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记(并序○癸未)
　　　龙火风雷。何与于吉凶之故。而易以之象。草木鸟兽。何与于性情之出。而诗以之兴。神奸鬼怪。何与于褒刺之寓。而春秋以之用。故比物连类。圣人不废。推小喻大。古训攸记。东方之谚众矣。散在街衢闾巷之口。至俚也而神未尝不流。至野也而机未尝不动。逼理妙切事情。配道常依物则。托微之君子不能舍也。余乃采其辞。具著于篇。名曰谚记。呜呼世衰矣。是又圣人忧患之意也欤。
街上儿举手而吓浮游之鸱曰。与肉乎。与炙乎。鸱以为且啖己也。翩然而下之。终为人得。故招不可轻身。诱不可虚心。
蚓至微也。踏之则蠢然而动。故弱不可侮。孤不可伤。
二稚执手而嬉曰。吾储栗一升于架上。有乌头鼠出入焉窃而食之。既馀有一栗。剥其衣。其表衣者以与

父。其里衣者以与母。吾与汝啖其肉。故苟利之所归。其亲尚遗之。况于人乎。
味之悦乎口。岂有加于华虫之股哉。而恒嚼则凡。音之顺乎耳。岂有过于幼眇之曲清美之讴哉。而屡听则倦。故常持不足。为可久也。常存不尽。为可继也。
负儿而忘之。彷徨而求之三年焉。儿何尝远。在其背也。故君子贵察迩。
窥江南皇帝之贵。而安东之座首至焉。故自期卑者所趍愈下。
战国之酱酱邪。席门门邪。藁履履邪。义母母邪。故躗言非言。堕行非行。躗言堕行言行邪。
彼白者何。白叟。白叟背偻。背偻则鞍彀。鞍彀四窦。四窦则甒。甒玈。(音卢。说文云黑色。左传。王赐晋侯玈弓矢千。)玈则乌。乌跹呼。跹呼则巫。巫挝。挝则冶。冶挟把。挟把则蟹。蟹入。(音碍。穴也。)入则虺。(大招王虺骞只注。王虺大蛇也。)虺咬。咬则虎。虎趠。(趠跳跃也。)趠则蚤。蚤䐧。(音浩。丹色。)䐧则枣。枣甜。甜则饴。饴丽。(附丽之丽也。)丽则姬。故逌性者不可易。在术者必可慎。
虾至微也。尺水以为生。昼鲸战于海。掀乾维撼坤轴。

荡风霆蹙波浪。落角折距。堕鳞坏鬣。于是蛟䲡遁藏。龟螭屏徙。鱼鳖伏匿。以避其锋。须臾而息。宇开涛偃然后。归而求之尺水之中。其死者虾也。故势弱而游于杀夺争竞之场者。其躬必伤。
缶也者。用之乐者也。乐终而缶始至。缶虽善鸣。乐已竟矣。安用缶。故谋事贵及时。
编席为门而加之以环枢。织秆为屝而尚之以菊花彤。不称也。故穷者不求侈。贱者不求华。
穷子窭人。家徒四壁。挥之以三丈之木而无所掣。无寸缕半芥以与其朋友者。而至于可以与盗人者。则未尝无也。故与失于盗。宁失于友。
经藁鞋。何必锦缕绣丝哉。鞋已藁矣。以藁为经。自佳也。故交不必取骄我。娶不必求胜己。
三公者位之极也。仕宦而至于三公难矣。而天下之难。有又有在三公之上者。饿死事也。故君子不枉道以求饱。
松穹其躬而好其风。立于大道之中。劳者依焉。暍者归焉。夫自根而至于布柯叶。以及乎帱庇。非一朝之

故也。子殚其力以致其孝。以养父母之身。三牲侈之。五鼎隆之。夫自孩而至于成头角。以及乎反哺。非一日之致也。吾不知今日种松。何时见其亭。老翁生子。何时受其养。故勤苦于垂死之年者。其观不达。
置刍于后。牛何以口。诵经于耳。牛何以理。故不知言之人。其可与言乎。
僧不食肉。醢醯之肆亡与也。其发已剃。阔齿梳安所用之。故晏婴之世。孔子不用。
一人之下也。万人之上也。贵莫如相。而及其死也。反不若生狗子。故人情好生而恶死。
儿何所识知。其言犹踰耳而听。故君子不以人微而废其言。
附母耳而语。其语或出。附牛耳而语。其语不泄。夫语母之语。其犹或出焉。况于人乎。故人不可以轻信。情不可以毕露。
以为昼静乎。昼之言鸟或听之。以为夜空乎。夜之言鼠或闻之。故君子慎于言。
使夫穹然之天也崩下而压之。至竟有出牛之窦。故

君子不忧穷。穷必有通。
虎已齿噬矣。使生之角。谁能擉之。故才与命仇。贤与时乖。
髯三尺矣。犹不足以得令公之称。令公之称。必食而后得。故蚩者不谋道。惟食是谋。
亲亦亲。邻亦邻。远之则虽亲亦邻。近之则虽邻亦亲。故疏可密在乎迩。浅可深在乎交。
晨牵牛而出。天忽大雾。合沓而不可辨。溶濛而不可穷。其视瞠然。其行颠然。安得不失牛之所在乎。故百变交于前。千虑攻于中。而鲜有不丧其所守。
鼠穴藏而窥瓮中之粟也。不知夫猫在其后。猫注睛而方卒发也。不知夫犬袭其尾。犬呀口而方肃伺也。不知夫虎及其背。虎磨牙而欲决骤也。不知夫炮者持火藏药。候已于深木之阴。故贪利而不顾后者。其身必殃。
有柿焉其实累累然。欲其实者仰卧乎柿木之下。而张其口以俟。风旋然而过之。柿堕其一二实。有忽而入者。有终日而不入者。故君子委分以听命。

杂说
　　论勇
东海勇士菑丘诉西游于赵。遇公良孺于涂。奋曰吾闻儒者之称。曰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子儒者之徒。能不惧我乎。遂拔剑骑良。孺项且杀之。孺曰子诚勇士。吾固死。然请与子论勇而后死可乎。䜣曰可。公良孺曰夫勇有上中下三。子欲为上勇乎中勇乎下勇乎。诉曰愿为上勇。孺曰然则子内剑矣。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富贵不能淫其心。贫贱不能易其操。威武不能屈其志。此之谓上勇。上摄万乘。下不敢傲于匹夫。外立标节。内禁残害。此之谓中勇。以长掩短。以强凌弱。以众暴寡。大声疾呼。恐人于市井之中。入水登山。行威于咫尺之间。此之谓下勇。是故凡杀人。上勇之士笔杀人。中勇之士舌杀人。下勇之士剑杀人。今子欲以剑杀我。殆所谓下勇。非上勇之士也。夫何足以语勇哉。菑丘䜣于是闻此言也而大惊。投剑再拜而去。终身不敢复言勇矣。君子曰。义理之言。其能足以服人也如是夫。诗曰。辞之怿矣。民之莫

矣。公良孺也。
　　好士
赵简子好士。士以此食于赵简子者常千人。古乘谓简子曰。君诚好士。然好士末也。简子曰何故。乘曰有以楚人养枭之语。语于君者乎。楚之南。有养枭者。以梧桐之实食枭。而求其凤鸣焉。或曰枭恶鸟。凤良鸟。是不可以所食也而易其性。省矣。楚人曰善。遂逐枭而求真凤。食之以梧桐之实而凤果鸣。乘视处君之门下者千人。譬于鸟。枭也而君珠履荐之。玉食食之。以求国士之报。此何以异于以梧桐之实食枭。而求其凤鸣也者哉。简子乃谢是千人者。而独不去张孟谈。仍厚遇之。晋阳之功。孟谈之力也。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古乘有焉。书曰舍己从人。简子有焉。语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孟谈有焉。
　　泣渔
魏王与龙阳君渔于方泽之上。已而龙阳君渔而得大鱼一小鱼十。左手持钓。右手承鱼。泣数行下而进。王曰。今日渔乐。何泣也。龙阳君曰。臣见今日渔而若

有感然。王曰。夫鱼之事人之事。亦不同矣。子何感矣。龙阳君曰。臣与大王游于方泽。惟恐不得鱼。幸得鱼矣。惟恐再不得鱼以为王之乐也。幸再得鱼矣。臣直欲弃前所得鱼。夫前所得鱼一。而今所得鱼十。是十鱼间。一鱼反之于臣。臣类前所得鱼于王矣。是以感。是以泣。王于是益信龙阳君。龙阳君恃宠专权于魏十年。而为雍叔狐所谮。出奔于魏。疽发背死。为说者曰。近习之人。其自结也完矣。伊尹曰。臣罔以宠利居成功。夫专宠利。有功者且不可。况无功者乎。宜龙阳君疽发背死也。
猎诫(壬午)
李云奇龙仁之猎夫也。骁勇多力。往往生得兽。其炮法百发百中。尝行猎入岭东山谷中。遇虎与猪相搏击。吼怒蹴踏。崩腾决骤。势若崩石。已而虎一蹴殪之。豹乘虎之敝也。出其不意夺其食。虎则大怒。迎其至而又一蹴殪之。虎已得此二食。意厌足。睥睨弄之。忽山谷间炮声如霹雳。一发而中虎胁。乃猎夫也。从山左行歌而至。未及至。忽有又一炮发而猎夫立死。杀

猎夫者。岭东大猎金铁蒙。其人年可六十馀。发半白。面如漆黑。至兽所。拔剑切肉啖之。旁若无人。云奇太息而顾谓其客曰。利欲之于人如此哉。遂一发而中铁蒙。铁蒙死。云奇自是终身不复猎。居慕贤村。今年八十馀。庄辛曰。蜻蜓六足四翼。飞翔于天地之间。俛食蚊虻。仰饮甘露。自以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也。蜻蛉小矣。黄鹄俯啄鳝鲤。仰啮䔖蘅。飘飘乎翱翔。自以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修弦治缴。加己乎百仞之上也。君子曰。莫为矜主。亦为忌府。莫为利臣。亦为怨邻。
论缩高
管之役。安陵人缩高之子为管守。信陵君使使安陵君。遣缩高。缩高辞。信陵君怒。复遣使胁安陵君。缩高闻之。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为说者曰。缩高盖烈丈夫也。然其死也伤于义勇。义有可以死可以无死而死。伤勇。不可以不死而不死。伤义。伤义与勇。君子不为也。夫高之子为秦守管御魏。高父子固不可以贰于魏也。信陵君乃以利诱之。高之引义不从宜也。及

信陵君之使再来。而高遽引决不复相难。何其无从颂也。信陵君仁而下士者也。非悍而自用者也。夺晋鄙兵。救赵而有功色。而唐睢一开之。则立变色。无意归救魏。而毛公薛公一动之。则立归魏国。此可以见公子贤而服义冠天下矣。高独不闻乎哉。故高之道信陵君使再来。而再绝以义。有如万分之一。信陵君又不听。不听而后死未晚也。逞欲残民。必非其心。遂穷之以来。杀士之名于天下。必非其意则必听。听。秦魏可保。管可无伐。高可无死。一举而三利至。高不知出此。此高之过也。或曰高再绝以义。信陵君又不听则奈何。且子又何以知公子必听也。曰高则已死矣。曰无忌小人也。其辞婉。是岂不能容一士者哉。由是观之。高为不知人也。不忍咫尺之愤。以行沟渎之谅。使公子卒受恶名。是高成人之过也。故高之死也。非不可以不死而死者也。可以死可以无死而死者也。故曰非义勇也。虽然高有高人之行二。莫欲于生也而高能死。莫难于死也而高能为之一也。当战国之时。驰说之士。专趋诈谋。高独引君臣父子之义。无所

挠易二也。有此二者。高亦贤矣哉。
右闾问数(乙酉)
右闾公父。既穷居不得意。居于右闾之里。右闾之里人。莫有知右闾公父者。右闾公父三年一褐。三日一食。无田于野。无钱于橐。出无乘。居无席。冻馁其妻子。咨怨其僮仆。濩兮落牢兮骚。忡兮悒慄兮憀。悄兮怲怆兮恍。凄兮寒旷兮莽。右闾公父形色黧黡。神心沮惫。自怨自咎。自叹自谓。闻东郭瞽师田先生。明于天地之理。察于阴阳之位。而辨于五行之克生。而差次日月五星之纬经。论寒暑之运行。知别人贤知愚不肖。犹烛瞳决壅。而以其生年月日时而推之于穷达贵贱贫富夭寿吉凶祸福。百发百中。逆其人所为何事。何所欲何所不欲。百不失一二。不失尺寸。不错毫釐。人有问。田先生曰可。即利合。田先生曰不可。即败以违。先见之神。前知之真。殆严君平，司马季主不如也。右闾公父于是斋三日之东郭市中。访田先生。时九月天气清。田先生主壁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论说天地之理。阴阳五行之纪。人事之休咎。见右闾公父。

而中其说。召弟子迎。右闾公父再拜谒就坐。坐已定。田先生曰。客何为者。今何为来。右闾公父猎缨整襟而对曰。鄙人闻先生盛名之日久矣。鄙人闻先生明于天地之理。察于阴阳之位。辨于五行之克生。通于日月之纬经。知人贤不肖。犹烛瞳决壅。而以其生年月日时。而推之于穷达贵贱贫富夭寿。百发百中。逆其人所为何事。何所欲何所不欲。百不失一二。凡有问。先生曰可。无不利。先生曰不可。无不败。先见之神。前知之真。即严君平司马季主不如也。鄙人窭之人也。敢来问数焉。田先生曰。子试言子所欲言者矣。右闾公父复再拜前曰。鄙人虽不佞。亦尝仄闻君子之风雅矣。怡神摄性。濯情浣气。囿闻渊见。扬知抽慧。衡身律口。绳行墨志。矩谨矱慎。度廉量耻。履信思顺。佩义秉仁。循道守正。持方蹈纯。脍忠炙孝。茶法饭礼。羽让翼谦。纫敬辫悌。灌清培直。驾学骖萟。咀诗嚼书。沉经浓史。渔古猎今。爬乱栉治。剥紧剜滞。刻微钩深。编蚕绎牛。弥洪纶纤。括天揔地。极鬼穷人。鼓流润行。呴猜濡真。分日合月。析阴剖阳。闻盈识虚。见短揣长。摛藻

抽辞。抱醇遗妍。鍊句琢字。约章博篇。创胸肇臆。充喉溢唅。刿心怵目。热颊寒胆。汗屈僵宋。颠扬走马。皂谊隶向。驾迁轶固。苞韩孕柳。络曾钳王。藩欧篱苏。婴弇孩沧。腋武脚陵。靡曹摩刘。掀李撼杜。哺岛乳郊。簸陶舂谢。糠秦秕黄。有不学。学则必哜其胾。有不能。能则必造其堂。有不为。为则惊动二气之幽阴。有不知。知则经纬六合之窅荒。然而进与时而牴牾。退与人而抹摋。出而卷脔。入而梯突。坐而触。起而踬。转喉遭骂。举足逢詈。师心则𡰈杌。仰息则忸怩。鄙人玆莫知所以处焉。鄙人亦已见世之士大夫。时之人居可知矣。或妇人之仁。竖子之知。脂韦其容。媛姝其辞。拳曲其步。宛好其眉。帖肩附耳。开心见肺。鬼于进。鼠于退。虱于势。蝇于利。黠猢闪狲。潜狐暗兔。衒斗舞筲。献巧呈态。或尧服周裳。逄衣浅带。盘体轮踵。上视广欬。窃称冒誉。袖外枵内。往而不返。大而无当。高而无着。遁而无防。是皆文不能以经邦。武不能以定国。才不足以济世。泽不足以利物。然而嗅尊官睨高位。掠厚禄攫美势。失则戚戚。得则跃跃。翕翕訾訾。炎炎劫劫。熙熙

穰穰。忙忙急急。此夫所谓冠裳之蠹也。此犹夜中冗人之庾而窃其有也。此足以陋矣。而且垂绅搢笏。论议庙堂。乘马从徒。道衢呼唱。燕姬赵女。左右罗前。郑音楚声。夜昼相连。逸乐富厚而终身。而独鄙人三年一褐。三日一食。无田于野。无钱于橐。出无乘。居无席。妻子冻馁。僮仆怨咨。形色▦黧。神心沮疲。人皆广厦。我门之荜。人皆文绣。我衣之褐。我足之胝。人乃轩驷。我羹之藜。人乃粱稻。人热我寒。人盈我亏。人伸我缩。人翔我羁。鄙人玆莫知曷故焉。愿先生之明以教我。毋隐也。主父偃为宦不遂。五鼎是烹。朱买臣困于樵采。肘悬银黄。陈平无产。侯于曲逆。相如壁立。锦衣还蜀。此数子皆初贫贱而后显者也。鄙人窃慕之。愿闻先生之明教也。田先生听毕。乃铺筵设席。探囊握钱。口诵祝辞以告于神明之前曰。管辂先生。郭璞先生。邵康节先生。程明道先生。袁天纲先生。李淳风先生。洪继灌先生。天何言哉。叩之则应。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今以右闾公父怀道抱德而穷不能存。通文习萟而家益贫。若何而通之。奈何而隆之。伏乞神明昭示

勿秘。祝辞讫。乃掷钱。凡六掷而遇蹇之离。▣▣其繇曰。窍之木。千岁之鹿。山中之石。右闾公父曰何如。田先生曰。窍言空也。鹿言久也。山中之石言已定也。又静也神其告之矣。子虽欲不贫以穷。不可得矣。夫走者不可使之飞。浮者不可使之沉。其质定也。东不可使之西。北不可使之南。其位定也。穷不可使之通。通不可使之穷。其命定也。夫命已定矣。而求易之则菑必生。子且敀矣。右闾公父曰。鄙人既已闻命矣。虽然愿先生卒教之。田先生曰何谓也。右闾公父曰。天下之路多矣。天下之事众矣。人不能如凫之浮于藻。如萤之依于草。汎汎如波中之鹜。落落如山中之木也。必处其身于此路而御其事矣。脂韦而徇人则人谓之琐琐。亢傥而洁身。则人谓之硁硁。超然高举以葆真则人谓之傲。混然冥处以偷安则人谓之陋。卑疵孅趍。慄嘶嚅唲。以事曲径则近乎谄。梗直伉倨。斗冒冲突。以逆人性则似乎厉。镆铘之敏焉则史。铅刀之钝焉则野。察察以自明则苛。盻盻以自冥则愚。能圆而不能方。陶者也。能直而不能曲。矢者也。为陶则太柔。为矢则太刚。

此孰重孰轻。孰去孰从。孰利孰否。田先生曰。子来前。吾且语子。夫物有所足。亦有所不足。数有所及。亦有所不及。日为众阳之宗。而辱于三足乌。月与日俱尊。食于虾蟆之愚。带屈于即且。象困于鼠。隆墀之起而缺于远壑。累榭之高而殃于久木。明水有渣。鸡犀有瑕。故申生衣厖。伯奇履霜。而孝不能完矣。比干剖心。子胥江沉。屈原放逐。白起剑伏。而忠不能全矣。让不必高。故伯夷饿于首阳之山。信不必贵。故尾生抱柱而不还。善不必寿。恶不必夭。故彭祖之智。不高于尧舜之上而寿三百。颜渊之才。不屈于众人之下而年三十。贤不必得。不肖不必失。故殷纣之行。不出于文王之德。而处于君位。仲尼之圣。不并于战国之君。而畏于匡。困于陈蔡。文章美名。左丘失明。太史去势。而班固瘐死于狱中。贾生非其命。韩愈穷故。由是观之。何可以剂乎物。安可备乎。且夫子不闻人之有四不祥乎。一曰势。二曰利。三曰荣。四曰名。回山转海。掀天动地。春与喜来。秋随怒至。

举足安危。弹指兴亡。眉睫声生。眄睐恩长。此之谓势。争锥竞刀。较铢量锱。金积如陵。铜朽为糜。分寸不错。丝毫亡遗。犹不知足。鸡鸣而为。此之谓利。出将入相。旄建钺竖。马如游龙。车如流水。黄金横带。紫绫拖绶。邻里咨嗟。亲戚诵慕。此之谓荣。立标树榜。并俊埒顾。道贤传能。称谁号某。世蚁于膻。人兽于圹。阳吹浮嘘。孔赞夷奖。此之谓名。势利荣名此四者。不可以淫。淫则伤。不可以多取。多取则殃。不德而将之则戕。非实而承之则亡。故曰势为我辱。利为我毒。荣为我酷。名为我拲梏。今夫松之在山中也。风霜困其身。斤斧侵其壳。枝干催颓。柯叶剥落。及其贯四时阅万古而不改者。其天定也。今夫牺之在闲也。衣之以文绣。食之以枣脯。及其牟然而鸣。宛转于刀几之下者。其文祸之也。此相去远矣。此不可同日而辨矣。故内厚益荣。外厚益悴。子无穷悼。子无贫喟。谁易子宝。谁争子好。谁将一时。以博千古。贫饥子腹。莫饥其玉。贫寒子肤。莫寒其珠。人皆嚘嚘。子独优优。人皆慌慌。子独旷旷。贫于子乎。其厚已笃。子复何怨。与贫休息。右闾公父。

叩头稽首。三揖再拜。千诵其言。百复其戒。归于右闾之里。终身不复问数。
忘解(庚寅)
余有姊之子曰金履弘。弘病忘甚。对物则九遗。遇事则十失。朝之所为夕已迷。昨之所行今不记。弘之言曰。吾之忘。其殆病矣夫。夫使吾小不能以治事。而大不能以御物。而言有所或失。行有所或阙者。凡皆以忘为之祟也。苟有能医吾之忘者。吾复何惜千金。吾将千里不远焉。余解之曰。女睹忘之能病女而不忘之。能益女矣。不睹不忘之将为女患而忘之。将为女福矣。吾愿女不必医忘。非惟不医忘。又益忘。至于遂大忘也。苟女以千金求天下之医忘者而医之。则吾将左掣女肘而右挽女臂。令不得医焉。弘瞠而曰何谓也。余曰女病女之忘乎。夫忘之非病也。女求女之不忘乎。夫不忘之非非病也。夫不忘之所以为病而忘之。所以为非病者何也。由于可忘而不忘也。夫可忘而不忘而谓之忘是病也。则是将以不可忘而忘之。而谓之忘非病也而可乎。天下之患何兴乎。兴于

不忘。其所可忘而忘其所不可忘。目不能忘色。耳不能忘声。口不能忘美味。居不能忘广室。身贱矣。不能忘势。家贫矣。不能忘利。贵不能忘骄。富不能忘吝。物不能忘非义之取。名不能忘无实之获。而至于不可忘而忘者。则亲焉而忘孝。君焉而忘忠。丧而忘哀。祭而忘悫。取与忘义。进退忘礼。处下位忘分。临利害忘守。远忘近。新忘旧。言发于口。忘可择。行出于身。忘可则。内之忘故外不能以忘。外不能以忘。故内以益忘。是故天不能忘。或降之罚。人不能忘。或赠之嫉。鬼神不能忘。或享之孽。故夫知可以忘。知可以不忘者。能易之于内外。易之于内外者。忘乎在人者之可忘。不忘乎在己者之不可忘。弘性狷而心清。志端而行方。其不可忘者。弘虽寤寐不忘也。其可忘者。吾愿女忘。不愿女不忘。吾恐女所谓病女者之或不深。而吾所谓福女者之或不礼也。又何必怀千金之宝。涉千里之远而医忘为哉。弘乎其忘之矣。
乞郡疏(代作)
伏以臣闻尊莫过于父母也而无愿不达。高远莫过

于天也而无微不烛。何者。父母有慈爱之情。故曰疾痛则呼父母。天人有感应之理。故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此必然之理也。今　殿下臣之父母也。臣之天也。臣有愿而不一哀鸣于　殿下之前。则是天与父母之仁。臣乃自阻。恶乎可哉。臣素愚卤。无所短长。其所以应举觅官。不过欲区区获斗升之禄以养偏母。无他望也。不自意五六年来。过蒙　先大王之陶甄。殿下之仁恩。所玷污皆清涂华贯。荣已极矣。分已溢矣。日夕如陨渊谷。而至于近日。　除命又荐下。臣值朝家多事。始不敢以辄辞。终未遑于言私。抱微愿怵惕徊徨久矣。臣母今年六十六。疾病衰尪。家贫无以为养。臣不孝。不能办菽水而使母饥。臣不敏不能具医药而使母病。年来家益旁落。病益侵寻。而臣终不能出丝毫力以安母身。而臣则翱翔迩列以自荣。盗窃华衔以自饰。臣每一念至。茫然增愧赧。不知所以为心也。夫不可驻者。岁月之光阴也。不可恃者。老人之筋力也。不及今以图一日之养。即他日赖　殿下恩。飨以钟鼎之禄。亦复何乐。故臣愿及此时丐于　

圣朝。得为一小县。捐廪以资甘旨。分俸以具医药。此臣之所愿欲而疾痛之呼也。臣极知仰渎　严庐。无所逃罪。而情急不知裁。伏乞　圣明体上天之仁覆。推父母之慈爱。　特命该曹。许臣所请。则生死肉骨之恩。非臣糜粉所可仰报。臣无任祈恳屏营之至。
晚柱婚书
百福攸始。前圣所以重婚姻。六礼是将。先王所以制嫁娶。仆之子某。龄近象舞。学蔑鲤趍。将大门闾。非拟挺芝兰之秀。愿有家室。为主奉蘋藻之馨。令爱不烦姆言。自袭先训。方当及笄之长。德著治蚕。玆值匪斧之求。卜叶鸣凤。谨遣使者。先行币仪。经揭必诚之文。贽以相见。诗咏于归之什。庆乃方臻。
拟春诏
皇帝若曰。朕惟𦲷亿兆之上。凛渊冰之心。念惠鲜抚绥之方。资辅相裁成之道。是以易大象对时育物。圣训可知。周文王发政施仁。后辟宜则。第当三阳载回之日。乃有群生莫保之叹。嗟我匹妇与匹夫。煢然靡告。亦惟无父而无子。曷以为生。孰非吾化育陶甄中

生成。未免夏雨之咨怨。不与彼喘耎肖翘等品汇。同囿春台之熙隆。不有赈乏之方。岂是同仁之意。肆朕俯轸殷春析尧民之节。特推齐后赐麦老之仁。予有粟如京如坻而不与之同饱。则食岂忍于下咽。予有帛载玄载黄而不与之共被。则吾何安于便体。非天之爱物。仁独歉于齐民。由朕之寡恩。春未回于燕谷。矧尔年七十八十。非此曷依。惟玆箱千斯万斯。于汝何惜。其令大吏亟议便规。作父母于民。忍令赤子而填沟壑。为衣食以济。欲使苍生而免饥寒。出粟米以御翳桑之穷。赐帛絮以替挟纩之惠。青阳届节。鼓之润之动之而咸和。白屋生辉。飞者走者潜者而偕乐。于戏。春首一岁。贶出中心。明王懋体元之方。圣主轸恤穷之道。是谓无物不遂。庶期嘉与同休。故玆诏示。想宜知悉。
教庆尚监司书(代作)
卿班跻月。爽鸠是司。巡路观风。画熊初戒。成周初服之屏翰。赫居故都之山川。惟卿故家馀庥。士流本色。忠贞世笃。思乃祖尽节于邦家。文学人推。自少日贮

望于公辅。暂栖枳棘而犹裕。才合需时。常以冰檗而自持。贫不易操。湖围试士。人称欧阳修之公平。铜闱挟书。予识范淳夫之恬雅。要斯人于内于外之历试。犹贾生大中大夫之超迁。欲尽其才。宜先重任。念彼踰鸟岭之地。实是壮鲽域之邦。淳质成风。自古称人才之都会。壤界连海。至今凑物产之珍藏。维城郭出如山棋。而簿牒剧似贝。魏八大路居火维之地。号为难治。一帆风通雕题之乡。御之不易。地是汉关中之要害。岂可忽邪。人如范孟博之澄清。乃始惮也。此土最重于诸道。外亦不轻。今卿无愧于古人。中实自喜。玆授卿云云。卿其道德齐礼。宣化承流。予一人实靡安于旰宵。有是委寄。士君子非徒志于温饱。载其廉清。务综核则毋循常规。严黜陟则毋惮大吏。体予至意。宽八彩于北宸南顾之忧。尽卿弘猷。跻一路于仁风和气之域。于戏。岂申申而多诰。知恢恢而有馀。河东视以股肱。吾且召矣。淮阳远于禁闼。卿岂薄耶。故玆教示。想宜知悉。
别号说(辛丑)

古者有名而无号。名一而已。春秋之世。一人而二名三四名。名已烦矣。然未有所谓号也者。号也者所以是非有位。而死者名曰谥号。故周公之法曰谥者行之迹。号者功之表。号之表功也。自周公始。周公未尝教人别号也。自夫世敝于弥文而别号起。汉犹古矣。唐稍稍。宋明滥觞。其㢢东来而至我国益盛焉。人人皆有别号。士大夫耻。不以别号行。虽然其为号。犹有所托。托于道学。托于文章。托于功业。托于一节。托于技艺之末而号以立。自称而不嫌。人加而不僭。而世之拥虚美文质无当者。乃弃其所托。争相立号。妄谓某轩某庵以自高。而殊不知托绝则侮至。侮至而号贱耻也。余盖甚恶之。故平生未尝自为别号。人或有劝者。亦不听。盖以为不惟非古。意亡所托耳。一日访礼墅李公于荷池之上。公尝猥推余文以谓驰骤波澜。有气力者也。曰子高于文章而未有别号。人将何以称焉。余对曰安用号。名曰某也。字曰某也而已足矣。且公特昌歜之嗜耳。余何有焉而敢号乎。公曰子固矣。子而不号。谁当号。子居苍山之下。请为子号曰

苍厓。子受之矣。余顾让不敢居。居数日。公移书曰。苍厓子之气像也。文章亦如之。非过实之称也。昔宋文正先生初年未有号。沧洲金公曰。公平生多谤尤。吾以尤庵之号为公赠。先生笑而受之。古亦有行者。子毋苦辞。夫弃所托。争立别号。余所恶也。而今乃居此号。何异同浴而讥裸裎。虽然使余因此号益勉焉。以成其业。卒不为亡所托。则号之于余也。它山之石也。异日者度所立。所以免于前所云之耻者。然后再拜而受非晚也。姑书此以俟。
剑客记闻(丙子)
剑客某者湖岭间人。其先未详其谁氏也。人问姓名。亦不言姓名。后以剑术闻。故因号曰剑客云。父尝逐货。出入湖𡽹之间。为人杀死。而亦莫知其谁杀也。适县令按其事。捕杀杀客父者。客虽天幸得报父仇。然既家败。行游四方。为人好击剑。乃遂从善剑人学剑。

学剑三年而剑术通。夜月明。独携剑入深山穷谷无人处。习剑而归以为常。人莫之知也。万历中。平秀吉寇朝鲜。朝鲜召募剑士。选精勇之士九人以赴战。客亦在选中。乃装为遣九人。九人者剑术。皆一以当百。天下无敌。秀吉闻朝鲜以剑士战。亦出剑士相应。倭剑士其术用草笠。草笠之法。盖剑法而别法也。与之战。辄草笠动而以次断八剑士头。次及客。客念倭剑士天下异人不可当。然业已当战。乃奋身直上。从空而下。倭剑士方接忽缨绝。倭剑士目不及视。手不及发。剑已下头上矣。乃死。客曰我适乘其㢢。不然彼不死我剑矣。每战日夜设祭。祭诸剑士。设酒九卣。左右八卣。中央一卣。或问其故。曰八剑士我友也。倭剑士我师也。后托身宰相。常见幸。一日宰相坐府中视事。忽一老僧直入上阶。将刺杀宰相。左右大乱。客立视乃大呼。出怀中剑击杀之。乃故是仇家子也。谓宰相曰。后十日当有又一僧来。后果来。呼剑客曰。死僧吾弟子。可与吾剑战否。曰可。乃剑战。剑相摩若霜雪光。见空中有两青瓮相为低仰。居有间。血三四点

堕于地。徐下大啸曰。僧毙矣。剑有十二术。其一术僧不知也。然善剑也。明日辞曰。臣所以久留不去者。愿一得当以报公恩。今恩已报矣。请辞。宰相曰。我有何恩于汝。对曰。我即公县令湖𡽹时。所与为报仇者子也。宰相方悟大惊。然已不可留。使人追之。已去莫知所终。
罗山策
问。罗山为邑。著自古昔。山川风土。谣俗沿革。可得详䌷而细绎欤。其曰芼兮。何世谁疆。其曰同觅。(古号奴同觅。)何代何王。罗衣赤兮。古有此言。(新罗都庆州时。卿士多居此邑。在职者服绛赭袍。百姓异其色。有罗衣赤兮之谣。县名始此云。)维南赤罗。今有其山。由前说邪。由后说邪。曷其称之。必以赤罗。幅为几里。壤接何郡。南北东西。何长何短。何水为大。何山为镇。马井船放。莲坊青华。太恒风𡽹。磨搥博陀。(马井以下皆山名。)孰灵孰巨。孰𡗝孰嵯。东南二川。源自何岗。画岩屏水。(二水名。)流入何江。㓒迁何边。风穴何旁。名以柯亭。是有竹欤。号为钴潭。是有石欤。山川美哉。人杰宜萃。孰为忠臣。孰为孝子。孰为儒者。孰为遁士。孰为大姓。孰为显氏。

古玉待价。(掌令玉沽字待价。军威之贤人。)昔张海滨。(海滨张良苗裔也。万历丁酉。以左部二司。隶吴游击惟忠麾下。东征倭寇。大捷于竹山。蔚山之战。再中流丸。及游击还。海滨疮未完。不得与俱敀。且喜东俗之淳厖。落留𡽹南。卜居于军威北山里。屡除官不就。内外孙百馀人。至今同居一里。称张村。)高标曷详。异躅曷循。庙妥西厓。栖迟何处。(南溪有柳成龙书院。)祠享将军。威神何著。(孝岭有金庾信祠。号为将军堂。祷辄有应。)水有何鱼。山有何兽。宜土何谷。最多何木。大抵罗之为邑。称小安东。安东之俗。古者朴蒙。耻议官长。所服田农。勤乎俭乎。有唐之风。二之三之。若豳之功。惟知其本。不知其馀。视行颠颠。繇盻居于。罗维似之。是以有誉。是以志云。七十二州。罗山之佳。最于𡽹陬。不事机利。不儇不厉。货捐于虚。草生于圄。因俗而治。皞如其庶。且方今。　九五新升。如日中天。百魅遁邪。昭明达宣。方三千里。从化大洽。慝僻捐行。顽嚚改习。矧玆罗山。今时尤易。是宜益顺。是宜益美。无贻　上戚。无为官累。奈之何弊不可数。如发如米。其不可去。如尘如草。淳化为漓。厚变为薄。笆篱礼信。髦弁敦朴。上下无章。志意无方。相彼木石。犹有动时。彼捍格者。纷横以诐。官有三政。惟田兵籴。国之絜令。理不可逆。民反其谷。以

年以岁。吏窃其谷。如雀如鼠。缓之则嬉。急之则讟。凡公之供。名名色色。内自营司。外至巡镇。悉有程期。违则招衅。漫不用命。勇于去信。咎实在下。匪在在上。在上者责。其源亦广。举其大较。非一非两。黄茅白苇。血其闾遂。顽沙丑砾。剜其族类。穷不知变。是谓田瘁。黄口尚可。白骨相望。一室十徵。一身五当。往不知返。是谓军创。户以岁缩。谷以岁溢。缩者益缩。溢者愈溢。因不知革。是谓籴疾。惟玆三㢢。如目睹日。守令不察。监司不恤。廊庙不议。　紸纩不彻。所以所以。民卒瘏悴。口腹不遑。遑恤礼义。礼义无有。安有纯粹。无处不然。𡽹州为最。无州不然。罗山尤倍。何以则刮剔病根。薙狝弊原。使民趍教。令俗回淳。下令流水。口无再言。官长不忧。吏民俱安。诸生生于罗山。长于罗山。穷经博古。识务怀奇。念咨之勤。罄辞之切。以备罗山。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