则特有详略而大意则皆同。无互相牴牾之弊。真所谓并行而不悖者也。至于五节之论。则与章句同而特分第一支。作二节。此亦非强分而别为之说者。则恐不可偏废也。窃意首章乃一篇之体要。而末章复申首章之义。所谓始言一理。末复合为一理。则读法之以首章末章。各为一大节。尽是朱子之深意。不容复议。而至于章句所言。则又当逐段而深味之。五节之论。亦不外于是矣。
中庸之中字。朱子释之曰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过不及三字。固是中庸本文。而至于不偏不倚四字。中庸本文。但有不倚二字。元无不偏二字。朱子之必以此四字合而言之者何也。以未发之不偏不倚。与已发之无过不及相对说。则偏倚二字。必各有所指。何以则可明其各有所指而言不架叠耶。
 臣对曰。中字之义。本取时中之中。而所以能时中者。盖有那未发之中在。朱子欲兼体用内外而言。故取程子不偏二字及本文不倚二字。合而言之。加于无过不及四字之上。以先说未发之中。夫偏者犹四方之偏在一方也。倚者犹柔弱之倚靠一边也。如人之处室中。初未有定向。少间靠取一边。倚着欹侧。甚则至于倒东坠西。落在一偏。又如以衡称物。自有至平处。而少倚秤锤。则便有轻重。遂至于偏。盖倚犹不及于偏。而偏则过于倚矣。不偏不倚。则犹立而不近四旁。衡而本自至平。程子所谓在中。朱子所谓在里面底道理未动时恰好处。而以四字合而名之。极言其无所偏倚之义也。盖偏倚二字。苟欲覈其字义之浅深而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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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其各有所指。则正与过不及相对。而自朱子以后。皆但以无所偏倚为言。未尝分析而互对。则只以未发之不偏不倚。对已发之无过不及。已自十分分晓。不必各有所指而初无架叠之病矣。
  第一章
天命之性。朱子释之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理亦赋焉。既曰气以成形理亦赋焉。此性字当兼气质看耶。
 臣对曰。万物之生。成形者气也。禀赋者理也。此朱子所以有气成形。理亦赋之言。而天命之性。本未尝偏。气质所禀。却有偏处。则虽曰才有天命。便有气质。不能相离。而此性字是就人身中指出这个是天命之性。乃是从原头专言理。不杂气禀而言。如太极不离乎阴阳。而亦不杂乎阴阳也。此成汤所谓降衷之性。孟子所谓性善之性。程子所谓即理之性。张子所谓天地之性。故朱子既以天之命令为言。而又曰若云兼言气。便说率性之道不去。此可以为断案矣。
率性之率字。朱子既以循字释之。又于或问。驳论诸家之说。以明其非指修为而言。此诚不易之论也。然修道之修字。亦不以修为释之。谓之以品节。而下文所谓礼乐刑政之属。即所以发明品节之意。则修道又不得为自修之工耶。不曰修为而谓以品节者。必有所以然之故。愿闻其详。
 臣对曰。孟子曰道若大路然。盖以人生日用当然之理。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故循其所得乎天以生者。则事事物物。莫不自然。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故朱子以循字释率字。盖言其非人率之而不要作工夫看也。岂可指修为而言耶。盖所谓性者。无一理之不具。故所谓道者。不待外求而无所不备。所谓性者。无一物之不得。故所谓道者。不假人为而无所不周。此或问所以引程子之论。以驳吕游辈之说也。至于修道之修字。虽与修为之修字相同。而子思立言之意。则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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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二字。训教字名义。言圣人因是道而为之品节防范。以立法垂训于天下。是则所谓教也。盖性道虽所同得。而气禀则或异。不能无过不及。故圣人以礼乐刑政之属。品节而裁制之。亦因其所当行者耳。若谓之修为而以为自修之工。则非但于教字不应。于文义亦有不然者。杨雄有脩性之论。而伊川以为不识性。朱子以为性不容脩。脩是揠苗。道亦是自然之理。圣人于中为之品节以教人耳。以此观之。其所以必谓之品节之意。槩可见矣。
戒惧一节。当专以静看耶。抑通动静看耶。以本文言之。则似当专以静看。而朱子答吕子约书。通动静看。未知章句中。亦带得通看之意耶。
 臣对曰。戒惧者所以涵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常要提起此心在这里。防于未然。则分明是静工夫。而朱书论此章。又通动静看。盖自其不可须臾离者而言。则所谓道者。无物不有。无时不然。玆岂非通动静者乎。章句亦曰常存敬畏。虽不闻见。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此言虽不睹不闻之际。亦致其谨。则睹闻之际。其谨可知。且不使须臾毫忽之暂离。则其意已包得动静在里面矣。
未发说之见于朱子大全及语类者。各自不同。或曰自尧舜至于涂人一也。或曰厮役亦有未发。或曰众人未发时。已自汩乱了。或曰其未发时。块然如顽石。以前二段观之。则后二段恐未为定论。而又于答林择之书。曰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主也。若论其未发界至十分尽头处。则当以何说为主耶。
 臣对曰。喜怒哀乐浑然在中。未感于物。未有倚着一偏之患。亦未有过与不及之差。故特以中名之。而又以为天下之大本。此未发之说也。然而考之诸书。各有不同。曰尧舜涂人一也。曰厮役亦有未发者。可谓善言未发之中。而至于以众人为汩乱于未发时。以未发为块然如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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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似是未定之论也。若其答林择之书所谓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主者。盖以其浑然之理在中而言也。程子答苏季明曰。才思即是已发。朱子谓此一句。能发明子思言外之意。盖不待喜怒哀乐之发。但有所思。即是已发。此意已极精微。不可以有加矣。斯岂非说到未发界至十分尽头处耶。
未发时有工夫之可言欤。抑不可言工夫欤。程子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朱子曰人须是于未发时。有工夫是得。又曰未发时着不得工夫。盖才着工夫则便属已发。而程朱前后之论。若是不同。将何的从耶。
 臣对曰。未发时工夫。乃是戒慎恐惧。提撕涵养。则谓之有工夫之可言可也。而又非可以义理省察而言之。则谓之不可言工夫亦可也。是故吕氏言当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程子以为言存养于未发之时则可。言求中于未发之前则不可。又曰未发之前。谓之静则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便是难处。学者莫若自先理会得敬。能敬则自知此矣。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以此观之。未发时工夫。可知也已。朱子曰须是于未发时有工夫。此言不可无戒惧之工也。又曰未发时着不得工夫。此言才着那工夫。便属已发也。由玆以言则程朱前后之论。安有不同者乎。
朱子论未发。或以复卦当之。或以坤卦当之。两说之中。当以何说为定论耶。
 臣对曰。朱子论未发之言曰至静之时。但有能知能觉者。而无所知所觉。此易卦为纯坤不为无阳之象。若论复卦则须以有所知觉者当之。不得合为一说。而复引邵子诗。言其至微至妙。盖复卦下面一画已动。则不可谓未发。而坤之纯阴而未尝无阳。可以当静中有物之象。此似已为定论矣。
未发二字。固是发前人所未发。而子思前后。果无言及未发之意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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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自古书中。多言无过不及之中。中之用也。子思则先言未发之中。以见中之体。真是发从古圣贤之所未发者。而此外亦自有言及未发之意者。以言乎子思之前。则十翼有寂然不动之训。以言乎子思之后。则孟子有性善之言。斯岂非前后圣之若合符契者耶。
  第二章
虽有君子之德。而未至时中之域者。大贤以下所不能免。则君子而时中云者。语势固如此。而至于小人之反中庸。虽不至于无忌惮。苟有小人之心。则已与中庸相反矣。何待无忌惮然后。方可谓反中庸乎。然则小人而之而字。比之君子而之而字。岂非可疑处乎。是以吕氏诸儒皆从郑本。以小人之反中庸一句。作小人之中庸。盖小人实反中庸。而乃敢自以为中庸。此所以为既有小人之心。又无忌惮者。而程朱则皆从王肃本。虽其文势语脉。诚如或问所论。小人而之而字。论以当句内文势语脉。则终有说不去处。且小人之自以为中庸者。即所以反中庸。则郑本所谓小人之中庸。亦何害于文势语脉耶。况以郑王二本论之。则自有先后之别。而反字之非王所增。又不可考。则诸儒之论。恐亦不可谓无所据。而或问中又以发明小人之情状。称许诸说。则朱子之微意。又有可见者。当并取郑王两本之意而不可偏废耶。
 臣对曰。朱子曰君子只是说个好人。则小人恐亦不是索性小人。君子而不能时中。则未可谓君子之中庸也。小人而苟有忌惮。则必不敢肆欲妄行而未必无迁善之理。乌可断之以小人之反中庸乎。若只曰君子而不论时中与否。遽谓之中庸。只曰小人而不论无忌惮与否。遽谓之反中庸。则似非十分正当之论也。必也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然后。乃所以为君子之中庸也。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然后。乃所以为小人之反中庸也。陈氏谓朱子就两个而字上。咀嚼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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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则此而字。政是人鬼关头也。岂非圣人开示后人之微旨乎。吕氏诸说之从郑本而作小人之中庸者。其所为说。可谓不烦增字而理亦通。故或问中亦以为发明小人之情状。曲尽其妙。足以警乡原乱德之奸。而断之以非本文之意。且以文势语脉决其不然。盖上文既言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则下文当承此而分解两句之义。不应于小人之下。拔去反字而别生他说。以为小人之自以为中庸也。先后之别。增之之疑。恐亦不必以此而为据也。但朱子既存吕氏之说。以备观考。则似亦不可以偏废也。
  第三章
中庸一篇中。用许多能字。而至于中庸。谓之以不可能。则此章之独曰民鲜能者何也。程子久行之说。朱子既谓记录之差。则今不敢更论。而吕游诸家之说。虽以不能期月守證之。其意亦或以中庸之不可谓可能耶。
 
臣对曰。此章论语无能字。而此则添之。自此以下许多能字。皆从此能字而始。先儒谓可见子思之意者信矣。第九章以中庸谓不可能。而此章则曰鲜能者。彼以可均可辞可蹈。极言中庸之难。故直曰不可能。而此以中庸之德之至而叹世教之衰。故只曰鲜能。且不欲以不能断之。而特言鲜能。与下章鲜能知味之鲜能。互相映发。又如巧言令色鲜矣仁之类。皆其辞不迫切处。与直言民不能者。气象不侔矣。自世教衰一条。乃程子手笔论语解。而朱子因之。则久行之说。可知其出于门人之差缪。而侯吕之说。虽以不能期月守證之。朱子以为两章各明一义。不当以彼證此。则臣何敢更论耶。
  第四章
上一节。既以不行不明相对而说。则下一节。固当并论知行。以结上文之义。而只举知一边者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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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此章以道之不行不明对说。则下文结辞。固当并论知行。而只举知一边。不言行一边者。道之不行。由于不明。苟明矣斯行矣。故于其末。专言知味。以见明道之为先。而于其下章。又指行而言。其序不紊而功不阙。盖如此矣。
  第五章
中庸三十三章之中。此一章独为一句。若以此一句属之第四章之末。则曰知曰行。可以总结上文。而朱子必以此一句。别为一章者何也。
 臣对曰。此一句自为一章。子思取夫子之言。比而从之。盖承上章鲜能知味之义而言其不知故不行。以起下章舜其大知之意。此其次第条理瞭然。可以默识矣。何必属之于上章之末而后。可以总结上文乎。况第二章以下十章。皆引夫子之言。而每章必以子曰起之。则此章之别为一章。又可验矣。
  
第六章
两端二字。章句中何不以过不及两者言之。而必以大小厚薄之类言之乎。无过不及。即所谓中。则以过不及释两端然后。用中之义。似尤分明。而章句之意则众论不同之极处。各有所谓中者。然则两端之中间。不得为中。而各就一端上。取其所谓中者然后。方可谓用中而得免为子莫之执中耶。虽然过者为一端。不及者为一端。则此两端之间。独非中乎。或问因卞程子执持之论。有孰为过孰为不及之说。而章句之必以大小厚薄为言者。果何故耶。
 臣对曰。中者无过不及之谓。则两端似以过不及言之。而章句之必以大小厚薄之类言之者。盖以舜之好察迩言乐取诸人。故以众论不同之极致。释两端。而又曰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谓之类则凡轻重多少皆是也。以此为言然后。可以形容其兼总斟酌之义。而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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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之意。亦未尝不包在其中矣。若只谓两端之为过不及而用其中。则或恐人之错认为但去两头。只取中间。而大小厚薄轻重多少之间。必有偏倚而不得其中者矣。盖于其善之中。而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之。惟其中而用之。则此舜之知所以为大。而非他人之所及也。是故或问中辨程子执持过不及之论。而曰当众论不同之际。未知孰为过孰为不及而孰为中也。故必兼总众说。以执其不同之极处而求其义理之至当然后。有以知夫无过不及之在此而在所当行。即此观之。则章句大小厚薄之说益明。而亦未尝舍过不及而为言也。章句中特不及于过不及三字耳。然则章句所言。岂非锱铢不差者耶。
  第七章
此章之人字。即众人也。众人之于中庸。岂有能择能守之可论乎。期月之内。勿论几个日。能择而能守。则是乃贤者也。以贤者之事。拟论于众人者何也。抑此人字。汎论贤者与众人。而所当活看者耶。
 臣对曰。此人字汎言众人。而以上句起下句。如诗之兴体。则此特言知祸而不知辟之人。以况能择而不能守之人。反复讽诵。则其意自见。非谓众人之能择能守。而以贤者之事拟论也。此等处不以辞害意而所当活看者也。
  第八章
颜子之能择能守。以见于论语中者言之。则何者为能择而何者为能守欤。或问中所论吕氏之说。犹有未尽者。何以为说。则可以衬切而分明耶。
 臣对曰。或问载吕氏之论颜子。而谓其亲切确实。学者所宜讽诵而服行。其言引论语中既竭吾才欲罢不能等语。而形容其拳拳服膺之意。可谓缜密有味。而尚有可以为说者。夫克己复礼。固夫子所以授颜子。而颜子所以为中庸也。请问其目。斯非能择乎。请事斯语。斯非能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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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夫子所以特称其能择能守。而子思所以著之于中庸。继舜之后也。其旨深矣。
  第九章
中庸不可能之义。或问详论之。而以程子克己最难之说结之。克己之最难。何以为中庸之不可能耶。程子只发其端。朱子亦但曰其旨深矣。而无发明之言。诸君子幸详说之。
 臣对曰。此以三者之难。明中庸之尤难。而所谓中庸。亦非于三者之外。别有一个道理。只于三者之间。做得恰好处。便是中庸。而所谓做得恰好。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此程子所以有克己最难之言。而朱子所以著之于或问。谓其旨之深者也。三者天下之至难而犹可能也。中庸虽若易能而不可能也。则此非克己之最难乎。是故惟颜子之克己。能择能守。而民之所以鲜能也久矣。
  
第十章
第二章。变和言庸。其下十章。皆论中庸之义。而此章独言和字。此和字与中和之和字。同欤异欤。
 臣对曰。此篇自第二章。变和言庸。此则已有朱子之论。而至此章。更有和字。此与中和之和字。相同而意实殊。盖中和之和。是喜怒哀乐之发而中节者。而天下之达道也。此和字。乃与物同之称。若柳下惠之和是也。君子和而不流则乃为中庸。众人和而无节则必至于流。何可与中和之和。比而同之耶。
不倚然后可以中立。则中立二字之中。恐已包得不倚之意。而既曰中立。又曰不倚者何也。或曰中立即不偏也。此论果何如。中立而不倚一句。或问则曰中立而无依则必至于倚。其下又有强弱之说。而章句则只释倚字。未知章句成于或问之前。故犹未及发尽底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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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朱子说此章曰若是中。便自不倚。何必又说不倚。盖柔弱底中立则必欹倒。若能中立而不倚。方见硬健。观此则中立不倚之义。可以言矣。不偏之谓中。则中立固是立不偏之意。而或说亦非有他义也。今按章句只以偏着释倚字。而或问则多所发明。至以强弱互对而为说。无复馀蕴。盖章句则以谨严要约为体。或问则以敷衍辨析为主。详略之不同。固其势然也。恐未可以前后之异而谓未及发尽也。
  第十一章
素隐之素字。或问既以旧说所谓无德而隐。谓于义略通。又以为遁世不见知之语反之。似亦有据。且于汉书之以素为索。只曰其说近是。有若未定之论。而章句则直断以字误。未知或问成书之时。更加研究。故其所为说。较精于章句耶。或问所论既如此。又于答黄直卿书。从旧本作素隐。章句虽如此。亦不可偏废旧说耶。
 
臣对曰。素字之误。章句或问。未见有异。特章句不可以繁絮。故一笔断之。或问备录疑义。而毕竟与章句同耳。盖以无德而隐谓略通。而又以为遁世不见知之语反之。似亦有据。则固已不快矣。其下即言与后章素其位之素。不应顿异。则似未定之辞。而又其下乃引艺文志所言。而以颜氏之释。谓二字之义既明。而与行怪二字语势相类。其说近是。末乃断之曰当时所传本犹未误。至郑氏时。乃失之耳。至此而无复馀疑矣。至于答黄书之作素字。又未知其必在章句或问之后。而亦岂可舍此而取彼耶。
  第十二章
此章以前十章。皆言中庸。以明首章之义。而至于此章。不复言中庸。而特言费隐者何也。中庸费隐。言虽不同。君子之道。不外乎中庸。则言中庸处。可作费隐看。言费隐处。可作中庸看耶。抑中庸自是一义。费隐自是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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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可以强合为说耶。
 臣对曰。朱子于十一章下。言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又于此章下。言子思之言。申明道不可离之意。而读法及章句。皆于此分节。则论中庸者止于前章。而说费隐者始于此章。盖中间十章。极论君子中庸之事。皆道之用。故又将由用以推体。拈出费隐二字。皆所以明夫中庸之道也。中庸费隐。言虽不同。费隐所以明首章之道字。而是道也即中庸之道。则乌有外中庸而可以言费隐。外费隐而可以言中庸者耶。是故语字义则中庸自一义。费隐自一义。而语其道则中庸是费隐。费隐是中庸也。此非可以强合也。乃其自然相吻者也。
费隐皆形而上之道也。然论理者必曰所以然。而朱子于说费处。不曰所以然。而于说隐处。独曰所以然者何也。
 臣对曰。形而下者甚广。而形而上者实行乎其间。无物不具。无处不有。斯所谓费也。就其中形而上者至为微密。有非视听所及。斯所谓隐也。而总而论之。皆形而上之道也。然而朱子于说隐处必曰所以然。而于说费处不曰所以然。盖费者斯道广大之用。而昭著遍满于天地之间。则非可以所以然三字言之者。而至于隐则道之所以然而隐微不见处也。此所以下语之不同也。
活泼泼地四字。本出松溪无垢子心经。又宗杲云不用安排。不假造作。自然活泼泼地。故明儒杨慎以为僧家之活泼泼。岂儒者说经而可有此。至于尹和靖则人有问程子所谓活泼精魂。不知当时有此语否。和靖云是学者不善记录。而后儒因谓此出龟山语录。龟山之学。本近于禅。故所录程说。往往以己意傅会。则朱子之必引此说于章句之中者何欤。岂其语虽出禅家。其于发明吾儒之学。有不可废者存欤。
 臣对曰。程子所谓吃紧为人处。活泼泼地者。所以赞叹鸢飞鱼跃数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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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也。盖道之流行发见于天地之间。无所不在者。本自活泼泼地。圣贤开示切要。欲使学者洞见道体之妙者。亦是活泼泼地。此四字乃是无垢宗杲辈之所尝道者。故杨慎以为僧家之活泼泼。非儒者之言。尹和靖以为程子所谓活泼精魂。是记录之不善。而后儒谓出于龟山语录。龟山之学。本近于禅。故所录程说。多有傅会者。而朱子尝曰活泼泼地。此但俚俗之常谈。释氏盖尝言之。而吾亦言之。彼固不得而专之也。况吾之所言。虽与彼同。而所形容。实与彼异。是安可同日语哉。盖语虽出于禅家。而可以发明吾儒之言。则吾亦言之。如常唤主翁。本出于瑞岩。光明宝藏。元在于贝叶。而自程朱以来。便作吾儒之妙诀。又何害乎。此朱子所以必引此说于章句之中。而使读者致思。以至于分明快活底境界也。
  第十三章
此章所谓君子之道即五伦。而五伦之中。夫妇居一。是故以五伦言之。则君子之道五。而夫子则谓之以四而不言夫妇者何也。费隐章。特言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则尤为切己。诚如朱子之论。而此章之不言。必有以然。愿闻之。
 臣对曰。五伦之不可废一而言。犹五行之不可偏举。五性之必欲备论。而以其尤为切己而言。则夫妇之际。隐微之间。尤见道不可离处。是故上章特言造端之义。而此章言君子之道四。于五伦之中。独不言夫妇者。窃意夫子此言。非为五伦而发。专言反己自责之道。则五者之不备。非所嫌也。且以文势言之。父子君臣兄弟朋友则皆可以言所求。言以事先施。而至于夫妇则难用此例。此所以止于四者也。岂别有所以然乎。
  第十四章
此章文义。或问谓无可疑者。然其论侯氏所辨常总之说。终有不能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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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彼佛者之妄以吾言傅着其说者。诚有掣肘。而但以吾言设疑而问之曰得是得个甚。则亦何害耶。况得者无所不足于吾心之谓。则得之一字。亦岂非可问者耶。抑不曰得者何谓也。而必曰得个甚者。非吾儒之言而即佛者之话法耶。
 臣对曰。佛者之妄以吾言傅着其说。如墨者之援儒。而入于墨则其指意之乖剌。固可笑也。若常总得是得个甚之问。侯氏辨之当矣。而但以吾言问之。则亦何不可之有哉。是故朱子以侯氏所自为说者。谓却有未善。而为之答曰得者无所不足于吾心而已。而谓其明白真实。足以服其心。则朱子之意。非以得字为不可问也。特恶其傅着之习耳。且使以吾言问之。则当曰得者何谓也。而得个甚之话法。是其本套耳。
  第十五章
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意。只以妻子兄弟明之者何也。五伦之中。君臣朋友之道。岂独为高远之事耶。抑十三章。既曰君子之道四。故此章则略言之耶。
 臣对曰。此章之旨。子思因言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而引诗及夫子赞诗之语。以明其意。非以五伦言之也。且兄弟妻子。乃是一家之内。日用常行之事。则比诸君臣朋友。尤为切近。岂非自迩自卑之道乎。盖尧舜之道孝弟而已。文王之御家邦。亦惟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而已。则子思之引此诗。以及夫子之言者。可谓深切著明矣。若曰十三章既云君子之道四。故此章略言之。则恐未必然。
  第十六章
不曰鬼神之德。而必加为字于德字之上者何也。鬼神者非理也。即气之灵者。故朱子以性情功效释德字。而今若论以文势。则必曰鬼神之德然后。方可谓鬼神之性情功效。而既曰为德。则亦当释以鬼神之为性情功效。此成甚说话耶。且性情功效专属德字。而朱子并举为字而释之曰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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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性情功效者何也。
 臣对曰。只曰鬼神之德。于义亦无不可。而但语势急迫。少纡馀委曲之意。故圣人之言。每舒缓而通畅。只曰中庸之德可矣。而必曰中庸之为德也。只曰回也可矣。而必曰回之为人也。今只读了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则可知其辞气之自不能不如此矣。鬼神乃阴阳之灵。故章句以性情功效四字。并举其体用。以释德字。而若不并举为字而释之。则是真释以鬼神之为性情功效也。其可乎。必并举为字而释之然后。乃为鬼神之性情功效。而于义无所不通。朱子于此权衡审矣。不然则性情功效。专属德字。以章句之一字加减不得。夫岂泛及他字而苟然下得乎。不但并举为字之为妙。犹言二字。亦衬切不差。若直曰性情功效。或代以他字。皆未稳当。惟曰犹言然后为无弊耳。
德字之见于他经传者。姑舍是。中庸中许多德字。莫非理也。而此章则独以气言之者何也。朱子既以性情功效释德字。又曰性情乃鬼神之情状。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又曰视不见听不闻。是性情。体物而不可遗。是功效。又曰性情便是二气之良能。功效便是天地之功效。以此见之。则鬼神之性情功效。岂非气一边乎。然朱子又以鬼神之德。为实然之理。既曰实然之理。则此德字似当以理言。皆是朱子之论。而不能无矛盾者何也。抑大全语类之说。与章句有初晚之别而然耶。
 臣对曰。朱子以性情功效释为德。而又有许多分释性情与功效之言。然则德字之见于他经传及中庸中者皆理也。而至于鬼神之德。则异乎他德字。盖鬼神。是气也非理也。故其德字。亦以气言之者也。至于以鬼神之德为实然之理。又以张子所谓良能为理之自然。则朱子之意。盖以为屈伸往来者气也。而其所以屈伸往来者理也。程子所谓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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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朱子又尝辨游杨鬼神之说曰。不知其于是理之实。果何如也。此亦以理言之。而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理。则不可以此而疑其矛盾也。
鬼神之视不见听不闻。体物不可遗。即气之幽显。非道之费隐。而朱子直以不见不闻为隐。体物如在为费者何也。
 臣对曰。视弗见听弗闻。鬼神之微也。体物不可遗。鬼神之显也。是鬼神之费隐。非道之费隐。而章句曰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子思之意。以鬼神之微显。明道之费隐。而朱子之意。又以道之费隐。释鬼神之微显也。
  第十七章
此章之说。已悉于或问中。而颜子虽不得寿。可谓死而不朽。孔子虽不得位。可谓天固培之。则谢氏侯氏之说。不害为反覆发明。而朱子之深非之者何也。后儒之以过奇险怪。指斥朱子之解经。诚妄矣。而朱子所论。亦或有更合商量者耶。
 臣对曰。侯杨所论之得失。或问中备论之。无容更议。而今以吾儒之言言之。则只当曰必得者理之常也。不得者非常也。颜子之不得寿。孔子之不得位。皆不得其常者也。固不当又为之异说以汩之也。杨氏则援老聃之言而以为不亡者存。侯氏则变其前说而以为天固培之。是不得为反覆发明之善者。而恶得免朱子之斥哉。至若后儒之过奇险怪云者。正自道也。夫以朱子之言与二子之说而观之。则孰为过奇险怪哉。而反以此指斥朱子。多见其不知量也。
  第十八章
孔子于舜则曰必得其名。于武王则曰不失天下之显名。而饶氏以此两句下语之不同。谓由于性之反之之异。此说果何如。不失则得矣。不但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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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名。而乃曰显名。则舜武之圣。虽有性之反之之别。两句语意。何尝有差殊之可论者耶。
 臣对曰。反之不若性之之纯。征伐不若揖逊之顺。则夫子之曰必得曰不失之语意斟酌。诚有如饶氏所论。而不但此也。乃有朱子之定论。其言曰不失显名与必得其名看来。也是有些异。如尧舜与汤武。真个争分数有等级。只看圣人谓韶尽美又尽善。谓武尽美未尽善处。便见真是不易之论也。
此云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而大传则曰武王于牧野。既事而退。追王大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武成则丁未祀于周庙。其告庶邦冢君曰大王王季。金縢之册祝。则曰若尔三王。大传之说。尚可诿之于傅会。武成之称。亦可归之于追书。而至于金縢之册祝。即周公所命之辞。则同出于经者。中庸尚书之若是不同何欤。
 
臣对曰。追王之说。以见于礼记及周书者言之。则乃武王之事。而此章所言。有若周公之事者然。此不可不辨者也。盖此章之意谓武王晚而受命。追王文王。周公又因文王之孝武王之志。追王上及大王王季。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实皆武王之事也。不言武王追王者。礼制定于周公故也。然则中庸与大传,武成,金縢大意。未尝不合矣。但中庸则既王文王。而又王大王王季。又上祀先公。其礼夏商之所未有。而周公特以义起。搜剔出来。立为定制。故特表而出之。以为周公成文武之德。而大传则牧野之后。即举追王之礼。此为小异。而亦不无傅会之疑。若乃武成则盖史官追书删润之辞。如大王以上。追王不及。而称后稷为先王。则容有未可尽以为据者。然其为武王之事则同矣。且泰誓三篇。皆称文考。而至武成柴望然后。称为文王。又称为大王王季。则尤可以验中庸之本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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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十七章。语大德受命之事。十八章。言积累缵述之事。而皆不拈出治国二字而言之。至此章之末。始言治国。以结一章之意者何也。
 臣对曰。十七章。语大德受命之理而已。十八章。言积累缵述之序而已。虽分为各章。皆相承为文。历序舜文。以及武王周公而语势未已。则固不当遽及于治国二字也。至于此章。则极言继述之孝。末乃及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而无复馀蕴。则治天下之道。盖已具于此矣。故结之曰明乎此者。治国其如示诸掌乎。此立言之体也。
  第二十章
尔雅曰。蜾蠃蒲卢。今之细腰蜂也。此章旧注曰蒲卢是蜾蠃名。而章句取沈存中之言。以为蒲苇。然后儒以其无所据而多疑之。且引家语为證曰。夫政也者蒲卢也。待化而成云。则政与蜾蠃之祝而化之相似。若谓之蒲苇。则蒲与苇。元非一物。且卢与芦字本不同云云。此说绰有考信。而朱子之不取旧注。必取沈说者。果何故欤。或问以蜾蠃为他无所据。岂以尔雅为不足据耶。
 臣对曰。蒲卢之辨。或问已尽之矣。而朱子既以为果裸他无所考。且于上下文义。亦不甚通。惟沈说与敏树之云者相应。故不得而不从耳。朱子于此岂无取舍之意乎。夏小正之传。有蜃者蒲卢也之言。而朱子以为不足据信。则尔雅所谓果裸。亦安知非后世附合之笔耶。若夫家语所谓待化以成。则虽以蒲苇言之。亦无不通。况朱子以家语为后世之书。则亦何可据以为决耶。虽曰蒲苇非一物。而既皆易生之物。则恐亦不害于义。虽曰卢与芦异。而古文本多省画。又不可以此决其不然也。惟求之以文义。果裸则推说不去。蒲苇则语势相接。此朱子所以废旧说而从沈氏也。然朱子又以为此等琐碎。既非大义所系。则姑阙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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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何必详考而深辨。此可为读书者之法。
亲亲尊贤等杀。即仁义礼。而独不言智者何也。下文之知人知天。即所谓智。而通上下文而言之。则可谓备言仁义礼智之德欤。抑知觉为气之灵。智为性之贞。则知不可以谓智欤。
 臣对曰。仁义礼智。或有偏举处。而此则不然。言仁言义。继又言礼。而其下自君子不可不脩身。推而至于知人知天。此则所以言智而明为仁之端在于智也。是乃自然之序也。盖有仁。便有义礼。又节文斯二者。而乃天理之自然。不是人安排。故推言事亲知人而归宿于知天。非智不能知也。下文达德。便是事亲之仁。知天之智。则此岂非备举仁义礼智之德乎。知天之知。与礼智之智虽异。而惟智然后知。则此可以属智。况又有三达德之智乎。
知仁勇三达德。朱子以为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而知底属智。行底属仁。又是朱子之论。则知仁固是同得之理。而至于勇。五性之中。属于何者。而亦为同得之理欤。
 臣对曰。三达德。朱子既以为同得之理。而又曰知底属智。行底属仁。勇是勇于知勇于行。仁智了非勇。便行不到。即此已是无馀蕴矣。如可以勇而属于五性。则朱子既以知属智行属仁。何故不曰勇属某性耶。盖勇是勇于知行。知之透彻。行之成功。便是勇。则不待分属。而固已具于仁智之中。而兼乎仁智之工矣。至于为同得之理。则朱子既以此释三达德。又何疑乎。
诚之为一篇枢纽。或问已备言之。而自首章至十五章不言诚。而鬼神章始言之。自十七章至前章不言诚。而此章又言之者何也。且鬼神章则只言一诚字。此章则重言而复言之者何也。
 臣对曰。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中庸之一篇大旨。不外乎诚之一字。故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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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以为此篇之枢纽。而于或问。特详言之。盖自天命之性。至于无声无臭。无非发明实理之本然。欲人之实此理而无妄。而于鬼神章。始露出诚字。此是因造化阴阳之气而明造化阴阳之理。为自此以后言诚之张本。至于此章。包费隐兼大小。而又以诚字极言之。盖其不言诚处。无非诚之意。而言诚处皆为该括上下言外之意。此所以如户之枢。如衣之纽。而黄氏所谓着一诚字。锁尽者也。且鬼神章专说鬼神。是以天道言。故只以一诚字言之足矣。而至于此章则说许多事。末乃言诚身工夫。乃是人道。故用许多诚字。总言天道人道。又以为下文分说之张本。此所以详略之不同也。
  第二十一章
此章之性教。即性之者也。即学者事也。而此二字实本于首章。则真所谓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者。而朱子只谓之不同何也。胡氏所谓此性即天命之性也。此教即修道之教者。较详于朱子之说耶。
 臣对曰。此性教二字。虽本于首章。而其义则不同。盖天命之性。人物同赋之理。而此性字是性之者也。圣人之所独也。脩道之教。圣人品节之事。而此教字是由教入者也。学者之事也。谓之性者全于天之赋予。谓之教者成于己之学习。则虽谓之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亦可也。而朱子之只谓不同者。以其所指之各殊也。胡氏之说最详。可谓善发明朱子之意矣。
  第二十二章
人物之性。同欤异欤。若谓之异。则此章之三性字皆是本然。三尽字皆是一义。何以见其异耶。若谓之同。则虽曰尽物之性。圣人不能使物做人底事。何以见其同耶。同异之间。愿闻明的之论。
 臣对曰。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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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又曰万物皆只同这一个原头。又曰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以此观之。性之无不同。更无可疑。而此章所谓尽己尽人尽物。皆是一义也。至于气有通塞之不同。则有人物之异。故人做得底。却有物做不得底。圣人所以尽之者。只是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人有可开通之理。则教化去开通他。使复其善。物无可开通之道。则且随他所明处使之。此则由于形气之不同。而圣人所以处之。各当其理者也。朱子所谓理一而分殊者。岂非不易之论耶。
  第二十三章
致曲之曲字。考之字书。无偏字义。而朱子以一偏释之者何也。虽以文义言之。上句之义。果是推致其一偏。则下句承之以致能有诚然后。可包得曲字意。而乃曰曲能有诚。只言一曲字而谓之以能有诚者。果于文义通乎。游氏曲折之说。恐于字义文义。俱为稳当。而朱子驳之以非本意。此亦以只好隔壁听之故耶。
 臣对曰。曲字虽于字书。不训以偏。而亦有偏曲之义。如诗所云彼汾一曲。亦谓一偏也。朱子之必以一偏释此曲字者。盖以上章言圣人之事。此章言其次。则是学而知者之事。而学知之事。必因其善端发见之偏。一一推致。以至乎其极。使其薄者厚而异者同然后。有以贯通乎全体而复其初。孟子所谓扩充其四端是也。盖曲不是全体。只是一偏也。就一偏之善。推而致之。则德无不实。而形著动变之功。自不能已矣。至于不曰致能有诚。而曰曲能有诚者。泛论文义。似若不通。而但古文语简。不似后世。既曰致曲。而即接以曲字。则致曲之义。未尝不在于其中。若曰致能有诚。则虽若通畅。而论以文体。恐不无穿凿之病矣。且自上章至于此章。因上文而又起下文。自成义例。既曰致曲。则不应独舍曲字而拈取致字。雕琢以成文也。若所谓曲折而反诸心之说。于字义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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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于文义。亦太巧险。未免侯生之隔壁。则此朱子所以不取于游氏者也。
  第二十四章
此章前知之说。恐上不承于前章之义。下不接于后章之旨。何以言之则可明其承接于上下耶。
 臣对曰。朱子曰此书之例。皆文断而意属。今读之信然。惟此前知之说。若无上下之承接。然细察之则意未尝不属。盖承上章著明变化之言。而起下章诚者自成之义者也。夫至诚之前知者。非明之至而能化者。不足以与于此。故至诚能化之下。即发至诚前知之言。此则上承也。物之所以自成者。由于以实心察实理。不假人为而无所不成。故前知如神之下。即有诚者自成之文。此则下接也。若以此义通上下章而读之。则文虽断而意实属矣。
  第二十五章
成物知也之知字。既与仁字相对。则当以智字看欤。抑既曰知而不曰智。则不当以智字看欤。
 臣对曰。此知字虽不以智字书之。而古文仁智之智。多以知字书之。且与仁字对说。则非智而何。又章下以知为去声。则其为仁智之智而非知识之知可知。此则恐无可疑。
  第二十六章
振河海而不泄一句。政好讲究。盖水之为物。不泄则满。满则溢矣。自有天地以来。万川归海。而海则不溢。此果何理。尾闾沃焦之说。殊涉不经。而朱子往消来息之论。反有取于此者。地下与四面。海水周流。地浮水上。又是朱子之说也。由前之说则海水泄。由后之说则地不振海。与子思之言。一切相反。未知昭昭之多。一撮之多。皆不可以辞害意者。则振而不泄亦此类。而其实则地浮水上而不可谓振。尾闾泄之而不可谓不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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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水之满则溢。自是常理。而海之不择细流而终古如一。亦是固然之理也。今夫七八月之间。雨集则沟浍皆盈。以水注器则多便溃溢。此即满溢之理。而至于海则包括四方。与天无极。盖有万古不尽之量。夫岂若满而辄溢者哉。是故古人语海之量曰。百川皆归而不加益。万古长流而不加损。盖非蠡酌之见所能测也。尾闾沃焦之说。出于庄列之吊诡。而朱子著之于楚辞之解者。所以广异闻而备参考也。且往消来息之论。非以此说为可取也。盖天地间消息之理。固是自然不已者。则此夫子所以有川上之叹。而朱子所以谓往者去来者续。无一息之间断者也。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凡昼夜四时之循环运转。一息不停。皆此理也。至于海。何独不然。且所谓地浮水上者。以海水之环绕四面。而地中又自有水。故以是为言。此即鸡子之喻也。今若以尾闾归墟之说。反疑不泄之语。以地浮水上之说。又谓振海之非。则乌可乎哉。乃若子思之意。则只就地之极广厚处。言其莫重于华岳而能载。莫大于河海而不泄也。如以辞而已。则地之自一撮土而及于广厚者。庸有是理乎。故读此章者。只举不贰不息之全体。而见其气象功效之盛大。则可得圣经之旨矣。若夫六合之外。则虽存而不论。亦未为不可也。
  第二十七章
此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章句释礼仪以经礼。释威仪以曲礼。今按礼书逐段理会。则三百与三千。可以一一分属耶。
 臣对曰。此章之言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盖承上文峻极于天之意而言道体之优优者。散于礼仪之末。至于三百三千之多。而至精至密。无物不有。盖入于至小而无间也。此即礼所谓经礼三百曲礼三千。而前章所谓语小天下莫能破之意也。今以礼书考之。则经礼如冠昏丧祭朝觐会同之类。曲礼如进退升降俯仰揖逊之类。而就其中论之。则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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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士冠礼,诸侯冠礼,天子冠礼之类。大节有三百条。如始加再加三加之类。以至于坐如尸立如齐之类。皆是其中之小目。又有三千条。先儒之论不过如此。而未尝有一一分属之说。只曰至小而无间。则今何敢强为之分排耶。
尊德性也道问学也此二句。政合玩究。尊之之工。道之之方。可以详言耶。性欲尊之。却欠稳藉。学安由乎。恐没把捉。此亦明言之。
 臣对曰。尊德性道问学二者。脩德凝道之大端。而圣贤所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此朱子所谓学者宜尽心焉者也。夫德性者所受于天之正理。而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则尊之之工。其不在于存心二字乎。问学者问得行得之事。而道者由之之意。则道之之方。其不在于致知二字乎。盖以本文而言之。则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此是尊德性也。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此是道问学也。固已十分明白。而程子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朱子所谓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者。又是发明亲切者也。且敬以存心则其尊之也。无不稳藉。学先致知则其由之也。岂没把捉。
性上加一德字。说得无几于太重。学上又加一问字。话势恐归于架叠。圣人立言之微意。切欲闻之。
 臣对曰。程子曰德性者。言性之可贵。与言性善。其实一也。此言性字上加德字之所以然也。游氏曰非问以辨之则择善不明。此言学字上加问字之所以然也。盖道之在我者德性。则斯可贵矣。岂不尊之乎。善之取人者问学。则斯可先矣。岂不道之乎。以此观之。则可见其下字之不苟。而立言之有意矣。岂可谓太重而架叠乎。
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此四段。属于尊德性。而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此四段。属于道问学。章句或问。以此言之详矣。但温故似属道问学。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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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必属于尊德性何也。崇礼似属尊德性。而今必属于道问学何也。至于道中庸之属于道问学。尤不胜愤悱。盖知行之无过不及。道体之至大至小。莫不包在于中庸二字之中。则此二字恐不当偏属于知。谓之以小。而章句所谓致知之属道。中庸居其一焉。或问所谓一句之内。皆具大小二意者。亦所以发明章句中大小二字之意。若以首一句义例推之。则其下四句之分属于尊德性道问学。诚如朱子之论。而中庸二字之偏属于知一边。而谓之以道之小者。终有究解不得者。况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意。则尤宜以道中庸属之尊德性。而朱子之论如此。此岂非愤悱处乎。愿与诸君子明辨之。
 臣对曰。朱子以尊德性道问学为纲领。而以下四句之上一截属之尊德性。下一截属之道问学。其义例分明。无复可疑。而至于温故宜属于道问学而属于尊德性。崇礼当属于尊德性而属于道问学。抑有不可不明之者。盖温故虽学问之事。而以涵泳为主。则是存心之属。而下截知新。乃可以属于道问学也。崇礼虽据德之事。而以理会为义。则乃致知之类。而上截敦厚。为可以属于尊德性也。若夫道中庸之属于道问学。则尤有可疑。夫中庸二字。是何等题目。而今乃偏属于知一边。谓之以道之小何也。盖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而此对高明而言。则只为行事之无过不及也。极高明。是言心之不为私欲所累。而才着道字于中庸之上。则分明是学底事。心既高明而又于处事之际。恁地细密。不使有过不及之谬。则此真致知之事。且道中庸之道字。政与道问学之道字相应而属于下一截。则其于大小相资。首尾相应之义。尤为吻合。默体而深味之。则子思立言之意。朱子诚得之而洞然无可疑者矣。
尊德性以下四句皆曰而。而独于末一句。不曰而而曰以者何也。胡氏所云重在下股重在上股之说。骤看则似矣。而或问曰温故然后有以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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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温故又不可不知新。敦厚然后有以崇礼。而敦厚又不可不崇礼。以此究之则而字以字。虽各不同。温故敦厚两句之义例则彼此一般。况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云者。即章句之说。而乃所以统论五句者。则胡氏之分而二之。以證其上下股之说者。恐不免差谬矣。此虽一字。不可以不明之。愿闻的论。
 臣对曰。尊德性以下四句。皆着而字于中间。所以明存心致知之为两事。而亦所以明先后相因之义也。至于敦厚崇礼。则不用此例而变下以字。胡氏之说。亦不可谓无所据。而以章句或问之义例观之。则初无所差殊。况章句所言。乃所以统论。则胡氏之引此而分證上下股之义者。未知其果合于本旨矣。臣尝疑于是而不得其说。妄以朱子之言。有所檃括。朱子尝论此末句曰。厚是资质朴实。敦是愈加厚重。培其本根。有一般人实是敦厚纯朴。然或箕踞。不以为非。便是不崇礼。若只去理会礼文而不敦厚。则又无以居之。所以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详其语意。则盖以为朴厚者。不可不崇礼。而若只崇礼而不敦笃其所已能。则又无以为本。必须愈培其根。是其互资而相须者。尤有切于以上诸句。故特下一以字。以示其意。非如他句而字之只为存心。不可不致知之意而已也。若以此说而谓之重在上股则其亦庶乎其可也。
此曰温故而知新。谓旧知之中。更求新味之谓耶。抑故字新字。当作两截看耶。
 臣对曰。章句释温故曰涵泳乎其所已知。释知新曰理义则日知其所未知。胡氏曰故之中有无限新意。不学则不能知新。虽温故。亦不能尽精微。张子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绎旧业而知新。益思昔未至而今至之。缘旧所见闻而察来。游氏曰所以博学而详说之也。此数说皆谓旧知之中。更求新味。盖为其义理之无穷。而亦当有活看者。如旧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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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则只温这诗而更不求知于书。旧知者在礼。则只温这礼而更不求知于易可乎。然则虽作两截看。恐未为不可。
尊德性以下十段。圣人之功化。就何段可考。学者之做工。从何句着力耶。
 臣对曰。此十段凡五句。上一截存心之属。是浑沦处。下一截致知之属。是细密处。大小相资。首尾相应。论其大纲领。则乃尊德性道问学。而此二者又不可废一。则圣人之功化。固不可偏指何段。而学者之做工。亦岂可独拈某句乎。
尊德性行也。道问学知也。而圣人立言之行在知先。有若煞示较重较轻之别者然。此果何义耶。然则知不在行先可乎。阳明之惹生别意。无或在于此等处耶。
 臣对曰。以次序而言则知在行先。而以轻重而言则行在知先。圣贤立言。多有此例。而至于尊德性道问学。则章句只以存心致知为言。而未尝言知行二字。或问多引诸说。而亦未尝分言知行。胡氏又详辨朱子所以不曰力行。必曰存心之故。而又以为不必于其中。又分知与行。若致知工夫。其中却自兼行而言。盖谓之非存心。无以致知则可。而谓之非力行。无以致知则不可。且存其心体之本然。而极乎道体之大者。未便到行字上工夫。故章句或问。不少概见。以此言之。则恐不必以知行言矣。朱子曰五句。上截皆是大纲工夫。下截皆是细密工夫。且以道之大小为言。则圣人立言之先后。自有其序矣。至于阳明之惹生别意。盖有此鹅湖一派之学。而朱子以为看得义理。全不仔细。又别说一种。杜撰道理。则章句所谓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者。正恐有此等弊耳。
  第二十八章
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谓不可。则为学不必做圣人。为治不当期三代耶。此章本旨。须明白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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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此章承上章明哲保身之意。而引孔子之言。以为无德无位而自用自专。生今之世而欲复古道者。灾必及身。盖为愚贱者不可作礼乐。而不听上之所为。不遵当代之法。妄欲反用古道者之戒也。岂谓为学而志圣人。为治而期三代者耶。夫为学而不志于圣人。则是自暴自弃者也。为治而不期于三代。则是利菑乐亡者也。故惟恐其志之不锐。其行之不笃。志圣人期三代而灾及其身。非臣攸闻。
此曰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然则人君之德。未到圣域者。礼乐征伐。皆将不得自己出耶。
 臣对曰。此亦承上文而言必圣人在位然后作礼乐。有位无德而作礼乐则愚而好自用者也。有德无位而作礼乐则贱而好自专者也。故皆不敢作礼乐焉。其本旨如斯而已。岂谓人君之德未到圣域。则礼乐征伐不得自己出乎。夫礼乐征伐。人君之大柄也。是故自天子出者。治世之象也。自大夫出者。乱世之事也。此天下之大防而万古之大戒也。且作礼乐者。制礼作乐之谓也。故必有位有德者然后可以当之。至于自天子出之礼乐征伐。则制度威权之在上而不可下移者也。岂可以礼乐二字之相同而比论之哉。
  第二十九章
夏商之事。虽善无徵。孔孟之言。虽善不尊。均之为人不信而民不从。则所以可徵可尊之方。当于何求得耶。
 臣对曰。上焉者以时言。则夏商之在前也。下焉者以位言。则圣人之在下也。夏商之礼非不善矣。而于今有无徵之恨。圣人之德非不善矣。而于位有不尊之叹。则其为不信而不从也同矣。若夫可徵而可尊者。其惟时王之制乎。是故孔子既不得位。而杞宋又不足徵。则亦惟曰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从周者盖以今用之之故。则此所以为圣之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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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岂惟周为然。可徵可尊之方。莫不在于当其时而为其君者。则为人上而使斯民信从者。可不于一善字慥慥乎。
上段既言无徵不信之故。此又以不悖无疑为言何也。
 臣对曰。上段之无徵不信。谓时王以前之礼。不足徵于时而民不信也。下段之不悖无疑。谓君子本身之道。足以建天地而质鬼神也。盖夏殷之礼。当其时而言。则可谓建不悖而质无疑。然而时移事久。文献不足。则未免无徵而不信。君子之王天下也。亦欲其本诸身徵诸庶民。而建不悖质无疑而已。故子思于此段。特以一故字起之。盖承无徵不尊之言。而极言君子之道。形容圣人功用之大。及气象规模之广阔处耳。
质诸鬼神而无疑。与至诚如神之意。同欤异欤。此章鬼神。与十六章鬼神一般。而朱子已于十六章。备释鬼神之义。则至于此章又复释之。不嫌重复者何也。且既欲释之。则阴阳之灵。似尤衬切于质而无疑之意。而不以此释之。只就程子之说。截去天地功用一句。但取造化之迹四字以释之者何也。
 臣对曰。清明在躬而志气如神。此所谓至诚之如神。而与鬼神合其吉凶。此所谓质诸鬼神而无疑也。二十四章与此章。虽有天道人道之别。而君子之道。至于质鬼神而无疑。则苟非至诚如神。能之乎。然则质诸鬼神。与至诚如神。俱是合鬼神之理者也。此章鬼神。即十六章之鬼神。而朱子既于十六章。备释鬼神之义。则此宜略之。而又复释之者。盖以经文以建诸天地质诸鬼神对说。故释之曰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迹也。互对双解。以明夫参天地之道。质造化之迹也。且既以道字释天地。则只以造化之迹释鬼神足矣。不必言阴阳之灵而后为尤衬切。而若不截去天地功用一句。则是真冗长而重复也。朱子于此岂无意乎。但虚心而默玩则自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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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此篇屡引夫子之言。而不言夫子之道。至此章始乃极言之者何也。夫子所以上律天时。下袭水土之功化。亦当于何取喻耶。且自二十一章至三十二章。皆论天道人道。而必于此章。始言夫子之天道者。必有所以然。愿闻之。
 臣对曰。中庸一书。只是明夫子之道。夫子之道乃中庸之道也。盖尝总一篇而论之。第一章。举一篇之体要。乃夫子中庸之道也。其下皆引夫子之言以明之。至第十二章。又言费隐之道。亦夫子中庸之道也。其下又引夫子之言以明之。自二十一章以下。又承夫子天道人道之意而反覆推明。至于此章则一篇将终。故始乃极言夫子之道。其后二章。又明川流敦化之意。以言圣人天道之极致。末章则复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而末段又引夫子之言以终之。盖一篇之中。无非夫子之道。而其引夫子之言。乃所以明夫子之道也。子思之言。亦所以明夫子之道也。则三十三章。无非言夫子之道。而特于此章明言之。立言之序。自不得不然也。夫子圣之时者而太和元气也。此非上律天时之象乎。夫子东西南北之人。而智则乐水。仁则安土。此非下袭水土之意乎。至于不时不食。迅烈必变。与夫居鲁缝掖。居宋章甫。皆其一端也。其所以法其自然之运。因其一定之理者。皆兼内外该本末而言。则或问所谓由其书由其行。而至于仕止久速之皆当其可。用舍行藏之所遇而安。何莫非上律下袭之义乎。至若此章之始言夫子之天道。则盖此天道人道之分说。本夫子之言也。故自二十一章以后。以天道人道互举而迭言之。自二十七章至二十九章。皆言人道。而于其下又将以天道总结之。故乃言夫子之天道。以明夫子之言。盖言圣人天道之极致至此而无以加矣。其分合起结之次第条理详密谨严如此。先儒所谓中庸之道。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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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而集大成。故此书之末。以仲尼明之者。不其信乎。
  第三十一章
中正与仁义对说。则中是大中之礼。而正是至正之智。周子太极图说尽之矣。此章之言仁义礼智处。中与正合而为礼。中固礼也。正亦可以为礼欤。一正字也。而可以为智。可以为礼者。必有其说。可得详言耶。
 臣对曰。中正二字。无所不当。以之言仁义礼智。何往而不通乎。特随其立言之意而为解耳。盖与仁义对说。则中为大中之礼。正为至正之智。此说已具于太极图说中。而此章历言仁义礼智之德。则又以中正二字。总属于礼。盖天下固无不中之礼。则亦岂有不正之礼乎。且只曰齐庄而不言中正。则岂可谓足以有敬乎。惟以齐庄中正并言之然后。乃可以为礼之体。而其用之所施。足以有敬也。夫礼者天理之节文而人事之仪则。则非中正而能之乎。礼者所以辨上下定民志。则非中正而能之乎。此游氏所谓外有以正天下之观而建中于民者也。是故易之元亨利贞。即仁义礼智之德。而中正之言。无所不该。书之水火金木。是仁义礼智之位。而中正之理。无所不在。然则中字正字。奚但可以为礼可以为智。以之说仁说义。无所不通矣。
  第三十二章
此章所谓其渊其天。非特如之而已。则比之上章所谓如天如渊。似可差殊看。而上章与此章皆论天道。则又岂有差殊之可论乎。然语类则有表里观之训。章句则但曰非特如之云云。而表里之意。不少概见者何也。
 臣对曰。上章与此章。皆承三十章言天道。而但上章言小德之川流。此章言大德之敦化。上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诚之道。然小德者全体之分。大德者万殊之本。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则实非二物矣。上章曰溥博如天。渊泉如渊。此章曰渊渊其渊。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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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其天。谓之如则犹是圣人与天地相比并。而谓之其则与天地为一矣。此章句所以释之以非特如之而已者也。盖圣者以德言也。诚则所以为德也。德之发见乎外。则日月所照。霜露所坠。莫不知尊而亲之。此以人之见其如天如渊而言也。诚是那里面骨子实理。则自家却真个是其天其渊。故非聪明圣知达天德者。不足以知之。此以自里观而言也。是故指发见处而曰如。指存主处而曰其。语势则有差殊。而其实则均是圣人之天道也。此朱子所谓只是以表里言者。而章句之不言表里之意者。盖既于如天如渊之下。言充积极其盛。而于其渊其天之下。言立本知化。又备论至圣之德至诚之道。则表里之意。已自十分明白。不必更事敷衍也。
自二十一章至此章。言天道人道。而二十一章则并言天道人道。二十二章则言天道。二十三章则言人道。二十四章则言天道。二十五章则言人道。二十六章则言天道。二十七章则言人道。每以天道人道相间而言之。亦必先言天道而后言人道。则二十八章以下。亦当如此。而自二十八章至二十九章。皆言人道。其下三章。皆言天道。相间之例。先后之序。与二十七章以上不同者何也。
 臣对曰。此篇皆相承为文。条理分明。而至于自二十一章至此章。则尤井井不紊。盖缴二十章天道人道之言。而于二十一章合言之。自其下则分两路说去。先言天道。次言人道。每章相间。未尝杂乱。而至于二十七章则因言人道。而极论入德之方。以及于居上不骄为下不倍。而二十八章明为下不倍。二十九章明居上不骄。此所以三章之连言人道也。然后极言夫子之道于三十章。以言天道。而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之义。又不可不分说。故三十一章言小德川流。三十二章言大德敦化。此所以三章之连言天道也。其规模脉络。错综参互。以相间之例言之。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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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相间。不可谓非例。以先后之序言之。则先言天道以始之。而末言天道以终之者。自是立言之体。不可谓失序。苟非圣人之言。其何能若是深密哉。然而陈潜室又以为自二十二章言天道人道。间见迭出。而道理纵横。说之无尽。如何立定㨾范。只合逐章体认。此又不可废之论也。
  第三十三章
不厌二字。章句无所释。当依陈氏之说。以人之不厌看耶。果如是说则文与理皆属自己。而不厌独属于人。虽以文字体段言之。上下三句。恐不当若是之不同。如以自己之不厌看之。则何以为说然后。可得本文之旨耶。
 臣对曰。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此以闇然日章而言之也。盖以絅之袭于外。故淡而简而温。淡则无味而易厌。简则质略而不文。温则浑厚而不理。苟非锦之美在中。则闇然而无日章之实。岂能不厌而文且理乎。然章句既不释不厌二字。而陈氏以为人不厌。陈氏之意。岂亦以文与理属之于人所见耶。不然则三句之不同。诚有矛盾。窃意以自己之不厌言之。则于上下句法。可无相戾。而于本文之旨。庶亦不至于径庭矣。盖常情淡薄无味则易厌。而惟其恶文之著而絅以尚之。又有在中之美则淡而无味。其味最长。岂有厌之之理乎。如使厌之则必暴于外而的然日亡矣。诗曰服之无斁。斁者厌也。此亦谓自己之不厌也。何尝言人之见絺绤而不厌耶。是故朱子不释不厌。而只曰不厌而文且理焉。锦之美在中也。夫不厌而文且理云者。以三者一意而通言之也。若以为人不厌。则岂不详说之乎。且朱子曰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皆是收敛近里。收敛近里云者。非指人而言。则其文义恐是如此。而朱子既不明言自己。又有陈氏之说。则臣不敢质言也。
首章自里面说出外面。此章自外面约到里面。朱子此论。略而尽矣。而但首章与此章。各自有表里。恐不可谓首章为里此章为表。亦不可谓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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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里首章为表。则朱子之必以此章与首章谓相表里者何也。
 臣对曰。陈北溪以为首章先说戒惧。后说慎独。是从内面发出来。末章先说慎独。后说戒惧。是从外面说入。此亦可谓善发明。而朱子曰首章是自里说出外面。自天命之性。说到天地位万物育处。末章却自外面一节。收敛入一节。直约到里面无声无臭处。此与首章实相表里。比诸陈氏之言。尤大矣。以此言之。则首章末章。各自有表里。似不可谓相表里。而详其语意。则以首章之自里面说出外面。与末章之自外面约到里面。正相对而首尾相为表里也。非以首章为里。此章为表。亦非以此章为里。首章为表而言也。
首章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即无极而太极也。此章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即太极本无极也。胡氏此言。诚极允当。苟于此见得透彻。说得分晓。则三十三章之微辞奥旨。庶可以随处贯通。幸慎思而明辨之。
 
臣对曰。饶氏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此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天命之性。盖一篇之归宿也。胡氏又以为子思首提未发之中。即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也。末又约而归之于无声无臭之天。即周子所谓太极本无极也。二说略同。而胡氏所引周子之说。尤为精微。盖无极而太极。而太极本无极。则此即所谓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也。夫中庸。全体大用之书也。首言一理。中为万事。是由体之一而达于用之殊也。末复合为一理。是由用之殊而归于体之一也。放之则弥六合。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心之用也。卷之则退藏于密。寂然不动。心之体也。如既曰无极而太极。则所以说太极者至矣。而必曰太极本无极者。所以形容乎此理之至极而归之于本也。此篇之始言一天字。而明道之在我者无不本诸天。结以一天字。而约而归之于无声无臭之妙者。何以异于是哉。苟使中庸之末。而不言无声无臭。则不足谓约言一篇之要。如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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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而不言无极。则不足为万化之根本也。是故胡氏又曰子思始以天地喻夫子。终谓夫子即天地。且不曰天地之大。而曰天地之所以为大。夫子其即太极矣乎。观此则夫子之所以为太极。与夫是书之为孔门传授心法。而有合乎太极本无极之理。自可以默识矣。至于三十三章之微辞奥旨。朱子已于章句或问。发尽无馀。学者苟能合始终而参玩之。则庶无负于子思之意与朱子之教矣。
御制纲目讲义条问(辛亥五月。 命生进四十五以下各对一条。又 命幼学及荫官各对。凡六百八十三条。翼儿亦对一条。)
  隋文帝仁寿三年。王通献策不报。(第三十六编下第九板。)
董仲舒廷对言天下事。以汉之举孝廉而求直言也。王通当隋文之世。非有选举之令求言之诏。而以龙门处士。诣阙献太平十二策。近于衒鬻。胡氏以自处不重论之是矣。然此特责备贤者之意耳。岂可以此而轻其人哉。其后屡徵不起。辞杨素之劝仕。则终得出处之正。而亦可谓善补过者欤。噫。贾谊之治安策。犹见略施。而王通之策。未见采用。至于罢归。隋文真有愧于汉文。而王通之不遇。甚于贾谊也。自董仲舒以后。学问之士不出久矣。陈隋之际。有此一士。岂不奇哉。天既生如是之人。使之不遇。虚老而死。抑何理欤。河汾教授。虽不足与议于为后世开太平。而房杜之辈出于其门。佐唐宗一代之治。则天之生王通。实为李唐也欤。
 臣对曰。邹夫子有言曰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又曰圣人之行不同。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夫而已矣者。无他之辞也。岂不以身为万事之本。本既不正。则正人正天下。不可以与论也耶。是故君子怀宝。虽不韫椟。亦必待价。宁终身不遇而不枉尺寸。盖其心非不汲汲于行道。而亦惟恐先失其本。遂无其资故耳。今王通生于圣远之后。倡起绝学。与贾琼,凌敬,王孝逸之徒。讲道龙门。则其自任何如也。且隋文帝在位已二十有三年。虽有勤俭爱民之实效。而猜苛信谗。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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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旧无终始保全者。其不能大有为。盖不待智者而后知也。而乃轻身诣阙。猝然献所谓太平十二策。可谓枉己。未可谓洁身也。藉使其策果足以致君泽民跻世泰阶而帝能用之。大本已失。尚复何论其不用而罢归。未必非自侮而侮。先薄其人也。观其答杨素之言。曰读书谈道。足以自乐。又曰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嗟乎惜哉。使通早知以自乐正身等语律之于己。则必无登门自献之失。而其为人可少疵哉。己所不能行而强以语人。徒见其言行之不相掩也。以此观之。策虽善。使其施之于事。亦未必果如其言举而措之。而反不如使后人谓己不遇之。犹可以藏拙也。岂如治安策之略施而有效耶。其所谓河汾教授。亦不过续经拟圣。自取树屋僭王孔门莽贼之讥而已。其于明吾道开后学。亦远矣。虽有房杜佐唐之才出于门下。亦恶足以比诸三代之治。而言其渊源之所自耶。且夫天之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当圣作运泰之时。故𦤎夔稷卨值唐虞而赞熙皞之化。伊傅周召际商周而做郅隆之治。而上自孔孟。下至程朱。俱非其时而卒不遇。使通真有王佐之才。当陈隋之际。其不遇固也。况如通者何足有怪于天理耶。虽然通之自衒。固不可以出处之正道言之。而其累徵不起。犹足以小赎其过。比诸染迹陷身。为后世笑者。不既贤乎。至于刑平财削之论。绝囮去媒之说。尽有所见。俱非夫人所可容易道得者。则亦不害为末世之奇士也。朱子特笔之。盖所以寓夫惜人才之意。而非与其大人正己物正之道也。不然岂于小学。只录其婚娶之论俭洁之服而已耶。
  宋文帝元嘉四年。魏主焘果杀戮。(第二十四编下第四十六板。○又 命居斋儒生勿限年进对。余受二条。)
魏太武听察精敏。下无遁情。赏不遗贱。罚不避贵。亦一代之杰耳。然其果于杀戮。往往已杀而复悔之者。非真悔也。特示人以悔而已。悔出于真则怒虽难制。岂无克去之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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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曰。七情之中。怒最难制。人之有过。悔亦随之。然当悔而能悔固难。已悔而能持尤难。苟能持之。何贰过之有。是故夫子称颜子曰不迁怒。不贰过。此易所谓不远复。无祗悔者也。噫。怒而能悔。悔而至于无悔。殆圣矣。岂拓跋氏所能及耶。今迹其行与事而观之。精敏公明。所以为太武也。鸷勇残忍。亦所以为太武也。惟其鸷勇残忍也。故果于杀戮。惟其精敏公明也。故往往悔之。如崔浩之类是也。然其悔也苟真也。则自愧自咎。蹙然不能以一朝安。必思所以持之。而可以一日收克己复礼之功矣。此岂所以与议于太武者哉。乃若太武则直不过怒之甚则杀之。杀之过则悔之。悔之久而复值怒则杀之耳。岂复因悔而制怒耶。有舟于此。乘利风而犯骇浪。以臭厥载。惟善操舟者悔之。不至于再危。其不善者则朝悔而暮犯。何以异于是。虽然凡人有过。狠者遂之。诈者文之。吝者执之。誇者讳之。怠者安之。是皆不知悔者也。若太武者虽未至于持悔之域。而其视不知悔者。亦不可谓无别矣。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东川节度使董璋反。(第五十六编上第二十七板。)
董光业在唐朝。其父璋示以反书。欲从父则叛君也。欲告君则害父也。为光业计。将如何为得。
 臣对曰。古人有不幸当忠孝不两全之时而处之者。若石奢,申鸣,弃疾,赵苞之类是也。而皆杀身以继之。盖虽不得已断之以义。其心终有所不安。故至以死明之。而后世犹有若吕东莱,方正学之议之者。其至难处而甚可畏也如此。董光业为宫苑使在洛阳。而其父璋以东川节度使。惧其割遂阆绵龙。与之书。使达意枢要。则是欲安重诲,李虔徽辈告于朝廷。更不调发而不至于反也。然迹其事势。不反则不已。于斯时也。光业不为李璀则为演芬。真所谓左右皆坑谷。是何等跼天蹐地之时也。而乃只以书示枢密承旨而已。略无忧遑奔走底意。及其遣兵戍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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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又但曰愿止此兵。吾父保无它。雍容暇豫。有若局外人坐谈机事者然。是则于忠于孝。俱无所当。竟至夷灭。不亦宜乎。然则为光业计。当奈何。惟有急修答书。谏之以义理。晓之以事机。以沮其心。仍又解职入川。愉婉而争之。号泣而随之。不使陷于大恶。而必若不能。继之以死。则庶几哉两全忠孝。无愧乎心矣。且璋之反。非阴谋潜图。窃发于不意也。尝上表言忧惧之情。而诏书慰谕之矣。又尝囚武虔裕而阅民兵矣。唐主之遣将屯兵。亦以备此也。则其所由来者。非一朝一夕之故。而光业亦非猝然闻变。不及为计者也。苟以第一等义理言之。孝而不感者。未之有也。诚而不孚者。亦未之有也。君臣以义合者也。谏而不听。容有之矣。焉有父子之间而不相感者乎。其不相感者。皆诚孝之未至也。父有争子。不陷不义。况陷之叛逆而不以死争乎。当时两川。固危疑之际而必死之地也。为光业者。苟能素以至诚恻怛之意。随事风谏。使之谨守臣节。则初无与孟知祥合势之事矣。无剑门筑七寨之事矣。无剪发黥面布列烽火之事矣。亦无此反书矣。又安有难处之事耶。而曾不念及于此。乃反乾没于一宫苑使。视其父之逆顺。殆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又何足与议于处变之道乎。
小学问目(星湖李先生答○辛巳)
  立教
 内则。奔则为妾。○集注谓奔非失礼。只是分卑。旧注谓不待聘而从之也。愚意虽非己自奔往。不由礼币亲迎。用男先于女之道者也。
聘则为妻。则奔乃不待聘而往也。古者国有凶荒。则杀礼而多昏。周礼中春之月。奔者不禁。亦可考。
 学记。术有序。○陈氏谓术当为州。程子引遂有序以明之。未知当从何字。
术古州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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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伦
 曲礼。父母存。不许友以死。○为人赴难。冒锋刃陷刑辟。非君子谨慎之行。不但有父母者所当戒。礼经之独为父母存者戒何也。无父母者。固可许友以死。有父母者。与人同行而临患难。苟求独免耶。
朋友。五伦之一。故有死友之名。许者。期以必死也。若有常诺者。当死必死。虽或有父母。有所不避。不然则不许。
 内则。妇若有私亲兄弟将与之。则必复请其故。赐而后与之。○陈氏曰。故即前者所献之物。而舅姑不受者。愚意非必所献反赐者。凡妇私藏者皆然。
此说亦有理。
 舅姑若使介妇。毋敢敌耦于冢妇。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敢并坐。○窃谓不敢并命则可矣。至于行不敢比肩。坐不敢同列。则无乃太严而有乖于兄弟和乐之义欤。
不敢如此而和乐自在。
 适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妇。○注适子谓父及祖之适子。是小宗也。庶子适子之弟。宗子大宗子也。愚意适子谓宗子之弟。庶子谓孽子。未知如何。
良是。礼中指他子为庶子者有之。皆避嫌处。其他皆妾子之号。我国人多不能辨。
 曲礼。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窃意医之专门者。闻见博经验多。固为可信。然术业之精粗。在乎其人性识之明暗。不独在于闻见经验。则礼经之断以不服何也。
旧说已有此意。
 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详其文势。则周还出户。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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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既祭方出之时。出户而听。似是既彻而出。肃然忾然之分别无疑义。而听字与叹息字。不知有何分别。
此一节。善形容处。如人入神祠。敬惧之至。依俙彷佛。如见其人。周旋出户。谓将出背立。如闻其动作衣履之声。既出户。又如闻气息忾叹之声。
 礼记。习容观玉声乃出。○经以习容观为句。而小学谚解。以习容观玉声为句。何者为得。
容观玉声连读为是。
 君赐车马衣服。君未有命。弗敢即乘服也。○君既赐之。则所以使之乘服也。何必赐之而后。又申命之乘服耶。
或有依例遍班。而未及有乘服之命。
 曲礼。御食于君。君赐馀。器之溉者不写。其馀皆写。○陈氏曰。陶木器则即食之。萑竹器则传写他器。不欲口泽之渎也。窃谓萑竹所盛之食。必非濡湿饮吸之物。何忧口泽之渎也。
萑竹之器。既虑口泽。则恐无不溉之理。器之溉者。谓盛濡湿之物。君前无他器可写。则不得已不写。其馀盛乾燥者。皆写豆间之地也。
 论语。疾君视之。东首。○朱子曰。以受生气也。虽不敢妄议。病者之欲受生气。无时不然。何必待君临视疾然后。始受生气也。君南面而临之。则东首而卧。使首在于君之左。恐是尚左之义而敬君之道也。未知如何。
病人常东首。至是不用北面之例。取便也。
 士昏礼。父送女。命之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陈氏曰。命谓舅姑之命。窃谓妇人所从。莫如夫子。若但指舅姑之命则似欠圆满。
来说是。
 内则。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刘氏曰。不共井。嫌同汲也。不通乞假。嫌往来也。愚谓外内。指一家之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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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而言。男女。指其夫妇而言。假如一村共一井。不以同汲为嫌。井者非相亵之所也。此章专言家门之间外内之别。则一家之内。岂得异井耶。不通乞假。如曰外之所当乞假。内之所当乞假。不相侵杂之意否。
井者人之所聚集。古者凡人之所聚集。如市道之属。皆有男女之别。则井亦宜同。此非谓家家有两井。男女所汲。各有其所也。如外内常用寝席之类。何可乞假。
 曲礼。寡妇之子。非有见焉。弗与为友。○陈氏曰。若非有好德之实。则难以避好色之嫌。愚谓朋友之家。虽相往来。自有内外之别。岂必有嫌。又况与其子为友。则寡妇老矣。尤不宜有嫌。若谓父没。无所受命。则语甚明畅。然朱夫子之记之于夫妇之别者何耶。
注说是坊记。有一条尤详。云寡妇之子。不有见焉。不友也。君子以避远也。故朋友之处。主人不在。不有大故则不入其门。
 
长者与之提携。则两手奉长者之手。负剑辟咡诏之。则掩口而对。○吕氏曰。童子之幼者。长者或旁挟之。如负剑然。其言似傅会苟艰。提抱之孩童。岂可责口气之触人也。抑或当时俗语。有难臆解耶。
愚谓少仪云问焉则辟咡而对。咡口旁也。辟之者。恐口气之触也。然则此当以二句看。诏之以下为句。
 少仪。侍坐不画地。○窃谓画地或见于史。而非数有之事。何足标以为戒。且以为使气不恭之容。则虽非侍长者。亦所当戒也。
侍坐者。尤当手容恭也。
 曾子曰。亲戚既没。虽欲孝。谁为孝。○妄意戚字是羡文。
来说近是。
  敬身
 管敬仲曰。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吴氏曰。怀者人之恩惠。因人怀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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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礼义之是非。从之如水流。愚意如怀与安之怀字。训为恩惠。未知如何。
论语注有两说。皆不出惠意。
 少仪曰。不窥密。不旁狎。不道旧故。不戏色。○注以狎字为句。故字为句。以为不言故旧之非。愚意则不旁狎不道为句。旧故不戏色为句。如曰不狎不顺。久而敬之云尔。未知如何。
论语故旧不遗则民不偷。疑道即遗之讹。
 毋拔来。毋报往。○注拔报皆疾也。来往当有宿渐。不可猝也。愚意甚可疑。拔来犹言摘取将来。报往犹言报复既往。如是解。未知如何。
既无他的解。不若从旧说为善。
 士相见礼。与众言。言忠信慈祥。与居官者言。言忠信。○窃谓忠信二字。言于与众则极为包含。而慈祥二字。似合于居官者。未知简编或有脱误而然耶。
论官政。宜主忠信。至人事。更加条理。此处不可忽看。政者指大体言。
 入国不驰。○注恐车马躏跞人。意似偏。恐是敬国都慎威仪之道。
看得孜细。
 趍以采齐。行以肆夏。○注趍时歌采齐。行时歌肆夏。愚意行时趍时。岂宜唱歌。只行趍之礼。合于采齐肆夏之节耳。
古人行动之间。必以乐为节。
 曲礼。孤子当室。冠衣不纯采。○注当室。谓为父后者。非当室则不然。然则次子以下虽永感之后。无异具庆之时耶。
似然。
 礼记。童子不屦絇。○注童子未习行戒也。絇恐非鞋口之带。是长者之仪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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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屦之饰有三。繶絇纯也。繶是牙底相按之缝。谓之下缘。纯为缘絇。状如刀衣鼻。在屦头。用以为行戒。絇之言拘也。谓低目不妄顾视也。三者中以絇为上。故此云不絇者。并不设繶纯之饰。屦不设饰。童子之礼也。若曰不习行戒则非设教之意。
  稽古
 文王之为世子。○日三朝及侍疾之礼。皆云问内竖视膳问膳宰。当三代之时。君臣之分。未至过于严。昏定晨省。侍疾视膳。皆宜亲审。若如此言则无乃近于疏耶。
具膳非世子职。
  嘉言
 伊川先生曰。今士大夫家。厚于奉养而薄于先祖。○注奉养。谓奉养其亲。未知果非自奉之谓耶。
来说是。
 伊川先生六礼大略。冬至祭始祖等礼。朱子已辨其失而记之。此以为世教何也。
先祖始祖之祭。朱子云后来觉得僭。言后来所见。有初晚之别。
 文中子曰。妾媵无数。教人以乱。○真氏谓内或陷子弟于恶。外或生僮仆之变。似太甚。
真说亦得。
 江东妇女。邺下风俗。详其语自有左右。而别无明示取舍以晓后人何也。
此类记而带说。一劝一戒。
  善行
 邓攸之徽纆系儿。人皆知不近人情。李绩之煮粥燎须。可见其欺世盗名。而记之于善行。只取其事之近于友爱耶。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第 313L 页
邓攸一节。系树以下。君子不录。本书云次日及之。则非急猝之甚。宁与之同死。何至于此。甚忍心之事。令人掩目。
 第五伦有私之说。只记其言者。谓其人情之固然乎。抑因此以为祛私之砭戒乎。
第五伦一起十起。非一视也。已不可为训。
  昔在辛巳。余与伯氏俱发解监试。时有 朝令背讲小学入格然后许赴会试。乃于诵读之暇。参考众说。因劄其疑难处。质于星湖李先生。先生手答。且谓意思深微。愿从此进步。而余懒废因循。今已三十有馀年。卒无所进益。时于尘箧中阅先生手笔。每不觉愧汗。而又叹曩时年少识浅。其问目百不能举一。今虽欲尽一编而反复之。竭其两端。末由也已。聊书此以识吾无穷之恨。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策
  
[霜]
  问。霜者肃杀之气。而成收万物者也。(题既不尽书。对亦不尽书。)
对。论万物之霜者。不若论天地之霜。论天地之霜者。不若论吾人之霜。则执事之问。何惓惓于天地万物之霜。而不及于吾人之霜耶。夫生乎春长乎夏者。一朝变而脱其叶陨其枝。则此万物之霜也。风以鼓雨以润者。一夜变而肃其气白其降。则此天地之霜也。天地非霜。则无以遂品汇而成岁功。万物非霜。则无以敛英华而就坚实。至于人。何独不然。人之怀抱道德。洁修才行者。一日遇患难涉艰忧。则动忍其心性而增益不能。坚刚其志气而玉汝于成。超然于风尘而皓尔无太素之渝。独立于天地而凛乎有雪霜之操。则此非所谓吾人之霜者耶。噫。是人也愚于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所谓伊人者。想像而见之矣。方其天地始肃。白露为霜。则彼苍苍之蒹葭。摧枯拉毁。有如战败之军。卷旗弃鼓。裹疮而疾驰。吏士无人色。则其为变亦酷矣。然自是而弱者坚。虚者实。津者燥。敛其英华于腹心而各效其成。此所谓天地霜之功用。而万物霜之变化也。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第 314H 页
且秦之风俗。不雄于戈矛战斗。则痒技于猃歇射猎。至其声利所驱。虽豪杰亦且侧足于寺人媚子之间。方以为荣而不知愧。其义士亦且沉酣豢养。与君为殉而不可赎。此又秦国之霜也。伊人也乃能遗世独立。优游肥遁。超然于一国之霜。而傍乎蒹葭之霜。宛在水中央。虽其并与姓名而逃之。而至今凛凛乎肃肃乎。庶几可见其如霜之风格。如霜之志操。则天地万物之霜。崇朝无痕。而此蒹葭之霜。历几个绛县甲子。不消灭。天地万物之霜。无岁无之。而所谓伊人之霜。千万古仅一人而已。然则欲责今之人以伊人之霜。亦戛戛乎难矣。而无怪乎后世之霜一点。不落于兼葭苍苍之一方。而长满于五更待漏之靴也。愚也每诵秦风之诗。而以一霜字。为伊人之一个画像。欲求当世之伊人而溯洄从之矣。今执事引而不发。以观愚生之俯仰。敢不以所蕴于平昔者。副执事所须哉。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
  问。濂溪先生曰。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随其人品之高下而各自勉焉者。此固当然之则。而三品之中。亦有用工难易之别欤。
对。人人各有一太极。则圣一天也。贤一天也。士亦一天也。天一而已。曷尝有圣贤士之别哉。然而因其气质之或殊。其所得者盖有三品之别焉。混然全体。无一亏欠。其体至圆。其用至神者。非圣之天乎。体虽具而或微。用虽大而未周。日月之行度有时而差。阴阳之动静有时而偏者。非贤之天乎。非无霎时间丽日霁景而乍明乍晦。亦有一片地和风瑞云而或存或亡。有若坐井之观测管之窥者。非士之天乎。自其已然之地位而言之。则圣一层也。贤一层也。士一层也。士之于圣。如天之不可阶而升也。自其本然之太极而言之。则圣贤士皆类也。彼亦太极之丈夫也。我亦太极之丈夫也。吾何畏彼哉。是故论为学之序。不若论为学之功。论已然之地位。不若论本然之太极。今自我而尚论。则指天而曰天。指希天而曰圣。指希圣而曰贤。指希贤而曰士。未知后之人。又尚论我曰希天乎希圣乎希贤乎。是特在我耳。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未免为下。则此崔谭之所以能学其如椽如箸。不能学其空手行。而张子之以求为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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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为圣人。为学者大弊者。诚千古不易之论也。夫学者之求为贤人。岂非士之有志者。而张子以为大弊者。盖有惧于未免为下之病。而不拘于圣贤士三品之说也。为士者苟能如二程自十四五时。便锐然欲学圣人。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不至圣人不止。则升堂入室。自有循循之次第矣。岂有崔谭之弊张子之讥哉。然则三品之说。特言其进道之序而已也。若以为截然有别。则是说也亦不免为学者之大弊也。乌可哉。愚也亦太极中之一士耳。其于希天之圣。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则居常凛凛。每恐犯张子之戒。而又恐为寿陵馀子学步邯郸。匍匐而归矣。今先生之问。适有以及之。何其言之似张子也。
[杖]
  问。杖者扶老之物。出入行步。所须而不可无者也。
对。有形之杖。不如无形之杖。有名之杖。不如无名之杖。则老者之有杖。非上古至治之世所闻也。盖后世之物也。康衢之歌曰。帝力何有。未闻尧之赐杖也。海滨之语曰。盍归乎来。未闻文王之授杖也。噫。尧之所以杖老人者。在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事于六尺之杖乎。文王之所以杖老人者。在于发政施仁。民无冻馁。何假于玉饰之杖乎。是故击壤者无所用其杖而忘其力焉。归来者无所用其杖而忘其远焉。此上世所以囿一代于寿域之中。而有杖之大者焉。跻四海于春台之上。而有杖之至者焉。此杖一立。天下之老。皆扶之而安者。以其无形也。斯杖一拄。海内之老。皆倚之而休者。以其无名也。又安用区区六尺玉饰之杖为哉。至于后世。所以优老之道。靡所不用其极。举引年之典而惟杖是赐。行养老之礼而惟杖是授。乞言于东序而以杖为一大政焉。展礼于南庠而以杖为一大事焉。无有一老之不杖。而老者之疲于是乎极。则所谓杖者。形而已矣。未见一老之无杖。而老者之困于玆焉甚。则所谓杖者。名而已矣。杖之于优老之道。果何益哉。是知上古无杖之时。老得其杖。后世有杖之日。老失其杖者。诚理之当然也。然岂杖之罪哉。上古之世。无所用于有形有名之杖。而末季之世。不能用于无形无名之杖故也。岂惟不能用。甚者隐几据杖。眄视相使。而厮役
无名子集文稿册七 第 315H 页
之人至。植杖而芸。洁身勤体。而荷蓧之丈遁。则杖之于待老。不惟无益。而反有害矣。世之以杖而优老者。可不知所从哉。今我 圣上以无形名之杖。用有形名之杖。康衢有歌。海滨有归。每见 丝纶之一下。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无死。则是有杖者。岂不反胜于无杖之时耶。愚也窃不胜抃喜。每欲以上古后世之不同杖者。一献 九重。而恐为阍者所杖矣。今何幸颠倒于 先生之问也。
[时体]
  问。时体之称。出于末俗浮薄之说。而亦可以见世道变迁之机矣。
对。世之所谓时体者。皆外物也。愚以为今人之心皆时体。则外物之时体特其末也。故先论人心之时体。则世间百千万事之时体。可从而推也。若昔先王之世。入则孝出则弟。事君上则忠。与朋友则信。此上古人心之时体也。故其时体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三代以降。天下之人。穰穰而往。熙熙而来。淳朴焉剥丧。巧伪焉膏肓。此后世人心之时体也。故其时体也。耳衣而目食。蜡栀而粉朽。世愈下而风愈变。时渐后而俗渐讹。时体二字。遂为牢不可破之物。是其人心之时体。有古今之异。故外物之时体。亦随而变。固其理然也。噫。今世外物之时体。可谓极矣。而犹未若心之时体之靡然不可收拾也。何者。大禹解衣于裸国。夫子猎较于鲁俗。则外物之时体犹之可也。至于今世之一心上时体。则举一国之人而尽入于胶㓒盆中。一语一默。一俯一仰。无有外于时体之套臼。圣贤之义理。变作时体之义理。先王之礼乐。化为时体之礼乐。事君则有立朝之时体。临民则有居官之时体。待人接物。无非时体。行动举止。皆是时体。依阿脂韦而不露圭角。便习紧着而专尚文饰。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衬着时体者。人争称而效之。龃龉时体者。人皆嘲而侮之。一人唱之。百人和之。昨日为古。今日为时。便作一时体乾坤。则虽使圣人复起。亦将曰末如之何也已矣。噫。时体之陷溺人心。撞坏风俗。乃至于此。则上古时体。终不可复见。而卒无一变至道之机耶。抑今之时体。反得其宜。而如愚之不合于时体者。徒自嘐嘐于古耶。然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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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谓时体者。直时体之影子。而愚不欲说也。今执事之问。特及于时体二字。欲闻救正之术。意者执事其不为时体者耶。愚之所欲言者。今可以倾倒也。
[道义功利辨]
  问。董子曰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道义功利之说。辨之者多矣。未有若是之直截剖判者也。
对。愚尝谓孟子一生忍穷受饿。费尽心力。所破得之说。却不若董子一言之有力。盖未有仁义而遗其亲后其君。则便是仁义未尝不利。天下溺而援之以道。则便是吾道未尝无功。此虽是理之自然。然董子则却说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又是义与道。未必皆为利为功。则自不免去彼而取此。想得董子正怕后人。于道义二字。正不着明不到。于功利二字。看不破放不下。拖泥带水。宾金主铁。便落在五伯假之以下规模里。出身不得。故粒剖铢分。斩钉截铁。两行说下。堂堂正正。欲使人真知砒霜之能杀人。鼠药之不可尝。真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则此所以反有力于孟子之粗拳大踢者也。噫。彼义利双行。王伯并用。未曾理会仁人事业。出门踏着。正路使先怀。取一副当功利之心。做取落草由径之计者。其非董子之罪人耶。自夫功利谋计之说胜。而道义明正之论熄。左遮右拦。前拖后拽。以枉尺直寻为根株。以诈力功利为成就。泄庸种蠡。便作准则。而仲尼既远。又无五尺之童羞称之者。愚恐如此不已。即孟子果然迂阔。而公孙衍,张仪真可谓大丈夫矣。程正叔宁可终身只作国子祭酒。而却让他陈正己作宰相也。至此而董子之一言。乌在其有力也。然能接孟氏拔本塞源之论。明夫子先事后得之义。后之为功利者。虽不知道义之可明正。而亦不敢声言功利之宜先计。则董子之力也。仁人之言。其利可谓博哉。而程子又推明之曰。汉之诸儒。惟董子有儒者气象。则盖又董子后有力之言也。斯岂非道义之幸耶。愚每以此自诵。思欲一质之于排粤仁之仁人而未知为谁矣。今执事之问。特及于此。抑执事其人耶。愚窃幸焉。
[老成之人]
  问。自古有道之世。皆任老成之人。为其年老德成。可以敬信而倚重也。
对。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则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形衰而智益壮者。岂不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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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车之犊贪人之瓜乎。然而徒知大知大年之为老成。则其所谓老成者。乡原而已矣。乌能得真个老成之人哉。是故老成在德不在年。德之老成则年虽未老。不害为老成矣。德未老成则年虽已老。不可谓老成矣。噫。后稷儿时屹如巨人之志。明道十二三如老成人。则有老成之德者。虽少亦老也。鬻熊子逐麋则老。而坐策问事则尚少。文潞公综理庶务。精鍊少年有不及。则有老成之德者。虽老亦少也。德苟老成。则年之老少不必问也。德非老成。则年之老少亦不必问也。三代圣王之于老人也。敬之而已。养之而已。至于任之则必在于老成。而不在于天下之老人。老成之称其德而不称其年也。亦明矣。不然则天下之算了绛县甲子者。不为不多。其将尽取而任之国事乎。后之人认老成为老大。不问其德之成与否。而但视其年之老与少。则华发堕颠而后可用之说。真可以退闾丘邛。而朱子乡原之讥。果不可加于冯道矣。乌乎其可也。虽然德之老成。大抵皆在于年之老成。年未老成而德老成者盖鲜矣。欲求老成之德。必于老成之年。则德固不可以遗而年亦不可不尚也。然则大知大年。信不可谓非老成。而敬之养之之中。必有老成之德矣。又岂可以乡原之为德之贼。而并与真个老成弃之耶。愚也每叹世人不知老成之义。思欲以是说。一质之于当世之先生长者而未有其路耳。今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副之也。
[进锐退速]
  问。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用心太过。其气易衰。理固然也。
对。天下万事之退。不在于退而常在于进。知进锐退速之义。则其于治天下也何有。三代以降。惟汉文帝为能知此义。故疏节阔目。小心谦言。天下容有不竟之情。而其治恒悠然而有馀。此所以进不锐而治日进。执谦退而治不退者也。噫。贾谊洛阳一少年也。弱冠新学。矫矫登朝。以英俊通达之才。驱激发暴露之气。立谈之间。遽然痛哭流涕长太息于垂拱南面之下。则其进可谓太锐矣。使文帝听用之。则安知无退速之弊哉。是故卒退而不之进用。当时大臣若绛,灌,申屠嘉之徒。皆能赞襄无为。不锐其进。培养汉家四百年元气。而东京末年。党锢诸君子。以奋袂正色。击搏豪强为事业。锐意一进。而天下之事。遂退而不可复为。由不知此义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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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若夫宋神宗之求治太急。进人太锐。已为退速之机。而王介甫辈。又不知世而后仁之训。转入棒喝禅宗之法。驱之以执拗。骚之以新法。盖将一朝尽行其所欲。其进之锐如此。故其退也亦速。由此观之。则天下万事。未有不由进而退。由退而进也。夫操轻舟者。逆水而迎风则其进也锐。而风力既尽则一退千里。行大军者。倍道而兼日则其进也锐。而兵气既疲则一退万尸。君子知其如此也。故其学也。以积累涵养为贵。而以锐进速就为戒。非恶其进之锐也。乃惧其退之速也。若只两手握拳。努筋撑眉。枉费十分气力说得来。惊天动地。宝花乱坠。非无捷径可喜。而下梢无一成就。便至手足皆露。则亦速退而已。譬如阳藏人。须且下四君子汤救将去。若吃却伏火丹砂。则其不发狂者几希矣。然则进锐者。乃退速之张本。而天下万事之退。不在于退而常在于进也。亦明矣。愚也每以此自诵。而又欲以文帝神宗之得失。一进之 九重。而或恐太锐。尚未敢矣。今执事进而教之。特及于此。安敢无辞以退乎。
[分]
  问。分者天之所定也。贫富贵贱。自有一定之分。而不可容一毫人力于其间。故君子安之。小人反是。从古而然矣。
对。愚尝以为天地间百千万物。百千万事。莫不各有自然之分。特有大小之差耳。语其小则落花之茵溷。飞燕之梁林皆分也。而况于贫富贵贱乎。苟极其大则亦无所不至。天尊地卑。非天地之分乎。山峙水流。非山水之分乎。日月星辰之列于上者。皆其分也。人物草木之生于下者。咸其分也。又何贫富贵贱之足云。雉兔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言者。分已定也。愚未知所谓未定者定耶。所谓定者未定耶。雉兔在野。捷者竟得。则虽谓之定可也。鸡豕满市。买者为主。则虽谓之未定可也。由人而言则无可定之分。由天而言则无未定之分。是知分也者。无大无小。与生俱生底物。而或者冥行墑埴。私意杜撰。水中捞月而谓月之在斯也。舟边求剑而谓剑之在是也。本愈远而愈逐其末。源愈失而愈循其流。卒至于寻香墨梅而同乎靴外之爬痒。求饱画饼而归乎小儿之树屋。从古至今。不知费得几个绛县甲子。能超然于斯者。盖鲜矣。是故君子先立乎其大者。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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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百千万物事。自有个一副当定分。不待较计论量。而自不容有所作为于其间矣。又奚知贫与贱之为可恶。富与贵之为可慕也哉。大舜之居深山。而木石鹿豕之与居。饭糗茹草。若将终身。诚知其分也。及其荐而为天子。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亦知其分也。分固天地自然之理也。圣人亦何心于其间哉。随遇而安之而已矣。噫。天地不有其分则将缺陷。安能亘万古而长存乎。山川不有其分则将崩竭。安得与一元而终始乎。上而昭昭焉日月星辰之分。下而职职焉人物草木之分。盖莫非君子之所以先立乎其大者矣。若夫或贫或富或贵或贱。直小小底物事耳。将不知在野之为雉兔。在市之为鸡豕矣。此其坦荡荡之所以异于长戚戚者也。君子之所立。不亦大哉。愚之志是说而欲献之当世君子者。日月稔矣。执事之问及此。欲陨之泪。正得雍门琴也。
[六甲]
  问。六甲者所以记年月日时也。此其有关于王者钦若之政而不可阙者也。
对。有名之六甲。不若无名之六甲。有限之六甲。不若无限之六甲。则六甲之名。以甲乙之号。限以六十之年。殆非所以成万世之太平。开万世之寿域者也。夫昼夜之往来。寒暑之推迁。乃天地自然之六甲也。是故花开而知其为春。叶落而知其为秋。降娄司昏。犁贞牖而牛在户。则野人举趾之时也。析木司晨。露下地而月入室。则农家涤场之辰也。于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卧之呿呿。起之吁吁。热则脱。寒则袭。至老死不相往来。未尝有所待于某年某月之标称。而自无所不足。则此非所谓无名之六甲乎。楚南之冥灵。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之大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未闻以几甲称之。而与天地无穷。羲黄之世。其民蒙而永年。尧舜之世。其民朴而难老。未闻以某甲记之。而各得其天年。则此非所谓无限之六甲乎。当斯时也。上如标枝。下如野鹿。溢金膏于紫洞而雨露有均华之美。栖玉烛于玄都而风雷有顺轨之休。为谁之欲晓。而乃以是区区者六甲为哉。及夫世渐降而人文渐备。俗始下而时气始差。春渐入夏而乃立闰月之法。子渐入丑而爰肇岁差之规。五十大衍之数。四十有九之用。极圣人治历明时之功。而二百一十有六。一百四十有四之策。盖亦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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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得来。若曰如此而干之数十。如此而支之数十二。如此而四时冬而复春。如此而六十年周而复始。使斯世知有六甲。以至乎岁月日时无易。而谷用成乂用明。则其功固大而其志可谓苦矣。至于后世洛下闳,耿中丞,鲜于妄人之相传授。虞喜,何承天,刘焯之相损益。纷然而起。六甲之法愈密。而太平之世。仁寿之域。遂不可复见。则是何六甲之有名有限。易知易行。而反不若向所谓无名无限之时耶。虽然是岂六甲之罪哉。特用之者有以致之耳。今夫干之十支之十二相因而为一纪。又相重而为六十年。虽妇人小儿至愚下贱。无不口诵而心解。而至于干支之所以为干支。时序之所以为时序。虽号为明于历者。鲜能知之。则又何足与论于燮理参赞之道也哉。惟其如是也。故徒知六甲之名。而六气之机则昧如也。只循六甲之限。而两仪之理则茫然也。高者骋技于术数之末。而莫悟天道之渐晦。下者守株于历象之书。而罔念人事之当修。甚至于以六旬为期而孳孳为利。以百年为限而汩汩役物。丧志而痼疾。热中而饮冰。由是而不得尽其自家六甲者。滔滔皆是。则是六甲为之祟。而人顾不思所以医之耳。然则才说六甲二字。已自跳不得口舌。齐虏六十花甲子圈内。终身规规于这里面而已也。嗟乎。夫孰知圣人为民之意。反为无穷之弊耶。虽然以后世而若并与其六甲之法而无之。则其将必至于不辨春秋。不知岁月。而此世界不成模㨾。忽然送之华子乾坤矣。至此而六甲之功。又乌可少也。然则六甲之有名无名。有限无限。果何与乎。苟能以中和之道。致参赞之功。则一元十二会之六甲。夫孰非天地自然之六甲。而大而四时之六甲。小而一日之六甲。罔非吾运用精妙处也。又岂有古今之殊耶。愚也志是说。欲献之燮理君子。而虚度了几个甲子矣。今而不申。更待何甲。
[超擢之法]
  问。不次超擢之法。其来已久。其人之贤能才器。果当其任。虽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也。如其不然。或不及于历试而积功然后任用欤。
对。人皆知超擢之异于历试。而不知历试之法实寓于超擢之中。则无惑乎以为奇异底事也。噫。历试超擢。曷尝有两般道理也哉。特异其名焉耳。是故古昔圣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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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以官。授人以职也。有不可不历试者。则未尝不历试。而厥有不待历试以事。而已有心上之历试。不假历试以能。而自有胸中之历试。接其一面而明知其可以用之实。听其片言而灼见其可以任之本。拔诸众凡之中而置之尊显之位。举乎微贱之类而加之百姓之上。朝蓬累而夕岩廊。昨豹隐而今虎变。非有历试之效。而其超也反出于历试者之上。莫见历试之迹。而其擢也遽登于历试者之右。使寻常之人卒然见之。不觉目瞠而心骇。而自圣王言之。则是亦历试耳。安有不察其德之可用而超其位焉。不审其才之可任而擢其职焉。辄行此非常无谓之举。而徒使人恍惚于颠倒不测之术也哉。此战国权谋之君所不为。而谓圣王为之乎。然则超擢未尝非历试中事。而历试乃超擢中条例耳。抑又论之。超擢之历试。甚于历试之历试。夫历试之法。自有其道。试之州郡。观其吏治之得失。试之台阁。验其言论之如何。使之以事而试其功焉。询之以谋而试其猷焉。一年二年。责其积累之成效。以彼以此。辨其才器之各当。则犹为历试之易。而至于超擢。则外乎历试之常格而任之不贰。异乎历试之恒例而用之不疑。不听国人之曰可。而惟简在心。则所以试之者何如也。不用历试之积功。而独蔽于志。则所以试之者何如也。虽举之立谈之间。而其试之明。不啻三考之历试。虽升之造次之际。而其试之审。殆过百职之历试。则苟非知人则哲之明。大公至正之见。悬明镜而执玉衡。不可与于此矣。斯岂非历试中之尤难者耶。虽然历试常有。而超擢不常有。不审超擢之才而历试之犹可也。不有历试之明而超擢之。则其不误国而偾事也几希矣。然则超擢历试之未尝不同。而超擢之不可不慎。亦明矣。愚也志是说。欲献之 九重而未有路耳。今执事以超擢之说。历试愚生。其亦历试而后超擢之意耶。愚也幸。
[人之度量]
  问。人之度量。自有大小之不同。是出于天性。而非习之所可移者欤。
对。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则人之度量。即天地之度量也。人人各有一太极。则众人之度量。即圣人之度量也。是知度量也者极其大。则天地也圣人也。而凡天下之人。亦皆均受其中。各有太极者耳。又焉有大小广狭之不同也哉。噫。以昭昭之多而及其无穷也。则日月星辰之系而万物覆焉。以一撮之多而及其广厚也。则华岳河海之包而万物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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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天地之大度量也。浑然全体无所不周。而与天地同其广。含弘光大无所不容。而与河海同其深。此圣人之大度量也。禀无有不善之性而参为三才。具至大至刚之气而初无限量。斯非人人之大度量耶。自其初而言之。则尧舜与人同耳。岂洪匀赋予之初。别有度量之等级。如分寸尺丈之有广有狭。龠合升斗之有大有小也哉。惟其为气禀之所拘。物欲之所蔽。而始之广者汩而狭之。初之大者斲而小之。圣人与众人之相去。于是乎天渊。而自圣人以下。又有粹驳精粗之不齐。故度量之大小。盖不翅千万层焉。甚至于自暴自弃而浮躁浅狭之流。滔滔皆是。背理徇欲而褊私轻薄之习。纷纷相效。喜怒之所发。无复君子之有容。物我之相形。总是细人之自小。则无怪乎圣益圣愚益愚。而度量二字。遂不可复议于人人也。然而仰观俯察。天地之度量可想也。朝读暮诵。圣人之度量可见也。圣既希天而圣。则吾之度量。独不可希贤而贤。希圣而圣乎。气质之偏者。学圣以恢弘之。器局之小者。学圣以开廓之。则夫天之所以与我大度量。固自在也。乌可自画而不移也。虽然以众人之度量。不思循序而渐进。而遽欲学天地圣人之度量。则必有骛意高远。不切身心之患。其弊反有不可胜言者。而多见其不知量也。此又学者之所当知也。愚也每欲以此一质之当世大度量君子矣。今来礼围明问及之。则执事其人也。愚窃幸焉。
[人望]
  问。士必有人望然后。可以当大事而服众心。然或有有其望而无其实者何欤。
对。望之一字。非上古至治之世所闻也。盖后世之言也。共柏风牧之登庸。未闻以望也。伊虺傅吕之举拔。未闻以望也。而及其一朝引而加之百姓之上。则风采为万夫之望。勋业为百代之望。上而君遂其望。下而民不失望者何哉。诚以大人君子怀抱道德。超然独善于草泽岩野之间。不见知而弗悔。无所求而自乐。则岂有所谓望者。而夫惟圣哲之君。以大公至正之德。笃求贤自辅之诚。其精神之所孚。聪明之所临。自然有云龙风虎之感。则亦何待于所谓望哉。惟其下无所谓望。故克副他日之盛望。上不以其望。故能酬四海之众望。若必以望而用人。则白望之士。将必相望于朝。而真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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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君子。举皆望望然去矣。此岂至治之世所闻者哉。至于后世以望取人之说起。而天下之士皆修扬美望。高张雅望。结白论而蜚英声。饰浮行而驰华誉。远近翕然而归望。朝野蔚然而凝望。卜兴替于去就之际。决治乱于用舍之间。其始也若将以轶唐驾虞。而终不免鼠璞鸡凰者无他。所谓望者为之祟也。然则望者果非君子之所贵。而后世之不得真正望士。职此之由也。然岂望之罪哉。上世则无所事其望。而后世则专用心于望故也。不然则望亦乌可忽哉。苟有其实。望必从之。要在明其实而已。山斗之于人。非有意于望而人自望之者。以其有可望之实也。云霓之于人。非有求于望而人自望之者。由其有可望之资也。士君子之道体睟盎。德辉弸彪。近不厌而远有望。亦有所不期然而然者。则望之于人。顾不大欤。厥或有好名之士彊修而养望。尚功之人勉饬而收望。虽不可与论于不屑望之君子。而比之于暴弃冒昧之流则不啻贤矣。又岂可以一槩论之也哉。愚也非民望也。虽不敢望古之君子。而每以上世得人之盛。望之吾 君矣。倘因执事而转闻则幸甚。
[得意]
  
问。有为而满于志。有求而足于心。是之谓得意。得意之中。亦有大小善恶之别欤。
对。意譬则马也。世之所谓得意者。其非北叟之得马耶。噫。惬其愿于一时而辄喜其得意。快其欲于平生而遽矜其得意。其未得之也。劳心竭力。思所以得之。其既得之也。志满意足。自以为得之。不惟自以为得之。人之见之也。亦以为得意。又从而匹之。喜其似而羞其不及。自世人观之则信得意矣。而毕竟所谓得意者。不免于失意。虽或有长得意而不失者。自识者观之则是亦失耳。乌得为得意也。然则塞上之马。虽云得失之无常。失之之前则犹为得也。而世之所谓得意则得亦失也。如使识倚伏者见之。则必将如越人望桓侯而郤走之不暇。又何得失之可论哉。乃若愚所谓得意则异于是。舜之被袗衣鼓琴二女果。可谓得意。而饭糗茹草之时。未尝不得意也。周公之负成王朝诸侯制礼作乐。可谓得意。而狼跋鸿飞之时。未尝非得意也。行其所无事。大禹之得意。则劳焦胼胝。无非得意之日。从心不踰矩。夫子之得意。则围拔畏厄。无非得意之地。是其有真个得意。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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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自得而常有坦荡荡之意。欣然有得而绝无小硁硁之意。随遇而安。素位而行。富贵贫贱。均是得意。夷狄患难。揔为得意。则此所谓无入而不自得也。彼外物之得失。直浮云之过太虚耳。又安足以经其心哉。是故世之所谓得意则一时而已。而圣人之得意则终身如一。世之所谓得意则一身而止。而圣人之得意则万古犹存。世之所谓得意则不一其端。而圣人之得意则以是相传。此无他故也。以得失为心。则其所得意不免为失意也。不以得失为心。则所谓失意不害为得意也。斯岂非吾儒门中得意妙诀。而后生之所可学者耶。虽然意马易失。情车难御。欲师圣人终身之得意。而不务所以得意之道。范我驰驱于发轫之初。则其不至于越其辕而燕其骖也几希矣。此又学者之所当自得于意者也。愚也虽不敢自谓失意中得意。而犹以为得意之秋者。诚以执事之于今日。犹伯乐之于冀市也。若夫得失则愚已付之塞翁也。
[上行下效]
  问。上行下效。理势之所必然者也。
对。人皆知下之有上。而不知上之上又有上焉。人皆知下效上行。而不知上行者之又效其上。则是皆不知本之论也。噫。为下之上而不思其上。则是先失为下之道矣。何以为上于下乎。为人所效而不先自效。则是先失可效之本矣。何以为效于人乎。今夫为人上者。高临亿兆之上而其尊无对。诞抚普天之下而其贵无上。执造化之权而作仪则于一号令之间。运皇极之治而为标准于一言动之际。则彼其上自公卿大夫。下至士庶妇孺。孰有外于范围之内。而其随行随效。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然而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降下民。作之君师。全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使之上行而下效。则向所谓上之上者非天乎。天以至健之行行于上。而下所以效之者。自强不息也。天以四时之行行于上。而下所以效之者。茂对育物也。大德曰生。上之行也。则效于下而洽于民心。仁覆闵下。上之行也。则效于下而视民如伤。效之则为治为兴。不效之则为乱为亡。此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于乎。夫以天下之上而又有其上。则乌可不思所以先效之。而遽欲自行于上。责其效于下乎。以天下之众。而举效一人。惟其行而莫不从。则乌可不务所以自行之。而徒曰予一人于天下之上乎。抑上之所以效上。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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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下之所以效上。何者。声出于内而响效于外。形立于上而影效于下。则上行而下效。固不待用力于效而自效之。故上之所行也仁。则下必效焉。上之所行也暴。则下亦效焉。其下之效。惟在其上之行如何耳。是岂有难易适莫之可言。而至于上之效上。则天不言也。苍苍在彼而莫有声臭之可寻。高高在上而靡有形迹之可见。孰不知其行之可效。而克肖者鲜。孰不知厥行之当效。而能法者少。则是不几于上行而下不效乎。然则上之所自行者。有仁有暴。而下无不效。上之所当效者。靡有不善。而独不能如下之效己也。愚未知上之效上。难于下之效上乎。将上之不思所以效之之道乎。噫。上有行而下不效则上必怒。为人上者可不惕然而知所惧哉。愚也幸值我 圣上体天之行。不过太和中一物耳。而以大舜之圣。尚有伯益之戒。则执事倘无以愚之说为狂而转闻之耶。
[作之之有君子小人之别]
  问。古人曰作之不已。乃成君子。人无高下粹驳之品而作之。则皆可为君子欤。
对。作有君子之作。有小人之作。均是作也。而以君子之作作之。则可至于君子。以小人之作作之。则作之之弊。反有不可胜言者矣。今若不问其所以作之之如何。而泛言作之者成君子。则愚恐君子无以成作之之功。小人得以售作之之诈。而毕竟误天下后世者。未必非此言也。噫。自非上圣之生知而安行。则作之工夫乌可少也。气质之偏者。作之而变化焉。器量之小者。作之而恢廓焉。一动一静而作之不已。一言一事而作之不止。勉勉于夙夜而惟恐前功之废。进进于日新而必期成效之食。譬如行千里者之强其劳而凌山涉水。成匹帛者之忍其苦而累丝积寸。则玆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及其成功则一也。岂不诚君子之作。而惟彼小人之作则异于是。为不善于閒居则无所不至。而著其善于厌然则自以为得。强作于一时而谓可以掩其平生。勉作于一处而谓可以眩其全体。内以欺其心。外以欺乎人。而作之之诈百出。小而害于家。大而凶于国。而作之之祸无穷。甚至于自以为君子。而反指君子之作为小人之作。变乱黑白。颠倒阴阳。真小人伪君子之说。纷然而起。不幸有时君听用之。则卒至君子反受作之之祸。而小人覆享作之之福。汉之党锢。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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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奸党是已。虽然作之以君子之道者。虽或有横逆之来而不害为万代之瞻仰。作之以小人之术者。虽多有得志之秋而不免为千古之唾鄙。今考诸史册。或风采可挹。或肝肺如见。不翅若薰莸泾渭之相反。则君子之作者。足知所劝。而小人之作者。亦可以郤走于照魅之镜矣。然而从古及今。作之而克造君子之域者。寥寥罕睹。作之而自陷小人之科者。滔滔皆是。抑独何哉。是果君子之作难。而小人之作易耶。抑畏一时之祸。甚于畏天下后世之议耶。愚于此未尝不反复而歔欷。思欲以作之之有君子小人之别者。一献之吾 君作人之下而未有路耳。今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作也。
[纲目]
  问。纲目一书。乃朱子继春秋而寓笔削之微旨者也。
对。知易则知春秋。知春秋则知纲目矣。纲目乃代绳后圣贤相传之秘诀也。特朱子名之耳。盖昔伏羲结网罟而推纲举目张之理。思有以垂大纲于万世。于是始作一奇一偶之画。默示消长进退之机。其后有若文王周公之圣。相继而起。承其纲而目之。未尝不致意于否泰剥复之际。吉凶悔吝之间。而周德既衰。王风陵夷。人欲灭乎天理。夷狄侵乎中国。则夫三圣之纲目。或几乎息矣。幸而天纵吾夫子。三绝韦编。爰成十翼。盖又以伏羲之纲文王周公之目。总为之纲而系之以目。其所反复而惓惓者。要皆扶阳而抑阴。则其至公血诚。为如何哉。而犹以为见之于理。不若施之于事。遂乃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权于一部春秋。赦事而诛意。惩恶而劝善。使乱臣贼子知所惧。则此又立一纲当一治。而彼四氏之传。即其目也。暨乎圣人没而微言绝。纲目之法遂废。而立言记事者。殆以百家数。马迁之勒成一家而未免缪乱之失。班固之赡详有体而犹有悖戾之咎。或诬于陈寿。或伪于范晔。则是皆春秋之罪人。尚何论于褒贬抑扬之道哉。惟我紫阳先生。运际阳九。志奋秉烛。直接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纲。既立本义之目。又思所以绍春秋之大纲。时则有马公之通鉴。即当时之鲁史也。独恨晋史之自帝魏。而世无鲁连子之高风。欧阳之乱唐经。而徒有范太史之凡例。则其所以述孔业者。谩兴托始迷几之悲。而更张之责。不可不任。此纲目之所以作也。而感兴诗所谓春秋二三策。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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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群蒙者。正自道也。然则其扶抑衮钺。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者。乃大易之渊源。春秋之嫡传。而纲目之所由来者远矣。以一部言之。则纲为纲目为目。以万世之大纲言之。则春秋为纲。纲目为目。又上而论之。则易为纲。春秋为目。纲目为目中之目。虽统谓之一部纲目可也。何也。以其所为谋者同也。今徒知纲目之接乎春秋。而不知其源之实自于易。则不几于理其目而不提其纲乎。嗟乎。朱子之时。又已远矣。而顾瞻中州。读无地于春秋。则虽使朱子复起而为纲目。亦必绝笔于 崇祯。而吾东方礼义之俗。超然独免于左衽天下。实符夫子浮海欲居之意。则是所谓东周也。其谁有继朱子而修纲目者耶。抑卒不可复见耶。愚也每读是书。未尝不俯仰伤叹。继之以涕簌簌下矣。今执事之问。适及于此。其亦有感于圣贤相传之纲目。硕果于吾东耶。意甚盛意甚盛。
[才]
  问。古语曰才不借于异代。此谓一代之才。足了一代之事。而世之常患乏才者何欤。
对。人皆曰才不借于异代。愚独曰才必借于异代然后。方可谓真才。三代以上。能借才于异代。故不借而亦足。后世以来。不借才于异代。故欲借而不能。此后世人才所以日渐浇讹。而三代之治。卒不可一借者也。非天之降才尔殊也。顾借不借如何耳。噫。既曰异代。则其人与骨。皆已朽矣。虽不可复借。而其见于才者。则千年如隔晨。苟能借之。则其人亦自不乏。何必起九原而后谓之借哉。伊尹有尧舜君民之志。而自任以亲见于身。则是唐虞之才。而成汤用之。虽谓之借才于唐虞可也。傅说应帝赉良弼之梦。而罔俾阿衡专美有商。则是汤时之才。而高宗相之。虽谓之借才于汤时可也。是皆能借异代之才。故不借而借。如其不然。则彼宁终其身于莘之野傅之岩而不愿为之用也。虽欲一日借其力得乎。三代以降。惟汉昭烈为能知此义。故得羽飞熊虎之勇。而犹以为当代之才。见徽庶明达之智。而尚以为末世之才。志慕乎天民而求之以诚。望切于沃心而待之如渴。及其三顾于草庐之中也。宛然三代上人物。则迟迟春日之梦。忽觉于幡然之际耶。何其借异代之神也。繇此言之。同代未尝无异代之才也。惟是人君至诚所格。则夫旷百代而相感者即面前也。自不必借于异代。而厥或曰异代有异代之才。今世有今世之才。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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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得一时之事。不惟不可借。亦且不须借云尔。则是今世之才。亦不得借。而所谓办一时之事者。不过架漏牵补。委靡颓惰而止耳。无怪乎人才之渐乏而治日之常少也。抑又论之。五伯伯者耳。犹假仁义以成其业。而况王者欲求一代之才。安可不借同调于异代乎。借之云者。非借其人也。借其才于同时也。嗟乎。夫孰知万古云霄一羽毛。只在躬耕抱膝中耶。虽然徒知才必借于异代。而遗落当世之士。游心三代之上。自以为将待异代之才。则亦不免于大言无当。而过不及。皆非中也。玆又岂非用才者之所当知耶。愚也尚论异代。每仰殷王昭烈之诚能借异代之才。欲以献之 九重而未有阶耳。执事之问。特及于此。此便可谓天借。
[命]
  问。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此指气数之命而言也。
对。命在于天耶。命在于人耶。语其初则天者。人之所由以生。而其吉凶祸福。皆天所命。是固不可不谓之在于天。而自人之所以事天者言之。则所谓吉凶祸福之在于天者。可以自我而立矣。庸讵非在于人耶。噫。存心养性。奉承乎天而无愧于赋予。则玆所谓存吾顺事也。夭寿不贰。无违乎天而能全于禀付。则斯所谓没吾宁也。莫之为而为者天。而不以人为害之。故为能立命于我。莫之致而至者命。而能以脩身俟之。故自然顺受其正。非人事之外。别有天命。顾其道之尽不尽如何耳。是故君子以理御气。不委于命。而克尽了自家身分上道理。无少亏欠。则其吉其福。固正命也。其凶其祸。亦正命也。盖其所以自尽者。初非有希于天。惟求无愧于理。则幸而自求多福。我有以致之也。不幸而横逆之来。非我所自取也。斯岂非命之正者。而惟彼小人。徇私以贼理。而自戕于岩墙。纵欲以伤生。而甚至于桎梏。则其陷于凶祸。固非正命也。幸免而吉福。亦非正命也。然则为天所命者。其不可一向委付于在天之命。而必思所以立命于在人也。亦明矣。然而天亦人也。人亦天也。天便是个大底人。人便是个小底天。则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来也。非天所付则何以全之。非天所命则何以立之。所以脩俟之者天也。所以顺受之者天也。则命之在于天也审矣。虽然在天言之则皆是正命也。在人言之则有正有不正。夫天者乃理之自然。而人物之生。皆其所命。则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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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而战兢临履。修身尽道者。所值之吉凶。无非正命。处危犯罪。流荡不法者。所取之祸福。皆非正命。是知在天之命。凡有生者之所同得。在人之正。能脩身者之所独能。则天同而人不同。有如是矣。抑天之所以命于人。则吉凶祸福。死生长短。万变而不齐。人之所以事乎天。则尽道顺受。有正无邪。一定而不易。命也者是气也。则莫非命也。正也者乃理也。则一而已矣。是则天变而人不变也。愚未知命在于天耶。命在于人耶。天同而人不同耶。天变而人不变耶。愚也自幼受读。潜心究赜。虽反复万端。而要不出于立命而已。思欲一质之知命君子者。日月稔矣。今于执事之问。倒廪而矢陈。其采之命也。其不采之亦命也。
[皇极经世书]
  问。皇极经世书。康节所以演伏羲之书。作一家之经者。而天地万物之理。皇王帝伯之事。阴阳之消息。古今之治乱。莫不毕论。则其有关于天下国家者大矣。
对。皇极经世一部书。一言以蔽之。曰中也。一人以蔽之。曰尧也。邵子之意。盖欲以尧为中。而建万世之皇极。启万世之经世者也。今若不察其微意之所在。而泛以为象数推演之书。则岂知此书者哉。噫。尧其中天而兴者乎。天地之始终。统而言之则一元。而一元之数。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则在天地之间。犹一年也。又约言之则犹一日也。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而消磨于戌。昏暗于亥。则邵子于寅上注开物字。于戌上注闭物字者。所以推天地之中也。而于日之甲。月之巳。星之癸。辰之申。特注唐尧字。此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半。而以上为六万四千八百年之已往。以下为六万四千八百年之方来。则得天地之中数。建万世之皇极者。非尧而何。先乎此者未之或至。后乎此者有所不及。譬诸一年则夏之将至也。譬诸一日则日之向中也。考之历数。稽之天运。质之人事。不翅若符节之合。则天殆以尧命之中而作之君师。以做极治之盛而作标准于一元也。大哉尧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得名。巍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则其所以中天下而立者。夫岂偶然而已。而其授舜之言。亦不过曰中。则中之一字。其可易言乎哉。是故夫子删书。断自尧始。而邵子之撰是书也。亦起于尧即位之元年甲辰。则是书之精神命脉。与夫作者之心术精微。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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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他。而世徒以康节之易先天之嗣称之。则其自书以呈上尧夫者。诚非过语也。噫。上而伏羲神农黄帝之圣而不书于图上者。以其不及于一元之中也。下而舜禹汤文之隆而不著其始者。以其过于一元之中也。而独于一元之半。大书特书曰唐尧始星之癸一百八十辰二千一百五十七。详其年数。表而出之。其意若曰开物之后闭物之前。中天地者尧也云尔。则之一部庸讵非为尧而成耶。抑又论之。邵子非后世人物也。其名则雍也。其字则尧夫也。其号则击壤也。其事业则天根月窟閒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也。熙熙乎皞皞乎康衢气象。宛然复回于天门街花外小车。而閒中今古静里乾坤。尽入于空楼之弄丸。则居然一含哺鼓腹之老人也。尚何知帝力之及于耕凿。而表章若是耶。抑以为莫匪尔极。而思所以垂经世之大中耶。愚也每读是书。未尝不钦叹其微意。思与后世之尧夫一论之矣。今何幸颠倒于先生之问也。
[勇决持重]
  问。少壮者勇决。老成者持重。勇决持重。取舍在何。
对。人皆曰勇决者不能持重。持重者不能勇决。而愚独曰勇决然后为能持重。持重然后为能勇决。非勇决则无以持重。非持重则无以勇决。何者。夫见事风生。无所迟疑。此少壮者之所为也。谙练周虑。不欲轻遽。此老成者之所行也。其动静缓急之相反。盖有不可强比而同之者。而凡天下万事。未有不相须而成者。则又岂可以形迹之有所不同。而遂不察其全体之未尝不一耶。噫。自其勇决处观之则勇决而止。而其所以勇决者则未尝不自持重中出来也。以其持重时论之则持重而已。而其所以持重者则未尝不于勇决上做得也。是故砥柱乎颓波。驻足于万马。俨然有山岳不拔之势者。固未有不能勇决者也。决机于呼吸。独断于群疑。卓尔有神鬼不测之变者。亦未有不能持重者也。厥或有不能持重而徒事勇决。则是不过轻躁自用者流耳。乌得为勇决乎。不能勇决而但务持重。则斯不过钝滞无谋者为耳。乌得为持重乎。抑又论之。一人之身。自少而老。则志气方强。聪明方盛之时。亦此人也。阅历险易。智虑练熟之时。亦此人也。顾在其人之如何耳。岂方其少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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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无持重者。而及其老成也。又绝无勇决者耶。然则世之以勇决持重判作两件事。以少壮老成分为两截人。有若并行而相悖。举一而偏废者。何足与论于相须之义也哉。少壮者不能持重。则其所谓勇决。快犊之破车也。老成者不能勇决。则其所谓持重。首鼠之两端也。今若遽见一事一行。而以少年轻锐之气谓之勇决。以老熟厚重之态谓之持重。则彼阛阓之中。片言盟约。驰逐轻儇者。无非勇决也。缓不及事。伈伈伣伣者。无非持重也。不幸而用之者。便以为真个勇决。真个持重。而属之以事。则其不至于偾国而亡身也几希矣。愚未知勇决者不能持重耶。持重者不能勇决耶。老成者非前日之少壮耶。少壮者非他日之老成耶。思欲一质之当世之兼德君子。而未知为谁矣。执事之问。适有以及之。愚之所自重者。今可以勇前矣。
[地图]
  问。地图者所以知山川阨塞险夷处。而有国之不可废者也。
对。以图视图。不若以非图视图。则何执事之惓惓于世俗所谓地图。而曾不及于地图外真个地图耶。彼世俗之不事乎此。而辄以画图为有国之第一急务者。正如画工之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也。如欲供一时戏玩之具则已。不然则岂知画格者哉。乃若愚所谓非图之图则异于是。旸谷昧谷明都幽都之分排于四方。而十有二州十有二山。莫不领略于度内。则尧封之地图可按也。冀兖青徐杨荆豫梁之罗列于九域。而高山大川海沙朔南。靡不指点于眼中。则禹贡之地图可考也。又奚事乎一幅鲛绡之依微彷佛也哉。且当时之德业声教。嵬乎荡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遵康衢而登龙门者。惟此非图之图是已。向使一画工挥洒出山峙水绕之形而已。则虽以天下神手惨憺经营。模得十分逼真。而愚未知何者是放勋所被之四表。而何者是文命所敷之四海也。若是乎地图之不可以图也。是故三代以前。未尝有所谓舆地之图者。诚知其无益也。周公洛师之图始见于书。而涧水东瀍水西之宛然如见于千载之下者。乃在于洛诰一篇。不在于其图。而其图又因其书。而可想当时之与卜并献。则谓非舆地之真个活画可乎。嗟乎周亡而王迹熄。昔日文武之山川版籍。尽入于嬴家画图。而荆卿之赍送督亢地图。只足为设九宾之玩。则志士之难恨。庸有既乎。噫。顾瞻周道。此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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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时。九幅之山河如画。而读无地于春秋。江汉之朝宗失路。而人尽化于毡裘。堂堂华夏地图。不翅若一片督亢。而易水白衣更无闻焉。则禹迹之所掩。姬公之所营。其将沦没不复。而谩留得山河影子于方册上若干字而已耶。呜呼。误天下后世者。未必非地图为之祟也。唐虞三代之时所绘画者。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而已。藏于王府者。关石和匀而已。夫安有地图。而降及后世。不此之务。惟地图之是事。竭龙眠之工而惟恐一山之或差。极虎头之技而惟恐一水之或漏。考诸舆志。藏之王府。自以为握瑶图于半幅。括富媪于错绣。而一朝有土崩之患。则是图也适足为仇敌向导之妙方。而毕竟未免求饱于画饼矣。所以然者非他。由其以图视图。而不知以非图视图也。书曰不见是图。诗云我仪图之。又何必舐笔咿粉。解衣槃礴而后谓之图也哉。愚也每于读书之际。未尝不感慕于古圣人之则河图而以非图之图为天下地图。又未尝不恻然悯伤于后世之徒以图为图而失却真图矣。不图执事之问特及于地图。其不至于叶公好画则幸矣。
[牛]
  
问。农家所重者牛。而国以农为本。农以牛为用。则牛之有关于国也大矣。
对。牛之性犹人之性欤。曰人与牛何可同也。然而物吾与也。则其劳而欲逸。穷而欲生。亦其性也。又岂可不念。而少尽其力。老杀之耶。而况物之有功于人者。莫牛若也。而人之所赖。国之所恃。苟究其本。非牛不能。则其不可以比之于他畜也审矣。彼小民知利而不知义。方其役之也。鞭叱驱使。殆无休息之暇。及其角曲而蹄穿也。辄屠之。略无不忍底意。使仁人君子见之。岂不恻然。思所以正之乎。此程子所以极言其不义。而我 英庙朝印颁农事直说之时。特载其说。以晓世人者也。猗欤 大圣人仁民爱物之心。有足以感化末世。挽回淳俗。而卒不免纸上之空言。良可叹也。盖自上古圣人。服牛乘马。以利天下。而周礼牛人之职。求牛以授职人而刍之。祭祀则共享牛。军事则共犒牛。丧事则共奠牛。会同军旅则共兵车之牛。又曰有力而不能走。于任重宜。其声大而宏。于钟簴宜。又论筋角之用。而至以角之美者谓之牛戴牛。则其于牛之用。盖备矣。而独不及于农牛者。盖以牛耕之法。未及备具。故遂大夫之脩稼政。酂长之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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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器也。亦未尝有所谓牛矣。及夫丘牛之法出。而有居则耕出则战之说。其法寝备。其教寝广。而至于后世则专以牛为农。疾疫于东汉而垦田减少。兵革于淮西而民以驴耕。人代之法。女耕之诗。可为太息。则牛之有关于农。为如何哉。使斯民不食则已。不然则民不可以无牛也。使国家无民则已。不然则国不可以不用心于牛也。呜呼。任延能变九真之俗。王景能化庐江之民。而今之受人牛羊而为之牧之者。曾不知念及于此。民俗渐趋于偷薄。农功日至于卤莽。而处处牛鸣。不翅介葛卢之三牺。则无惑乎田野之不辟。民生之益困也。虽然牺牲不可以废也。服箱不可以除也。圣人制法。固尝以是而诏后。则亦乌可以其功之大。而徒顺其欲逸欲生之性哉。古之人君。有中和之道。秉造化之权。太和元气流行于宇宙之间。玉烛金膏洋溢于区域之内。民无不各安其业。物无不各得其所。凡厥肖翘𧍒蠕。举皆涵濡于鸢飞鱼跃之中矣。又何足患于农功之有阙。而小民之知利而不知义也。然则彼角者。特耒耜中一物。而雨足耕休。长林丰草。乃其得意处也。此又岂非其本耶。愚也志是说。欲献之 九重而未有路耳。今何幸执事之问。犁然而副之也。
[以君臣比夫妇]
  
问。古人以君臣比夫妇者多矣。
对。大学之序。身而家家而国国而天下。有是身有是家则必有夫妇。有是国有是天下则必有君臣。是虽有先后本末之次第等级。而若其理之相通。道之相须。一而二二而一。则又未可以家国之异而别般论之也。是故能修齐而不能治平者。未之有也。能治平而不能修齐者。亦未之有也。此家之肥国之肥。所以均为之祥。而自古以君臣托辞取譬。必以夫妇者。良以此也。虽然云龙风虎之交会绝少。圆凿方枘之龃龉常多。往往抱玉而泣刖。点素而成缁。谩抱忠爱之诚。莫摅悲愤之辞。殆同弃妇怨女惜瑶草而伤明月。则其情若是相类。而其志可谓绝悲矣。是故从古以君臣拟夫妇。而比兴之咏叹之者。恒在于有寸无时嗟惜惓顾之地。则斯言也谓之不祥亦宜。虽然三百篇中。托兴于君臣夫妇之间者。或微婉忠厚而为正声。或凄切悲惋而为变音。因事见义。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托物引喻。可以惩创人之逸志。要之皆出于性情之正。而诗亡之后。三闾大夫放逐江潭。又以楚声发之为离骚。以可兴可怨之词。兼不淫不乱之美。今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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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足以想像其忧爱恻怛之心。与日月争光。则其所以激发乎忠臣义士之志。扶植乎民彝物则之懿。历亿万古不灭者。实由乎深得比兴之遗旨也。由此言之。则又乌可不谓之祥也。抑又论之。美女摈于宫者。以其为丑妇之仇也。贤者斥于朝者。以其为小人之妒也。夫男之于女也。妍丑易分而犹有见摈之患。而况君之于臣也。君子则自以为君子而指小人为小人。小人亦自以为君子而指君子为小人。至易眩而极难辨者乎。此所以好君臣之难合。殆有甚于好夫妇之难合。而不得已强而比之于不祥之世也。嗟乎彼为君而不能辨者。固无可奈何。至于知而不能用。悦而不能尊者。是犹终风所谓顾我则笑也。庸讵非尤可恨者耶。且以卫灵公言之。有蘧伯玉,史䲡之贤。又得王孙贾仲叔圉,祝鮀辈而付之军旅宾客宗庙之任。则其于君臣之际似也。而独柰何与夫人同车。招摇市过之。而乃使吾夫子骖乘乎。此则君臣夫妇之间。皆失其正而卒不免无道之称也。不然则以夫子行道之心。岂止为际可之仕而已哉。然则不先明乎修齐之道者。难以语于治平之功。此羊裘老子所以见几于糟糠。而钓烟水于桐江也。不亦不祥之甚乎。愚也每于大学之序。有感乎家国之相须。又未尝不慨叹于志士之不遇于时。而徒留得区区比兴之辞矣。今执事乃以此比而问之。是欲闻修齐治平之道也。玆又岂非 圣世之祥乎。
[登临]
  问。登临者。君子所以涤烦虑怡神气者也。岂可以游观之无益而废之欤。
对。人皆知登临之为乐。而其所谓登临者。特某山某水。或楼或台而已。则此不过一时舒畅之资也。乌足与论于真个好登临耶。乃若愚所谓登临则异于是。一片灵台。半亩方塘。天光云影。徘徊于活水之间。和风霁月。洒落于元气之中。真所谓无边好光景。而人人皆可以登临。但自是游人不上来耳。是故终古登临者。盖无几矣。而登临之术。在迩而不可求诸远。在易而不可求诸难。虽仰之弥高。而自有上达之阶级。虽问之于人。而实在自家之勉行。道岸之登。发轫于篑土。深渊之临。循序于观海。毕竟眼前豁然。气象可观。则斯岂非第一登临处耶。嗟乎今古代绝。江湖路远。恨不得摄齐于登农山临川上之日。得闻二三子言志。又不得咏归于沂水舞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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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而谩自嘐嘐然想望其登临底气象。则赵季仁看尽好山水之愿。陈同甫杨花楼台之乐。愚不欲道也。呜呼。太山为高矣。然太山顶上。已不属太山。则登临其可易言乎哉。惟在乎各自努力。不管得他人而已。苟或惮于积累。安于卑近。竿头之步不进。半道之行遂废。而自以为是亦登临也云尔。则此固非吾所谓登临也。又有不循坦途。妄思骤进。骛一心于高远。希奇功于捷径。直欲一蹴而平步绝顶。则是亦非吾所谓登临也。然则登临不亦难乎。虽然世所谓登临。虽终身奔走。必不能领略尽天下好处。而吾所谓登临。则苟有意于登临。斯尽天下之奇观矣。世所谓登临。虽有一时游赏之乐。而要其归趣。竟没把捉。虽或称之为文吐天下之大观。诗得江山之神助。亦苟焉而已。而吾所谓登临。则步步而有所得。处处而适所用。其效至于春风和气睟面盎背。而万象森罗。不出户而知天下矣。庸讵非登临之易且乐者耶。虽然欲学是登临。而或失之太幽深。或失之太高阔。中间一条平坦官路。却没人行着。而只管上山下水。是甚意思。此其弊必至于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而又有游骑出太远之患。甚至于舍他自家正路。而却向别处走作。其害反有不可胜言者。则是又不如世所谓登临者之历览名胜地界。以畅快心神。陶写性情之犹可以为一时之乐也。玆又岂非大可惧者乎。愚也欲学而未能。每于静里想像得武夷九曲溪山回合。云烟开敛。朝暮万状。信非人境。而徒自景仰于先生之春间一登临。留止旬馀。则其将终不到好登临境界。而只登临世所谓山水楼台而已耶。愚之所自伤久矣。而无与语之矣。今于执事之临问。敢不以平日所蕴者登诸一篇乎。
[色]
  问。接于目者皆色也。有天地人物自然之色。有服饰器用绘画之色。而所尚之色。代各不同何欤。
对。恶紫恐其乱朱。贵黄为其得中。则孰不以为正色胜于间色。而中色长于五色也。然而凡物有是质然后有是色。则质者色之本也。而白者又色中之质也。愚请先言色中之质而后及于他色可乎。夫白之为色也。皓尔有太素之质。天然无一点之杂。凡天下万物。苟究其本色则盖莫非白也。而由其有所染也。故乃始为青为赤为黄为黑。为间色为杂色。无所不为矣。然则是白也者。真个是千万色之本。而管子所谓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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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五色之质。非麦语也。是故记曰白受采。仲尼曰绘事后素。夫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以之为日月山龙之绘。黼黻文章之美。则色之盛者莫加于此。而周礼职金所掌。丹青之藏。亦以是也。犹且必后于素者。以其白之受采也。苟无白以受之。则是虽有九文六采之焜耀烂烨。将无所施而为色矣。白之为色之本。亦明矣。彼墨翟之以练丝可以黄可以黑而泣。公孙龙之以白石可以三可以一而辨者。此固吾儒之所不道。而其所以为说者。不在乎他色而必在乎此。则是必有所以然者矣。呜呼。惟色亦必有所本。至于人。何独不然。夫质譬则白也。文譬则采也。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灿灿焉具备。则其所以文之者至矣。而苟非其质。礼不虚行。文学政事。言语风采。彬彬焉华美。则其所以文之者极矣。而苟无其质。文无所用。是故君子必先务其质而后贵乎文。先事其实而后取乎华。棘子成所云质而已矣。何以文为者。固为矫枉过直。而又乌可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也哉。此夫子所以有子贡之华不若宰予之实之训也。苟或雕章缛采。彪之以文而结白论于逐迹。繁藻赡饰。飏之以华而蜚白望于矜物。则此真古人画脂镂冰之喻也。尚何文之足贵哉。抑又论之。不曰白乎。涅而不缁。白之所以为白。为其涅而不缁也。不然则不可谓之白矣。君子所贵乎质者。以其不为物变也。此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而其确乎不可拔。有如是夫。虽然徒知白之为五色之质。而专守乎白。若惠施之以坚白鸣。杨雄之以玄尚白。则非吾所谓五色比象。以昭先王之礼乐文物者也。人之于质也。又岂可不思所以文之乎。特有本末先后之差耳。嗟乎先其文而后其质。尚且不可。而况丧其性善之本色。而污染于种种色色之物欲。有若沙之在泥。素之入漆。则不亦可哀之甚乎。愚也每当虚室生白之际。默究独行履素之义。而未尝不有感于白之于采也。有似乎质之于文矣。今执事之问。适及于色。故不敢不正色以对。执事无异于愚之不论朱紫玄黄之色也。
[二十八宿]
  问。二十八宿经天而为日月之躔次者也。
对。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者。以其有星辰之度数也。而所以推其度数者。亦在乎就其大且要者。步之而已矣。是故天下之语星辰者。必曰二十八宿。夫星之为星也。奚独二十八而已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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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举其大且要者以包括之。则其馀小小星宿。直不过万物之精耳。自不必区区而历言之也。譬如尧之命四子。舜之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而自其下更不举论也。然而愚则以为若以大且要者而约言之。则二十八宿亦非其至也。何者。天下之理无出于五行。而五行之精。实为五星。则是五星者。乃与日月并称为七曜者。而书所谓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者此也。然则岁星太白。足知雨旸之时恒。荧惑辰星。可占燠寒之休咎。而太古之初。亦不过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而已。此四时之吏。五行之佐。所以宣其气。而岁功所由成。品物所由亨也。只曰五星足矣。何必曰二十八宿也哉。虽然又有大焉。不曰北辰乎。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处乎极而万化由之。作天枢于正位。而太微紫宫轩辕咸池之四维统焉。运帝车于中央。而句芒祝融蓐收玄冥之众佐随焉。彼二十八宿者。七七而分四布于旁。是为四七二十八之数。而殆同君臣之象。则夫子之必以为政以德譬之。而抱朴子所谓北辰以不改为众星之尊者。良有以也。然则五星且犹不及于北辰。而况二十八宿乎。此又如论唐虞之治者。不言四子四岳九官十二牧。而必称尧舜也。顾奚为而不言北辰。不言五星。而必言二十八宿耶。若谓星之在天。为日月之舍。犹地之有邮亭。而斯二十八宿为二十八舍。在天作躔度。在地主分野。不可不标称云尔。则凡天文二十一家。历谱十八家所载满天列宿。棋施而万荧者。皆有所象。皆有所主。又何不并举耶。呜呼。周礼冯相氏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以会天位。以辨四时之叙。保章氏掌天星及五云十二风。以星土辨九州之地。以观妖祥。则盖自车区占星以后。先王所以诏星官而治历明时。茂对育物者。固在于二十八分星矣。岂非以北辰五星有难考验于日月之次舍封域之区别。故存之以为大纲领。而众星又不可遍及于琐细。故拈出他二十八个大且要者。以为测乾象之妙诀耶。又况唐尧之时所以正四方而验四时者。固不外乎此。则斯可以名言而不可易也已。抑又论之。天道之与人事。未尝不相应。则其可不思所以体行之道耶。夫人主之居尊。犹北辰之居所。则此所谓继天立极也。万民之丽土。如众星之丽天。则此所谓庶民惟星也。吾夫子一德字之训。炳若日星。固为千万世居北极而莅庶星者第一义。则三公论道而燮理。六卿分职而寅亮。布一人之德。慰丽土之望者。顾不犹二十八宿环北极而总众星之象乎。是故人所以应天者善。则天所以应人者。三能色齐而有景星之休。人所以应天者不善。则天所以应人者。彗孛荡越而有妖星之灾。可不惧欤。然则向所谓会天位观妖祥者。盖莫非以天道之远而察人事之近也。夫岂但步星辰之度数。致千岁之日至也哉。愚也于星纬之学瞽如也。则其敢曰二十八宿罗心胸。而至于天人相应之理。秤星已具。执事其毋曰星问而▦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