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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轩书外集卷八
湛轩书外集卷八 第 x 页
湛轩书外集卷八(南阳洪大容德保 著 五代孙 荣善 编 后学 洪命憙 校)
 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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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进士
三月初九日。出山海关。宿八里铺。昏后有人踵门请见。余出迎之。问来意。其人曰。见大人当有说。问其姓为孙。跟来者称之以老爷。余问其官。孙曰。进士出身。未及补官。余因引入。禀于季父。延坐炕上。孙问使臣职品。我国科制。诗文所尚。因称有病。愿得清心元。举止颇骄倨。安译世洪问曰。关城扁额天下第一关五字。或传为李斯笔。然否。孙曰。此前明萧显笔。李斯时岂有楷法。余曰。长城见在者。即秦皇所筑乎。孙曰。然。但隋炀帝及明万历间重修。皆仍旧址。若关城。乃前朝中山王徐达创设。余曰。望海楼何时所创。孙曰。望海楼本名知圣楼。亦明时所创。余曰。关城南数里。城坏百馀步。只树红栅。不更筑何也。孙曰。此南水门也。为水所坏。树红栅以禁人行。余曰。君岂未闻乎。本朝初入关。吴三桂恐本朝疑之。毁城以纳兵。遂破自成。以有天下。本朝以毁城为得天下之本。不复填筑。树红栅以识之。孙曰。岂有是事。长城南北。旧有水门。吴王守关观兵。由北水门出。入于南水门。换衣换马。以示兵众。及破自成。自成驻兵于石河西庙堂前。吴王开关先战。佯败以诱之。本朝兵张左右翼。由两水门而入。循关而西急击之。吴王复还军力战。自成不意本朝兵猝至。大败遁走。此奇门家生门之法。坏城纳兵。初无是事。余曰。然则皇上幸关东。不由关门。必开栅治道。何也。孙笑曰。亦无是事。皇上幸关东。必由古北口。归必由关门入。余曰。城外将台。本朝攻关时。要瞰城中。一夜筑成云。信乎。孙笑曰。亦非也。此号威远台。万历间。经略熊廷弼,杨应昌所筑。与关城为掎角之势。费财巨万。数年而成。内有地道。以通城内。吴王请兵时。歃盟于其上。今则地道堙塞不可用。余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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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果如公言。何不填筑。孙曰。修城非动官项。州县损修。故无力填筑。余曰长城乃皇上所管。以天下之大。岂曰无力乎。孙曰。此无人奏闻。仍笑曰。君不思甚矣。在前朝。边塞不靖。修城乃其势也。今天下一家。关外乃皇上本家。修城将以防谁。余亦大笑称善。又问中国进士必有钱乃得官。信乎。孙曰。不然。进士甚多。十年乃补知县。余曰。以援例捐纳。有为知县者。岂非以钱补官。孙曰。近因举班拥塞。去冬奉旨。知县一途。永不许开捐。夜深。给清心一丸而送之。
周学究
三月二十二日。归到沈阳。复主拉助教家。门左置学堂。助教两子及他学生四五人共读书。皆年幼蒙学。与平仲共至其堂。诸童迸出乱嚷。相谓曰。他们亦人乎。平仲就卓上披诸书。诸童又相谓曰。他能知书乎。平仲读诗经一章。皆笑曰。此何声。余以汉音读一章。诸童惊曰。能会。一童持孟子令读。余又读数行。童曰。贵处亦有此书乎。余曰。汝不读中庸乎。天下书同文。童点头而喜。平仲问一童姓。答曰姓吴。平仲书问曰。吴起之后乎。童意平仲故辱之有怒色。书王八二字曰。君知此乎。余正色曰。汝辈读圣贤之书。不知长幼之节可乎。童变色曰。不敢。即涂抹之。固请余坐炕上。待之颇有礼。问其师傅。答云姓周。适归家。少间当来。余因归内堂。午后闻周生至堂。即往与相见。施礼而坐寒暄后。余请纸笔。书问曰。易经有程传有朱义。考文主何说。周生答语不可了解。请书示则不肯也。又问曰。诗经。主集注乎。主小序乎。亦变色不答。又问学生念书讲书不同。何也。周生曰。念书者念其文也。讲书者讲其义也。不解章句。安能知意义。所以先念而后讲也。其语意大约如此。终不肯书对。余又问孟子首言仁义。何如。斯可谓之仁义乎。周生不答。益有愧色。余曰。有问而不肯答。岂以鄙夷而不足教耶。又曰。岂所谓不屑之教诲耶。周生益面赤不知所为。时助教仲子随至立卓右。亦有闷色。诸童在炕上者皆停读。仰视相顾无言。始至堂。见周生对卓读书。见其书。乃程文印本。如我国东人也。余仍请见所著文章及诗律。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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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之。周生始书对曰。关东水土硬。肉食太重。子弟聪明者少而昏鲁者多。不以念书为事。秖以清书满洲话。求取功名。最易又快。余曰。愿闻清书考试之法。周生曰。在关东。朝廷殿内考。自京中皇上出汉题。其题是外省总督调陈的事一件。以清文翻过来。将军同五部会合主考。取中的卷子。送京交部。皇上面验。余曰。尊亦赴此考乎。周生曰。然。余曰。汉人亦为满试乎。周生曰。吾家旗下汉军也。民家不赴。余曰。同是汉人。或称汉军。何也。周生曰。明末天下未平。吴王未服。大清一统之前。在先投顺有功者。俱为汉军。满语谓之乌金朝。亦算旗人。后顺者。仍谓之民。其实同一民也。余曰。凡旗下皆名载官府乎。周生曰。三年两头清查册档一变。余曰。一人属某旗则其子若孙。虽至千百。皆世袭其旗乎。周生曰。然。余曰。民家不属旗下。然则民家无兵丁乎。周生曰。民家亦有六旗兵。一年吃粮。不过十二两银。此出蛮兵才用。余曰。关东亦有民兵乎。周生曰。没有。余曰。然则民兵只南边有之。北京以东。民家虽有才力者。只令为士农工贾。不入兵丁乎。周生曰。然。亦有武考。余曰。然则民武为进士者。亦为将军乎。周生曰。总督都统。惟其人是用。余曰。关东郡邑领兵之官。亦有民武乎。周生曰。时有之。余曰。知府知县管民之官。皆是民家乎。周生曰。十年以前。皆用民人。自十八年皇上来关东以后。俱用满洲。为知县知州。余曰。沈阳有五部八旗。皆属五部乎。周生曰。五部有五部的官人。不如旗人。不准当兵。余曰。旗家或有孩儿不离襁褓而受捧银者。何故。周生曰。如征策王家。他不尽然。余曰。征策王为谁。周生曰。往策王。獭子也。与清初得关东者。后阵亡。子孙世袭。盖周生文笔俱拙。书语往往不成文理。惟壁上书至圣先师孔子之位八字。设椅坐其前。学生辈皆整容读书于其下。惴惴不敢复跳踉也。师道之严。亦可尚也。一童年十四。极秀美有英气。周生之子也。卓上粘小纸。列书学生姓名。下各为井间。每间书羊字各五。傍置朱笔。每学生因事出堂门。就卓前以朱笔加红于一点或一画。揖而出。盖以此记其出而警其频也。华俗之周密如此。日晚辞归。夕饭后。闲步庭中。助教第三子适来与语。问方读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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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曰。告子。余曰。义犹杯棬也。且问义者何物也。对曰。未讲书。余曰。试言之。对曰。义者衣裳之衣乎。余曰。不然。义者孝于父母。弟于长上。凡日用当行之事。皆义也。听罢。点头而走。盖读书而不讲义者。皆此类也。
王文举
王文举。车夫也。狼子山人。十数年来。使行入栅。凡大小卜驮。惟徐王马哈等七人主其车运。始以任载有厚利。每人各出太平车一乘。以应行中求车者。其后任译以为不可空受其惠。乃定贳银五十两。数年。徐王辈亦不自安。除其贳银。约以自栅门进京。每日馈车夫午饭一碗。到京。衣资银十五两。归时自京到栅。并给人马粮费。是行。首译以文举年少伶俐。颇识文字。择送于余。十一月三十日。文举驱车来。问其年方十七。毡帽短裘。状貌不甚丑。驾车以黄白两马。帘外有横板。铺行橐布袋。文举持鞭超乘。御马闲熟。余每掀帘与语。日以为常。凡人物山川风俗器数。必访其名号事实。以此顿忘行役之苦。十二月。踰青石岭。道上。文举请余往宿其家。余始未之许。文举强聒不已。盖闻此辈生计专籍使行。故待我人特厚。乘其车者。必邀致乃已。又以使行子弟为贵人。愈欲致之。若将为邻里光色。行近狼子山。有人奔走前来。文举下车迎之。其人直至车前。执余手慰问甚款。余疑之。问于文举。文举曰。我父也。余始笑曰。何不早言。因举手致意。王哥复执手请直往其家。余辞以当禀于大人然后敢往。王哥唯唯而退。至店舍。议于丁译及下辈。皆以为不可不往。有顷。王哥踵至复固请。文举亦入谒于季父。请许余共往。季父笑而许之。已向夕矣。遂促驾而出。家在店舍西南数里许。隔溪林树郁然。隐约四五庄院。瓦甍穹窿。皆诸王之家也。文举家近因车卜。颇致饶富。新建舍宇尤精丽。再入门始下车。文举两弟出迎欢笑。文举引余入门。门内设屏而障之。中庭筑砖为路。至内堂东炕。屋内可七八间甚轩敞。三壁杂粘书画。皆钝拙无可观。惟椅卓箱匮。整齐华侈。入栅后初见也。坐定。首译与王哥追至。茶罢明烛设卓。先进各种果物蹲柿乾葡萄橡实之属。次进各种糖饼。皆香美可食。有白糖。闻出自辽东。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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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味也。次进鸡雉猪肉。或烹或炙。随吃随进。皆新发于鼎。蒸暖味全。盖亦其俗也。最后陈菹菜数种。置饭碗于前。已饱饼肉。饭且粗硬。略吃一碗而罢。文举之从祖。昨日病死。首译以一匹布赙之。其子年方十岁。随来叩头炕下以谢。带白布帽裹以纸。首译握手慰之。仍馈肉令吃。余曰。虽幼童。父死未敛。岂忍馈肉。首译曰。此辈边鄙愚民。心如禽兽。何可以礼义责之。仍笑曰。死者颇饶财。各以三千两银。分与三子。长子顷在栅门。自以长子而与两弟均分有怨言。请与劝其父。使加与之财。其顽蠢如此。即闻其父已死。其家亦不即通讣。以待其归云。俗尚薄恶。真禽兽也。文举之弟名文显。年十三岁。已读四书及诗经。令读诗。文显上坐读关雎葛覃两章。并读六义。令读孟子伯夷避纣章。至文王作为句。兴属下读。余问其义。文显答曰。未讲书。给红僧头一把。以别扇三把。白纸三束。药果五个。清心元三丸。给文举传于其父。翌日。其父以猪雉姜糖之属。往献于季父。行次已发未果献。深以为恨云。文举年幼耽睡。每早发辄后时。屡责之终不动。朝发吃粥。德裕必与之同馂。不然则怒焉。至高桥铺。平仲乘大车在前。因困睡挥项脱落车下。文举收而藏之车中。余亦睡不觉也。其后平仲闻文举得之。使人推之。文举要面皮不肯出。余闻而责之。文举强辨不已曰。我固收之于路。非取之于彼。是天赐我也。何可徒然还之。余曰。道不拾遗。古之俗也。何责于汝。但汝不顾同行之义。强取人物。是贼行也。不意中国有此风也。文举惭愤面赤曰。老爷何谓我贼乎。余曰。强取人物。非贼而何。文举益怒。余因两日不与语。文举颇有愧悔色。至东关驿。文举还挥项于平仲。因德裕请受大杖至涕泣。余笑曰。向者吾责之过矣。汝何罪焉。文举益赧然曰。老爷爱我甚。故责之过。我年少不能体此意。早晚归家。何以见我父。老爷若杖我。我固甘心。不然。从此辞不敢复见矣。余仍慰谢之。由是文举益恭谨。在车上给使惟命。或迂路游观不敢拒。至北京。依例与衣资银十五两。文举欲加得数两。诸译虑后弊力挽之。余因以不加与。文举又怒发啧言。余亦怒而逐之。数日又来请受杖。称见欺同伴。非其本意云。盖是边鄙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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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又奸贪。不可束之以礼法也。余因以纸扇数种谢之。文举尚未娶妻。自京发归。闻方定婚。买䌷缎为迎妇费。余每以此戏之。文举虽羞愧不敢对。甚有喜色。归时又到其家。闻年运不吉。退定于明年。盖文举未之闻也。路上又以戏之。文举始笑而不信。终失色惊沮。屡日匆匆不乐。极可笑。到沈阳。买饼糕一榼馈。余至栅上。频来寓舍。请扇子及丸剂。致惜别意。至为流涕状。余亦为之伤怀焉。
希员外
希员外。栅门税官也。使行出栅。仍令互市于栅外。凡东商。纸扇牛革绵布鱼网狐狸之皮。自义州照数入送。定以一万两价银。不许滥入。贸取于栅商者。棉花咸锡苏木胡椒龙眼荔枝闽姜橘饼各种磁器之属。凡栅货皆有税。东货不与焉。使行京货亦无税。惟持驴骡者。必收三升数疋。以驴骡大小增减焉。不纳税。不敢出栅。此皆税官掌之。有博氏甫十口等七八人。甲军十数人。自税官以下。皆沈阳将军所差送也。自四月初一日留栅。以待卜车凡十馀日。一日过税官所寓。税官立门外。熟视良久。举手招之。余进与之揖。问其居住及职名。答云满洲人。家在京里。见任沈阳户部员外郎。希问 国王何姓。余对以实。希曰。在先有姓金姓王。今何姓李。余曰。新罗姓金。高丽姓王。本国姓李。希曰。然则高丽革世而为朝鲜乎。余曰然。希曰。何以革世。余曰。君独不闻汤武事乎。希大笑曰。专对之才也。因曰。本朝为前明灭大贼。天与人归。无异于尧舜禅让。贵国亦知之乎。余笑曰。舜亦东夷之人。但未闻唐虞之际易服色如今日也。希笑曰。世有古今。时义不同。衣冠何尝有定制。余唯唯而归。后数日又过之。希邀入炕内坐定。烧香于炉。劝茶及烟。问我国科制及俗尚。余略对之。至妇人不再嫁。通行三年丧。希举手称善曰。礼义之邦。又问我国书画所尚。仍曰。贵国亦有董其昌书画乎。余曰。东国亦甚珍之。但买于京市。绝无真本。希曰。中国极多赝作。真本非百馀两银。不可得矣。余问员外一年俸禄几何。希曰。银三百八十两。米一百五十斛而公费为百金云。话良久。博氏张哥入来。坐炕下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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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问余曰。闻在先门市朝鲜货物。定价以二万两银。今折其半何也。余恐妄漏边情。谬曰货价渐高。故二万依前而货物少也。希问于张。张目余曰。他散谎。年前已有公移酌定。余愧谢曰。身无职事。致此错认。希颔之。希问余解满语与否。即与张语。皆以满话。盖语门市收税事及余行止。不欲余闻之也。有间辞出。希揖别于炕下。张替送于门外。
白贡生
三月二十七日。归到甜水店。有白姓人。自称山西贡生。家贫行商。开铺于此。以我国白纸十张。愿得余笔法。余辞以拙。送于洪译命福使受去。向夕。出步街上。偶入一铺。即白生所居。白生欣然延坐。出洪译书。谢余指使。观其人极淳良。到栅后数日。白生寻来余处。余问其能诗。白即书五绝七律各一曰。策马赴边关。义河对凤山。清风明月下。屈指几时还。七律曰。取道朝鲜直上沟。悠悠行过凤城头。层峦耸翠山途险。叠嶂崎岖石径幽。紫气东来义锁钥。云山北面襄咽喉。崇墉屹屹难轻渡。威镇皇图千百秋。书毕。固索余诗。余不得已书梦作二绝曰。平生不会吟咏。年前尝梦入长城有诗曰。秦帝长城万世图。当时设险备凶奴。一朝祸起夷宫里。毕竟亡秦有别胡。又曰。天险由人不在城。将军夜入八旗营。万里山河一掬泪。秦关明月海涛声。白称善曰。情在诗外。又曰。古诗云。虽然万里连云壁。不及尧阶三尺高。两诗亦此意。余曰。此谁作也。白曰。忘其人。在黄眉故事中。余命桃花为题。令白赋之。少间书曰。和风辉万象。桃蕊倍争妍。献眉迎风笑。呈浓带露鲜。西厢人映玉。南陌客凌烟。满眼韶光动。芳情引少年。盖其数诗。皆不甚佳。惟得之边门荒秽之中。亦足奇也。白言间二年小考。聚童生五百馀名。额取十二人为贡生云。
沿路记略
自义州渡江时。有五所搜验。向晡过江。三江冰雪如陆。行十里秉炬。露宿于九连城。翌日。中火于金石山。又露宿于葱秀。盖栅外百馀里。空其地以隔两界。其山水林薮。犹是东国风土。砂麓明媚。往往山回路转。依然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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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犬吠之声。其金石山矗拔环拥如屏。葱秀有石壁。壁下有川。宛如平山之葱秀。故我人所命名也。其露宿也。上房有蒙古行幕。长围如覆钟。内可坐四五人。副房三房。为狗皮幕。仅容两人。皆掘地架板。炽炭于其底。裨译以下。张布幕相枕藉。下卒群聚露坐。斫木环积于外。达夜爇火。烘烘如火城。下卒之得免冻死。赖有此尔。吹角呐喊。达晓警严。尤戒心不敢睡也。
自葱秀早发。行三十五里至栅外。栅者植丈半之木。间不容人马。横木而编之。所以界夷汉而为塞障。自长城循河口外界。靼鞑东南。包黑河白山。至凤城而距于海。延袤亦几万里也。栅有门。使行入栅。凤城将必亲莅之。是日。闻沈阳户部尚书有事至凤城。凤城将托以不来。一行又将露宿矣。使行严饬首译。促令开门。首译请于门大使。屡恳于城将。昏后始送当月章京。替令开门。惟许纳使行及堂译数人。门乍开。湾上刷马军及译卒百馀人。排门突入。守者不敢抗。大使及章京大怒闭门。使行始求入而不可得。乃言于大使。令军牢驱出突入诸人。又棍打其头领数人于门外。然后始开门纳使行。夜已三更矣。其译卒以下并露宿于外。翌日。城将出来。开门而后始入也。
栅门。边鄙荒僻之地。习俗椎悍。衣食专仰朝鲜。每使行至。凡柴草诸费。乘时刁踊。厚收房钱。视湾人如邻亲。熟谙东国事。其机利狡猾。皆东国俗也。其居宅货物。粗丑不足观。惟初行创见。耳目俱新。是行之第一赏心也。使行到栅。沈阳郎中一人主其货税。门大使一人主机察搜验。凡我人惟骡驴有税。馀外不问。盖以厚往也。使回。书籍黑角等凡禁物。无行无之。近年每以公用银赂之。出卜时。只解一二包。以存其法而已。
凤城。编户仅数千。土城尽圮。惟市肆夹道。橙卓匾牌雕彩炫人。车马填塞。亦边门一都会也。
入栅翌日。遍游诸铺。凤城公差及远近商侩。皆牟利庸汉。其山西诸商。稍质厚。待人曲有情礼。馈以茶果。若公差则箕踞嫚骂。不可向迩也。
道傍有碑。皆砖筑其左右及上。不用石檐而风雨不能刓。亦善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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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俗不辟人。惟凤城人习知我国事。城将行。必呵下我人也。
凤城将乘太平车。有甲军六双。带剑前驱而已。
凤城有龙凤寺。正殿为楼。上安佛像。下为炕。僧徒所居。皆顽蠢不识礼。惟其楼阁丹雘。比东国差有异观。余称其奇。从人窃相笑。以为此比北京诸观。不啻精粗云。
松站道上。逢一官人。自称凤城防御。礼意慇勤。问其家在沈阳。有干济者。以文章称云。其后访于沈阳而不得也。
到八渡河。见钜子及刨子。略如东制。有长竿可三丈。下有铁鎗三枝。为叉鱼具云。
边门店房。槩多贫弊。妇女亦布衣村妆。髻不簪花。惟晓起梳洗。脂粉不暂废。或有耳环如蛮俗者。群聚烤手不离炉。见我人不羞不怕。不惟其貌色粗丑。创见其衣髻。无不骇异。数日习熟之后。视若故常也。
将宿通远堡。下车少休于店房。有光棍十馀人聚首围炉。余杂坐打话。仍与之戏笑。王文举变色促余归。余还车问其故。文举但曰店房不好。盖不喜余与杂类谈笑。以伤体面。文举边门之贱人。其意如此。中国之名分可知也。
八渡河店主姓卢。有田十日耕。每年收黍栗三四十甔。今年水涝致灾。仅收十馀甔云。
店中见戏子十数人。持诸乐器。愿买网巾于我人。戏场装前朝衣冠。少此不得。故一行或不谨收藏。多见偷也。
十里堡店主姓张。有弟三人。皆富豪。三使行分入于其兄弟家。大门有扁曰嫠耀慈帏。崇屋雕窗。有牛七头。马数十匹。其母年八十岁。邀坐与语。视听不少衰。尚簪花于髻。余戏之曰。花应羞上老人头。应声答曰。人老花不老。盖有四子十六孙曾孙三十馀人。每岁时庆集。妇子满座。至不能辨云。自栅门至白塔堡。谓之东八站。石门以东。山溪险隘。终日由谷中行。出石门始豁然通旷。天野相承。漭漭荡荡。惟见辽阳白塔特立烟云中。北行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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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观也。
辽东。在辽金为南京。或称东京。元置行省。明置都司。今为辽阳州。属之沈阳。城池闾阎。亚于沈阳。
沈阳今称盛京。奉天府承德县。皆在城内。设五部。侍郎以下官。有将军副都统。管辖八旗军卒。城周十里。有八门。城皆砖筑。门楼皆三檐。护以瓮城。城制虽高壮不及皇城。精致过之。外周以土城。民物之富。市肆之侈。亚于北京。中街为三檐高楼。下出十字路。以通车马。市门夹道数里。彩阁雕窗。货财充积。诸商皆纹缎衣狐豹裘。面貌净白如傅粉。盖满人多美而妩媚者。西有行宫。正门曰太清。正殿曰崇政。窥殿内有扁曰正大光明。左飞龙阁。右翔凤阁。殿后有三檐高楼。彩甍飘空曰凤凰楼。藏五朝宝鉴云。左右有翊门。门内殿阁重重。禁不得入。向因地震。诸殿多圮坼。未及修改。殿东两檐八角亭曰大政殿。庭方百馀步。庭南设红栅。即皇帝视朝处。神祐宫在太清门东。安三清塑像。扁曰昭格。康熙笔。曰玉虚真帝。雍正笔也。
自沈阳行数十里。路逢大车五十两。上建小黄旗。每车载五大匮。诸译言每年自北京运至沈阳。为诸官及八旗俸用。以其馀送于兴京船厂宁古塔等地。一匮装银五千两。一车为二万五千两。五十车为一百二十五万两也。
自辽东夹路植柳。达于京城。凡大路皆然。柳间可方十轨。每夏月。潦水遍野。藉此不失路云。
时遇赭衣者。一车载数十人。问之多是挖搒搥。挖搒搥者。采蔘犯罪之称。其以铁锁系颈者。罪重当死。入店铺。肆虐无顾忌。或辱之以强盗。辄发怒欲欧人。劝解之乃已。过州县。或见戴枷不卸帽。行于街市。盖枷号旧制也。亦有戴枷而铁锁系絷于市门。或云死因待时者。官不与饭。系于街市。令其乞食云。
村儿学书。必先百家姓。次三字经。次千字文。次大学。先四书而后诗书。四书不读集注。诗读赋比兴及大旨。如东俗。先授音读。谓之念书。念之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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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讲说其义。曰讲书。凡学生十数岁。无不遍读经书。惟不讲书。故徒能读耳。问其义。皆茫然也。所读书本。皆奎璧薄纸。岁久而不甚垢弊。华俗之精核可见。
有卖五铢钱者。每文要钱三文。尝问于盲人。中国钱卜。亦尚五铢钱及开元通宝云。
路上闻王文举言。村人嫁娶。富者费千金。贫者亦不下五十金。其成礼也。汉军家。婿在其家。只送名帖于妇。妇乘车至婿家。相拜行礼而仍宿于婿家。满洲家。婿必亲往迎妇而亦成礼于婿家。但婿往。或骑马或步行。如平时云。余语以东国俗及古礼。必具大夫品服车马。文举惊笑而不信也。
是年因大水。关东岁荒特甚。方设赈而济之。每户月给粟五斗。亦分六等。甚者至八月。稍裕者至三月云。大抵关内外赋税甚轻。重不过什一。轻或至十五之一。民家正供之外。无他繇役。旗下选入披甲的者。有月俸银二两。其馀同民家。未知北京以南疾苦如何也。
沈阳见造纸处。置大石磨。黄水满其中。驾三马以研之。研尽者帘取。如我国法。傍筑砖墙。虚其中而炽石炭。两面如温炕。傅湿纸顷刻乾落。盖为冬日用也。问其料。亦楮皮也。意中国研末。故不坚韧。我国细解。故毛生。各有短长也。其人亦闻我纸之为楮。相顾差异也。
辽东太子河边。积材木亘数里。大皆连抱。不知其几巨万株。每堆小者数十株。多或百株。皆长短无分寸参差。堆垛齐整。两面如削。标号印烙。秩然不可乱。可谓大规模细心法也。
新辽东称东京。清世祖所筑。自此移都沈阳云。
自辽东西行三百里。大陆漫漫无涯涘。日月出于野而没于野。至新店村后。有小陵十数丈。登眺甚快。盖行平野。四望不过十馀里。是故不观海不度辽。地圆之说。终不得行也。
归时渡周流河。遇风雨。一行竞渡。使行禁之不得。几不免狼狈。土人观者莫不骇且笑。盖华俗行路。有后先无贵贱。遇险不相迫。津涉不乱次。素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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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之风焉。
新店路傍有砖窑。深四五丈。下狭上宽。一窑之大。可燔万砖。役者皆丑黑如炭夫。
一板门二道井之间。地平阔多洼。夏潦春泥不可行。迩来累有诏饬。逐岁加筑。行路甚便之。
自沈阳每五里。有烽台及汛堠。墩台可数丈。上为短女墙。台下列烽筒。如大瓮者五。汛堠如我国旌门制。上加短檐。地名及里数。详细条记。
关外数百里。烟台相望。戚将军所筑。高七八丈。或圆或方。不过数十步。
广宁有女人跑马戏。矫捷倍于男子。时在旧广宁不得见。十三山村后庙堂。有僧善吹笙簧。招使吹之。爽亮可听。其制白铜为室。安十七管为长嘴。使译官稍解歌者唱而和之。其唱羽调。或有一两句近似。至界面调则声律绝异。全不相应也。其僧。俗衣俗帽。言貌浪荡。无山人气。问其故。僧答云惟念经时着僧帽。又云非念经时则吃酒吃肉如常人。余讥之曰。如此则当有妻。僧曰。和尚岂有妻。余曰。吃肉的和尚。怎不娶妻。僧曰。虽吃肉。实无妻。余曰。小姑子却不是僧妻。闻者大笑。僧亦嘻笑无惭色。以纸扇数种赠之。僧指其头曰。我是和尚。不要面币。余犹以为山人语也。出门。反讨其币而去。
自栅门抵北京。十三山实为半道。使还至此。先送军牢。报安信于义州。一行因付家信。旧例也。
沿路店主。往往以子女。许与我国驿卒。托为父子。诸译亦或有之。其相见恩爱相洽。其家必备酒馔以待之。为其父者。亦必以土物赏之。盖为幼儿度厄。如东人卖儿俗也。
高桥铺店主周姓。自称站里。站里者驿人。周言当站里者。每年俸银十二两。驿丞俸银三十六两米三十六担。每站有驿马五十匹。每年自沈阳给银一百三十五两。为病死立代之资。剩缩任驿丞。使客有表文者。皆与焉。支饭之费。亦受于沈阳。以时会计。而一人一顿支用钱七陌。一陌为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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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云。
时逢柩车。柩上必置雄鸡。未知何意也。
锦州府在高桥铺东北五十里。东距小陵河二十里。三月十四日。自高桥铺早发。由村北行数里。有古城曰高桥堡。盖明以前边关苦兵。村皆有堡。见今人畜布野。城堡破坏不修。四郊无戎马之忧者已百年矣。天运之盛际欤。人谋之多算欤。行三十里。已望见观音寺白塔。高入云霄。山水极其明媚。谓之锦州有以也。此去边门口外。只百馀里。沿路妇女尚多缠足者。可异也。由街楼而北。路上见压花车。一人一日之功。可去八十斤棉核云。入书铺。有数十种而粗丑无可观。至北门而还。由街而南。闾里萧条。复由街而东。市肆最盛。数百步金碧夹途。此去大路数十里。我人所罕到。铺商辈皆惊喜邀坐。装烟设茶。待之惟谨。但少坐。观者已围数重。不可久停也。
宁远卫东南五里有温井。泉源颇盛。最上为御井。石甃甚侈。浴室栏槛。亦一小行宫也。环井数十户。皆赖汤沐为生。此距口外不远。蒙古男女来沐者数十人。
有呕血台。在宁远城东十里山上。传言袁崇焕以地雷炮大杀清兵。清汗仅以身免。忧愤呕血于此。因以名之云。东人传说多妄。不足信也。
祖大寿,祖大乐。宁远人。明末猛将。屡立边功。毕竟为降虏。当街有两牌楼。明朝敕建。以旌奖其功。上下纯石为三间。高四五丈。神锼鬼削。雄巧不可殚记。城南有祖家坟。围缭以短墙。前为门而锁之。从墙外望之。凡有四坟。其二为方坟。三面及上。皆为砖筑。前设床石。香炉石在床石之上。其二无砖筑。一则墓上木已连抱矣。傍有守冢一户。招问其故。语不可解也。门外十步。设全石小牌楼。又前十馀步。立华表二双。高可三丈。上冠铁螭头。
中后所。闾井繁庶。市门夹数里。摩荡不可行。有关帝庙极壮丽。路上多卖麝香。诸译言皆假品云。有生姜。其大者一根或数斤。韧而多丝云。历视帽厂。我国冠帽。皆出于此。一屋长十数间。中置五大炉。炭火烘烘。入户蒸暖如夏。汗出不可久留也。帽匠四五十人。环坐班行不乱。皆浑脱衣帽。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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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裤。身手齐力。挥霍骁敏。其踊跃跳荡之状。始见莫不惊怪。盖华人虽工匠末技。其勤厉不苟如此。真不可及也。
路上拾马粪者相望。荷蒉持四枝小铁鎗。微曲如掌指。见马粪则叉纳之如用手。其务农勤啬可见。其粪堆皆有㨾子。圆中规方中矩。三角中句股。穹者如伞。平者如案。滑润如涂壁。终未见狼藉倾斜者。华人之用心。自来如此。如郭有道。旅舍必洒扫。武候行阵溷厕亦有定度者。又何足为奇耶。
贞女庙在山海关外十里。野中小麓陡起。土石相参。石色苍润。环以松树。筑砖为道。可数十级。夹以石栏。雕镌颇巧。上有望夫石。长丈馀广七八步。左有微坳如凿。传谓贞女足迹云。庙中有贞女塑像。村妆纯素。左有童子。右有人持伞。象其携子寻夫时事也。柱联一对。传是文丞相笔。曰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不死也。千年片石留贞。余就塑像前。嗟叹而出。王文举持钱一绦。置于卓上。磕头无数。为其行求福也。庙后有观音殿。有主僧颇长者。为之传说古迹而指示之。邀入炕劝茶劝酒。礼意慇勤。以清心二丸酬之。见壁上挂观音像。前供香炉花瓶。楚楚可喜。庙后有题刻御制七律及振衣亭作如是观等字。皆今皇作也。威远城。详孙进士语中。东人误称胡汗将台。其实小方城也。方百馀步。高十馀丈。南有小门。仅容一人。入门四望。如入深井中。四面凿城为洞各五。每洞可容五十人。筑阶数十级以登城。一行胆㥘者不敢登。盖其坚壮。真是金城铁壁。有粮有水而使数十人守之。万夫不敢响迩也。
长城跨北岳大脉。由居庸古。东北驰千里。耸峙于角山。大断为平地。南二十里。至于望海亭。其在角山者。随山势累乱石。高不过数丈。外为女垣。内因山麓。如我国山城制。自山底至海二十里。十丈砖城。内外堑绝。真是铁瓮也。长城之内。别筑关城曰山海关。即天下第一关。徐达所创也。关城周八里。门四池广二丈。西城周六里。东城周三里。南城周三里。北东周一里馀。连环五座。或称五花城。雄富可埒沈阳。有副都统等官以镇之。行旅出入。皆有路引。稽察甚严。使行到关。以人马数。上报单于京。出入皆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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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散乱先后。盖东海数千里夷汉所馆毂也。且关内外隔城。十步之间。气候绝异。方三月之半。关内青草遍野。桃花烂红。及出关见。山崖雪冰未尽消。风威尚凛凛。盖人事有限。地理隔断。天时随之。所谓人众胜天者耶。
自凤城而西。凡州府公站。皆有朝鲜馆。谓之察院。以供一行。使行每因炕室疏冷。必出寓私舍。以此察院皆毁废不修。独永平府馆舍雄丽。金字扁额。内外庭花树菀然。盖闻皇帝幸沈阳至此。见馆舍多圮。大怒革知府职。自是修理惟谨。每使行至。自官备床卓器用以待之。使行入私舍。即撤去云。
至抚宁城西。逢户部尚书因公往沈阳者。乘车毡帷。三面傅玻璃。轿盖银顶。有两骑负橐(一作櫜)鞬前行。后有十数骑。皆绣鞍骏马。最后有两官人蟒衣补服。仪状俊俏。闻是知县之迎候也。
丰润县学有古鼎。体圆两铉三足。足为牛形。内有款识曰。惟八月丙寅。帝若考古。肇作宋器。审厥象作牛鼎。格于太室。从用亨亿宁神休。惟帝时保。万世惟永赖。又一瓦牺樽。青黄杂彩。制亦古雅。上有盖。主者言文庙创建时得之地中。或云南宋孝建元年八月二日作。以享太庙。未知孰是。凡沿路城池。北京山海关沈阳三处。最其雄丽。不许人登。犯者罪至死。故从其下仰望而已。至丰润。丰润小县也。禁不甚严。东南角有楼二檐曰文昌宫。登之见内外女墙。其广可驰十马。铺砖平阔如砥。倚女墙睨望西北。折方中矩。弦直中绳。如磋如削。无半点歪斜。华人作事每如此。小县如此。知京城之雄丽。无可言矣。
永平府以西。野田半是楮桑。闻叶饲蚕皮为纸。种之可以代耕云。其列植整直。无纤毫委曲。此中华素性。不由安排。其大规模细心法。岂易言哉。
高丽堡在丰润县西二十里。村前有水田。虽甚粗芜。犹是东国制作。关内外所未有也。有小米糕。杂以枣肉。亦如东国蒸饼。数十年以前。堡人见我使。极其欢迎。享以酒食。自称高丽子孙。近因驿卒辈。强讨酒肉。奸骗器物。不堪其苦。遂漠然不相接。或问其有高丽子孙者。则皆怒曰有高丽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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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高丽子孙。
丰润玉田之间。店人雇站驴为生。小驴木鞍。仅代跋涉。十五里受贳三十铜钱。犹牵驴求售。如决性命。下辈或诳使随之。奔走数里。怃然而归。
丰润素多士族。使行入城。持书画器玩求卖者。亦多少年秀才也。有谷姓。自称谷应泰之曾孙。闻其家有郑渔仲通志一部三百卷。前朝印本。每卷价银一两云。
玉田县西二十里路右。山势甚峻。望其上有寺。南通蓟门。大野烟树。必有伟观而未暇上。问其名。为菩萨庵云。
沿路买雉为馔羞。膏腴胜于东产。但猎炮用细丸。散入肢节。挑出不尽。嚼之易伤齿。北行最可戒者也。
蓟门烟树。为北行异观。每阴雨新晴。极望平野数里之外。即非云非雾白烟。汪洋如海波。林树出没。如帆樯如岛屿。宛尔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也。
娼妓之弊。粤自女闾。盛于唐宋。如表子,䘕䘕,养汉的之号。极于明末。康熙以来。严禁公私诸娼。数千年淫风。一朝净尽。真是不世弘功。年来或有之。惟潜相挑招。不敢公然聚会。行到烟郊堡。见少汉女。服饰轻鲜。手持朱竹烟袋。游目浓笑。非村妇色态。王文举笑云此表子也。
路上屡遇蒙古。虽极寒不入店舍。日暮则停车于路傍。就水草炊饭。露宿于车上。每晓行见霜雪满衣帽。齁齁然自适也。此虽顽蠢如禽兽。其强忍耐饥寒。可畏而不可笑也。
三月初一日。发京城至八里桥下。与数译雇船。顺通河而下。至通州北门。门外河面始阔。帆樯拥泊。入北门。门内有百丈古塔。至街上。闾井之繁丽。亚于盛京。向夕。随使行出东门。河面益广。帆樯益盛。最是小旗飐风。赛鼓鼕鼕。宛是东国浦景。其收锚悬帆。许邪奋勇。亦如东国声气也。雇数船。一行分载。顺流下数里。出入诸船间。船中妇女老幼。竞出纵观。沿洄尽日而归。是行一奇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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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村家。皆有摇车。关外尤尚焉。糊纸黑漆。为长圆器。以黄彩画花草于其外。内铺襁褓。置小儿其中。引绠而悬于梁。摇之如鞦韆状。所以止儿啼也。
出山海关。副都统以下坐门内。使行轿车。皆脱马扶挽而过之。余未及下马。几不免甲军之鞭打也。是时。余自角山来。着草鞋为急装。诸译相视而笑。
出关以后。冻解泥甚。至一板门二道井之间。尤甚焉。往往方数百步。全地浮动。若将陷下也。车马过之。危险甚于春冰也。
宿东关驿。闻主人言。田种高粱一斗。秋收七八甔。一亩为三百六十步。高粱者蜀黍也。
宁远东呕血台下小庵。有弥勒塑像。坦腹大坐。笑容如活。前有屏墙。雕龙甚奇。麟甲生动。不敢狎也。
白涧店途左。有香林庵。尼姑所居。白干松数十株。郁然交荫。屋宇妙丽。译辈言曾有一尼。国色也。皇帝所爱幸。故新修以侈其居。其时行过者不敢入。今已不在矣。其言不足信也。时有数尼居之。炕室什器。萧洒无尘色。
自桃花洞迂路入旧广宁。街上有宁远伯李成梁牌楼。城东双塔。甚奇。
发沈阳遗油衫。使德裕往推之。追至于白塔堡。言主人之子。始推诿不欲出。拔剑欲自刎。然后助教之妻大惊。叱其子出衫袋而笠帽终不出云。时店主姓李者。自称承德县序班。略识字。邀坐与语。余语其事。责其见利忘义风俗之薄恶。李序班言此必旗下也。汉人无此俗。因言习俗渐恶。小利害不惮杀人。年前有铺舍板门坠下。客商压死。非铺主之罪也。因致讼狱。同班姓王者主其狱。求银十二两于铺主。铺主恃其无罪不与之。王姓憾之。就狱案中改𣑐为。改用为。二字之换。翻成死罪云。
烂泥堡有织布者。器物甚繁。两足交踏。机有低仰而经丝因以上下。织筬之进退。不由人力。布之疏密可均。盖东八站多野茧䌷。其纺织。皆男子而妇女不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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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辽阳入石门岭。山谷周遭。风气少静。日候稍煖。岸际杜鹃花烂红。土人谓之映山红。其称柳絮为柳狗儿者。与东人土话暗合。亦不可晓也。
辽阳以后。故国日近。游兴日阑。至于连山甜水之间。则湾吏之迎候者将到矣。家信吉凶忧疑又日积。到青石岭。半岭困睡之际。微闻湾吏抵岭上。惊喜下车。奔上于岭。见一行上下。色喜者知其承安信也。色沮者知其有丧报也。此时心绪益皇皇不能自定。及拆家书。审知家国安报。然后真是喜欲狂矣。古人云家书抵万金。久客忧念之中。宜其如是观也。
近年以来。一行出栅。不许先后。卜车阻于泥泞。且沈阳辽东诸处。换雇他车。自致淹滞。留栅门八日而出。三房为门市。又留监三日而后疾驰一日。渡鸭绿而归。
余宿有一游之志。略见译语诸书。习其语有年矣。及入栅。虽寻常行语。全未解听。则不胜慌闷。自此以后。在车则与王文举终日讲话。投店则邀主人男女。强起话头。絮叨不已。至沈阳。与助教父子。语无不到而不用笔舌。其在北京则周行街巷。随事应酬。音韵益熟。惟至文字奥语及南边士人。则茫然如聋哑也。
京城记略
燕京北有居庸。距七十里。西至玉泉万寿诸山。皆四十里。东南豁然距于海。是以四望平阔。无丘陇之隔也。
一城内外。量不下数十万户。城内则宫阙府廨寺庙占地居其半。东西四牌楼街上市井最盛。犹不及前门外。至外城永定门天地坛下。芜没为菜园也。朝阳门外。华侈不及。而道上人烟凑集。殆不能行。
城内大小胡衕。皆有军铺。甲军具弓剑守之。夜则悬灯传柝。与城上铺军相应。击柝从更数。每报更则一城齐打。
大街束木。引绳于御路。以禁人行。左右边路为车轨。非官人则不敢不循轨行。其轨有浅深。乘车苦荡摇。或引出坦道。则甲军守铺者必挥鞭呵禁之甚严。往往置红漆木桶。可储四五石水。洒道以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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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大道。皆平直如引绳。其馀委巷狭邪。未必尽然。但不如我国之回曲也。
自宫庭至巷闾。皆设隐沟。虽甚两乍晴。无没屣之泥。大小街巷两傍。亦为隐沟。故车马通行无碍。春初往往有掘修者。见其深可二丈馀。臭不可近也。
井泉极多。水味俱恶。在玉河傍者。皆饮河水。一城隐渠所灌注。秽浊不可近。犹胜于井泉云。
厥土黑坟。车马所磨荡。每风起。尘灰蔽天。隔手不见人。市肆皆具鸡羽帚。拂拭器物不停手。
极寒节土冻不过寸馀。终日雪隔夜无点白。依然南土风气。岂人烟厚集。鼓发呴嘘。足以敷布阳气耶。
风俗气味。比我国十倍宽厚。虽有盛怒诟骂者。一人发誓自明。怒者辄破颜开心。不复为疑阻色。尝坐正阳门内。观拜岁车马甚盛。一人衣裘新鲜。驱车者误触之仆于泥。意其发怒斗鬨。其人徐起拂拭。笑而去。此虽刘宽辈。何以加焉。
诸王驺卫甚盛。前后各十馀双。逢人必呵下。其外虽一品阁老。不辟人不夺路。胡俗之简率。亦可尚也。
或乘大轿。前后驾两马。如我国双轿制。傍无人。亲执鞭以驱之。驰走而轿不倾垫。或有乘马者联数十小铃。络于马项。或以木鞍载物。如我国法者。皆山西行商者云。
道傍处处为净厕。多涂丹艧。壁间彩画。多淫戏状。前置红漆木机。遍插黄片纸。为厕筹用。或树竿悬招帘。题洁净茅房字。要出恭者必施铜钱一文。主其厕者。既收铜钱之用。又有粪田之利。华人作事之巧密。皆此类也。
路上或见人肩挑独轿小车。上置方箱。满载粪秽而行。其勤苦纤啬可知也。我国下卒辈或从傍侵戏之。甚者挑其粪而抹其嘴。其人恐翻车不敢报。只嬉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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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街日夕。行人始稀。妇孺辈簸尘拾遗。相望于道。盖京师生理之艰。民物之繁。俗尚之纤且密。可想也。
都城外凡系辇道。自城门皆筑石为路。广可方五轨。长至四十里。是故东南城外。石上车响。轰轰如震霆。
城外坟园极盛。太半贵人之藏。往往筑土为山以环拱之。多树侧柏。前为坟庵。雕墙彩阁。牌楼华表。极其壮丽。盖京师四面平阔。无龙虎砂水之分。葬法之不行。宜哉。
雇车每聚于通街。多或数百两。一日雇钱。随城远近。槩为三四百文。其弊车载多人。或至十馀人。合钱丛载。皆弊袍穷汉。要为息脚也。
男女之际极严。凡士大夫家。宫室辨内外。虽婢属。无事不出门。若野馌市贸炊汲缝织之事。都不与焉。是以道上无徒行妇女。如场戏游观之事。亦不预也。
贵家妇人。车轿垂帐。其馀皆掀帘露面。惟少者在后。老者或婢子在前。看车者又在其前。男子行者。并不敢顾眄。但遇我人。其少妇盛饰者。必惊怪窥望。我人亦不得不偷视。看车者辄谇骂不已。
关东岁荒。路上乞钱者。皆汉女也。或率五六岁小儿。使之磕头叫化。称大老爷赏一个钱。然其服饰不甚弊。或扶车辕随数百步。苦恳不休。缠足尖鞋。追步如飞焉。京城则绝未见焉。或有男子丐者。惟片布掩下体。遍身涂泥。冻瘃不忍见。直入市肆。打滚于彩椅锦茵中。铺主着急布施而送之。其盲人丐者。皆鼓琵琶弦子之属。求赏于道。刺面乞哀者。终未见焉。
城内外街上推命者相望。皆为小簟屋设椅坐。置筹筒术书于卓。或竖招旆于前。
尝从琉璃厂归。路左置大木樻高丈馀。周布铁钉如猬毛。三面通穴。中有一人从其穴挥手。招人咻咻不已。盖言其发愿甚恳。绝食囚身。以求布施。傍人为言将修观音庙云。其人椎髻着网市(一作巾)。盖道士之尚守明制也。
纸鸢或曰鹤儿。皆用厚纸。为凤鹤等诸飞禽之形。惟务远飏。无我国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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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冲交割之法。亦可见习俗之质厚。其称风筝者。莫晓其意也。
堂子在玉河东数里。皇帝正朝所朝谒。自来不知其何神。考一统志。亦言元朝亲祭而已。终不言其何神也。我人或称邓将军。或云刘綎死为厉鬼。清人畏而祠之。或云祖汗贱时所服用。如刘裕耕具葛灯绳屦之属。皆无所考。但秘讳之。中外不敢知。必有其故也。
塘报者。我国朝报也。皆印本。时得见之。多是四方狱案。若朝野政令。无所考也。
雍正帝名允祯。康熙帝之第四子。有弟曰光稹。康熙大渐。遗诏传十四王光稹。时光稹将兵在外。受顾命者谋易树。加一画于十上而钩其末为于。改光稹为允祯。以字画之相近也。雍正已立。光稹自边奔丧。不欲以臣礼见。雍正帝囚之。至今皇始复爵如旧云。
京外。丧亲三年者绝少。愚民只衣白布不剃头。百日而除之。
男子指腕。往往着戒指。盖如节酒色慎言行。凡有所戒者然也。
来往二千里。所与语者数百人。终未见中身以上无子者。中国运气之旺。可知。妇人与十岁小儿。无不吸烟。蒙古回子亦然。惟西洋人吸鼻烟。华人亦多效之。市上卖烟壶甚盛。但佩壶者多满人也。
衙门。正堂三间。中置卓子。上置笔砚及磁笔山。傍有两筒。各插竹签十馀。一书听差甲军所持。以发差追捕也。一书行杖鞭笞时所计杖也。东有廊房数间。大使所寝处。馆内马屎堆积成丘。使行归后。大使卖于粪田者。岁收银五六十两云。
岁时。见诸衙门。皆以片纸封正门。题曰封印大吉。盖自除夕至上元。公事皆停。与民休息。故其间酒食声乐游戏尤盛。贺岁者衣裘新鲜。相见举手。称好过年。
俗不尚医药。是行。清译边翰基病甚危。徐宗孟护视甚勤。为之求医而终未得焉。业医者甚珍东医宝鉴。书铺之刊行久矣。
董其昌书画甚贵。其真迹障帖。价不下纹银百两云。琉璃厂画铺。皆庸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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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多淫戏。少年学习者亦多为之。不以为耻。槩古本书画。类多赝作。尝有卖苏李河梁别诗亲笔。下有王献之,蔡邕,米芾小跋。纸墨剥落。如千百年古物。价为八十两银云。
正月初十日。闻皇帝郊祠于天坛。衙门禁我人不敢出。
馆隶有姓许者号曰包水月。能通鲜语。亚于宗孟乌林哺。以下皆不及焉。
是时。皇后见囚冷宫。朝野冤之。是年秋。果薨。以贵妃礼葬之。自凤城移咨于我国。盖闻昨年皇帝往关东打围。皇后从焉。失大珠一颗。宫中重宝也。帝疑之大索。得之于典当铺。以为皇后侍卫官某人典银四百两。乃捕其人而鞫之。搜其身。衣缝中有一札。乃皇后手笔也。乃不复问腰斩。皇后之得罪以此。而其实宫中有专宠者。设计而谮诬之云。
尝夜坐馆中。李德星来言客星见于北方。出望之。果见北斗间有星大如荧惑。芒角勃勃如彗孛。予仍戏之曰。皇后幽废。天所以告警也。少间已西行数度矣。德星亦疑之。以为客星固游移无定。而不应若是之速也。有驿卒老者笑曰。此风筝也。悬小灯于其尾。以识其远近也。相与大笑而罢。
使行入栅。凡方物皆雇车输来。是行。失白木四十馀疋。绵䌷好纸等失者亦多。译辈恐生事。贸而充之。品类不合。见觉于通官。藉以索赂。译辈不堪其苦也。
厨房尝失火。通官与甲军辈趍入无人色。皆环立视之。不敢为扑灭计。驿卒辈腾身乘屋。撤其瓦而灌以水。少顷而息。诸译言华人畏火甚于虎。一家火则只撤其旁舍。不令延及而已。其愚拙如此。仍戏曰。我国早晚北代。若以火攻。天下可不劳而定。一译曰不然。尝见正阳门楼失火。惟架十数水车。飞泻如雨。顷刻而灭。有此巧器。何畏火攻。
华俗火禁甚严。公私皆用灯笼。不用炬燎。我人夜行。或束薪爇火。必大惊止之。其舍屋多瓦少茅。虽茅舍。高檐广厦。间架辽阔。火不易延爇。犹谨火如此。若见我国草幕草芚炬燎横行。必不敢暂居也。
二月望后。皇帝幸东陵。闻皇后已剃头。尚在冷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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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参。正官三十人。三使臣外译官二十三人。皆入焉。裨将四人。以资级选入。首译主其事。前此子弟裨将多充选。余则不欲备朝参员。且不欲受赏银。故不入焉。盖赏银者。皇帝所赏赐正官也。自使臣以下。银缎各有差。堂下译官及裨将所受。共银均收。以给裨将及杂官之不得与正官者。惟赏缎不以分焉。故诸裨将及医画写日诸官必欲入于正官者。以赏缎故也。领赏后首译收银五十馀两。依例送来。盖不入正官。尤不当预焉。即令诸译均分焉。
书状一行称三房。下至伴倘奴子。皆自上副两房。轮供其于子弟裨将。待之亚于使行。
年前雇车。有栏头之称。关东富人。专收其利。他人有车者。不敢与焉。栏头乘时操纵。雇价转踊。商译不堪其苦。呈文礼部而禁之。迩来徐宗显之父称六太爷者。与其弟七太爷者。家居于栅门内。藉宗孟兄弟之势。一行买卖雇车诸利权皆归焉。雇车者徐王马哈等七家。雄霸边门。渐复拦头之法。皆六太爷及宗孟所兜揽也。
行中卜驮之雇车者。惟具标号。附之车主。车主秤其斤重以定价。一任之后。不复相关。交付于栅门。复照标号而受之而已。拦头都雇之法。价虽重而事亦便也。
岁时及下马宴上马宴。皆自光禄寺。送三卓肴羞于使行。各数十器。使行具帽带叩头中庭以受之。闻诸正官皆有赐馔。通官辈从中除之而食其费云。衙门诸役及诸铺商。愿得其饼果少许。奔走嘱托如不及。盖闻不惟贵上赐。兼有药用云。
三月初一日。使行将还。二月晦夜。馆门乍闭旋开。诸商拦入。达夜喧争。殆不能睡。
先来裨译。使行出馆日。晓发疾驰。行中最苦役也。是故其所乘马。必择一行之强力善走者。首译以下。不敢争焉。山海关外道傍有古碑。先来过者。必书其所经日时。以备使行考焉。盖由虎狼峪古道。由千山下直辽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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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数百里云。
先来出山海关时。例有礼部表文。通官原食赂银三十两。是行。徐宗孟加索二十两。表文过时不出。礼部领赏宴时。上使令任译直言于侍郎。侍郎即许之。通官惭沮云。
尝见古史。谓朝鲜童子喜走。心怪之。以为童子喜走。天性也。及见中国童子。虽骄戏轻快者。绝不见走跳如东儿者。中外风气之悬殊。可知也。
骂辱绝无丑语。如没良心。甚么东西。是寻常骂话。王八滓子。杂种狗滓子等话。乃贱汉嫚戏。最发怒者。天火烧死也。
北人虽大官。与端士皆掉臂而行速。及见场戏。具古衣冠者。必耸肩大步。然后知汉官自有威仪也。
致敬不拱手。其朝仪亦以垂手疾行为礼。其贱者屈一膝。双手按地。为最恭也。
朝参拜叩之法。屈膝危跪。两手垂地。尻不着蹠者。谓之拜。双手按地。顿首至地者。谓之叩头。三叩而后。起而复拜。如是者三。总为三拜九叩头。是君臣之礼也。
路上有射响扑头者。亦木箭牛角为扑头。横穿六孔。走数十步。响闻百步外。有打小鼓者。鼓有柄。涂以东国纸。鼕鼕响亮。此少儿戏具也。
每坊各有牌楼。牌楼者。如我国迎恩门制。凡庙堂街市。必设牌楼于门外。在京城则东西四牌楼。正阳濠桥外。牌楼皆五架。制作益宏丽。在关外则祖家石楼最奇。北镇庙石楼次之。
铺商林哥有黄锡灯台。长数尺。可油可烛。并为螺钉。制㨾甚巧。西洋器也。
尝入雍和宫。有守宫太监白姓。年五十馀。帽金顶。丰貌胖体。待人款洽如旧识。邀坐内炕。馈以饼果珍味十数种。器碗皆古今名窑。想其禄俸不薄也。命冯姓小宦。持钥匙开示诸殿。其后随使行再往。待之尤厚。余亦以纸扇数种报之。盖闻时制。惩明朝之弊。宦官位不过六七品。备洒扫而已。
逢公主行。辟人甚严。甲军一双。持皮鞭前驱。次宦者一双。后随者亦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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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轿四面垂黑缎帷。但抬轿惟用四人。时方雪寒。袷衣尚流汗。贾勇不遗力。不若东俗之尚多人张虚仪也。尝往西山。遇红帷大车。前后骑十数双。甲军持鞭辟人益严。问之。云妃嫔自皇城往圆明园者。亦无女侍从者。
徐宗顺死后。其子由户部郎中。方为知县。盖以财得官也。宗孟入京居其家。见其门悬灯。尚题户部二字。其后数年。闻犯脏(一作赃)革职。抄其家财。宗孟以忧死云。
尝往徐家。有瞽人白顶弹弦子及琵琶者。兼唱曲而和之。问其辞。为黄忠大战长沙事。啁切不足听也。
琉璃厂有招牌。曰修理自鸣钟处。入铺要见自鸣钟。铺主言惟知修理而已。他铺有一件铁匣常制木机。踰一丈。问其价。答云五百两银。其虚价胡讨如此。有蓍草一束。称是孔陵真品。亦不可信也。
路傍往往有牌。曰刻字处。见其板刻。有族谱书。间架如我国法也。
观文庙。守者开门许谒。时使行不具帽带。不敢谒焉。
登科者。门前树旗竿一双。上为木匡。并朱漆之。
从东华门而归。逢亲王行。下车立。王停轿褰帷。侍者一人走马。问有能解汉语者乎。余令译官金复瑞出应之。语未明白。其人还奏于轿前。不下马屈身而已。王微笑。少顷下帷去。望其风仪伟然。前后各十数骑呵卫甚严。
在馆有小商来坐。盛称裁房之利。凡蟒龙朝衣。皆其裁缝。一日得十两银云。余问如是你何不为裁房生活。作此小买卖为。小商答云。裁房吃利虽多。名称不好。无异戏子。其子孙虽有好文章。不敢考试作官。盖以针线非男子事。其贱如此。故不为也。
二月二十八日。一行包卜。装载于馆前。车马塞路。余出观之。时一序班在傍。余笑曰。我们以有用之银子。买京里无用的杂货。岂不可笑。序班亦笑曰。京货犹属有用。饥不食寒不衣银子。有何用处。
京人甚珍豹裘玉版陆珠北貂。东人携往者。多售厚利。
留馆六十二日。游观三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