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原
余尝曰。道犹日也。文犹月也。日载光于月。非日则月无以为明。文以载道。道之不充。其文则索。欲为文者。惟道之是修。而文无事乎工矣。或难余曰。日之光。无待于月。而道不能离文而独立。虽尧舜之法三代之政。皆必待文而见。文之不可少也如此。岂若月之于日乎。余应之曰。子见夫日之无待于月。而独不见夫道之无待于文乎。尧舜之世。上有垂衣之治。下有封屋之美。不待典谟之文而道已行矣。三代之兴。惟周为盛。仲尼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亦道之自为文也。岂训诰誓命之文之谓哉。然道不能常显。尧舜三代不能常存。犹日之不能常明。于是作为文辞以记其道。传之来世。亦犹日光之载乎月而月以之代明也。是故其人在。则其道行于世而其光如日。其人亡。则其道传于文而其光如月。圣人之文是已。三代以下诸子。只知道之一端。其学有大小。其文不能无醇疵。然及其至也。尚皆可以明道。此又如众星之华藻。有得乎日光之馀也。然月与星。何尝有求于明哉。惟

其所载者。日光也。故不期于明而明生焉。是故知道者。无意于文而文自工。后世之士。见古人之文而不知所以为文。往往疲心力而求之。是犹绘月而模星。其于光也。不亦远乎。嗟乎。月虽明。不可以变夜为昼。文虽传道。不可以变俗至道。况其不及于传道者乎。道与文俱隐。殆若日月之并晦。而彼众星。亦难乎光矣。世其长夜已乎。余于此乎有感。
辨韩
　　　余读韩子对禹问。其言有可辨者。于是作辨韩。
天下。公器也。圣人。主其器者也。故圣人之传天下也。必择夫可传者而传之。人而可传。传之人。子而可传。传之子。传之子。非为贪也。传之人。非为廉也。惟其公已矣。夫公者。天道也。圣人之心。合于天。故亦无私而公。若有毫发之私。则其违天也远矣。何足以为圣人哉。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天既以禹之天下而与启。则禹之荐益。抑独何哉。启之贤。讴歌者知之。讼狱者知之。以禹之圣且以为父。而岂不知也欤。既知夫天命之在启。犹且荐益。则是嫌于子而畏天下之议己也。岂非私欤。禹而为是。禹何足为圣

人哉。盖尝论之。是必有深心远虑而人未之知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文王生有圣德而古公传位季历。皇孙遹贤明而晋武不废惠帝。凡为人君而忧宗社付托之计者。不特审其子之贤否而已。而为其孙审又如此。彼太康者禹之孙也。其不肖与朱均无异。禹若传之子而至于子之子。则启之贤。足以缵禹。而太康之恶。不可以君天下矣。此禹之所虑也。尧之荐舜。舜之荐禹。其虑在子。禹之荐益。其虑在孙。其公天下之心。一也。且夫家天下。非创于三王也。伏羲氏风姓相承。神农氏姜姓相承。而黄帝子孙继继而王。上古之君。未尝不家天下也。向使朱均有舜禹之德。而太康无忝厥祖。则尧舜不必传诸人。禹不必不传子也。虽然当禹之时。太康之恶。犹未尽彰。禹虽知之。而天下之人。何从知哉。是故只见夫启之贤而相率以归。及启之世。则其父子相承之道已固。而启又无荐天者。天下不归太康而将安归哉。太康既嗣而夏祚中绝。则禹之所以舍启而荐益者。岂不诚圣神乎哉。或曰。禹之虑及此。可谓圣矣。然继益而有天下者。禹又安保其必贤乎。曰传于子。则子之子当嗣前定也。传于人。则其嗣未前定也。未前定。则陶渔之夫耕稼之

民。皆可以为嗣。夫以天下之广。而岂无一贤人哉。语曰。惟圣贤能知圣贤。益之贤。虽不及尧舜。宁不能知贤乎。然则继益而为君者。其必贤也。而又将贤贤相授。世世皆然。桀纣无以有其位而汤武不以干戈取天下矣。岂不美哉。若夫韩子之言曰。禹之传子。为忧后世。呜呼。禹何尝传子乎。观于荐益。其志可见矣。又曰。无其人虑其患而不传者禹也。禹既得益而荐天。岂可曰无其人哉。多见其为说之谬也。
正柳
　　　余读柳子天说。韩子之言诚有激。而柳子答之亦不得其正。余欲正之。作正柳。
韩子曰云云。是人与天地相雠也。柳子曰云云。是人与天地相忘也。今夫天地者。人之体也。人者。天地之心也。心有喜怒悲惧。必达乎其体。而一毛之细。寸肤之微。其疾痛疴痒。心未尝不应焉。虽欲忘。可得乎。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固生于天地也。凡所以养其生者。无非天物。则是其所以德者也。犹婴儿之母生而母乳也。今以其垦田凿井筑垣疏川而谓天地将雠人也。则儿之乳也。母且雠之。岂非悖欤。虽然天地大胞也。无物不产。枭鸩蛇蝎豺虎蛮狄之凶。亦或有

之。苟不以人为治。则将见禽兽肆而夷狄横。淫奰戾浊之气充乎两间。以至日月斗蚀山川崩竭而天地亦不得其宁矣。故人道昌而后。天地位焉。其有功于天地。又何如也。是以天之于人。常佑而助之。书曰。人之所欲。天必从之。又曰。天道福善而祸淫。恶有所谓功者自功。祸者自祸与残人者受赏。蕃人者受罚也哉。且天地而果蓏也则人其仁也。元气而痈痔也则人其瘜也。阴阳而草木也则人其根也。虫则禽兽与夷狄是已。非所以称乎人也。虽然。人而不知所以为人。则无异于禽兽夷狄。虽曰虫。亦可也欤。
感老
　　　余少也多疾。年二十二而颠毛已白。中经丧哀。白者益种种而独髭须犹黑。今则髭亦生白。左车二牙。虫蚀其床。已而脱去。居然衰且将老矣。年虽未老而其形已衰。则恶在其不老也。遂感而作此。
方言。称未老而发白者曰射雉。盖昔人有作射雉之文而一夜发白故云。夫文者。非致老之物也。当其得意而造妙也。有足以乐而不老。而尚令人一夜而发白。则况世间一切荣辱利害得丧祸福。狎至于前。而

忧悲嗔恚欣戚爱恶。交乱于中者。又何可胜道。而人安得不老乎。虽然岂独人哉。凡天下之物。有形气者。生而必老。老而必死。故草木无知而有消息。鸟兽虫鱼蠢动耳而变化以尽。山岳之雄峙。江河之洪流。终亦崩弛而竭塞。此自然之理也。惟仙也。其为术以呴嘘鍊丹为宗。自谓能不老而长生。然所谓仙者。人未有见也。其果诞而已。余观世之画仙者。其发有皬然白。则知仙虽或真有而亦未始不老。老则必将凘尽而止耳。顾何足贵乎哉。仲尼曰。甚矣吾衰。又曰。假我数年。老与死。圣人犹不免也。然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其德不惟不衰而益有进焉。盖老而有不老也。夫老而有不老。则死而有不死也。然后老不足以为忧。死不足以为患。是真所谓不老而长生者也。嗟乎。微圣人。吾谁与归。
僮傔问答
玄观子。寓清溪之舍。半年而不出乎外。官隶怪之。私问于僮。僮既无以应。则入而谓其傔曰。子之从夫子也久矣。能知走之所未知者乎。夫鸾凰在笯而幽忧。骐骥絷枥而噤吟。及其振翼云霄展步长楸。然后始旷然适志矣。今夫子之居斯也。拘然若囚。摄然若斋。

恐恐然若逃者之畏人。不亦异乎。而宾客之过馆者。走见之矣。虽信宿而去者。辄皆招妓女张歌舞。投壶六博。丝管嘲轰。绮罗云聚。觞豆星罗。殷殷轸轸。洋溢轇轕。意气笼于一座。光辉生于顾眄。是诚丈夫之快事。谁有如夫子之寂寞者乎。曩也使相邀欢于浮碧。诗朋约游于香山。而夫子皆辞焉。何其拙之甚也。傔笑而答曰。蠢矣乎。子何知哉。夫观馺娑而后。知蒙阎之湫夷也。闻章韺而后。知瓦釜之啁哳也。子之所荣。皆夫子之所羞也。吾闻制天下之动者存乎静。驭万事之烦者存乎简。简与静相守而明于是生。明则通。通则修身居业。靡有不宜矣。是故尸居渊默。蒙庄雷鸣。淡泊宁静。诸葛龙变。董生发藻于下帷。幼安励行于穿榻。志意所定。不可挠也。况侈奢之磨心。甚于碾石。声乐之涅性。愈于染木。不坚不白。恶能免乎缁磷哉。且夫谈梅酸则津生。思峻险则心掉。酸与险。未尝接于我也。神感于微。气随而动。是故歆艳嗜欲之心。一萌于毫末。则清明精爽之志。已失于流荡。况置身于纷华之场。骋目于宴乐之域者哉。夫子之意。盖将以居静而成业也。僮曰。非谓是也。夫剸兕之剑。匣而不试。则锈涩苔生而铅刀竞利。连城之璧。椟而不沽。

则光气沈郁而鱼目争笑。试观夫当世之士。纡朱绾黄。凫趍鳞跃。纷纶霅煜。不可胜纪。夫子少屈其志。俯而就焉。则大可以取公卿。小可以连州郡。上为门户之光。下为仆御之荣。何乃栖心穷寂。自求其枯淡哉。将为其修业乎。则业之成也无穷限。而人之材也有涯分。随其材之大小而业以之成。今夫子既勤且苦。有文有行。进于　王庭。其角崭崭。其为业也亦可谓粗有成矣。然犹孜孜矻矻。不知自止。视古为准。思与之齐而寸进尺退。终不可企及。则岂非材之局耶。走故曰。夫子之业。需于当世。以究其所蕴。则照烂而有馀。传之来后。以图其不朽。则寂寥而不足。况其照烂者。易以成功。而寂寥者。难于收效。顾乃舍其易成之功而勉其难收之效。习静成性而英心日堕。钻研呻哦而奇气渐销。忽已衰且老矣。走恐其两失也。傔喟然而叹曰。水激则波动。人激则心动。子将为激乎。何其言之动余心也。夫贵贱也贫富也夭遂也祸福也此八者。天之命也。贤愚仁暴治乱六者。人之事也。虽天命一定。而人事万变。屈伸相感。休咎各应。纷纭交错。互相乘除。命以体凝则人固无奈于天而化与气移。天亦因人而消息。故或先吉而后凶。或始屯而终

亨。或鸠化而鹰扬。或虎变而鼠伏。可以理知不可以臆揣矣。呜呼。道足以陶万化而不契于君上。言足以范千宙而不信于贵戚。行足以感神明而不合于流俗。文足以贲黼黻而不谐于时尚。是亦无奈何耳。若使善必受福。仲尼何以泣麟。忠必见信。姬公奚为狼跋哉。虽然松篁不以雪霜而改叶。志士不以穷困而易操。人事之所尽。实天命之所在也。故君子修乎人而待乎天。今夫水。灌之则泽土润谷。升之则云行雨施。其灌与升。非水之为也。盖有待焉。今夫子处下而能静。犹水之在渊。亦将有所待耳。其需世其传后。夫子何必用心于其间哉。谈未已。有披帷而出者。攒眉而言曰。尔曹休矣。昔者颜氏乐志于箪瓢。濂翁垂训于主静。百原弄丸于先天。延平观心于未发。吾且专精凝神。思与四人者游。尔曹何其哗然而挠我哉。二子惊顾而视之。乃玄观子也。
谕虎
泉累子方夜默坐观万物之情。忽有声鍧然砉击于窗壁之间者。如急霆之摧山而屋突皆震。盖虎攫狵矣。僮骇而慄。余亦心动。遂为文投虎而谕之曰。天之生物。仁而已。物有翀者绒者蠕者趯者䲓而喁者壳

而吸者或厖或纤或桀或劣或粹或驳。其品不一。而为踶为蹠为搏为触为唆为齧。刺之如钻。螫之如射。其为害也又不一其状而其受生之理。则未尝非仁也。虎亦天之所生。胡为乎狺挒跳梁。恣行其不仁哉。岂形气之所使也欤。夫其剑牙戟爪雷吼电迅。天之所以与虎者。固刚且猛矣。然其刚猛用于所当用而惟狐狸蛇蝎之类是食。则宜若不害于为仁。而乃用之不善。不择其所当食而食焉。以济其恶。岂非悖欤。况余受　王命为累。则是居实惟王灵之所及也。虎又安敢顽然无忌。以触其藩而突其垣乎哉。吾闻兽有百名。惟虎为灵。而其悖且顽如此。恶在其为灵也。吾因此有所感焉。自夫世级之降。治少乱多。君子寡小人众。而位育之化。日以衰薄。于是人物之生。各随其形气之用而逞其所欲。虽顶天而行。而能全夫天赋之性者几希。则虎之为恶。又何足怪也。吾是故知邃古至治之极。其化氲然。其人肫然。其禽兽亦必驯然无不仁者。而惜乎吾未及见之也。周之时。虎尚有乳人之弃儿。不仁不灵。能如是乎。则其性之灵且仁者。岂今不如古耶。苏子瞻之言曰。以尔猛烈复性不难。虎其复也哉。
欹器解
　　　欹器之制。不传于后世。其方圆凹凸。今不可考。余因孔子之言。以意揣之。作欹器解。又为之图。以附于左。
解曰。孔子曰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虚则欹者。器一边重而一边轻。轻者高重者低。故欹也。中则正者。水中于器。则器之一边轻者因水力之重。而与一边重者轻重相等。更无高低。故正也。满则覆者。水盈于器则一边重者因水益重。欹之甚而至于倾。故覆也。然器以绳悬然后。或欹或正或覆而变化可见矣。
四木图说
四木图者。戏具也。然有至理焉。其法。环纸列圈以为局。局形圆。象天也。举一局而得圈之数二十有九。其一居中。以应四方。象天之枢也。枢之外。列而拱者二十八。象角亢之躔也。局中有二道横直相错。象日月之衢也。戏者。二人临局而掷四木。视其木之阴阳开阖。而局上行马之徐疾系焉。然局既圆不见向背。故其行马也。始终无定位。今按图而求之。其必始于艮而终于坎乎。何也。易曰。始万物者莫盛于艮。又曰。坎万物之所归也。然其自艮而至坎也。又有四歧焉。其

一。从震而入。得局中之直道。西至于兑。北折而抵坎。其一。越震踰巽。从离而入。得局中之横道。以达于坎之二歧也。其远近惟均。如日之行以春以秋也。其二入于震者。或得枢而转。径出于坎。其行甚捷。如冬之日短也。踰于巽者。既跌于东。又骛于南。扪其局而不入其中。则其道愈迂。其行愈迟。西南至于坤。又西迤而历兑。又西北次于乾。其至坎也甚困。易曰劳于坎。其是之谓也。如夏之日长也。凡行马者率是四歧。以其先后至于坎。而一局之输赢成焉。又或二马相遇于一圈。则后至者掩而袭之而先至者死焉。此如日月之相食。理之变也。故不恒有焉。呜呼。观乎此图。有可以知天之理。乌可以其戏具而弃之也哉。
玉书镇说
有物珽乎其直。楞乎其方。其径以咫。其围以肤。是维景华子之玉书镇也。景华子持以示余曰。始吾学书于叔父松斋公。公爱余如玉。以是授也。子其识之。余曰。美哉玉镇乎。有君子之道四焉。和而泽缜以理。君子之德也。皎厉粹洁。不涅不磷。刚中而柔外。君子之操也。章者如锦。翳者如褧。朗而如月。鲜而如葩。观乎其色而以验其内。则瑟然若恂若栗。肃然若斋若戒。

穆然若思。洒然若醒。君子之容也。其居而为镇也。终日简编之内而不厌也。阅千古之是非得失而默然不泄也。静而自止。待时而动。有似乎君子之言行。则宜乎松斋公之为爱而景华子之所宝也。夫松斋公。孝友廉谨。教行于家。其子弟皆追琢砥砺。文理密察。盖必有得于玉而能业其家也。父教子述。世世皆然。则是玉镇者。将为镇家之宝。岂特镇乎书而已哉。然玉之美者。有琬琰。有琮璜。实为邦国之重宝而国以之镇焉。今松斋公之玉。公既用之于家。其子孙苟振而大之。则安知其不及于邦国也。景华子可不勖欤。吾闻君子之为邦也。其道未有不本乎读书。松斋公之以玉为镇而为授者。其重在书。景华子既知夫读书。若又知其所以为重而以自勖。则其可以进于邦矣。
介鸡说
家有鸡名介鸡者。盖志异也。鸡之始至也。主鸡目睽睽。意若妒焉。鸡于是让其埘不居。居于杙。雄诱而不来。僮驱之不去。守其杙如守节。然僮怜其独恐其逃。夕必执而纳诸埘。则辄走归于杙。虽夜黑必归乃已。历数月。凡纳之数以百计。而僮怠且怒。舍之曰。任汝

逃耳。遂不复纳。然终不之逃。若能安其独也。久之主鸡乳入窠。于是埘空。雄欲其来甚勤。竟不能夺其志也。见者异焉。荷栖子曰。余读犹龙氏之书。其曰。守雌者岂虚语耶。嘻。介哉鸡乎。彼其为妒也。非有诟吼搏逐之辱也。而特气色之察耳。易曰。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于是有介石之象焉。介石者。介其志之谓也。夫女入宫见嫉。士不容于朝。有能决然去之如是鸡者乎。其或忍仇伪笑。以苟同为悦而卒蹈乎狼狈者。由其志之不能介也。夫鸡微物耳。其知几似智。其守独似贞。其不逃似义。又能执恒无二。以全夫一。一者道也。此介之至也。故曰介鸡。且吾闻之。雉性耿介。古者士以雉为贽。物固有介者矣。今若语人曰。尔学夫鸡也。则闻者必怒。然考其行。乃不及于鸡远甚。孔子曰。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吾于鸡亦云。
山行木砚铭
尔之袭而藏也。我则晦迹于城市。尔之出而用也。我则适意于山水。葩溪之流清而沃尔心。朴渊之瀑奇而濯尔趾。尔不自言其清且奇兮。而发于吾诗者如此。噫。余与世而沉浮兮。惟尔若同其行止。吾将浸假而化尔以为舟。因以乘之。超汗漫而游濛汜。

水亭听籁图赞
图即元子承所藏也。子承癖于画而喜为文。其文往往有得于画者。余尝谓子承曰。子之文澹然如画。此殆以画为文者也。然画之妙。止于肖物而已。子盍思所以进于是者乎。今子承以此幅求文于余。余惟文与画。其道虽殊而其理相通。善论文者。必善论画。故苏子由不知画而评画文。与可许之。余既非善论文者。而其不知画甚于子由。岂子承不知余而欲与余论文。聊以此试之欤。遂为之赞曰。
窈乎其深。画之意也。昭乎其明。画之形也。即其明者而观之。则兀然而临水者。吾知其为亭也。㗳然而据几者。吾知其为玄览之士闻天籁之泠泠也。就其深者而求之。则是二者皆不可见而漫然为空色之界。固未尝有画。又未尝无画。吾将得其意而忘其形。与子游乎画之外。
伯氏像赞
甲午春。伯氏擢登俊之试。因　上命绘像二本。一献禁内。一置春官。于是又私模一本。藏于家而㻐为之赞曰。
谓公为显也欤。则澹然其心之静而退然其守之正

也。谓公为晦也欤。则名再登乎金榜而形且入于丹青之像。噫。形诸丹青而　君上犹未知其人。名于金榜而朝廷犹未知其文。贤哉公乎。其将优游于显与晦之间。聊以应世缘而全吾天也欤。
太极问答
　问曰。太极图第二圈以下。皆标其名。而独于第一圈。不书其名。何也。或以为当著太极字而逸不书。其言是欤。
答曰。下四圈之皆标其名而上一圈之独无名称。骤看诚若可疑。然此非阙漏也。实有不可得而名者。盖阴阳也五行也男女也万物也。皆有气质形象之可名。而第一圈。则无声无臭之理也。只是太极之本体而已。是总五圈而通称者也。若于此圈。独加以太极之名。则下四圈许多物事。皆在于太极之外矣。其可乎哉。周子于此。实有微意。岂可谓逸而不书耶。
　问曰。五行圈下。著无名之一小圈。有若二气五行复合而成太极者然。何也。
答曰。五行圈下一小圈。即所谓妙合而凝者也。若无此妙合之圈而直以男女之圈承之于五行圈之下。则有若男女之生生于五行而无极二五真精妙合

之理。将无以觑得矣。此周子所以必立此圈于五行之下者也。其旨义之微密。可谓置水不漏。今若以此谓之二气五行复合而成一太极。则其于周子之意。失之远矣。
　问曰。水火交系于上。可见其阳变阴合而生而金木无交系之画。本图岂有阙略而然欤。
答曰。二气流行。一变一合。五行于是乎生。而水火则交系于阴阳。金木则无交系之画者。此非阙略也。盖水火之生先于金木。故于此二者。特加交系之画。以明资始之端。而五行联络相属不绝。则惟彼金木之生于阴阳。亦可推知。何必更加交系于各圈之上乎。
　问曰。图解曰。五殊二实无馀欠。精粗本末无彼此。五行何谓之殊。二气何谓之实。何谓精本。何谓粗末。无馀欠无彼此者。又何义也。
答曰。言五行则下这殊字。称阴阳则道这实字。盖以五者之质各殊。二气之理皆实也。曰精。曰本者。太极之谓也。曰粗。曰末者。阴阳之谓也。无馀欠云者。五非有馀。二非不足也。无彼此云者。器亦道道亦器也。先儒于本末二字。或释之曰。太极为本。五行为末。而有所不然者。盖此精粗本末四字。即所以解释阴阳一

太极之句也。何可拖引五行为说耶。
　问曰。太极阴阳。朱子以形而上下及微著二字。分而言之。而勉斋则以为太极阴阳非是二物。如何有微著。我去里面析看。非他有两个头面。信斯言也。太极阴阳。果非二物欤。
答曰。形而上者。微而难知。形而下者。著而易见。此所以为道器之别。而朱子以此分释于太极阴阳。则其言诚为精确。若曰太极阴阳果非二物。而不可谓微著。则朱子所谓精粗本末等语。亦将推说不去矣。勉斋所谓我去里面析看者。亦以其有析看之理故也。果非二物。则虽欲析看。其可得乎。朱子曰。理气决是二物。而但不可分排。此可谓颠扑不破矣。
　问曰。分阴分阳。两仪立焉。朱子谓两仪是天地。道之大原出于天。今谓天地亦生于道。何欤。
答曰。道之大原出于天之天字。是指理而言者也。天地生于道之天字。是指形质而言者也。以其理而言之。则道之原。出于理而已。以其形质而言之。则天地亦不过道中之一物耳。
　问曰。阳变阴合。生水火木金土。阳何以言变。阴何以言合。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固是阳变阴合而生。

如火之生于地二成于天七。亦可谓阳变阴合欤。
答曰。变者阳之动也。合者阴之静也。阳主变化阴主翕聚。故于手掌之开闭。亦有可验者。手之变而开者。阳之为也。指之合而闭者。阴之事也。然则阳称变阴称合。不亦宜乎。天一之水成于地六。则固可谓阳变阴合。而地二之火成于天七。则似不可谓阳变阴合。然此只以五行生成之数而分属于阴阳。故不得不如此。非真谓火之生。生于阴而成于阳也。天地间百千万物。无不先有气后有质而气属于阳质属于阴。则地二之火。亦岂非阳变阴合中。生成者耶。
　
问曰。各一其性。是本然之性欤。是气质之性欤。各一其性。则所禀不同。何以谓浑然太极之全体也。
答曰。各一其性之性字。就各字观之。则似属乎气质之性。就一字观之。则似属乎本然之性。故先儒之说。亦皆纷然各异。而第图说所谓性字。皆指太极而言。则此盖本然之性之各具于气质之中者也。气虽不同而理无不同。则谓之浑然全体者。不亦可乎。详看朱子注解。则实为明白易晓。宁有可疑者乎。
　问曰。无极太极均是理也。而只曰无极之真。不兼言太极者。何意。阴阳五行同是气也而必兼言二

五者。何也。
答曰。无极太极同是一理。而于图。亦只一圈。故单言无极而太极在其中矣。阴阳五行虽云一气。而阴阳未有定形。五行自有成质。于图亦为二圈。故必兼言二五。然后其义始备。
　问曰。妙合而成男女。气化也。交感而生万物。形化也。上古多气化。后世多形化。形化长则气化消者。何欤。
答曰。气化者。天地阴阳之化育也。形化者。人物男女之生育也。天之所以化育人物者。只是这阴阳五行而已。而人物既生之后。则自当种子生息。此上古气化后世形化之所以异者也。然而人物之形。亦只是造化之气。则后世形化。虽谓之气化。未见其不可矣。
　问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云者。是谓圣人之自定欤。抑谓定人欤。
答曰。圣人定之云者。固是圣人之自定而定人之意亦包在其中。盖自定者。必能定人。定人者。必本于自定。此与大学明德章自明其德而后。能明明德于天下者。同一意也。
　问曰。或动或静不可偏胜。则所以主于静者。何欤。

答曰。动静固不可偏胜。而必欲主静者。盖以体立而后用有以行。譬如天地之道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翕聚则不能发散。此亦可见圣人之与天地合其德也。
灵巢上梁文
述夫肯堂肯构。克缵有巢之馀。爰处爰居。乃在于林之上。无地而起。不日而成。主人得气之先。知风之自。本乎天而以降。禀上界玉衡之精。咏于诗而为灵。致南国驺虞之应。至若绿窠红篆金印。耀忠孝之文。素帛丹书灵符。奉敬义之诀。飏声则忧者化而作喜。考占则行人以而知归。其施于功也如此。且夫洁以存身。何曾依人而亲附。贞不绝俗。未尝戾天而遐鶱。是以处乎世而无睢盱之遭。行乎野而脱羁絷之患。其远于害也又如此。故其为居也。若巧若拙。不密不疏。遵乐窝空中楼之规。取易传科上槁之象。推吉辰于月令。无待甘黎。测太岁于星躔。不烦圭臬。瞻枳勾而相地。才费意内之经营。观桐乳而定基。遂成眼前之突兀。尺朽不弃。师良工取木之言。丰蔀既盈。占高屋翔天之吉。积之如栉。比何所有于家中。萧然若磬。悬宛自在于尘外。天光垂照。门虽设而常开。地材效灵。

栋不挠而大壮。轩楹栏楯之不架。雕垩涂塈之无施。慕三古橧居之风。惟恐或侈。耻一世木妖之习。只取苟完。撑拄杈枒。虽臲卼而未妥。补苴罅漏。尚枝梧而自持。始也栖屑未遑。几彷徨于月明星稀之夜。今焉偃仰自适。迨绸缪于天阴雨湿之时。宁惮手拮之劳。益觉膝容之易。圆成一圈之太极。固知理寓其中。高出百尺之长竿。可见风在斯下。聆古人巢鹪之训。幸保一枝之居。陋才子咏乌之诗。不愿全树之借。如得脩宫广厦。已遂栖隐之心。虽见大木美林。更无营度之想。且乐鸡窠之生活。何论蜗庐之湫卑。世界宽于壶中。羽士之出入无碍。乾坤大于橘里。飞仙之坐卧俱便。震风飘蓬。自喜屋帲之庇。长霖倒海。何羡瓦衣之安。为而不名。谁知天机之所使。居之无盗。有若至德之攸藏。虽然。高者每患于易倾。成者终至于必坏。翩翩浊世。身岂敢于自尊。翼翼小心。戒常存于若陨。所以鸱鸮之毁不至。硩蔟之书不悬。永绝旅上九之灾。宁有树绕三之叹。惟愿上梁之后。宜家宜室。松茂竹苞之繁滋。生子生孙。风胎雨鷇之长养。肆扬一篇之颂。庸替六伟之词。
灵巢文后记

主人既奠居。戾天翁过而问曰。子诚高矣。虽然未闻道也。夫生人之累。莫大于有家。今子目欲视耳欲听口欲味体欲逸。凡所欲。皆所累也。子且应其一身之累之不暇而又以家累之。将不胜其累矣。古之有道者。宅乎碧落。牖乎昭旷。止无所住。行无所恋。翛翛然若将遗世。顾奚以家为哉。是道也。吾闻之露栖之子。露栖之子闻之抟风之孙。抟风之孙闻之凌霄丈人。昔吾之始学也。其肌若砭。其腹若枵。毛发若耗。鸣声若悲。已而乐焉。久而化焉。今如天素矣。子何不毁子之家而从我于斯道哉。主人曰。噫。子过矣。道者。自然之理也。有身则有家。亦自然之理也。吾以自然之身。处自然之家。道在是矣。子若以家为累而去之。则身之累子亦大矣。又安能蜕子之身而涤子之累哉。是故心有其累。一身犹重。心无其累。天地犹轻。而况于家乎。虽然。世人之为家者。吾见之矣。华栋而彩桷。粉壁而绮疏。若此者。不可谓不累矣。劳其心智。穷其机巧。以图于长久而反或有先余巢而坏者。其人可悲也。余岂为是哉。传曰。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过者常骛于空虚而以无为乐。不及者常贪于有而夸大自恣。此子与世人之所共勉者也。戾天翁怃然良久乃

去。道遇喃喃子曰。吾曩见灵巢主人。余实惭焉。喃喃子笑曰。彼乌知所谓道哉。吾闻圣人之教人也。必使之处乎安宅。宅不处安。可谓智乎。不智而可谓知道乎。居。吾语子。累土筑基。积小成大。墙雕壁圬。且巧且奇。惟吾能之。然吾之营家。必附于人之宫室者为其安也。彼灵巢者。离逖人居。惟木是凭。古人曰。木处而颠。吾见其危也。戾天翁不能答。灵巢主人闻而笑之曰。喃喃子岂能知安与危乎。安者危之胎也。危者安之蒂也。知其安而安之。则安未始不危。知其危而危之。则危未始不安。其机也藏于无形。其变也寻于无穷。又孰知安危之所在。喃喃子处人梁楣之上。游人帘幕之间。依人之势。息人之荫。潜伺于炎凉。明审于进退。自以为大安。然而托于人者。人必制其命。又况一朝栋燃突焚而己与人俱焦。岂非大危欤。若余之危。危之小者耳。喃喃子不知自危而危余之危。哀哉。后有杭州和尚者。尝学于灵巢主人。以其术名于淮泗间。白乐天刺杭时。就其居问道。而灵巢之名。益著于世云。
策题(二)
　　[西]
问。西者天地成物之方也。于德为义。于行为金。其分

属之义。可详言欤。商为西方之音而商者。伤也。秋为西方之节而秋者。愀也。是何成物之方。有此愀伤之意欤。月在西则死而复育。云在西则密而不雨。抑何理欤。先天坎居于西。后天兑居于西。坎变为兑者。何也。河图之四九在西。洛书之二七在西。九减为七四除其二者。何欤。周文秦穆肇基于西而一王一霸。汉高昭烈皆起于西而或兴或衰。其成就之不同。在于人而不在于地欤。佛教远自西域而人类将灭。则初无成物之可论。历法近出西洋而天度无差。则亦将有补于成物之功欤。顾玆西关一方。实箕圣遗化之地也。山川之佳丽。民物之殷盛。殆冠于一国。则人材之卓然成就者。亦必远胜于诸道。而学问成德可谓关西之夫子者盖已罕闻。豪杰成名。足称山西之出将者。亦不恒有。世之论者。言道学则先数岭南湖西。言节义则必举湖南。而西关不能无小逊焉。是岂地势之使然欤。抑亦人事之适然欤。无或作成之方未尽而然欤。诸生皆生长于西而所业是成己成物之学也。其以平日之所得者。悉著于篇。
　　[则]
问。物于天地之间。莫不有自然之则。所谓则者。其可名言也欤。阴阳有化而无迹。由何而见其则。神鬼有

气而无形。从何而验其则欤。日月星辰之行固有其则。而风云雨露雷电霜雹之变化无常者。其亦有则欤。山岳静而不动。河海动而不静。其体既异。其用亦殊。则其为则也。似亦不同。而若曰不同。则其果有二则欤。牛以耕为则。马以载为则。鸡之司晨。犬之吠夜。皆有其则。彼春鸟秋虫之啾唧。一草一木之夭翘。亦皆有可言之则欤。万物之中。惟人为贵而其则尤重。以言乎五伦。则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长幼也朋友也。皆有当然之则。而其则又有所以然者。其当然所以然之分。可详言欤。以言乎五事。则貌以恭为则而恭之则。又在于肃。言以从为则而从之则。又在于乂。视以明为则而明之则。又在于哲。听以聪为则而聪之则。又在于谋。思以睿为则而睿之则。又在于圣。然则肃乂哲谋圣。乃为至善之则。而恭从明聪睿。犹有分数之亏欠者欤。易所云天则。书所云民则。与诗所云物则。同欤异欤。周礼八则。以祀居首。国语五则。以权为先。其所取之不同。何欤。大抵物各有则而使之顺其则者。人也。人皆有则而使之尽其则者。君也。是故神尧之则。与天同大。文王之则。惟帝是顺。而其于变时雍之化。纯亦不已之德。为天下万世之则者也。

方今　圣明御极。新代丕畅。所以　躬行而表率为四方则者。靡有不尽。而内而朝廷之官。外而牧伯之长。与夫章甫之士农商之民。未有能尽其则者。虽以今日试事言之。主司忧诸生之或失其则。诸生虑主司之或违其则。是固互相自反之不暇。而夫何上之人。尽君师之则。而下之人。无徯应之效欤。如欲使一世人物各循其则。咸归于大中至正之则。以赞我　圣上尽则之化。其道何由欤。
短策(四)
　　革良役
改旧法者国必伤。忧其伤而不改。则其弊或至于亡。夫害法之在国也。犹木之有蠹。不去蠹。则木必死。穴其木而去之。则虽伤。不至于死。改法之害。决痈而痛者也。法有害而不改。讳瘵而不治者也。决痈者虽痛。讳瘵者必亡。与其不改而亡。孰若改而伤伤而亡之迟也。故改之为贵。改之未尽善。犹愈于坐而待亡。况改之善者乎。琴瑟之不调者。必改而张之。乃可以合律而成乐。不改而求合与成。则无是理也。今良役之弊。夫人而知之。夫人而言之。从而求其改之之术。则曰。百年之弊。未易改也。呜呼。庸人之论。其何足听也。

纳苍生于水火之中而睨而视之。不思所以拯之。反欲以挤之。呜呼。其亦不仁甚矣。是故庸人之论不破。则良役无时可革。良役无时可革。则倒悬无时可解也。夫禹汤武。天下之大圣也。忠质文。天下之大法也。及其弊也。变革而损益之。不以其故之美而留今之害也。此改之善者也。其不善改而伤其国者。秦宋是也。此乃商鞅安石之罪也。故欲罢良役。宜先得人。今若以匹夫之智。逆料而臆论之。务于东而忘其西。得乎外而失乎内。一令才行而百害随至。旧法未除而新弊又生。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三则拂而去之。上之人曰。下之罪也。下之人曰。上之失也。上下相尤。莫知所以措之。则终亦致怨于天曰。天也。非谋事之不臧也。此盖由于言之者无真知之实。知之者无改之之才。改之者又无继之之策故也。余故曰。欲罢良役。得人为先。而继之之策。户布是已。
　　均户布
圣人之治天下也。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宜。使天下之民。各均其苦乐。苦乐不均而天下之怨。所由起也。故圣人均之何者。均是吾之民也。彼均而我均之。从其均而已矣。今夫物之在天之下者。天无不均覆也。在

地之上者。地无不均载也。日月之所照。雨露之所濡。寒暑之所往来。屈伸之所感应。亦无不均其化也。伊尹曰。匹夫匹妇不得其所。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匹夫匹妇得所而天下均被泽矣。仲尼曰。少者怀之。老者安之。是其志将举天下之老少而怀安之。岂为一少者与一老者之谓哉。禹之赋于民也。百里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纳粟。五百里纳米。其不均者。地有远近也。其均者。百里之民。均乎总也。五百里之民。均乎米也。此圣人之道所以均乎均而民不敢怨也。呜呼。今之所谓良役之法。何其不均之甚也。其为言曰。入吾籍者。岁输官二疋布。不入吾籍者。吾无役乎尔也。犹画圈于地。入圈者从而求酒与肉。不得则困苦之。在圈外者则无与也。彼其门地同面貌同。入与不入。祸福相悬。人情莫不趍福而避祸。岂复有入圈者哉。故或为佣或为僧。甚或自宫为刑人。呜呼。是岂乐为之也。其必有苦其生者。有甚于此也。夫所谓苦者。非苦其箠楚也。又非苦其徭赋也。盖怨生于不均而痛在于独劳也。如使一国之民。分其乐而均其苦。则彼将曰。东之人与我均也。西之人亦与我均也。虽散而之他处。其苦乐无异也。则必安堵而

不去。不去则必力作以贡上。为今之计。莫如均役。或者曰。旧法未易猝改。不如因其籍而减其布。以为一疋之役。役既宽歇。民不厌苦而撙节国用。可无不足。此孟子所谓月攘一鸡者也。其视今之良役。直五十步之间耳。且明日之节用。又非今日之所可预期者。其不可行也。或者又欲大括京外游食之徒。以充其役。以纾小民偏苦之弊。名曰游布。呜呼。以百年漫浪之身。一朝堕落于椎剥之域。是必不自杀则将杀人。今若行之。大乱立至。此又不可行也。计口徵钱之谓口钱。量田征布之谓田布。是二者。其于均役。几乎近矣。然今之田赋太重。若复添徵。则其弊将至于废耕。若口钱则大臣食禄者。不可与小民一例同赋。公隶私贱之仰役于人终身作苦者。又不可叠加徵敛。朝东而暮西者。又不可随而征之。是故均役之法。莫善于户布。户布之说曰。尔既筑室于吾土。吾从而征之。是征其户也。非征其人也。户中人贵贱。吾不知也。男女同居二十人以上。为上户。上户岁纳布二疋。十六人以上。为上次。上次纳一疋半。十人以上。为中户。中户纳一疋。六人以上。为中次。中次纳三十尺。三人以上。为下户。下户纳二十尺。二人居者。为下次。下次纳

十尺。一人独居者。为独户。独户无徵。五户为一统。五统为一部。统有统长治统内。部有部长治部内。中次以下不满疋者。统长计家收钱。合而成疋以献于部。部纳之官。官归之王。则上而国用有裕。下而民生不困。夫然后教化可行。军制可定。军制定而北虏可破矣。
　　定军制
兵者。不得已而设也。上古未尝有也。然王者有兵。霸者有兵。以及后世。兵日益盛而独我国无兵焉。夫君子忠信以为甲冑。礼义以为干橹。不出户而千里之外归之。诗曰。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虽有兵。将焉用哉。此上古所以无兵也。虽然。重门击柝。以待暴客。圣人之戒也。不以无敌而养无勇之士。良将之智也。是故王者霸者皆有兵焉。夫王者之兵。教之以仁。导之以义。其止如山岳。其行如江河。其赴于敌也。如雷霆。若是者。十战而十胜矣。霸者之兵。诱之以恩。畏之以威。进有赏退有罚。其止也若树之。其行也若驱之。其赴于敌也。若鹰鹯之搏鸟也。遇弱敌则胜。遇强敌则胜败分。遇王者之兵则败。若是者。十战而五胜矣。后世之兵。劫之而已。其止也劫而止之。其行也

劫而行之。其赴于敌也。劫而赴之。若是者。十战而十败也。我国则有甚焉。纪律之不闲也。部伍之不辨也。令而不知其应。鼓而不知其进。其心如骇鹿之不定。是将不待战而先走。虽欲劫而使之。亦不可得矣。故曰。我国无兵。夫上古之无兵。无兵而有兵也。我国之无兵。有兵而无兵也。以堂堂千乘之国。军制之疏若此。倭至则靡。胡来则降。方今　圣明在上而迄未闻惩毖之策。呜呼。可谓痛哭也已。为今之计。莫如定军制。定军制有道。不罢良役。不可以定军制矣。罢良役有道。不行户布。不可以罢良役矣。户布行良役罢而民得以休息。则始可以服田力穑。仰事而俯育矣。夫然后。授之器而教之战。在野为农。在官为兵。兵农为一。则虽无兵而实有兵也。又择其智者勇者以为之长。以时而操鍊之。或有缓急。郡县之兵。归于郡县。州府之兵。归于州府。使之出计效力各守城池。则将材可得而保障无忧矣。
　　守城池
夫介冑而战者何也。将以御夫矢石也。孟贲，夏育。天下之勇士也。然裸而入陈。则飞炮之所萃。利镞之所攒。必有死贲育矣。故衣甲先破而肤革创。肤革先创

而筋骨伤。剑及乎筋骨而衣肤外完者。无是理也。筑垣者。所以护其室也。筑室者。所以护其身也。守城池者。所以护人民也。城州县者。所以护京国也。今州县之不可守有二。无城也。无兵也。食则粜籴有之矣。无城之责。责在州县。无兵之责。责在朝廷。上之人有能一罢良役。则百万之兵。不求而得矣。兵食既足。则千雉之城。不劳而筑矣。有兵食有城池。则斯可以有守矣。或曰。寇至。民且散不入于城。城虽坚。将谁与守耶。呜呼。舍城池则山野也。之山野将奚食而为生也。故不入州城。则必入县城。犹遇水之蚁不附芥则附梗。其势然也。或者又曰。民虽入城。以锄耰棘矜之兵。当投鞭断流之众。又何能支吾也。呜呼。兵不在多。在守之如何。睢阳之人。不过万馀而巡，远守之。犹能蔽遮江淮。且使终不能守而见陷于贼。贼之锋锐。亦已钝矣。昔者壬丙之乱。铁骑凭陵。入境数日而抵京都。京都崩裂。乘舆播迁。此其失在于州县不守而外无牵持之势也。当是时。岂无一二智勇之臣。而京城先溃。局势已倾。无复着手处矣。今夫疔瘿之为病也。在于手足。犹可治也。而其毒疾发。先据脏腑。则虽有华，扁亦末如之何也。故曰。州县不可不城。城池不可不守。

苟行此计。则南寇不敢窥鸟竹而北虏不能踰洞仙矣。虽然。以吾观之。南寇必不来而北虏无足虑矣。何也。南陲无衅而北运已尽。夫无衅则必不先动。运尽则将不暇于自亡。又岂有馀力侵邻哉。虽然吾有大惧焉。北虏败则吾国骚。国骚则民动。民动则将自溃矣。然而良役罢户布行。军制定城池守。则虽有大变。民心不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