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x 页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书
书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6H 页
与李彝甫(秉延)书
冬日可爱。此时启居。伏惟珍卫。仆尝谓天下事物。有正有奇。有常有变。而奇且变者。每生于大畜之馀。盖正而常者之积而溢焉者耳。阴阳理气之溢而为天地之广大。日月之昭明。风雨雷电之声光。道德仁义之溢而为礼乐之和整。刑赏之庆畏。车服采章之名物。财产之溢而后可以搆五丈之楼。兵甲之溢而后可以征四方之夷。火溢而烈山泽。水溢而包陵陆。未有不积而能溢。不溢而能奇且变者也。文章亦然。壮周,马迁之于文。李白,杜甫之于诗。皆积而后溢者也。是以庄周之齐物论。马迁之伯夷传。李白之远别离。杜甫之夔州以后作。若是其奇且变也。后人不为彼之积而后溢。而徒欲其奇且变焉则其可乎。毋宁先积于正而常者。以待其溢否耳。是以唐宋以下至我朝 明宣之间。才高气豪之士。郁郁相望。如鹰腾而虎躩。亦皆俛首匍匐于衡尺绳墨之内。不敢为叫呼奔踶之习。虽或傍出于偏霸之涂。往往钩棘险。索隐行怪。犹能句顺字安。自成文理。不甚诡于正而常
冬日可爱。此时启居。伏惟珍卫。仆尝谓天下事物。有正有奇。有常有变。而奇且变者。每生于大畜之馀。盖正而常者之积而溢焉者耳。阴阳理气之溢而为天地之广大。日月之昭明。风雨雷电之声光。道德仁义之溢而为礼乐之和整。刑赏之庆畏。车服采章之名物。财产之溢而后可以搆五丈之楼。兵甲之溢而后可以征四方之夷。火溢而烈山泽。水溢而包陵陆。未有不积而能溢。不溢而能奇且变者也。文章亦然。壮周,马迁之于文。李白,杜甫之于诗。皆积而后溢者也。是以庄周之齐物论。马迁之伯夷传。李白之远别离。杜甫之夔州以后作。若是其奇且变也。后人不为彼之积而后溢。而徒欲其奇且变焉则其可乎。毋宁先积于正而常者。以待其溢否耳。是以唐宋以下至我朝 明宣之间。才高气豪之士。郁郁相望。如鹰腾而虎躩。亦皆俛首匍匐于衡尺绳墨之内。不敢为叫呼奔踶之习。虽或傍出于偏霸之涂。往往钩棘险。索隐行怪。犹能句顺字安。自成文理。不甚诡于正而常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6L 页
者。未有绝筋脉没伦脊而为胡说乱语者也。至于近世一二先辈之诗。为才所役。驰骛高远。不食脍炙而曰吾啖麟脯也。不服布帛而曰吾被鲛织也。所谓麟脯鲛织。世何尝有也。特幻而已。簧鼓一世。响答影趋。新奇之中。又求新奇。谓天不高而索高于天之上。谓海不深而觅深于海之底。慌惚骇感。人莫窥测。然后方以为好而举世喧诵。顾其实则无味无理之一冗语。非真奇且变者也。非所谓积而能溢者也。凡诗之难工者。以其平稳畅达之中。兼有调响色泽之难也。苟或不拘文理。但务人不可知。则取一卷韵考。捏合五字七字为句足矣。是以近来小儿。或不能办一纸𥳑札而能赋五言诗。老师宿儒。至不敢议论。使其诗易晓则孰不能卞其工拙。而以其不可晓。故亦不敢议。非但不敢议。先进之喜奖诱后生者。又复唴赏而兴劝之。转相仿效。竞相称美。家少陵而户义山。举一世而为虚伪荧惑之习。其亦可哀也巳。今吾彝甫。与仆交之日久。犹未深熟其诗。前日携近所作诗一卷来示仆。仆以彝甫亦今人。故意其必为今人语。骤看一过。不复深究。辄语之曰子亦略效今语者也。吾子笑而去。其后无事时。再三吟玩。如阎立本画。观愈熟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7H 页
而妙益现。杜少陵之情境。韦苏州之寡欲。崔颢之天机。陶潜之村野。无不兼该。而又以汉魏以来古诗乐府之清䪨缓调。杂作而错陈之。如金石谐而笙萧间者。然后始悔前言之失而知彝甫晚也。所贵乎豪杰之士者。以其自知明而信道笃。不为流俗所夺而已。或誉之为喜。或毁之为忧。随人口语。挠而从之。将何所不至。韩愈之时。比之今时亦远矣。犹且久困于时。累跲不屈而后终至于靡然随以定。今吾子自视其才于古人。虽或有不及。苟能自信而不疑。特立而不挠。安知无一二从我者出于其间哉。彝甫其勉之。彝甫之诗。吾爱其清真。而或病其枯淡而鲜泽也。吾爱其疏放。而或病其纪律之不严也。吾爱其超脱。而或病其综核之不密也。若以岑嘉州之富贵。柳宗元之法令。白居易之事实。参以有之。各取其长。赡浓秀丽。沈郁含蓄。取才博而意无偏系。用事精而语皆的确。则其所成就。必将有大国泱泱之盛。而不止如山泽之仙癯而已。吾子以为如何。盛槁妄加雌黄。谨此奉还。而深喜吾子之能不落于今俗而力追。古人可期。以积而能溢。故辄敢备论今之诗弊。而又勉吾子之笃信而不挠也。惟吾子恕其僭而采取之。不宣。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7L 页
答闻韶金生(宗德)书
花山馆灯前小话。不足以倾倒吾贤之所蕴。而鄙之爱才一念。亦何能使吾贤知其倾向也。别已累旬。犹未忘怀。忽遣价人来。赍传崇牍。辞意郑重。其所自期与望于仆者。皆古之道也。甚盛甚荷。向在达城白战之士。不下千数。左右为之首则固已不能无意于相挹。而犹未敢决然挹者。盖以赴此场者。未必皆列郡之秀而易于取隽也。及至花山。古所称文士之冀北。而左右四选而又再为之首。于是乎仆亦自信其前者之挹之不妄。而犹未知望吾贤于词章之外也。今乃详味来谕。意气慨然。有若所抱之大而举业之局者。所视太极之策。亦似以平日所见解。欲自表见者然。始知前日挹吾贤之不深。而不能以所当遇者遇之也。然科举外固为有学。而学安往而不为学也。尊所闻行所知。于其做文应举之中。常有乐天达命之意。则道于斯在。何待决科而后为也。韩退之有言。内不足者急于人知。沛然有馀。厥闻四驰。苟能沛然。足下所称伯乐者。虽不顾不病。又何足以升沈寘怀也。如仆者齿及二毛。淟涊汨没。无足比数乐道人之善而不倦者。亦是平生寸长。敢不倾耳于足下之有闻。
花山馆灯前小话。不足以倾倒吾贤之所蕴。而鄙之爱才一念。亦何能使吾贤知其倾向也。别已累旬。犹未忘怀。忽遣价人来。赍传崇牍。辞意郑重。其所自期与望于仆者。皆古之道也。甚盛甚荷。向在达城白战之士。不下千数。左右为之首则固已不能无意于相挹。而犹未敢决然挹者。盖以赴此场者。未必皆列郡之秀而易于取隽也。及至花山。古所称文士之冀北。而左右四选而又再为之首。于是乎仆亦自信其前者之挹之不妄。而犹未知望吾贤于词章之外也。今乃详味来谕。意气慨然。有若所抱之大而举业之局者。所视太极之策。亦似以平日所见解。欲自表见者然。始知前日挹吾贤之不深。而不能以所当遇者遇之也。然科举外固为有学。而学安往而不为学也。尊所闻行所知。于其做文应举之中。常有乐天达命之意。则道于斯在。何待决科而后为也。韩退之有言。内不足者急于人知。沛然有馀。厥闻四驰。苟能沛然。足下所称伯乐者。虽不顾不病。又何足以升沈寘怀也。如仆者齿及二毛。淟涊汨没。无足比数乐道人之善而不倦者。亦是平生寸长。敢不倾耳于足下之有闻。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8H 页
而鼓颊舌以俟之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深有望于吾党。伏惟高明以为如何。适苦风眼。借人代笔。不能一一。不罪。不宣。
与岭中士人论文书
辱惠书。满幅累百言。问无疾外。无一语及他。推奖劝勉。虚己求益娓娓也。此乃古人之道。而仆所罕得于今之世者。诚使仆实有所得可副吾子之求。则岂可虚辱盛眷而毫发有隐于吾子也哉。吾闻君子以苟悦人为耻。而非其道不妄贬屈于人。今吾子辞甚卑礼甚恭。自处甚薄而待仆甚高者。固将有所取以自益。而仆既无以应之。则将使吾子为苟悦人而妄贬屈者矣。亏损令德。此为不小。求益反损。甚非得计。吾子其未及思欤。令人赧然。殆不知所以答也。且观吾子之问。始之以上世作者之文何其高也。继之以举子程式之业。又何其狭也。夫是二道也。本相燕越。工于彼则必不工于此。虽有高才隽艺。终莫备而能也。今吾子曰愿学宜于俗而不悖于古之术。是术也仆未之学也。强所未学而对。仆所不能。吾子其谅之。然仆亦今世之进士及第也。其求而得之。与世人异道。不敢自讳。聊为吾子言之。仆自幼及长。不就外师。惟
与岭中士人论文书
辱惠书。满幅累百言。问无疾外。无一语及他。推奖劝勉。虚己求益娓娓也。此乃古人之道。而仆所罕得于今之世者。诚使仆实有所得可副吾子之求。则岂可虚辱盛眷而毫发有隐于吾子也哉。吾闻君子以苟悦人为耻。而非其道不妄贬屈于人。今吾子辞甚卑礼甚恭。自处甚薄而待仆甚高者。固将有所取以自益。而仆既无以应之。则将使吾子为苟悦人而妄贬屈者矣。亏损令德。此为不小。求益反损。甚非得计。吾子其未及思欤。令人赧然。殆不知所以答也。且观吾子之问。始之以上世作者之文何其高也。继之以举子程式之业。又何其狭也。夫是二道也。本相燕越。工于彼则必不工于此。虽有高才隽艺。终莫备而能也。今吾子曰愿学宜于俗而不悖于古之术。是术也仆未之学也。强所未学而对。仆所不能。吾子其谅之。然仆亦今世之进士及第也。其求而得之。与世人异道。不敢自讳。聊为吾子言之。仆自幼及长。不就外师。惟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8L 页
大人之训教是奉是遵。九岁始知读司马子长之史。旁及左氏,庄周之书。屈原,宋玉之骚。李白,杜甫盛唐诸公之诗。费三四年之功。然后古作者体裁路径。虽不能尽识而周解。规模之不可不恢廓。气力之不可不雄刚。斤两之不可不重。法律之不可不严。清虚而不宜至于仙佻。华赡而不宜至于富贵。固已存之于心而拟之于手。恍乎若有见。跃然若有得也。及至年十三。从所亲识。求观近世名儒才士之文。或出进士所试诗赋疑义及大科之文如表笺论策箴颂等作以示之。皆肤浅鄙俚。摘抉穿凿。甚者或句不成理。字不顺义。读之不可辨为何语。仆心甚陋之。亦甚易之。就而效之。不累月即能遍为。无甚不及。诸老长者惊以为异才。大小科将不劳而得。仆遂悦其言而学习之亦有年。一日翻然悔曰此不足为。即尽黜绝之。复取前所读者读之。六经诸子。无不诵览。矻矻不懈五六年。眼益大手益高。胸中益奇。操笔伸纸。顷刻千言。王张谲诡。绝异时俗。司学之士目为狂文。及年十九。再试于胶庠。一试于礼部。其时主司适有好古文者。收置第一。所作既不中程度。举世惊怪。篇出辄一大笑之。仆亦不愧。其明年遂成进士。又后四年。克捷大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9H 页
科。时俗之士。本无见识。故见仆连年取科第如拾芥。遂疑仆有妙于进取之术。而仆实不知。所知者惟古文耳。古文何用于今。使仆不遇知者。屡进屡屈。必为穷瘦迂怪之儒。谢迹于场屋久矣。今吾子待仆以先进先觉者。固无怪矣。以仆之所为教吾子。幸而有遇则善矣。不幸而不遇则仆为误人。安敢以仆之幸而使人不幸也。若以幸不幸委诸人。而修吾所可为而已。则仆所见解。亦有一日之先焉。大抵文以六经为本。百家诸子。所以羽翼夫经。而其原亦不出于经而已。然六经之文。其旨奥。其理微。其为辞简严。其为体典雅。奥故难知。微故难见。简严故学之或欠于汪洋。典雅故法之或失于拙弱。此非六经之过。后世学者之病也。是以仆之始学也。先之史记以肆其气。次之庄子以博其变。次之左氏以烨其华。次之汉书以取其廉悍。次之屈宋以兴其感慨。然后反之圣人之书。而经传之中。先读毛诗。所以振发吾之心志也。次读孟子。所以动荡吾之精神也。次之以鲁论。欲其渐约也。终之以书传。欲其立基也。若易春秋礼乐。固吾日用而取正者。夫如是。故仆之于学。先博文而后约礼。先放胆而后小心。当其始为文也。人患其不精而吾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69L 页
惟恐其不驳杂也。人患其不严而吾惟恐其不横放也。不安于小成。不求于蚤就。既肆矣既大矣。徐以约之。归宿于六经。方有所成焉。亦未敢自以为已成。方且抱持六经。老死以为期。庶其有成。虽无成亦何病。乐吾所乐而已。然古之豪杰之士不如是。周秦汉之时。未有他书。所可读者惟六经而已。故司马迁读古文尚书。蕫仲舒儒者。专尚经传。左丘明,庄周之流。其所读书。后世不著。计亦不出于六艺之文。而其文章后世无及焉。何尝如仆所为而后有得也。所以云云。特以仆之所得于文之先后次第。而塞吾子郑重之问而已。吾子以为如何。幸谅休罪。不宣。
答李台甫(承延)论文书
献庆白。台甫足下。瞻想如渴。拜书之辱。仰审侍奉休社。千万慰洽。地隔西南。会合之稀阔。固其势也。然兄与仆。俱在少时各有所营求于此世。京辇道涂之间。往往见面。如吴啇蜀贾不期而舶交。十数年来。兄与仆各已生世四五十年。经涉既久。厌事思閒。忧病并侵。杜门敛迹。又如龙蛇存身。公寻其窟宅矣。中间兄失其才子。且贤季彝甫之死。常所亲识。谁不悼惜。而仆为甚焉。顾其过于厌事。遂至于废事。竟未致问于
答李台甫(承延)论文书
献庆白。台甫足下。瞻想如渴。拜书之辱。仰审侍奉休社。千万慰洽。地隔西南。会合之稀阔。固其势也。然兄与仆。俱在少时各有所营求于此世。京辇道涂之间。往往见面。如吴啇蜀贾不期而舶交。十数年来。兄与仆各已生世四五十年。经涉既久。厌事思閒。忧病并侵。杜门敛迹。又如龙蛇存身。公寻其窟宅矣。中间兄失其才子。且贤季彝甫之死。常所亲识。谁不悼惜。而仆为甚焉。顾其过于厌事。遂至于废事。竟未致问于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0H 页
兄。虽耿耿者在心。使兄何从而信之。仆亦有恒言。以为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已。何必与人翕翕然。士苟相知。知心而已。何必书与面哉。见世之软熟委曲。善周旋人情以为能者。未尝不病之。然所谓人情。虽圣人亦不能废。特不过于分数耳。如仆者病其过者。便至于废。亦非其病欤。来谕所谓人谓仆接人少款诚者。想亦以此仆虽自谓有款诚。不自表著于外。而欲人之披见于内难矣。是以不知而毁之者众矣。怒而见绝焉者亦往往有之。今兄不惟不见绝。并与其毁者之言而推恕之。昨秋既枉驺而过问之。今又侈之以大幅长书。扬诩之过而诱进之盛也。至累千言不已。仆于是乎始信君子之交。果可以淡如水也。士之相知。果不在书与面也。仆之所病。果有时而不为病也。仆之款诚。果有能披见于内者也。甚荷甚幸。兄之文章学识。渊源之深厚。品格之高古。藻彩之炜烨。人孰不韪之。而家大人之劝举。仆之惜屈。非直为此也。士之道。不明于世。士之行罕见于世。今之世如吾台甫之表里粹洁雅饬。如守闺处子者槩无几人。尚之以词学者尤未易得。故出于情爱如此。此皆兄之所知。何待仆言而后信也。兄以文章不朽之业期仆。而以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0L 页
近日事深致慨惜。开释而慰解之者备至。相爱之言。固当如是。而在仆容有未相悉者。仆请略陈之。仆生而愚戆。百无肖似。窃尝奉教于君子。读圣人之书。以为士之读书。求以正己也。亦以正人也。虽其进身。不得不以诗文为阶。而私心之所愿欲。固在于诗文之外。不幸一第太早。所学未精。反以所为阶者自名。是固丈夫之耻也。又以为人孰无过。小德之出入。无损于为君子。而至死生大节。人伦处变之际。一毫有过。不可以为人。故每读经史。潜究而力辨之者。常在于正而不中。权而合经之处。如志士不忘在丘壑。勇士不忘丧其元等语。参倚前衡。殆饮食而裘葛之。此其所期所养。岂至为惜死忘义之人哉。昨年之惶隘罔措也。固不敢以私己偏见决之。亦自以为折衷古人。务合乎轻重大小之别。而毕竟讥责溢世矣。身为台官。指告言根。固可羞吝。而近岁以来。事异常规。迫于严命。指名现告者非止一二。彼之所告。幸而无事。仆之所告。不幸至此。遂为仆没身之恨。其亦仆之命也夫。虽然义理无穷。锱铢难辨。仆之固陋。以非义为义而行之者。难保其必无。固当百世以俟质。而自知其非义而为之。因以文过遂非者。仆虽不肖。自失其必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1H 页
无矣。是以虽有如兄之原恕者。不以为喜。虽有不谅而诋斥之者。不以为沮。但以察理之精不精。自反而求勉焉。则仆之所为。岂不约而易操乎。用舍通塞。固不论也。仆之于诗。初非有意于学习。幼读汉魏唐晋之作。求以资科诗。因得其调响格律。既壮知其无实用而欲废之。经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古之所以和神人者。赖此具也。声律今亡矣。今之诗歌。虽非古之诗歌。亦其流也。贤达之士如陶渊明,杜子美。皆癖好之。岂无所由然哉。是以不敢遽废。用心力颇久。中年以后。又见世道益下。人心益险。桃花桧根。皆足以捃摭成罪。故仍屏绝而不复留意。或因道路纪行。哀乐写怀。不能无作。亦不以示人。至于文者。视诗差少畏忌。可以肆力。而窃观古之作者。皆有为而作也。无此言则阙此理废此事。乃敢言之。后之作者。太半拨拾古人。誇多务奇。甚可嗤也。既不肯尤而效之。故罕有所论著。间被人求索。黾勉副之。衰退以来。不自爱惜。随手雾散。家无留藁。兄之所以期待。亦知故我。不知今我也。来书所论。辞畅而理富。识高而趣正。汪洋而不放。抑扬而不诡。望之而怖。即之而亲。咀之有味而听之盈耳。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1L 页
信乎为斗南之高步。山泽之遗珍也。如仆者将奔走唯诺之不暇。尚何敢扬扢上下。自取大方之笑也。然叩之不应。名为哑钟。言而莫逆。嫌近柔韦。乌可卒无辨哉。兄之论文章。以为皆原于理气者诚是矣。理者圣愚贤不肖之所同得。而气有千万品之不齐。言语文辞。皆气之发也。其品之不齐。称其气也。得其气之粹而厚者。理无不明。故其言浑浩淳厖。为圣贤之文。得其气之偏而薄者。理有所蔽。故其言支离穿凿。为文士之文。是以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不养气而能知言者。未之有也。不知言而能养气者。亦未之有也。凡士之为文。所以卫道也。合圣人之籍者。存之以为吾法。不合者黜之以为吾戒。始可谓知言。亦可以卫道也。今兄以班马以下诸公之文。譬之草木之华鸟兽之音。以老庄以下诸子之文。譬之薄蚀彗孛。螮蝀神奸。以为皆理气之所宜有。可与天地并传。而不言所以区别而遏绝之。何其立论之不严也。薄蚀则伐鼓以救之。彗孛则修省以禳之。螮蝀诗人之所忧叹也。神奸禹鼎之所屏远也。若诿以理气之所宜有而任其并畜于天地之间。则三光失行。人神杂糅。其可乎哉。老庄异端之说且勿说。班马以下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2H 页
诸公之以立言卫道自任者。亦皆往往叛其师说。淫于异学。至三苏之纵横。荆公之僻拗极矣。辨其不善者而辟之。择其善者而取之。以附于圣人之籍。以为斯道之羽翼。此孟子知言之学也。言无不知则理无不明。气无不养而吾之言亦可以醇矣。来谕又谓以造化参其意。以天地寓其理。以阴阳行其气。苟能是。何事乎文。必也圣乎。与其如曾点之见得大意。行有不掩。毋宁先事子夏之思问。与其如谢上蔡之何思何虑。发得太早。毋宁且学程门之静坐。为文章者。亦不在乎夸言。先正其门路而已。门路正则随其力之大小才之敏钝。自有所至。正门路者何自乎。其知言之说乎。知言而后趣舍审。趣舍审而后心术端。心术端而后门路正而其言醇。心者言之原也。言者心之影也。听其乐而知其德。诵其诗而知其人。是以三代之乐。列国之风。槩有善恶理乱邪正之不同。而季札论之。无一差缪。此非其验欤。世之文人。役于才而短于识。不知后世有几千百季札议之。而雕镂其文。粉绘其章。自以为特绝钜丽瑰观盛饰也。及其身殁而书出。具眼者指之曰此邪也此伪也。杨雄之腐陋。柳州之轻薄。苏氏之权谲。皆莫逃乎后人之斧钺。盖亦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2L 页
自斧而自钺已。可不哀耶。仆为此惧。盖尝从事于六艺经传。为之根基。反求乎方寸之间。禁绝其虚邪者。自在童稚岁已然。而张横渠所谓矫轻警惰者。深中吾病。轻故不能持久。惰故不能笃志。悠悠伥伥。至白首无成与得。然洞属战兢。执玉奉盈。固未尝一日弛也。仆之为文。不敢慢也。不敢骄也。不敢诞也。非忠信之事不敢道。非谨厚之类不敢援。常怪韩退之学道之士也。犹多少年之戏。如为毛颖传,石鼎联句。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乃著二鸟赋。送穷文,进学解。以自伤其不遇。何其不自贵重如是哉。此皆仆之所深戒。而所愿者。使后人称之曰其言似学道者足矣。何敢以作者自居乎。仆之拙法如此。使才高者由此道而勉之则其所至固不可量。设或未至。犹不失为君子之徒也。未知吾兄以为如何。儒家与词翰家。为文不同。互相讥诋。虽诚有之。抑有说焉。自上世至于后世。高奇处不得不高奇。通畅处不得不通畅。简严处不得不简严。枝蔓处不得不枝蔓。各其体裁然也。不通于体裁之说。而以高奇而讥通畅。以简严而讥枝蔓。则此皆不知文者也。试以经传證。向之古文。莫奇于易。以乾为龙。以坤为马。此岂务奇而然哉。直言之则不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3H 页
足以推占于万变。故不得不然也。尧舜禹之相命。都俞吁咈而已。啇周之诰邦。反覆辨难。重复不已。此岂喜繁而然哉。亦其晓谕之体。不得不然也。大雅颂大抵多周公之所作也。生民皇矣之什。铺张先烈。多至数百言。而清庙奏假之词。又何其寡简也。系辞春秋。皆孔子之所作也。十翼论辨之文。通顺明快。而笔削褒贬之词。又何其谨严也。皆其体裁之不得不然。而其势不能相通也。是以后世词翰家。以藻华为主。濂洛诸贤。以明理为主。文体之不同。各其宜也。后世惟司马子长,韩退之独得其意。子长传范,蔡则状其辩博。传荆聂则状其慷慨。傅屈原则状其悲惋。纪项羽则状其喑哑。随其人而异焉。退之于五原其辞辨。于墓道其法古。于序记其文迤而扬。于奏议其理核而尽。随其文而异焉。此如化工之赋物。山于𡺚崒。泽于浑涵。日月于昭昭。人物于色色。随遇而各设其宜也。故为文章者。能高而不能下。能奥而不能达。能难而不能易者。皆非其盛者也。义理论辨师濂洛诸贤。文章述作法唐宋大家。岂不两得而俱宜乎。体有艰顺。道无艰顺。虽沛然行其所无事。而不可以剩一字。虽戛戛乎钩棘不可句。而未尝不文从字顺。乃可以语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3L 页
道。凡此皆平日所得于研钻者。而感吾兄郑重之教。倾倒而出之。不觉伤烦之为罪。悚甚悚甚。蔡伯规之文。华国手也。非仆所可望。法正,圣渊又皆一时之诗豪。而兄以文词并峙其间。吾党有赖矣。益力而张大之望也。昔与彝甫书。略论近世诗尚奇僻之弊。恐为新学少年所恶闻。故书成不果遗。待彝甫至而欲示之。彝甫奄作古人。书亦留落败箱。虫蚀其半矣。今承俯索。追思惘然以悲。而忧畏之殷。更倍曩时。虽不敢终讳于兄。幸兄一览藏弆。勿挂人眼也。亡胤诔语。成于彝甫死后。故其事益悲。其语益苦。想兄览之当何以为怀也。不宣。
答玉西李进士(▣▣)书
献庆白。献庆一村秀才耳。辄敢操寸管訾议千古。自时俗观之。不见怪以狂且痴者几希。不料执事赐书还答。相唯诺如鼓之遇桴。责以所不及。勉以所不能。其理实其辞切。其味腴如而其光炳如也。要其指归则又不出于圣人之道。肆其辩而不失于谨。极其博而所操者约。非执事文赡而道该。且以古人自期而期人。何以有此。甚荷甚幸。执事病后世之文与道离。欲使离者合。意至盛也。但未知执事之所以合之用
答玉西李进士(▣▣)书
献庆白。献庆一村秀才耳。辄敢操寸管訾议千古。自时俗观之。不见怪以狂且痴者几希。不料执事赐书还答。相唯诺如鼓之遇桴。责以所不及。勉以所不能。其理实其辞切。其味腴如而其光炳如也。要其指归则又不出于圣人之道。肆其辩而不失于谨。极其博而所操者约。非执事文赡而道该。且以古人自期而期人。何以有此。甚荷甚幸。执事病后世之文与道离。欲使离者合。意至盛也。但未知执事之所以合之用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4H 页
何术耳。三代以降。道固不明矣。然道不虚道。人由之而后为道。故孔夫子论语一书。不出于日用彝伦事物当为之则而已。未或及于性命之理。其论性只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传亦曰子罕言命。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以见也。言性与天道。不可得以闻也。曾子以鲁得之。力践而真知之。卒能一唯而悟道。古之论道。皆以践履为贵者如此。其后孔子既殁。异端并起。学益诡而道益裂。然后曾子忧之。始论八德次第。子思忧之。始论性道教。孟子又道性善。性命之理。于是乎大明。而犹不说气质之性。故荀疑其恶。杨疑其混。韩谓之三品。至宋程夫子。始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于是荀杨诸子之说废。而性命之说益阐无馀憾矣。此在上古豪杰贤智之士。力行精思。所未究解。而今也殆家知而户晓。新学后生。亦能谈性命议天人。而行有不掩者何也。后之学者。非明道之难。践道之为难。且践之不笃。则所谓明道特明于口耳。岂能明于心乎。君子之求道。知行而已。以言乎知则所当先格者。如事亲当如何。事君当如何是已。古人所谓切问近思者然也。以言乎行则其极也止乎致中和。未发而求。中存乎敬。已发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4L 页
而求。和存乎义。敬义立而后道不离。道不离然后言中于道。而文与道乃可合也。前书以尧夫之深夜危坐为难及。而以数学为馀事者。盖以此也。今若骋舌羲文之学。抵掌象数之理。不求之心而求诸天。不求之人而求诸神。辞益枝而道益晦矣。宁见所谓文与道合者耶。易者孔子之所晚好。而后学可躐级而径求之欤。献庆之论易。不辨其象数。而以修己俟命为献者。亦以此也。执事其未之思欤。且献庆之论文。以六经为本则道固在是矣。杜元凯之言曰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尹和靖门人赞其师曰洋洋圣谟六经之编。耳顺心得。如诵己言。学者之于六经。必如元凯之言和靖之学。乃有得耳。若以训诂辨说而求之。先儒中新安陈氏,双峰饶氏注解最号明透。而彼二儒者于道。竟亦何得焉。诚愿同志之士。先其近者小者。而姑略其远者大者。自近而及远。自小而至大而已。如执事不以人废言。则吾道幸矣。古人曰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者也。文章之为人声。不其信乎。何待读而后有声。文章固无难易。而文从字顺则一也。杨雄异于是。执事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5H 页
之论尽之矣。取鄙说更详之。与执事不合者寡矣。幸恕其愚而垂察焉。不宣。
寄丁斯文景任(志德)书
秋欲尽。寒事且至。此时侍奉何似。区区溯仰。向日事。一解得失。何有于欣戚。而以尊之才。宜得而久未得者。数十年仅一得之。而竟又失之。其亦天也。夫人有不得于天者。其为志必懈。其为事必退曰。天之不佑命如此。我何为徒自苦也。如岁数不登而农者或至于毁钱鏄卖牛犊而不复耕也。古语曰人能毁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仆知尊贤者虽得失之大于此者。宜不置怀。而今于破釜之类。或意其不能无失声也。然本不足唁。故仆不为之唁。而所忧者尊之钱鏄毁而牛犊卖也。安知来岁不大熟而遽为此哉。自古论天命者固多。今有二说焉。一说曰人可以胜天也。舟之不能陆运。木之不能云飞天也。而有奡之力则罔水而行。有般之巧则作鸢而翔。又如陶之于土冶之于铁。桔槔之于旱。盖伞之于雨。皆以人而胜天者也。士之于命亦然。古之贤达之士。处困阨也。或刺股而读书。或负薪而歌吟。吾学既积。吾才既成。则不期富贵而富贵至。如炊之必熟。种之必生。若然
寄丁斯文景任(志德)书
秋欲尽。寒事且至。此时侍奉何似。区区溯仰。向日事。一解得失。何有于欣戚。而以尊之才。宜得而久未得者。数十年仅一得之。而竟又失之。其亦天也。夫人有不得于天者。其为志必懈。其为事必退曰。天之不佑命如此。我何为徒自苦也。如岁数不登而农者或至于毁钱鏄卖牛犊而不复耕也。古语曰人能毁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仆知尊贤者虽得失之大于此者。宜不置怀。而今于破釜之类。或意其不能无失声也。然本不足唁。故仆不为之唁。而所忧者尊之钱鏄毁而牛犊卖也。安知来岁不大熟而遽为此哉。自古论天命者固多。今有二说焉。一说曰人可以胜天也。舟之不能陆运。木之不能云飞天也。而有奡之力则罔水而行。有般之巧则作鸢而翔。又如陶之于土冶之于铁。桔槔之于旱。盖伞之于雨。皆以人而胜天者也。士之于命亦然。古之贤达之士。处困阨也。或刺股而读书。或负薪而歌吟。吾学既积。吾才既成。则不期富贵而富贵至。如炊之必熟。种之必生。若然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5L 页
者。天亦不能终阏。所以谓人胜也。一说曰天不可以人力夺也。知其在命。故圣人曰富贵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方其从吾所好也。其乐固已忘富贵矣。文绣而忘则布褐亦文绣也。刍豢而忘则蔬粝亦刍豢也。患吾所好之不笃焉耳。苟好之笃。奚有于不能忘。苟能忘之。非但富贵文绣刍豢之不足恋。天之所以亨否通塞于人者。吾可以尽忘之矣。及其尽忘之也。则天既不能加胜于人。人亦不用求胜于天也。以此谓之人胜天可也。谓之天与人两无胜可也。为尊计者。由前之说则于所业公车之文。益致其精。虽极困踬而不沮不倦。要以人功胜之则是亦奡力般巧之类也。岂无一大阐之期耶。由后之说则士之应举者。虽不可不习做时文。适可以得则可以止矣。既工而益求其工。为其必得者。亦为不知命也。科宦尊家之世业也。且大硕人笃老在堂。不容不做时文以应举。以承先绪。以图亲荣。而勿为必得之计。止于适可以得而已。亦于暇日读圣人之书。求圣人之志。知圣人之所好何事。而勉强孳孳焉忘得失而付之天。则虽不得犹得也。又况忘之者。有得之之理乎。欲尊之择于斯二者而居一焉。故以是献焉。尊其察之。适凭奴过。灯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6H 页
下信口呼倩。语蔓不罪。不宣。
寄郑司谏玄老(恒龄)书
伏问夜来谪中兴居何似。凡人血肉筋骨。有天君约束之。虽遇险阻艰难。百体竦然。不鼓而勇。约束少弛则亦颓然告病。今日所处。比在途时差占安閒。能无少弛而告病乎哉。虽知老兄所禀之坚壮。区区致虑。实在常情之所不免耳。弟昨之日上楼。送别孝善。下楼留别玄老。兀然两膝。随身度甑山过鸺岩。终日于碛云边草之间。本来情理之外。此事最恼心曲。然安上俟命。圣人攸训。动心忍性。君子所勉。吾辈读书。正好今日受用。但当以此持守此心。免致匹夫躁熬之病而已奈何。行过密茂岭以后。瑟海之愁云怒涛。后春之平原广漠。千里浩渺。一望无际。如笼鸟池鱼。猝见云天之高阔河海之深广。胸襟安得不爽朗。气宇安得不轩快。念老兄与洪子顺诸人以豆河为铁限。以胡山为面墙。郁郁慑处。将不免见笑于大方之家。窃为之悯然。亦自以同患不同乐为愧矣。主人太守馆我以精舍。啖我以官膳。继此之政皆如此则足以聊遣旅寓。而但愧以口腹累安邑耳。钟人之归。略此付候惟冀千万慎重。以时加护。馀不备宣。
寄郑司谏玄老(恒龄)书
伏问夜来谪中兴居何似。凡人血肉筋骨。有天君约束之。虽遇险阻艰难。百体竦然。不鼓而勇。约束少弛则亦颓然告病。今日所处。比在途时差占安閒。能无少弛而告病乎哉。虽知老兄所禀之坚壮。区区致虑。实在常情之所不免耳。弟昨之日上楼。送别孝善。下楼留别玄老。兀然两膝。随身度甑山过鸺岩。终日于碛云边草之间。本来情理之外。此事最恼心曲。然安上俟命。圣人攸训。动心忍性。君子所勉。吾辈读书。正好今日受用。但当以此持守此心。免致匹夫躁熬之病而已奈何。行过密茂岭以后。瑟海之愁云怒涛。后春之平原广漠。千里浩渺。一望无际。如笼鸟池鱼。猝见云天之高阔河海之深广。胸襟安得不爽朗。气宇安得不轩快。念老兄与洪子顺诸人以豆河为铁限。以胡山为面墙。郁郁慑处。将不免见笑于大方之家。窃为之悯然。亦自以同患不同乐为愧矣。主人太守馆我以精舍。啖我以官膳。继此之政皆如此则足以聊遣旅寓。而但愧以口腹累安邑耳。钟人之归。略此付候惟冀千万慎重。以时加护。馀不备宣。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6L 页
答郑司谏书
顷惠宠牍。竟幅亹亹。无异对晤剧谈。钟后灯前。每一倚枕披玩。以泻情恋。第恨诩人太过。贬己太蒲。而恭然退沮之想。尤非所望于老兄。杜子美同谷七歌有风雅遗意。而朱夫子以叹老嗟卑。致惜于卒章。老兄何不以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一语。时自警省。而遽有此摧颓放倒之语耶。清心省事固善矣。但恐省事或流于废事。故作一文字以寓交勉之意。而若非老兄。无以发吾之狂言也。数日呻感。闭户不出。中秋明月。初拟登楼赏玩。此计亦左。信乎穷者无事不穷。亦足浩叹。惠示受降楼望月一律。仍于其夜和之。玆以付去矣。惟望康食自珍。不宣。
答郑司谏书[又答]
前日覆教。多慰多慰。示及生平本末。语多激切。令人伤感。所喻浮名误身。受人齮龁云者。末路事诚亦有此。文章为世所讳。贱恶之殆甚医卜云者。弟亦不以兄言为不然。而至于怵时俗之议而屏诗文之业。则亦恨夫老兄自信之不笃。自守之不坚耳。子厚子瞻集中往往多此等语。而二人何尝废宿业而从时好耶。特有激于世。以快一时之谈而已。惟韩退之穷益
顷惠宠牍。竟幅亹亹。无异对晤剧谈。钟后灯前。每一倚枕披玩。以泻情恋。第恨诩人太过。贬己太蒲。而恭然退沮之想。尤非所望于老兄。杜子美同谷七歌有风雅遗意。而朱夫子以叹老嗟卑。致惜于卒章。老兄何不以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一语。时自警省。而遽有此摧颓放倒之语耶。清心省事固善矣。但恐省事或流于废事。故作一文字以寓交勉之意。而若非老兄。无以发吾之狂言也。数日呻感。闭户不出。中秋明月。初拟登楼赏玩。此计亦左。信乎穷者无事不穷。亦足浩叹。惠示受降楼望月一律。仍于其夜和之。玆以付去矣。惟望康食自珍。不宣。
答郑司谏书[又答]
前日覆教。多慰多慰。示及生平本末。语多激切。令人伤感。所喻浮名误身。受人齮龁云者。末路事诚亦有此。文章为世所讳。贱恶之殆甚医卜云者。弟亦不以兄言为不然。而至于怵时俗之议而屏诗文之业。则亦恨夫老兄自信之不笃。自守之不坚耳。子厚子瞻集中往往多此等语。而二人何尝废宿业而从时好耶。特有激于世。以快一时之谈而已。惟韩退之穷益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7H 页
甚。学之愈笃。守之愈坚。交友往复之间。终不形如此辞语。李汉所谓累跲不屈。终至于靡然。随以定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者。实赖乎是矣。老兄试以今之时独然。而古之时不然乎。自古不肖者多而贤者少。无才者众而能者寡。天下之事多者胜寡。则贤且能者罕遇而希合。其理固然。无足怪者。所贵乎贤能者。以其异于人也。若畏人之讥议而求与人同。则与不肖无才者又何别焉。弟之所期责于老兄者。固不止于文章一事。而虽以文章论之。诚未可轻忽而厌弃之也。在天为日月星辰。在地为山川草木。在人为词翰文章。是三者三才之有光耀者也。天地之所不能无。而人独废之可乎。自有东国以来。罗丽尚矣。入我朝。宏师硕匠。代不乏人。蔚然相望。而论其最钜者则牧隐,佔毕斋,翠轩,𥳑易。暨夫眉叟四五人而已。犹且比之于唐宋大家。亦未有并驱而相角者。噫嘻不亦难哉。人有大才。固已难矣。虽或有之。又以时世之不好而不敢肆力。如老兄所云则终亦绝灭而无可继者。岂不大可寒心哉。是以弟之出入人家。见有年少有才者。辄以古文章勉之者无佗。或冀豪杰之士出于其间。得以绍百年将绝之绪。使文运复兴于斯世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7L 页
也。乃者有郑孝善,洪子顺二人卓然以作者自处。立志不苟。断不为流俗所迁。弟诚爱之重之。喜而不寐。不谓老兄反以为忧。如老兄之说行。吾恐二人之志荒矣。弟与老兄俱已衰晚矣。聪明日减。忧病相寻。今虽力为之。岂能追古人万一而犹欲策驽于暮途。希驾于前䡄者。庶几扶树一时之风声。耸发后生之观听。使慕而效者。接迹而起。不遂至于湮塞芜绝而已也。弟亦自在童子时。虚窃文字之誉。至于今老白首。无所取利。只益取谤。迄可悔矣。犹不知悔者。平生所学。止此而已。农工商贾之业。所不习而能也。舍此则饱食而嬉。与禽兽同。故不得不尔。然弟于斯世。亦多惩艾。未尝举俗人论文字。与俗人居。终日嘿嘿如不能文者。然与我同好者至。则弟又乐与之倾倒。无所隐讳。窃笑而讥之者。固亦有之。而尝谓士之论文章。如农者之谈桑麻。工者之议绳墨。各其业耳。岂可畏人之非笑而废吾业哉。愚见如此。不审老兄复以为如何。来谕所谓不获之城闉而得之荒裔者。固堪一笑。而虽在城闉时。如有同志者。欲与之上下论说。则弟固不畏流俗而为之。何以云此事便已也。惟在兄辈勉为之而已。语蔓只此。不宣。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8H 页
答郑司谏书[又答]
秋益深客益久怀人益切。其势自相因如此。弟然矣。兄岂异乎。此际手翰。有逾千金。合滩胜会。尤令人耸听。读其诗文。想其谭论。三君子之心可得。固无待面相接耳相参为快。而同在异乡。独阻良晤。翘首驰神则倍之矣。洪兄有再会之示。非不乐闻。此距行营一百三十里。往返将费四五日。兼以塞上风气早寒。咳喘齿痛并作。燠室坯户。蚓藏燕蛰。纵欲强赴。病骨恐难自力奈何。又可恨也。教意细悉。识字之有忧患。古今一辙。而今之时又何忧畏之殷至此极也。弟虽家在乡里。岂无所经历而知哉。不幸以文字自名。数十年来。一言一动。挂人齿舌。不胜其嚣嚣。故诵读著述。时于屏处为之。亦不敢告人。今年夏数旬滞雨在都下。欲读一卷书。畏人客遂辍不为。诚不待老兄之教而已知有括囊之诚矣。前书所言。特有激于心。发愤作狂耳。岂真以兄言为不然。然信道笃志。不沮不渝之意。又不可一日忘也。近日往复书札。亦以荒裔僻远。无人看觑。兄与洪兄又皆同志好古之士。故乃敢肆焉。若使时俗人见之。厚招谤议也决矣。此人语及文章则见骂以僭拟宗匠。此人论及性理则见诋以
秋益深客益久怀人益切。其势自相因如此。弟然矣。兄岂异乎。此际手翰。有逾千金。合滩胜会。尤令人耸听。读其诗文。想其谭论。三君子之心可得。固无待面相接耳相参为快。而同在异乡。独阻良晤。翘首驰神则倍之矣。洪兄有再会之示。非不乐闻。此距行营一百三十里。往返将费四五日。兼以塞上风气早寒。咳喘齿痛并作。燠室坯户。蚓藏燕蛰。纵欲强赴。病骨恐难自力奈何。又可恨也。教意细悉。识字之有忧患。古今一辙。而今之时又何忧畏之殷至此极也。弟虽家在乡里。岂无所经历而知哉。不幸以文字自名。数十年来。一言一动。挂人齿舌。不胜其嚣嚣。故诵读著述。时于屏处为之。亦不敢告人。今年夏数旬滞雨在都下。欲读一卷书。畏人客遂辍不为。诚不待老兄之教而已知有括囊之诚矣。前书所言。特有激于心。发愤作狂耳。岂真以兄言为不然。然信道笃志。不沮不渝之意。又不可一日忘也。近日往复书札。亦以荒裔僻远。无人看觑。兄与洪兄又皆同志好古之士。故乃敢肆焉。若使时俗人见之。厚招谤议也决矣。此人语及文章则见骂以僭拟宗匠。此人论及性理则见诋以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8L 页
摸仿先儒。嘲讪之不足。危辱之必及。吾辈南归时。悉取此等文字。投之侍中台下水。然后乃行。兄其知之。所论韩愈之于杨子云。称说不已者固也。孟子以后著书明道术者。惟子云一人。韩愈虽讥其有疵。而醇处宜在所与。或以僭拟六经罪之。而愚意不然。使法言果合于论语。太玄果符于周易。则僭拟何罪焉。罪法言以美新。罪太玄以架叠。然后雄乃服矣。太玄法言。岂不是千古文章。但雕篆之作俑。鬼怪之流祸。不容不明辨而严斥。今岂以韩愈所称之说而曲庇之耶。文以得道为贵者。来谕诚是矣。古之立言者。虽申韩之卑。啇鞅之陋。刑名之学。农战之书。犹有所自得者。非苟于言也。安有舍道而为文者哉。然道在六经。以经为本。斯其至矣。后之求道者。厌其陈而务其新。或求之释氏。或求之道家。象山之专主尊德性。阳明之必称致良知。皆务新之弊也。愚以为言虽祛陈。道不厌陈。然后文可醇也。未知高明以为如何。不宣。
答郑司谏书[又答]
顷承惠覆。情念蔼然。继赐手教。益觉郑重。每得来简。终日在把。不能一读遽休。尚恨十札不敌一面也。连审起居加卫。深用慰贺。琼报联翩。圆熟可味。殆刍豢
答郑司谏书[又答]
顷承惠覆。情念蔼然。继赐手教。益觉郑重。每得来简。终日在把。不能一读遽休。尚恨十札不敌一面也。连审起居加卫。深用慰贺。琼报联翩。圆熟可味。殆刍豢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9H 页
不如也。咳喘鼻液。固是风气所感。惟闭窗深居为可免。而活物难作蛰虫。想当穷冬冱寒飞沙走石之时。尤何以堪也。承示玩易。忧患中读圣人忧患之书。岂不宜哉。如东坡读法。日讲一卦。为六十四日课则好矣。弟亦欲取一部经传。略加探讨之功。而自顾草土所伤。心火作苦。若复忍烦理会于幽郁愁苦之中则必发狂疾。毋宁读古作者放胆驰骤之文。时时快诵。以资叙畅。故方取韩昌黎文抄。对案咿唔。有柳姓人以从事官来谪者。虽武人颇有知识。见弟读韩文。笑曰何不留意于经纶文字而读此无益之书耶。其言适中吾病。不觉汗背。然吾辈经纶。亦何补于当世。譬如春鸟秋虫。自吟自娱耳。愁州使君相对颇稳。兼悉兄边消息尤慰。带来四奴。半留半归。早与罗将同发。想由行营路。与贵奴相先后。恐无事于叠书。故不使历现。却恨承教晚也。地无黎涡。亦天惠兄辈欲完名节。见黄门而称贞。庸何伤乎。可呵。馀不宣。
答郑司谏书[又答]
老兄九六之说。求见于郑孝善。孝善不以原本示之。只书示其大旨曰。九六皆原于河图中数。故其见于用者。亦惟曰中而已。然其周流之位。又必得上下体
答郑司谏书[又答]
老兄九六之说。求见于郑孝善。孝善不以原本示之。只书示其大旨曰。九六皆原于河图中数。故其见于用者。亦惟曰中而已。然其周流之位。又必得上下体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79L 页
之中。然后自根至叶。不离乎中。方不为悔吝之归。不然而居于初上。间于三四。鲜不取咎而至羞。此乃天人合德之妙键。非老兄之高见。何以透到。又曰以九六之皆原于中。故必以得中而且得正为贵。此则异乎吾所闻。无乃孝善之所示。或失其本旨而然耶。天下之事。虽正而不中者固有之。虽中而不正者。未之闻也。男女授受不亲正道也。而施之于嫂溺之时则非中也。嫁娶必告父母正礼也。而行之于妻帝二女之时则非中也。正而不中者。此类是已。既中矣。手援亦正也。不告亦正也。宁有既中而且求正者乎。坤之六五阴居阳位非正也。而曰黄裳元吉。泰之九二阳居阴位非正也。而曰得尚乎中行。皆以二五之得中为美。中则固正矣。是故程子曰中则不违于正。正不必中也。岂非确论耶。今曰得中而且得正云则似若不足于中。而又求于正。毫釐之差。将有不胜说者。故敢此奉质。幸教之也。合滩之会。恨不与婪尾之席。行营再会好矣。何敢辞焉。但塞土风气异常。开户移时。必招寒感。咳喘频苦。左车牙齿亦痛。此去行营百三十里。病力恐难自致奈何。极堪恨叹。不宣。
寄洪应教子顺(乐命)书
寄洪应教子顺(乐命)书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0H 页
近日塞土凉燠。有朝昼之变。不审此时起居何似。健匙甘寝能如在途时。加以素养之深厚。无入而不自得。则虽有鞍马之惫风土之感。宜不得遽干天和。区区慰贺者此耳。弟在奉别时。非不怅悒。所恃而自聊者尚有二君子在。过钟以后。投袂举鞭。各不相顾。毕竟伴侣只自家形与影。此怀寥落。益难平过奈何。日昨到配。见邑里荒凉。沙碛苍茫。真所谓穷发之北。而我国无千里之野。独见于此。东极瑟海。北极后春。偏隅眼目。便觉骇壮。视会,钟,稳三邑之隘窄。自谓所得过之。但念摄生之道。惟治心养脾两事。治心则以圣贤糟粕自娱。以蒹葭露霜自解。卒不得已而用庄列法。尚可至于养脾之方。此土盐酱百物。都不下咽。啖食日减。无计可施。甚可忧惧。大庭平信。近或承闻否。弟尚不得一字乡信。游子之怀。当如何。如白喜报。须因拨路。即通三谪也。望眼殆穿矣。官人告往。略此付候。无由面稳。临纸惘然。不宣。
答郑献纳孝善(述祚)书
六十四卦之出于何代。朱子曰未可考。今何以索言之。或者以盖取诸离以下十三卦。为文王前已有重卦之證。而神农以下群圣。未必见某卦而制某器也。
答郑献纳孝善(述祚)书
六十四卦之出于何代。朱子曰未可考。今何以索言之。或者以盖取诸离以下十三卦。为文王前已有重卦之證。而神农以下群圣。未必见某卦而制某器也。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0L 页
创智作事。自与卦象暗合。则孔子以为盖取诸某卦。未为不可。此亦未足为證。但家人同人无妄等卦名。似后世文字。临川吴氏亦以作易者其有忧患乎一句。證明之曰。羲皇之易。有画而已。三画之卦虽有名。而六画之卦未有名。文王始名六画而系以辞。卦名及辞。皆前所未有。故不云述而云作。作易在羑里时。故云其有忧患乎。盖于其名卦而知其有忧患也。下文举九卦之名。以见其忧患之意云。下文九卦。即履谦复恒损益困井巽也。以卦名字义观之。吴氏之言似为近理。而其中巽卦。即八卦之一。若如吴说则八卦之名。亦文王所命也。此为可疑。周礼三易皆六十四卦。则周易之前。归藏连山亦六十四卦也。唐虞夏商。皆有卜筮。筮法十有八变而成六画卦。其时若无六画卦则其筮也只九变而成三画卦而已。天下事变多矣。只以八卦爻象。何以周知万事之占决耶。愚意义皇始画八卦之时。六十四卦之画已具。特未有卦名与系辞。而其后圣人只观卦画。亦能占决。到文王时始命名而系辞。易道大备。故孔子曰易之兴。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中古即指文王之时无疑也。若六十四卦之名。皆出于伏羲。则恐不言始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1H 页
画八卦而已。然九丘八索之书。今皆不传。只当阙疑。何敢强辨。玄老之谓出于伏羲者。未知以何说證明之耶。殊以未得见为恨。不宣。
答族弟(羽庆)别纸
族从年衰笔退。不敢以作者自居。墓道文字。人家所重。不宜冒当。而哀之所请。既称遗意。义当尽心。故遂不终辞。而恐未称情。自切兢悚。今承来谕。镌诲缕缕。奉读再三。弥深赧汗。第愚见迷滞。终未省觉。略此分析。更加照察如何。平日窃覵先叔主天性忠厚。爱人以德。人有不能。哀矜而教戒之。见人不是。或至厉声切责。不少饶贷。御下之政。亦宽猛相济。恩威并行。感悦者虽众。不悦者亦宜不少。而居乡则人皆慕悦。在官则民皆爱戴。此由至诚悃愊。有足孚感。虽愚不肖。亦能知爱人之实心故也。此与脂韦柔和每人说之者。迥肰不侔。故居常叹服。欲学而未能。今当论撰志文。必欲以此为头辞宗旨。而作文之法。始若抑之。终复扬之。闪弄笔端。为往复曲折。然后方得摹写如画。使后人有可以讽咏嗟赏。如见其风仪。头辞中其曰一辞称之云者。非欲藉重于人言。乃其发端之辞也。其曰或以是疑公之一于和云者。始疑之辞也。其曰
答族弟(羽庆)别纸
族从年衰笔退。不敢以作者自居。墓道文字。人家所重。不宜冒当。而哀之所请。既称遗意。义当尽心。故遂不终辞。而恐未称情。自切兢悚。今承来谕。镌诲缕缕。奉读再三。弥深赧汗。第愚见迷滞。终未省觉。略此分析。更加照察如何。平日窃覵先叔主天性忠厚。爱人以德。人有不能。哀矜而教戒之。见人不是。或至厉声切责。不少饶贷。御下之政。亦宽猛相济。恩威并行。感悦者虽众。不悦者亦宜不少。而居乡则人皆慕悦。在官则民皆爱戴。此由至诚悃愊。有足孚感。虽愚不肖。亦能知爱人之实心故也。此与脂韦柔和每人说之者。迥肰不侔。故居常叹服。欲学而未能。今当论撰志文。必欲以此为头辞宗旨。而作文之法。始若抑之。终复扬之。闪弄笔端。为往复曲折。然后方得摹写如画。使后人有可以讽咏嗟赏。如见其风仪。头辞中其曰一辞称之云者。非欲藉重于人言。乃其发端之辞也。其曰或以是疑公之一于和云者。始疑之辞也。其曰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1L 页
不悦人而人悦云者。终卞之辞也。设此论辨。反覆变换。岂有佗哉。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既曰如愚。又曰不愚。则颜子明睿气象。可以想像千载之下。恍若亲炙。若无如愚之贬。但有不愚之褒。则没风神少滋味。奚足以观感而叹赏也。以此槩之则头辞中抑扬为说。不为无所据也。诗云蔼蔼王多吉士。语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经传称吉士善人。如此其美。古今人得此题目盖难矣。来谕以此四字为有病则实所未晓。似必习闻时俗言语。有此未安之意。而既欲立言传后则合于古足矣。何必云尔。至于不废刑威云者。盖于宽和慈惠之中。亦不全废刑威之谓也。观此不废二字则大体宽和之意。自见于言外。而上文既曰一于和。故下文偏举刑威。乃所以照应表里。为恩威并施之證。而今以其偏举者。恐人之看作专务刑威。则此不深究遣辞之本意。而疑虑太过也。形容得先叔主盛德光辉者。无过于吉善和威四字。虽欲易之以佗语而终不可得。非吝改而坚执也。廷翚之为进士公后。乃是犹父犹子之间。一室之内。不必下一出字。故但曰为某之后。初非失于照检也。其佗所示诚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2H 页
是。敢不奉承。上文有己丑以年八十进阶之语。则壬辰拜汉城左尹也。不必更言时年故删之。而但耋龄应仕。不可不略举其由。故其下添入公虽笃老四字耳。
寄咸镜监司蔡伯规(济恭)书
日蒙枉顾。哀感至今。京洛使稀。不知何日辞陛出城。送行千里。后期隔岁。又可怅也。罪弟祸凶所中。宜死不死。岂有言语文字暇及他事。而台之此行。可以行吾道也。展所学也。上以报恩遇也。下以救民命也。以回路相赠处之义。不可无一言相助。故聊此献愚。是行也。人皆以荒岁大赈为忧。而弟独为之贺 圣主简才臣以往。付以一路生灵。而台之才猷诚干。足以拯救颠壑。不负简知。尝闻活万人者其后必昌。台自此必有后。又必昌也。可无贺乎。台其勉之。肰赈政有三难。抄饥一难也。均分一难也。得人一难也。何谓抄饥之难也。民不可遍馈。故必抄其尤饥者。抄不可亲执。故必付之守令。守令不得人则或失之滥抄。或过于精抄。太滥则谷物不支。太精则见漏者冤。又有社任循私伪冒不公之患。吏胥弄奸虚张偷窃之弊。又或营司预虑谷物之不敷。操切守令。沮抑所报。以精
寄咸镜监司蔡伯规(济恭)书
日蒙枉顾。哀感至今。京洛使稀。不知何日辞陛出城。送行千里。后期隔岁。又可怅也。罪弟祸凶所中。宜死不死。岂有言语文字暇及他事。而台之此行。可以行吾道也。展所学也。上以报恩遇也。下以救民命也。以回路相赠处之义。不可无一言相助。故聊此献愚。是行也。人皆以荒岁大赈为忧。而弟独为之贺 圣主简才臣以往。付以一路生灵。而台之才猷诚干。足以拯救颠壑。不负简知。尝闻活万人者其后必昌。台自此必有后。又必昌也。可无贺乎。台其勉之。肰赈政有三难。抄饥一难也。均分一难也。得人一难也。何谓抄饥之难也。民不可遍馈。故必抄其尤饥者。抄不可亲执。故必付之守令。守令不得人则或失之滥抄。或过于精抄。太滥则谷物不支。太精则见漏者冤。又有社任循私伪冒不公之患。吏胥弄奸虚张偷窃之弊。又或营司预虑谷物之不敷。操切守令。沮抑所报。以精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2L 页
报为能。以滥报为咎。则守令承望风指。何所不至。朱子所谓计较毫末于饥民口吻之中者。此之谓也。是其难也。何谓均分之难也。民之尤无依不自食者。固可以自官馈粥。而其馀必皆计口而给粮。假令十口之家。实不过五六口。八口之家实或至十馀口。则不可以难准之户籍。覈其多寡。竽瑟相蒙。鸤鸠难均。崎岖山岭之间。一社之远。或过百里。分粜之际。自远招集。往往经宿。非如他道民之朝令夕至。则所受之谷。必尽于中路往来之费。而垂橐归家。此必于附近仓各有储峙。可免此弊。是其难也。何谓得人之难也。向所陈二难者。得人而后可以理之。最上得守令。其次得褊裨。其次奔走任事之人。皆廉公可也。然守令幸无大过。不宜轻易。惟褊裨以下。进贤退不肖。在吾掌握。无所难也。若褊裨得人则抄饥之不善者。可以往釐之。分赈之不善者。可以往廉之。不得人则非徒难恃。必将有害。台能知此三难。处之皆得其宜。又必勿看书勿吟诗。勿近声色。憧憧一念。无一刻不在于斯民。察其利病。思其方便。必若朱子所谓爱惜分阴。勤劳庶务。如周公之坐而待朝。武侯之经事综物。然后庶几有济。古之韩魏公当官治簿。流汗终日。近世徐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3H 页
相国当富宁赈政。手不释筹。此虽近于俗吏。远大之器可见。日前相对时。台问曰监司可以读书否。此言大错。如欲读书。不寐轩足矣。何必宣化堂乎。弟尝在襄阳半年之后。治规略成。数三日以啸咏为事。旋复察视之则史奸己乘其隙。害及于民者亦多。始知一官一集。非好消息。勿以雅致自高。勿以俗吏为嫌。尽心经理。翼有成绩。斯民幸甚。生谷之道。申请未必见施。料贩易于招谤。为今日计。莫如诱致米商之多也。灾邑守令。有意平粜利民者。每勒定米直。俾不得翔贵。故米商不至。民食益窘。若榜示场市。禁其勒定。任其高价发卖。则远近米船。闻风云集。既集之后。粒米狼戾。则其价自至于平低矣。又令海民有船者。运粜来卖于灾邑。前后轮运满二三百石以上。依纳粟例许给通政帖。既赚之以高价。又啖之以峻赏。厚利所在则米商咸劝。将倾东南之谷于千里之外。旬月之内。宁有市有米山。民有饥色者乎。不待官赈。民自裕足。幸可裁量行之否。上所谓褊裨得人者。实为今日急务。台之所带往者。虽未知何如人。而槩闻多取情面亲熟者云。果皆堪任使则善矣。不肰则方当大赈。尚何责其共济国事耶。吾乡有尹圣臣者。故尚书德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3L 页
骏之族也。弟得其人于人人之中。知其贤有才。顷日营窆时。以山役大小事。一皆付之。事事立办。以小推大。可知其综理干局。古人知宾客子弟之能于丧徭之间者。良有以也。此人曾随赵弁东济于江界。及赵弁赃败。远谪珍岛。幕客皆散。而此人独瘴海三年。弃家相随。仍值乙亥狱起。赵氏之祸莫测。人皆畏避。劝之去而不去。竟与赵弁满谪限而归。非义士而能然乎。此人家居不贫。无所求于吾辈。而弟必荐之者。诚以不负赵弁。当不负吾辈故也。丁同知信可人。又得此人。使之分釐赈事。必有少补。勿以额满为辞。罗以致之幕下幸甚。凡此所论。必以处士迂阔。为台兄一大哄抵几不省。而吾自言吾言耳。省不省又何知也。惟冀为民自爱。旌节安吉。馀不备宣。
寄安顺庵(鼎福)书
往在淮上。枉辱手答。迨用珍玩。西归后衰疾常苦。又遭丧惨。悲忧缠汨。未暇书尺间事。更未嗣音。只有耿结在中。伏惟比辰。静瞔颐养连获休祉。区区慰仰。俯索天学问答。果尝有所论著。近闻为此学者。见而笑之。以为全不知天学妙处。只从皮膜说过。未知妙处果何如。弟虽未见其全书。略闻数句话。已知其伤伦
寄安顺庵(鼎福)书
往在淮上。枉辱手答。迨用珍玩。西归后衰疾常苦。又遭丧惨。悲忧缠汨。未暇书尺间事。更未嗣音。只有耿结在中。伏惟比辰。静瞔颐养连获休祉。区区慰仰。俯索天学问答。果尝有所论著。近闻为此学者。见而笑之。以为全不知天学妙处。只从皮膜说过。未知妙处果何如。弟虽未见其全书。略闻数句话。已知其伤伦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4H 页
悖义。一砚之冰。岂不足以知天下之寒哉。正所谓诸人知处。良遂总知。良遂知处。诸人不知者也。尽好一笑。大抵天地间。惟阴阳对待而已。人神杂糅。夷狄乱华。理势固然。自古如此。何独叔季为然。赖有圣人贤人。相与扶树而排击之。使吾道明邪说熄。降及后世。圣人不作。治教不明。于是乎侏𠌯鴂舌之音。盈于中国。虽少东方礼义之俗。犹不免渐染而诖误。噫其可骇也已。天主之书来我东。不过五六年于玆。而西洋历法及论天地六合之说。流入我东。已数百年矣。其中历法颇有可采。故世之酷信者。并与他说而尽信之。谈天之辨。测土之法。莫不根据于西洋。与程朱先儒之论。一切背驰。弟自童孺时。已为忧叹。辄料其天主之说。终必误苍生。今果不幸有中。其亦运数使然。难容人力而然欤。有天地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君臣。圣人之道无他。只脩明此理而已。大经大法。明白平坦。无一亏欠。无一渗漏。而自杨墨老佛。下至天主之学。其说皆出于无父无君。以祸天下。卫吾道者可不血诚奋发。出死力以攻之耶。且弟每以为为天学者。非徒害道贼义。又非养寿命之道也。何则。儒家之对越上帝。乃谓尊敬此心也。非此心之外。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4L 页
又有上帝可以对越也。禅家之学。亦欲使此心虚静而已。与吾儒所论。不甚相远。虽以有体无用。有寂无感。致有千里之谬。而犹不若天学之不求上帝于此心。每念上帝于空外。一个心神。终日飘汤于清都太一之所居。其觉也与天神相感。其寐也与鬼怪相接。神不守舍。心不归宅。世岂有精离魄遁而能久寿者乎。其为不祥甚矣。闻老兄担著息邪拒诐之功。大费气力。有所论撰。吾道幸甚。彼之坚守其说。不肯屈下。只为假金未经火煅。果有如朱子所谓毒手弹驳琉璃瓶子。禅几何不破碎也。向所谓天学问答及送别燕使序别纸录呈。俯赐详览。回教其可不可也。曾见丁愚潭论性理。有曰谓金体中流行者备焉可也。谓流行中全体具马不可。此言与朱子所谓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而全哉者。自相沕合。故心爱此句。昔年诵之于邵南丈席。则邵南丈以万物各一太极之说折之。极言其不可。弟尝疑之。终不释然。故今又举似于老兄。欲闻的确之论。亦有以复之也。馀不宣。
答安顺庵书
识荆犹难。况以尘容俗状。得接山泽仙癯。古人所谓吸沆瀣而睹琳琅。是何等清快。但恨交一臂而失之。
答安顺庵书
识荆犹难。况以尘容俗状。得接山泽仙癯。古人所谓吸沆瀣而睹琳琅。是何等清快。但恨交一臂而失之。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5H 页
有此鸟难笼之叹。方此惄焉如饥。不意宠牍赐辱。情话溢幅。又如再承高论。稍慰恋仰。况审归寻旧隐。道味清裕。羡叹之馀。仰庸欣慰。迁园时不得留待。未知诸议谓何。而以弟所见。饥饱寒煖。惟自家知之。他人何可分别。妆婆之示。令人捧腹。手法甚拙。不能使老处子幻出时世妆。又可呵也。弟陪从隋城。臣分粗伸。衰病越添。又值严寒。杜门拥衾。了无生意。尤不合奉闻于山窗幽几也。声气相感。果如来教。残年无他事业。幸蒙不弃。时以所悟解扣发而教勉之。则朝闻夕死。无可憾矣。所望如此。以为如何。族弟休吉。果是吾家千里驹。期待甚不浅鲜。今此慎交力学之教。乃是著切珍剂。固当以此规勉。而继此加策。深有望于老兄也。馀伏枕呼草。不宣。
与李定州(家焕)别纸
承谕求见赵氏处子烈行始末。甚盛意也。仆亦来此。得闻其槩。招邑校玄昌祚问其详。则昌祚言处子死后。其父赵重周告讣于昌祚之父厚澄。其书详记处子临殁时所言。其后重周以其乡文士所撰传记。来视厚澄。故厚澄家藏弆之。今失其藁。独重周书札尚在云。昌祚言赵重周本关北之镜城乡品也。与其十
与李定州(家焕)别纸
承谕求见赵氏处子烈行始末。甚盛意也。仆亦来此。得闻其槩。招邑校玄昌祚问其详。则昌祚言处子死后。其父赵重周告讣于昌祚之父厚澄。其书详记处子临殁时所言。其后重周以其乡文士所撰传记。来视厚澄。故厚澄家藏弆之。今失其藁。独重周书札尚在云。昌祚言赵重周本关北之镜城乡品也。与其十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5L 页
馀岁女儿。千里流离。来寓于淮阳后坪村有年。其女年至十六七。夜有强盗数人纂取。踰铁岭北走百二十里。寘处子于安边邑治人家。欲强逼则处子以计绐贼。贼皆散去。处子潜取所著裙。缝为男子服。为伺间逃还计。未几淮阳校卒追贼急。迹至安边主人家。获处子与归。贼亦就捕。淮阳太守李弘逵召处子。赐之座而客遇之。杖杀二贼于前。以雪其愤。居无何。玄厚澄为其孙求婚。重周许之。适会重周之亲族自镜城来。劝归故土。重周遂与处子还镜城。临行与厚澄约曰婚既约矣。诹吉行醮于镜城。其后踰年。重周来请破婚。嫌其路踔远也。其年冬厚澄死。处子闻之。出涕累日食素。与之肉则辞。其母问其故。答曰自然恶心不能食也。翌年正月。邻人有南贾者。归言吾到安边。传闻玄同知生前其孙已他娶云。同知厚澄之老职也。处子闻之大恨曰。玄同知小人也。负心至此哉。遂自缢而死。重周书有云处子自淮归镜也。厚澄临行。赠之以手书。去后亦致书问。处子以其书常置怀袖。又平居悒悒有愁叹色。语其母曰吾不幸遇贼变。吾实无累。孰能白吾身者。临死前一日。与其从姊同宿。告之曰吾既许身于玄家。乃玄家之人也。夜梦屡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6H 页
屡见玄同知。吾欲归见玄同知于地下。诉此悲怀。玄同知二札。兄必寘吾怀中而敛之。从姊责谕其不可。则答曰兄何不以人理待我也。临死之日。颜色阳阳如平常。其夜与其母绩麻而坐。自说逢贼时事颠末一遍曰。后人必有铺张传说者。其母曰汝父母知之而已。后人谁知者。处子仍于其夜缢死云。噫。古今女子之节死者何限。如赵处子之约婚未成。不欲他嫁。守信誓而死者。古未有也。苟其义也。古之烈女。必有先为之者也。既失中正。不可训于天下后世则无足述也已。且其死有由然矣。古礼女子之未嫁也。不相知名。女嫁三日。始见舅姑。则厚澄之手书相赠非也。处子之置诸怀袖亦非也。何有未婚之前。遽以舅妇待之耶。由其不知礼。卒至以非义为义。轻其死而不顾。礼教之不可不明。有如是夫。仆窃意处子之死。非直为败婚而已。处子逢贼遇变。实马处子终身之耻。故居常悒悒。苟能办一死于节义。则其心可白。其耻可灭。古人云烈士殉名。烈女独不然乎。临死以后人之铺张传说语其母。则其意槩可知也。处子之持身。不可使有一点瑕累。有累欲洗。视死如归。可不谓烈女乎哉。仆少时常在先君子钟城任所。有一妪年几
艮翁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86L 页
六十。头发半华。颜肤如玉。讼田于庭。吏奴咸指之曰此处女也。仆怪问其故。对曰此妪少也许婚于人。其人未醮而死。妪欲髽而奔哭。父母责而挽之。则妪以死自誓。父母不能违。卒奔哭服丧。终身不改嫁云。仆异之。问知其姓名。今不能记。然钟与镜邻壤也。意者北关风气强劲。其俗轻死。虽女子往往有如此者乎。北过于刚。南过于柔。其不在长民者导之以正。裁之以中欤。然赵处子之义勇。宜可不没于世。而仆年老笔退。不能铺述其迹。以耀后人。今遇吾庭藻文章。必能使赵处子不朽于千古。故尽记其事。以备采择。庭藻勉之哉。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