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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x 页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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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四戒图(丙午)
具百体盛一心而接万物者谓之身。包五性主一身而应万事者谓之心。身之所接。心之所应。发于声者为言。发于事者为行。身者气之所聚也。心者理之所寓也。言行者发于气而本于理者也。理者纯善而无恶。气者有清而有浊。理既纯善而气又极清则有以全其纯善之体。而心不待操而存。身不待捡而修。而言无不正。行无不中。固无所事于许多工夫也。惟其气有所浊。故掩其纯善之理。而心有所不存。身有所不修。而言与行又随而不得其中正焉。然天理无可息之时。而浊气有可清之道。故因其发而明之。因其明而充之。则可以复其初而同其功矣。是故有志君子。于此无所不用其功。心之不存者。必涵养省察。以极其存之之功。身之不修者。必点检约束。以极其修之之功。言之不正。行之不中者。亦必谨之慎之。使合于中正而后已。盖言行者。心身之枢机也。心身者。言行之根本也。慎言谨行。以存心修身。则得其要而体无不立。存心修身。以慎言谨行。则有其本而用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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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徒欲区区于言语周旋之间。而至于存修工夫全不加意焉。则固是硁硁之小人。而务高远而忽浅近者。亦不免躐等陵节。而不能成其功矣。故制于外。所以养其中。培其本。所以达其支。二者相须。不可阙一。及其扩而充之。习而安之。言行一致。表里无间。则体即道用即义。声为律而身为度矣。此所以清其已浊之气而全其本然之理者也。然只论其名位。而不思其实功。则理无以明。欲思其实功。而不知其要道。则功无以成。所谓实功者。如格物以致其知。反己以践其实者是也。所谓要道者。又所以格物。所以反己之方也。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此其所谓要道实功者欤。敬者德之聚也。义者心之制也。主一无二。以尽其敬。则根于内者无不诚。而应乎事者无不中。真知实践。以尽其义。则发于外者无不精。而存乎心者无不明。二者夹持。交相为资。本末该举。体用兼备。终身用之。有所不穷者。而所谓存修谨慎者。特中间功程节目。而敬义用功之实地也。或谓此图不言性情何也。曰何尝不言。心身者具性情在里。言行者本性情以发。则性情之体用无不包矣。存修者所以全此理也。谨慎者所以约其情也。则性情之工夫无不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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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乎义者宜之理也。敬者礼之端也。则又未尝不言也。且此图特就其日用发处。言其用功之要。以备警省之资而已。至于性情奥义。修治毕功。则会之于心。可通其微。行之于身。可至其极。亦何必揭之于图。表其名而别之耶。然此图亦各有本末。以四者而言之则存心为三者之本。而统一图而论之则敬又存心之本也。心者一身之主宰也。敬则一心之主宰也。能敬则心存。心存则下三者无不得其当。三者之所以得其当。在乎心。存心之所以存。又在乎敬。然则为学之要。作圣之本。乌有过于此者。所谓义者。亦非有别㨾物事也。即在乎四者之中。而为敬之用者也。能得持敬。何患乎义不精。是故胡氏曰居敬所以精义。程子曰内直则外方。学者所宜尽心者也。若夫敬字之名义规模。与夫所以用力之方。则先儒已尽之矣。今不复更赘。
所谓四戒图者。即余坐右所揭者也。一曰存心。二曰检身。三曰慎言。四曰谨行。四者各有七条戒辞。言行则以范氏七戒。分类各系。心身则谨依七戒例。以其所尝用力者。汇分并揭焉。存心之目。一凡作善事。不可有求知之心。二凡有过失。不可有掩护之心。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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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独处。不可谓无人知之。四稠人广坐。不可思人谓我何。五不可知非而为。亦不可有只此而止之心。六不可酷爱人物。长留何时见此人物之心。七不可过悔前失。胸中长滞为恨。捡身之目。一辞气不可急迫。二坐立不可遽疾。三眉目不可颦蹙。四口中不可太息。五不可与人私语。六不可对客欠伸。七夜寝不可设惰气。凡此四者。分左右上下。又以敬直内义方外。为关捩省察之要。进修之方。盖略备焉。此岂敢为烦人眼目计哉。特就日用处。识其最切且近者。以备警省时习之资。且欲与同堂之人共勉云。
读左传晋文公逆王事
僖公二十五年。周襄王避子带之乱。出居于汜。秦伯将纳之。狐偃言于晋文公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文公使卜之吉。遂辞秦师而下。逆王而诛子带。读未卒。恍然有得于心曰。若是乎王伯之分也。夫勤王。天下之大义。而诸侯之所当先者也。虽使尧舜汤武。处文公之世而当文公之事。其勤王之名则亦不过如文公而已。然文公之所以为伯。而不得与尧舜汤武同其道者何也。其所以用心者。利也非义也。殉一人之私也。不能共天下之公也。当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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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处于汜也。若使孤(一作狐)偃沐浴而请于其君曰。王子作乱。天王在外。天下之大变也。诸侯相率。匡救王室。天下之大义也。宜并心戮力。定天下之大变。而全天下之大义也。为文公者亦不谋其利害。不问其吉凶。先倡义兵。即日而动。移檄诸侯。谕以大义。使各起兵赴难。则公议所激。何国不应。义旅所向。何乱不定。夫如是则其所用心行事。光明正大。磊落洞达。皦然如青天白日。沛然如轰雷巨雨。虽尧舜之仁。汤武之义。蔑以加矣。所以全天下之公义。谁敢谓一人之私利也。今乃不然。为臣者之所以请之者。语其谋则曰求诸侯而已。语其效则曰诸侯信之而已。为君者之所以处之者。亦不过卜筮吉凶之际。利害功名之间而已。而秦兵之将出者。亦沮之使不得出。欲以勤王而求诸侯。假大义而专功名。向使文公卜不吉而谋不利。则其亦将袖手而傍观。有若秦人之肥瘠矣。然则文公所以行大义而成大名。不为天下万世之罪人者。其亦幸也已。是故所行者义而所谋者利也。似天下之公。而实一人之私也。其安得皦然沛然如青天白日。轰雷巨雨。而与尧舜汤武有万一之近似也。此所以为伯术之末。而不能与王道之正者也。以今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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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成功之终。则诚若天壤之不相混。冰炭之不相容。而以吾思而会其用心之初则盖不过毫发芒忽之间而已。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真此之谓也。可不戒哉。可不惧哉。此余之所以恍然而有得者也。因为之说以自警。其说曰呜呼。王伯之所以分。义与利之间而已。而所谓义利者。亦岂必形于外而发于事。然后乃可谓之分也哉。一念之发。向天理者为义。向人欲者为利。而谨独者所以省察而充遏之之工夫也。能谨独则天理存人欲遏。而充之为德行。发之为王业者在是矣。不能谨独则人欲长天理消。而反而为小人。流而为伯术者在是矣。此乃善恶之几。人鬼之关。而所谓天下之事。皆由此出者是也。是故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有私心便可谓伯术。其本只在自欺。自欺者。不谨独之谓也。胸中有些牵碍底意思。便是自欺也。似此工夫。极精密紧切。能知此则能知道矣。能知道则义利之辨。王伯之分。不待剖析而自可以坦然矣。盍于此尽心焉。
传写大学或问后题(庚戌)
丙午秋。余读大学于咸衙。恨章句太略。难于领解。遂四求所谓或问者而未得也。间从郡儒安生泰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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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及或问。安曰某有家藏。敢不以奉焉。余甚喜。亟讨而读之。凡章句之发端而未竟者。阔略而未备者。无不详说而究极焉。且其立说也。必设问答辨疑。似反复商订。纤悉谆复。读之使人恍然若亲承音旨于函丈之间。而不自觉千载之远也。于是手自传写。而小其卷㨾。盖将囊之袖之。随意看读。不使之暂离也。其中所谓经筵讲义者。即宁宗初。先生以讲官赴召时所陈奏也。亦为之抄出于文集中。逐章附录。以便捡阅。独恨夫宁宗权舆不承。不能留先生于旬月之间。使夫所谓讲义者。仅至于第六传而止也。仍念昔尹和靖门人赞其师曰。丕哉圣谟。六经之编。耳顺心得。如诵己言。朱子深加叹赏曰如此方是读书人。余之写此书。五年于今矣。不惟不能诵。其视束之高阁者。殆亦无几焉。近者客寓。试谋再读。而亦未之卒。尹子固未易望。然当日所以自期而语人者则亦未始不以此也。他日安生若来问曰或问其果几何读。必将骍然面赤。默然口遁。不知所以为答矣。岂不可惧也与。聊记此以警后焉。
题讷斋诗轴后(壬子)
甚矣。言之可畏也。夫士处于深山。与麋鹿木石群。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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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未尝出乎门。未尝从乡党朋友卿士大夫与之通起居。上下议论。然而姓名传于千万里之远。毁誉腾于千万人之口。小则寇雠视。大则干戈相寻者。是岂非言之为祟也。夫言非必盛气张王。较长短曲直。兴利害作威福然后害也。其出至隐而其传至著。其源至微而其流至大。往往东之说而西之讹。遂至于莫可遏抑。甚矣其可畏也。处深山与麋鹿木石群者尚然。而况出而居辇毂之下。声利之肆。日接人抗衡其是非者哉。其可畏宜倍也。吾二兄襄甫氏。生于京长于京且三十年。其始也盖有志于名者也。凡远而朝廷有论。近而邻里有事。无不低仰之以意。夫以倍可畏之势。又盛气张王如是焉。则宜乎谤言之哓哓也。余尝规之曰兄之志。非不直矣。非所以行乎今之世也。兄虽不能遽己其所好。盍亦小节焉。且君子贵闇然而修。奚取乎名。襄甫氏默然若有思焉。既数月轴其所为诗十馀篇。遗余玉溪洞中。题其面曰讷斋近体诗。诗意又皆自道其静居閒旷之趣。余不觉蹶然起曰有是哉。兄之善于受言也。讷之为言默也。默则不特节而已。不特不盛气张王而已。并与其隐与微者而无之矣。有是哉。兄之善于受言也。诗曰白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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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孔子叹三缄之铭曰行身如此。岂口过患。是故患不能默耳。苟能默矣。虽日日坐城市。引行路人游。毁誉何自而生。讹言何自以兴。况兄又能淡泊其心。宽闲其身。日惟读书咏诗为业。则是身与口俱默也。然而曰可畏者不也。虽然此犹祸福间说尔。夫子曰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刚毅木讷近仁。盖行敏而言讷则名实顾而进于诚矣。刚而毅木而讷则心不外驰而于仁为近矣。仁且诚。斯所谓君子。然则君子之道。固亦不外乎讷之一言也。吾兄志不苟学不偏。吾知其于是焉有取。吾兄勉乎哉。余既喜兄之能默。又喜其进于君子也。遂为说以归之。若诗之工拙。余非能诗者。不敢言。亦不暇言。(二兄名赞周)
题庚子 山陵稧屏后(戊辰冬)
右庚子 山陵稧屏。陶庵先生为之叙。而我先君实书之。时不肖方十岁。犹记先君归自稧。与伯父相对。论陶庵文。且曰蚩氓之蚩。误作蚩当正之。因指点图画而评品之。皆历历如前日事。而今居然二十九春秋矣。先君墓木已拱。伯父与陶翁皆已下世。而余发又种种矣。况又中经辛壬祸。屏上诸公多是党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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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览兴感。不禁涕泗之交横。敬识其左。以寓感怀。又属元灵书米芾图记于下。
屏上诸公。如揔护李公,提调赵公与陶庵。皆与于祸者。方诸公作屏时。固非有意于画。然自今观之。画中苏黄诸人。即亦元祐党人。旷世相形。若有不偶然者存焉。且自 山陵役讫。甫周岁而祸作。与明年社饭之语恰相符。与元灵相对说此。重为之太息也。元灵。李公族孙名麟祥。
感兴诗集览跋(庚午)
朱夫子感兴诗。上极乎阴阳性命之奥。而不遗于下学。外尽乎治乱兴丧之机。而反之于一心。规模广大。工夫严密。先儒以配乎太极图西铭。信矣。独其文字简深。义理精微。穷乡晚学之士。读之茫然。𨓏𨓏不识其旨意之所存。学者以是病焉。近余得明儒刘剡所编胡云峰,刘上虞二氏注。反覆参考。字有其训。句有其解。凡昔之茫然而不识者。莫不瞭然而悉备。有是而尚沉没不行。诚可惜也。然其说或多繁碎。编录又复杂乱。间亦有阙略处。遂就其中删复正误。略成次第。而又取金仁山濂洛风雅注及尤庵先生朱子大全劄疑。逐段添入。通为一编。其或有未备者。则又依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36H 页
仿栗谷先生小学集注例。加圈而附补之。然不过一二文义而已。于是而复奉禀于当世先达。博议于一时士友。未尝敢辄用己意妄下一字。以犯僭踰之罪也。编既成。名以集览。盖此书之辑。本欲该载众说。以便考阅。非敢裁之以传注体段。以求多乎前人也云。
题 毅宗皇帝御笔下
右 毅宗皇帝御笔四大字及宋文正公所题六字。刻在华阳洞之瞻星台。今就其印本而敬模之。奉挂壁上。清昼垆薰。肃拱瞻玩。恍然若 仙驭东巡。而先正陪扈也。因扼腕太息。敬书其下方而藏之。
小学本注跋
右小学书。朱先生本注。见何氏集成。而读者泛忽之。莫知其为先生笔。丁卯夏。宋兄士行为余言之。取而考之信然。噫。先生经解诸书。既皆如日中天。而其他只字片言。亦莫有隐晦而不传者。独此注埋没数百年。始显于今。岂不异哉。遂就加校正。摭出而手写之。又取大全语类及诸儒说可为證左者。附于其下而略为辨说。又为凡例考證数条。录于末。庶几于先生旧本。无甚差违。而诸家之注亦得以有所统一云。先生与门人问答。多说及此书者。可见当日编次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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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亦复附载焉。
 书既成。闻士行兄亦尝有手写本。即取观之。考證诸说。颇有异同。乃合二本而更定之。且念此注未经先生脩改。故或与晚年说不同。恐为后学之疑。遂一一刷出。名曰小学注。与通解诸书。同异考證。附于凡例考證之下。
题宋士能答安士定书后
士能此书。得之于其门人韩希聃家。读之犹足以想见其豪快逴厉。陵驾千古之气也。其谓自有言语文字以来。未有以人物之性谓同者。又引孟子生之谓性章及朱子注说。以为今之纷挐者。辄以古人论性处。尽归之兼指气质。其亦太卤莽矣者。可谓片言折狱。但其谓今日世道之害。无如人物性同之论则过矣。至其所引艾千子之说则又太浅近。何足以服彼之心而默彼之口哉。且闻士友相传之说。其于心善恶之论。乍改旋惑。依旧胶漆。夫心性一也。心善恶则性亦善恶矣。于心如此则其于此性本体直截根源。何翅隔重关复岭哉。岂犹不及熟读孟朱书耶。独念其与人论说。尚肯虚心平气。公听并观。使其尚在。安知不翻然改见于卜邻讲评之馀。如飞来之日也。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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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余来差迟。真是千古遗恨。为之抚书太息。遂题其后而归之。
书金幼道五常说(辛巳)
此卷中多爱说实体字诚好。试以此条言之。仁义礼智者。性之实体也。无妄至善者。所以状此实体之美也。仁义礼智如天地。无妄至善如方圆。言天地则方圆在其中。只言方圆则不知方圆者何物。言仁义礼智则无妄至善在其中。只言无妄至善则不知无妄至善者何事。今以仁义礼智与无妄至善。分而二之。仁义礼智则属之气而谓之异。无妄至善则属之性而谓之同。则所谓无妄至善者。无或近于胡子所谓赞叹之辞者。而所谓性者只成个空虚窅冥底物事而已。乌可哉。且以仁义礼智之随气偏全。谓实体诚然。而又以性为同而无异则所谓性者。自归于实体之外。而性非实体。又乌足以为性哉。
题李敬思遗牍后
 气质之性。可言于未发耶已发耶。窃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而才说性时。便不是性矣。人生以后。已自有气质之性。则未发之时。不可谓无此性也。盖舍气质而单指其理曰本然之性。兼气质而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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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其理曰气质之性。本然气质之辨。不过单指兼指之间。而求之于一时一处可知矣。然性本具于心。若谓未发有恶性。而此性不可于心外求之。则未发心体。亦不能无累。而大本不得纯粹矣。且气质之性。本因性为气质所囿局而得名。则未发时亦有囿局之可言耶。若谓已发始可言之则已发可谓之情。不可谓之性。而形而后便有之物。何可言之于已发末流之后耶。凡此皆不能无疑。幸赐一言剖教。以牖迷滞。而且开讲评之端。
噫。此亡友李敬思辛巳九月书也。得书未及答。敬思遽得疾以死。今偶检旧箧得之。不觉泫然出涕也。顾今之世。乐善好学。精思穷探如敬思者。何处得来。为之摩挲良久。遂略记答语于下方以藏之。九原可作。不知以为如何也。夫气质之说。起自程张。而其源盖出于孔子性相近。周子刚柔善恶之训。皆指性之发。而非直指性之体也。朱子论程子所说才字。以为正张子所谓气质之性。而其释才字则曰人之能曰发于性。是其以气质之性。就发后言之者。岂不明甚矣。乎。盖所谓性。对情言之则固有动静之分矣。单举性字而专言之则未发已发。皆可谓之性也。如今人说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38H 页
某人性严厉。某人性粗暴。夫未发时。岂有严厉粗暴之可言者哉。此只就发后言之而通谓之性耳。虽然人之气质。得之有生之初。清浊粹驳。一定不易。发后善恶。皆根于此。今欲专就发处言之者。亦若有可疑者。敬思之言曰本然气质之辨。不过单指兼指之间。而求之一时一处。此切问也。然所谓单指兼指。亦通未发已发而泛言之耳。不然而专就未发上指性之体而曰以此性而兼气质而言。便有美恶之不齐。至谓之求之一时一处。无乃近于荀杨之说乎。盖湛一者。气质之本体也。浊驳者。气质之渣滓也。未发之时。方寸湛然。昏散都净。湛一本体。卓然昭著。而一性浑然。万善具足。当此之时。所谓渣滓者。虽不可谓浑化。而帖然退伏。苗脉不见。顾何干于此性之本体也哉。以是而谓未发之时。亦有气质渣滓之可言则可。谓有气质美恶之性则不可。盖才下性字。便带累大本。非孟子性善之旨也。余故曰与其以单指兼指而立说。不若以发未发为言之为寡过也。己丑孟秋书。
又题
圣学辑要气质之性条曰本然之性。气质之性。非二性也。就气质上单指其理曰本然之性。合理与气质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38L 页
而命之曰气质之性。南塘诸公单指兼指之说。盖出于此。而敬思书中一时一处云云者。(一时一处。亦南塘说。敬思非取此说也。盖引之以为辨难之资。)诚亦有可疑者。然辑要下方心性总论曰。或问朱子曰情有善恶。性则全善。然则气质之性。亦无有不善者乎。曰气质之性。固有善恶之不同矣。但此所谓性。专指未发而言。人虽至恶。而未发之时固无不善。才发便有善恶。其恶者由于气质物欲之拘蔽。而非其性之本体也。故曰性则全善。据此则栗翁之意。亦以气质之性就发后言之者。明白无疑。而上文所谓合理与气质云云者。亦可见其通动静而泛言之耳。然则其答牛溪书所云性且有善恶。况情乎者。语伤快欠商量。与辑要相盭。恐当为初年未定之说也。南塘诸公知尊栗翁。而不能详考乎此书。致有此错认而误援。良可叹也。或曰然则程子所谓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者。又何谓也。曰程子之意。亦以才说性则便是人生以后。气质渣滓。即与俱生。而带在其中。才涉动著。性便为所掩而失其本。故谓之不是性耳。非谓未发本体上。已包藏凶恶也。故曰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参互上下语意。岂不跃然可见。今若以一时一处为说则是真两物相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39H 页
对于性中也。其可乎。是岁仲冬又书。
题牛溪先生书牍帖(乙未九月)
右牛溪先生与隐峰安公手牍四纸。隐峰纳之衣缝中。得全于兵燹。其后孙正钦圣一作帖而宝藏之。间尝携以示余。擎玩庄诵。深有感于当日所值之时。师生相与之义。而若其书中所云先察自家气质之病。克己矫治。损其有馀。补其不足。必以孝悌忠信为本。以谦逊拙讷为质。以沉潜笃实为功。劬书玩索。坚苦操持云云者。则实学者入德基址。用功本领。而一句一字一点一画。无非真诚中流出。至今百八十有馀年。犹觉其遗光馀薰之袭人也。圣一方有志于学。勇往不怠。苟于此玩味而有得焉。其所以涵养克治。以进乎道者。岂待他求哉。因敢窃识其后以归之。要与共勉焉。
读胡敬斋居业录
胡敬斋居业录。旧尝一再寓目。近更细读则其言质悫精深。明白完粹。无不从躬行心得追琢锻鍊中说出来。程子书后未见有如此文字。论学以敬为主。论治纯用王道。其说敬处。言言真切。句句警发。真所谓身有之。故言之亲切而有味也。表里滢澈。体用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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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旷世真儒。 明季以及清儒。其推而尊之也。亦至矣。然皆以薛,胡并称。以愚观之。胡比薛见处益亲切超诣。行处益敦笃粹朗。但于理气根源。直截透悟。似或小逊于梁溪。而门户之纯正。成德之崇深。又非梁溪所可及也。以是言之。其当为朱子后一人无疑。孔孟正脉。端的在此。而我东人知其姓名者亦鲜矣。岂不可慨。居业录二册。文集一册。俱见理学全书。若以此三册合为一帙。名之曰胡子全书。入梓广布。则似或有补于世教。且我东学术。专尚口耳。已成百年痼弊。莫可救医。若表章此书。使人知道学真风光。见圣贤真面目。则想或有契会而兴起者。而东人陋习。亦可以渐变矣。
敬题丙申三月初十日 传教后
传曰寡人 思悼世子之子也。 先大王为宗统之重。使予嗣 孝章世子。呜呼。前日上章于 先大王者。大可见不贰本之予意也。礼虽不可不严。情亦不可不伸。享祀之节。宜从祭以大夫之礼。而不可与 太庙同。至于 惠嫔宫。当有京外贡献之仪。而亦不可与 大妃等。其令所司议于大臣。讲定节目以闻。既 下教。怪鬼不逞之徒。藉此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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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崇之论。则呜呼。 先大王遗教在焉。当以当律论。以告 先大王之灵。咸须知悉。
 我 圣上登极之日。首先 诞降纶音。明示义理于八域如右。 圣意卓然。恳恻精到。一字一句。无非真诚中流出。虽虞夏诰训。何以加此。每一讽诵。不觉涕泗之交颐也。至如收议百官时。 筵教中以孙继祖。以弟继兄为祢等语。三代以后千古帝王家孰能有此见识。正使老师大儒献议。亦安能添一字也。因是二者而 睿学之精深。 圣心之正大。皆可推测。若复扩而充之。举而措诸事业。正孟子所谓沛然孰能御之者也。呜呼。岂不诚吾东方无疆之休哉。是月既望。草莱贱臣任圣周。拜手稽首谨书。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论
  
邓攸论(己酉)
邓攸避石勒乱。担其子与弟之子。度不能两全。谓其妻曰弟早亡。惟有一息。理不可绝。止应自弃我儿。遂弃其子而去。卒无嗣。时人义而哀之曰天道无知。使邓伯道无子。噫。是果义者耶。是果宜有子而无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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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夫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为人。仁而已。仁之发。不忍是已。是故心之所不忍。即仁之所在也。仁之所在。义亦不外焉。若或忍其所不可忍。贼仁孰大而害义孰甚焉。由是而绳之。攸之事。其可辨矣。方攸之弃其子也。使其子能言语而识苦乐。必将牵衣踊足。呼爷而唤娘。怨亲之弃己而痛己之将死也。使其未然。乳则喜饥则啼。赤子之所知也。亦将悲啼哀号。气将尽而声欲绝矣。噫。是可忍耶。及其呼亲而不顾也。尽日啼而不得乳也。或匍匐而颠沛。或颓块而搐搦。风雨侵之。兵刃及之。狐狸踏蹴而蝇蚋姑嘬矣。肌肉腐烂而骸髓飘散矣。呜呼。自他人思之。犹不忍骨酸而肉粟。乃为其亲而忍手自为之耶。然则攸果何如人哉。迹其事则杀子而求生也。原其心则残顽而悍毒也。总其目而断之以一言则又不过曰忍而已。人而忍。何足以为人哉。天理人彝。由是而灭绝。三纲九法。由是而沦斁。则向所谓贼仁害义者。固为是设。而先儒所云禽兽不若者。亦将加之而不得辞矣。如是而尚可谓之义乎。福善祸淫。理之常也。今攸之乱伦悖理如是。则其将为天之所福耶所祸耶。使知道者论之。必将曰天道无常。使邓攸全于难。顾何论夫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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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无子也。或曰既不可两全则宁自弃己子。而不忍绝亡弟之后。此所以为义也。此所以宜有子也。余应曰不然。夫与人同行。便有相死之义。(见论语先进篇子畏于匡章小注。程子说甚详。)盖既与之同行则不忍相弃于患难之际故也。在他人犹然。况至亲乎。若攸则尤有异焉。当其逃难也。所与俱者妻与二子也。是皆倚攸而为命。死生甘苦。惟攸是视。则为攸者只宜极力保护。始终同之而已。若夫弃之一字。实非心之所忍萌而口之所忍发也。然则不弃不足以为善。而弃之乃为天下之至残。论攸者但当举其弃子之罪而斥之而已。今乃援彼而赎此。不惟赎之。反以为义。不亦惑乎。如是而乃以攸之无子。归咎于天。不亦谬乎。然则既不可以两全。弃又不可为则将何以处之。曰是岂有他哉。不过曰继之以死而已。如是而后。方可以合于天理。安于人心。不如是而小有计较利害之心。则皆不免为悖天之罪人也。是理也。朱夫子之论亦尝及之矣。而今见载于小学。岂有所讹错而然与。余恐读是书者。不察夫理而例以为是。则其为害大矣。故推以为说焉。(沙溪先生论邓攸此事。而曰宜乎无子。虽不明言其处之之道。而推其意。似不过如今所论。)
羹颉侯论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1L 页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夫武成者。周之史也。当时人心淳古。讹言不行。而牧野之事。又天下诸侯之所共睹者也。而史氏记之。孔子录之。宜若可信矣。然而孟子之言犹如此。况乎周汉之交。战国之馀。闾巷之所传说而傅会者乎。又况闺门之事。他人见闻之所不及者乎。昔司马迁记汉高祖微时。与宾客过丘嫂食。嫂厌之。阳为羹尽栎釜。繇是怨嫂。后封其子信为羹颉侯。噫。此岂可信而无疑者乎。夫高祖者。天下之英雄也。史称其恢廓大度意豁如也。其气像槩可想矣。夫与儿女子屑屑然较计长短于箪豆之间。而卒又反之于其子者。虽悻悻小丈夫。亦不为之。曾谓高祖之大度而为之乎。高祖尝封雍齿矣。又尝官季布矣。夫于他人则忘其欲杀己之大怨。而于其兄之子则不能忘其母睚眦之小嫌。而必反之者。岂理也哉。使其嫂诚有是事也。以高祖平日之气像推之。必将于立为天子之后。首先封其子而语其嫂曰嫂尝厌吾之与客往而栎其釜矣。今果何如哉。以誇耀之。以愧服之。岂肯碌碌为小人报复之事。以招天下后世之讥议也哉。其必不然矣。且高祖于其时。不过一村夫耳。其事又闺门幽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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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耳。非有史官记之也。非有文士录之也。则马迁何从而得之耶。是不过出于闾巷之口。而誊诸好事者之手。如后世稗官小说耳。夫稗官小说者。岂皆真有而可信者乎。而马迁轻信而载之信史。班固又从而传述之。至今千馀年。无一人为高祖辨之者。遂使豁达之高祖。便作鄙琐庸碌之一小人。岂不惜哉。然则其称羹颉侯者何也。曰此只是地名耳。按括地志妫州怀戎县东南十五里。有所谓羹颉山。高祖盖以信封之此地而仍名之。故好事者遂傅会而为是说耳。呜呼。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众言淆乱。折诸圣。朱夫子纲目之书凡于历代事可信可传者。无不备载。而于此独阙焉。岂亦非孟子不如无书之意乎。愚既明其事理之必不然。又引朱子以折之。以辨高祖之诬。且以戒后之操史笔而轻信闾巷之言者。
杨中立赴召论
圣人。天地也鬼神也。其庸言庸行之常。固人人之所共知而法也。而至其无方之用。不测之权。捭阖乎常情之表。神变乎死法之外者。特圣人可行之耳。自大贤以下不可行也。昔者孔子见阳货见南子。又尝欲赴公山佛肸之召。后之君子或有效而为之。而遂以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2L 页
堕坑落堑者。如杨龟山之以蔡京荐而赴召者是也。噫。蔡京者果何人哉。其朋比群奸。戕害忠贤。种种罪恶。固不可一二数。而若其搆诬宣仁太后一事。直是乱臣贼子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者也。虽曰与下有间。其与闻则明矣。乌可讳也。为当日臣子者。政宜腐心疾首。沫血饮泣。思所以诛之。乃龟山不惟不能然。又从而应其荐而进身焉。使龟山而圣人也则可。不然岂非大可疑者哉。且京之所以荐龟山者。岂真慕其德者哉。不过自知其为公议所不容。欲藉其重望。以自树其势耳。使龟山诚能毅然不动。确然不起。则为京者庶可以知名义之不可以势夺。儒者之不可以利诱。而少折其奸萌矣。顾不出此。而乃反旋旋焉伈伈焉甘受其笼络而进。处乎其朝廷。今日论一事。明日弹一人。有若立乎人之清明之朝而行其道者然。虽其迹于孔孟之事。若相近者。然以吾之不可。学彼之可。岂非鲁男子之善学柳下惠者乎。而胡文定乃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为譬。其亦异乎吾之所闻矣。或曰当是时。朝廷日乱。宗社将亡。使龟山而见用。亦可以救得一半。此其所以不暇他顾也。是甚不然。夫出处者。人之大防。而不可以踰越者也。于此少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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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出入。其馀不足观也。使龟山而由京而进焉。而虽令道行于天下。治极乎三代。以至于北取契丹。亦不足贵矣。况枉己未有能直人者乎。此朱子所以每致不满之意。而至曰令人皇恐。曰龟山做人也苟且者也。嗟乎。以龟山之博学高识。岂不知蔡京之为天下万世之罪人哉。诚以孔子之所为。人皆可学而为之耳。殊不知其常者可学而变者不可学。圣人则可以行之而他人则不可以行之。遂使平生大节。不免为堕坑落堑之归。岂不惜哉。愚故特备论之。以戒世之儒者。学未至而遽欲学圣人之变者。
真西山事理宗论
君子之论人也。常辨于人所同然之中。而必察于众所不及知之际。天下之人。皆以为然也。而于道有不然焉则必辨之以道。以明其不然焉。天下之人。皆以为不然也。而于理有然焉则必察之以理。以见其然焉。夫然后天下之是非得。而百世之公议可定矣。先儒以真西山尝事济王而为理宗之臣。遂疑其出处未安。于是天下之人。举从其说。纷然而起曰西山失节人也。独退溪李先生深明其不然曰。西山宾师于东宫。岂济王之臣乎。噫。非心之公见之明。乌能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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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举世同然之中若是之明也。但其言止于是而不及其他。若以其出处始终。无一可疵。则或似未尽。而固亦众人之所未及知也。愚则以为西山之于济王。固无立节之义。而理宗则不可事也。其所以不可事。非为济王也。为身之不可辱也。请详论之。方西山之为济王宫教也。语其位则大朝之卿宰也。语其尊则年德俱卲也。而济王则未尝正东宫之位焉。其兼宫教。特使之辅养而教导之。即古所谓宾师也。夫宾师之义。与臣子不同。观于曾子之于沈犹氏可见矣。且考史记。济王尝有不平之言于弥远。西山谏曰皇子若能孝于慈母而敬大臣则天命归之。不则深可虑也。王不听。于是力请外而去。其见几明决。而于济王初无臣之之心可知矣。既无臣之之义。又无臣之之心。则又安有死之之义乎。既无死之之义则其于理宗。亦无雠之之理。又岂不灼然可见乎。虽然儒者之进退。必先观其君之可事与不可事。时之可以有为与不可以有为。而又必待其致敬尽礼。然后方可以进也。是故虽以孔子之圣无可无不可。而犹不为卫辄之臣。季桓子受齐之女乐则望望然去之。诚以出处之道。不可以毫发放过也。唐太宗杀兄而夺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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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不惟王圭,魏徵。使当时而有儒者。必不肯事也。宋太祖放其君而篡其国则不惟范质,王溥,魏仁浦。使当时而有儒者。亦必不肯立乎其朝廷也。然则理宗之事。其亦可知也。夫济王之为皇子。其日已久。人心已属。天命已归。而济王又未尝有失德。则是固社稷民人之主也。而理宗甘为弥远之奇货。从傍睥睨。务为相倾。及其一朝。矫先帝之诏。挟权奸之威。劫其母而夺兄之位。又不几而加之刑戮焉。贬其官爵焉。则是何异于太宗之蹀血。艺祖之篡位。而其名之不正。其言之不顺。又奚别于出公也哉。嗟乎。使西山而不为儒者则已。不然政宜洁身避世。守志山樊。使三纲五常之道。不坠于地。而天下后世有以知理宗之为逆。而不见容于君子也。奈何不出于此。而屈身就位。与史弥远,郑清之之徒。为之同列。岂不辱哉。且当是时。弥远秉政。朝廷浊乱。天下之事。无一可为。而理宗又名为好贤而实无诚心于己。亦未尝有三聘之礼。不过加之以爵禄。而辄为之起。或内或外。惟其所使。又何其不自重也。论者谓理宗于弥远之谋。未必尽知。且宁宗迁其父而据其位。比理宗尤若甚焉。而朱子犹事之。何独于西山而疑之。此有不然者。春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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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君弑而贼不讨则犹以弑书。况理宗之于弥远。始终托身。一心倚仗。于其阴谋大计。必无不知之理。观其矫诏迎立之际。无一语逊让。而济王之死。又出于猜疑。则其与之同心。昭然可见矣。顾安能逃其罪邪。若宁宗之事则有异焉。赵汝愚贵戚之卿。忠诚正直。一心王室。固非弥远奸险利己之比。而光宗有疾。不能执丧。人心汹汹。社稷将危。故不得已上承太后之命。下应亿兆之望。尊光宗为太上皇而代之理焉。是果何害于理。而与理宗挟权奸而紾兄臂者。可比而同之邪。夫不察其心而惟其迹之较焉。则伊,霍之为国。懿,温之篡窃。将同涂而共辙矣。其可乎。或又谓西山急于行道。区区小节。不暇顾惜。此亦有不然者。枉尺而直寻。枉己而求正人。此霸者之术。非儒者之道也。使西山而为霸者则初何足深责。惟其道德之高。学问之醇。实为朱子后一人。而其告君谋国之说。亦莫不粹然一出于王道。独以自任太重。忧道太切。而不自觉其枉己之归也。此吾所以为西山深惜。而并致慨于魏了翁诸贤者也。使西山之心。若出于不惜小节如彼之说。则是直霸者耳。岂得以为西山乎。是所谓欲救而反挤者也。呜呼。世俗之好议论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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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也。于济王未尝有君臣之义。而初无立节之可论。则强以斥之以为失节焉。于理宗其不可事如此。而不免于枉己。则又强以辨之以为无过也。呜呼。非君子。孰可与言此乎哉。然则论西山者。果何以为断也。昔栗谷先生论许衡,吴澄。以为可谓之失身而不可谓之失节。论西山者。亦以是折之则庶乎其近之矣。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说
  
蝉说(甲辰)
蝉鸣而声出于背。凡天下有声之物。皆以口出声。而独蝉之出于背何也。岂出于口。而人特不知耶。其为物也。微而不能具耳目口鼻之体耶。蚤虱虫蚁至琐也而亦有口。蚯蚓蛴螬至蠢也而亦有口。无声者且有口。以蝉之清音奇声。不能以口出之者。岂不异哉。古人谓蝉饮露。其亦有口矣。无口则固不足异。有口而声出于背。然后为可异也。天岂厌世俗之多口。而缄蝉口以为戒耶。吾于此有感。
学有门庭说(丁未)
学贵乎得其门。得其门而入。循序渐进。步步不撤。则可至于升堂入室矣。不得其门而入。虽希觊觇觎。劳心疲气。墙高数仞。决不能知宫室之美百官之富矣。学之有门。犹家之有大门中门室门也。譬之则立志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5L 页
者入大门也。圣学万端。揔发轫于此。志不立则无地可据。无路可进。犹不入大门则不知家之向背。室之规模。无由以入中门矣。近思实践者入中门也。志虽立。不即躬验。或欲躬验而远思不切于己。务高不著于实则决无见真进德之时。而既立之志亦必随而懈怠矣。犹入大门而不寻中门则必不能详睹房庭之制而致身室堂之上。终亦徘徊逡巡。还出大门而已。至于开窗入室则固不可臆度设譬。而苟能益致其思。益勉其行。从迩而远。自卑而高。进进不已。既竭其才。则庶可以高坚赡忽。一直上达。而驯而入于圣域矣。犹入中门而循序渐诣。历庭上阶。有进无退。则可以升堂踰阈而入室居奥矣。此皆分明有履历之可验而的。可见阶梯之有级矣。非如佛氏之顿悟悖理而乱真也。今之学者有志不立而安暴弃者。有志立而泛滥无切。不能进德者。有专精务实。的践好境。而不能尽力大达者。夫志不立而安暴弃者与践好境而不大达者。皆其人不力之罪。非以道之未备也。固不必论。而至于泛滥无切。不能进德者。志欲为而不得其要。功虽下而未见其效。诚可哀也。亦可指而导之也。前既以近思实践四字发其端。请得而申之。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6H 页
夫人心虚灵。万理具备。其所具之理。无非人之所当为者也。然理有高下。行有难易。必先其下者易者。然后大者难者。可得而论也。是故古者教人。以言乎穷理则必使先从日用彝伦上理会。以言乎力行则必使先自洒扫应对而推去。此皆有以也。今若以日用彝伦为浅陋而不足穷也。必欲直探天人性命之窟。以洒扫应对为卑近而不屑为也。必欲蹴到精义入神之域。此其志则诚大矣。才则诚豪矣。然以为知学则未也。夫学有次第。不可躐进。一物通而万理皆通。颜子之所未至而程氏之所不居也。自非生知之资。不能与乎此矣。今若云然则是妄也。假令偶尔识到。或有所彷佛。固无异于释家之虚无。而况理不可乍思而穷。道不可一蹴而至。不亲经历则不能真知其味者乎。此所以终身勤劳而未有一得者也。自古豪杰之士。有志于学而不能成就者。盖皆坐此而致然也。可不戒哉。夫近思者著己之称。实践者笃行之谓。读书论文。随遇随穷。而一字一句。无不反求而默识。或拳拳服膺。即刻下手。或深思详辨。预究其理。他日遇此事以此理应之。遇彼事以彼理应之。俾无书自书我自我之病。而真有句为药字为石之效。虽天人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6L 页
性命之理。亦不可不穷。但勿游心高远。亦必反己切实则岂有泛滥无得之患哉。此所谓近思者也。笃志勤工。日乾夕惕。收拾身心。保惜精神。必谨乎语默动静之节。必察乎九容九思之文。有过则勿以为轻而即改勿吝。见善则勿以为小而力行不遗。持敬则必先乎整齐严肃。捡身则必去其粗暴轻遽。念之善恶。密察而充遏之。事之当否。平心而取舍之。铢累寸积。有进无退则渐有次序。渐有条理。大路在前。直指圣域。始正之越之辕而益勉为山之功则下学之工渐熟。上达之效可见。其必无不能进德之理矣。此所谓实践者也。有志者苟能用力于此则何患门庭之不得哉。自伊洛以后门庭之说。代代有之。而学者例以为深秘而不可知也。皆曰所谓门庭。是果何如也云尔。殊不知近思实践则不求而自见。空言悬想则苦心而不可得。良可悲也。余自幼有志于学。今年十有七矣。性理诸书。几尽读矣。古人名言。几尽见矣。劳其心苦其思。亦已久矣。不惟门庭之不得。还觉神气之劳耗。私窃怪讶。中夜无寐。咄咄而自叹曰吾志于学数年而不辍。可谓立矣。读圣书而忘寝忘食。可谓勤矣。宜有日将月就之效矣。奈之何因循逗遛。进寸退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7H 页
尺。若是之泄泄而沓沓也。既又从而自责曰有其功而无其效者。未之有也。吾今若此者。无乃志或有未立而勤或有未至欤。因为之自检其平昔所为。而不觉喟然发叹曰吾之所为。乃如此其薄。而其所期如彼其厚。岂不可笑乎。吾虽有志于学。不曾发愤振作。不可谓立也。吾虽酷好读书。未尝反己下功。不可谓勤也。如是而求得门庭。不亦难乎。遂乃闭户潜思者累日。始似有恍然觉悟。犁然会意者焉。因以学有门庭为说。而继以近思实践为入道之要。使后之学者。知所谓门庭不可得于空言。而余亦非入中门而望室堂者。方且踌躇盘桓于大门中门之间。诚使不死得以尽其力。则虽至于升堂入室。未可知也。然其初进步。实由于今日。聊识此以为他日考验之地云。
赠讷斋主人说(庚戌)
夫妇也朋友也。以人合焉者也。然而圣人置之五伦之科。与父子兄弟等焉者。诚以夫妇者。生人之始。朋友则生人之道之所由以正。无夫妇则人无以始。无朋友则道无以正也。其义顾不重且大与。夫妇也朋友也而已。而犹重且大若是。况乎以夫妇而兼朋友之道者哉。呜呼。朋友之道废久矣。世之高冠阔袖口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7L 页
谈经论道者何限。而求其能责善辅仁得朋友道者几人乎哉。高冠阔袖口谈经论道者而犹未能。尚可以责之于妇人乎哉。宜其无之也。幸而有之。其可贵可敬宜如何也。吾二兄讷斋主人有贤夫人曰孟。主人志功名。力于科。日孜孜惟科举业是治。夫人曰生乎今之世。惟当闭户读书。以独善其身。焉用科为。不惟戒之深。又沮塞之力。主人喜交游。常骑驴而往来亲知间。或尽日焉。夫人曰处乎今之世。惟内行笃勤而已。焉用交游为。不惟戒之深。又沮塞之力。古之妇人以一言一事。裨助其君子者或有之矣。未闻以大出处大几微。剖析判决若是其明且切也。大者如此。其小者固可知已。若夫人者可谓绝无而仅有之者也。可谓以夫妇而兼朋友之道者也。虽古所称鸡鸣女曰之诗。何以加之。呜呼其可敬也已。可贵也已。诚使主人果能信而用之则责善辅仁之乐。固将得之于闺门衽席之间。又奚必乎高冠阔袖口谈经论道然后为朋友也。主人勉乎哉。夫人吾妻之姊也。斯道也昔者吾妻能之。而不幸短命死。余每惜之。闻夫人之又如是也。于是乎书以寓余怀。以勉其主人使之信而用之惟谨。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8H 页
韩文公禘祫议说(壬子)
韩文公禘祫议。朱子考异曰。韩公本意。以为献祖为始祖。当居初室。百世不迁。懿祖之主则当迁于太庙之西夹室。而太祖以下以次列于诸室。四时之享则惟懿祖不与。而献祖以下各祭于其室。室自为尊。弗相降压。所谓所伸之祭常多者也。禘祫则惟献祖居东向之位。懿祖太祖以下皆序昭穆。南北相向。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而所屈之祭常少者也。愚按朱子此说。以礼则合。以人情则顺。固百世不易之正论也。然以韩公本文而推究其本意则恐未必如此。或先生偶失照管也。盖献懿二祖。在当时已皆祧迁而藏于夹室矣。(古礼无祖考下藏于子孙夹室之文。则献懿之藏于太祖夹室者非礼也。盖当时不知而妄行耳。)议者之意。特以禘祫之时。献懿祧主若皆合食于太庙。则太祖不得正东向之位。而退从昭穆之列。为屈其尊也。于是有五者之说焉。语虽各异。其意之所从出则同焉耳。韩公之意则盖曰献懿二祖虽已祧迁。禘祫之时。不得不合食。既已合食则献祖当居东向之位。而太祖不得不暂就昭穆之列。若如议者之说而或迁或瘗则为未安云尔。非欲以献祖居第一室而为太祖。而太祖退居第二室。如考异之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8L 页
意也。试就其说而释之。其所谓殷祖玄王。周祖后稷云云。太祖得正东向云云者。言殷则以契为太祖。周则以稷为太祖。稷契皆出帝喾。是本自为帝。且其代数已至远。故初不复祭。初无迁而藏于夹室之事。而祫时亦不合享。故太祖得以正东向之位。而自无事于退从昭穆也。所谓礼所称者。盖以纪一时之宜。而非传于后代云者。言礼所称太祖东向者。特以殷周之事而纪之耳。若后世禘祫并享太祖之父祖则不得以此说为拘也。所谓景皇帝。虽太祖子孙也。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云云者。言景皇帝虽是太祖。于献懿则乃子孙也。常时则固当居第一室。而至于祫时并享献懿则献祖宜居东向之位。而景帝则宜从昭穆之列。是虽若屈其尊。而不过压于祖而暂屈耳。求之人情。实顺无害。神道亦岂远于人情也云耳。所谓常祭甚众。合祭甚寡。所诎至少。所伸至多。比于伸孙废祖。不亦顺乎者。言四时之祭。不享献懿。而太祖常居第一室。至于三年一祫之时。始乃合食而暂诎耳。则太祖所伸之祭至多。而所屈之祭至少。比之于嫌太祖一时之诎而遂废献懿禘祫之祭者。不亦顺乎云尔。所谓事异殷周。礼从而变。非所失礼者。言殷周则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9H 页
不祭大祖以上。故祫时太祖得正东向之位。今则太祖以上既以祧主而藏于夹室。而祫时亦并享。故太祖不得不暂就昭穆。其事既异。故其礼亦殊。然理得情顺。亦未尝不合于礼意也。凡此数条。文理脉络。意义归宿。明白贯通。无所隔碍。若以考异之说则所谓纪一时而非传于后代。与夫事异殷周。礼从而变者。皆有所不通。且其驳议者之说曰献懿二祖。即毁庙之主也。今虽藏于夹室。至禘祫岂得不食于太庙乎。又曰礼有所降。情有所杀。昔者鲁立炀宫。春秋非之。以为不当取已毁之庙既藏之主。而复筑宫以祭。今若为二祖别立庙则正与此同。以此观之。其非欲以献祖为始祖而居第一室而百世不迁者。尤昭昭也。窃意朱子见祖以孙尊孙以祖屈。所伸至多所诎至少等数语。明切简当。有合于礼。又以其引殷周也。遂以为韩公之意。欲以献祖视玄王。后稷而为太祖耳。不复致疑而为之说也与。盖此等文字。与经传有间。容或有未及详覈而失之者耳。大抵韩公此议。特就其时所行而求其稍安于人情者。固非极本穷源之论也。(若极其本而言之则须以献祖为太祖。如朱子所论然后可也。)抑所谓祖考神主不当下藏于子孙夹室者。则或韩公所未及究者
鹿门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49L 页
与。
立子以嫡以长说
立子何曰以嫡不以长。皆嫡则如之何。曰以长无嫡则如之何。曰亦以长。何以明其然也。曰大道隐而争夺兴。与贤之法废。世及之礼行。则所以杜乱源定民志。而圣人所为忧天下于无穷。建常经于万世者也。然子有嫡庶长少之别焉。有贤不肖之异焉。苟无一定之分。严立防限。如天地之不可易。四时之不可移。则窥觊者众而人心离析。篡逆之祸。无时而已也。是故圣人因天理之不容已者而制为明法。严嫡庶之分而贱不得踰贵。明长幼之序而少不得陵长。父不得以爱憎之私有所取舍。臣不得以贤愚之别有所拣择。此实天之经地之义。三纲之要。五常之本。亘万古而无所逃焉者也。古者世子生。接以太牢。三日卜士负之。士之妻食之。三月则君沐浴朝服。夫人如之。皆立于阼阶。世妇抱之。升自西阶。君名之。仍降。其所以致隆于始生者。已殊绝于众庶矣。故春秋于庄公之生也。书曰子同生。所以系群望一民志。而庆父,叔牙之生。在乎其前而没而不见也。是以共仲之弑。发于子般之立。而不敢作于庄公之世者。分定故也。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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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疾。太子玆父固请曰目夷长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鱼。子鱼辞以不顺。走而退。不顺者不顺乎嫡妾之分也。经书仲子之赗仲子之宫。所以明嫡妾之实而著隐公之让也。使仲子果为夫人。桓为夫人之出则隐公虽兄。不得立明矣。此圣人之意也。公羊子曰立子以贵不以长。何休谓礼夫人无子立右媵。右媵无子立左媵。左媵无子立侄娣。皆所以防爱争也。夫右之于左。媵之于侄娣。其为贵贱亦微矣。而犹分焉。其说虽若已甚。亦必略有传据。况夫人之于众妾。其可紊乎。何休又曰男子六十闭房。无世子则命贵公子。将薨亦如之。疏谓男子六十阳道闭藏。若仍无世子。其夫人必无生世子之理。故命贵公子为世子。若未满六十。无立庶子为世子之法。何者立而复黜。乱道也。虽未满六十将薨之时。亦命贵公子。是则夫人虽无子。尚迟而待之。不遽立庶子。况世子已生。其得以长少贤否乱之乎。兄弟天之序也。人自孩提。莫不知敬其兄也。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饮食衣服必后长者礼也。故圣人因人之情而为之法。地分齐则立其长者焉。礼父为长子三年。又曰第一子死。立第二子亦名为长。未尝言第一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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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贤而立之也。故叔齐不敢以父命之尊而先其兄。孔子曰求仁而得仁。太王欲立季历。泰伯,仲雍逃之。然后季历之位定。泰伯虽逃。仲雍在则季历弗立也。隐公与桓公。均为惠公之妾子。则储位者固隐公之位也。惠公之欲立桓私也。隐公不自定其位。以取篡弑之祸。君子不贵也。汉景帝废太子。立胶东王。司马公曰景帝子十有四人。栗太子废而献王最长。向若遵大义而属重器。帝王之治复矣。既以立献王为大义。则越次而立胶东非义也。盖兄弟之伦。先后之序。原于天命。根于人心。徐行疾行。事之至细也。饮食衣服。物之至微也。然一或违其序则不能安乎其心。况承先王之宗祀。以临乎人民之上。其能先乎其兄而自安乎。人心之所不安。即天理之所不宜。逆天理悖人心。不祥之大者。虽以君父之尊。不敢容私于其间。为此故也。公羊子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穆叔曰太子死无母弟则立长。年均择贤。古之道也。母弟者太子之母弟。谓正夫人之次子也。太子非嫡则不必母弟也。年均然后择贤。年不均则虽贤不易序也。曰古之道则是固古圣人之遗法也。由此观之。长幼先后之际。岂不截然而不可犯乎。后之人不知也。为君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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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以私意参之。废嫡立庶者有之。废长立少者有之。而惟一己之好恶是徇。为臣子者又以私意承之曰大道之世。天下为公。今虽不能。独不可就吾君之子而择其贤者乎。遂使大义不明。人心不定。而篡夺之祸。接迹于世。蕫子曰为人君而不知春秋。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而不知春秋。必陷篡逆之罪。其信矣夫。然则君无子则如之何。曰亦当如穆叔之言。君有母弟则立母弟。无则立庶昆弟之长者。无昆弟则立昆弟之子。又无则昆弟之孙。而必皆以嫡以长。无昆弟之孙则又以次而及于从父昆弟从祖昆弟。而必由亲而疏。由长而少。由嫡而庶。非故为此一切之法。乃所以承天叙顺人心壹民志。而杜争夺之源也。齐襄公弑小白纠。皆以庶弟。而纠少小白长。春秋书公纳纠。不系齐。以明纠之不当立而讥鲁之纳也。于小白特书曰齐小白入于齐。以见其当有齐。而管仲之相桓为徙义。召忽之死于纠。为匹夫匹妇之谅也。鲁庄薨。子般弑。僖公以次当立。而哀姜共仲利幼弱而立闵公。是则固人人之所共诛。不在言也。宋哲宗崩无子。章惇欲立简王。太后曰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分别。于次则端王当立。惇曰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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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伯雨,陈瓘等。劾惇乘先帝变故。辄逞异志。睥睨万乘。朱子亦以惇为不忠。夫简与端。皆先帝之弟也。端之所以必可立。简之所以必不可立。而惇之所以为不忠者。长幼之分也。至于诸王之子则初不论也。汉昭帝崩。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胥本失道。先帝所不用。霍光不自安。有引泰伯伯邑考。然后始迎昌邑。昌邑武帝孙也。夫胥之恶。甚于昌邑。又先帝所不用。固非可议。而光犹疑。解之者至引周事为喻。向使胥之恶不甚则昌邑虽贤不得立矣。此先兄弟后其子之验也。由是而往。自近而推远。莫不皆然。在默而通之也。至于嫡庶之辨。比长幼尤分明易见。不须更證故事。但亲同然后方论嫡庶。亲不同则虽嫡不先也。曰大夫士无子。必为之立后。未尝立弟。所以正昭穆也。至于国君。何独不然。曰此君与大夫士之礼所以不同也。大夫士主乎宗统。故兄亡弟及则统传于弟。而兄为之班祔。或出而比于小宗。是故识礼之家。必以子。而未尝及焉。国君主乎传世。故不拘序列。惟以世次为昭穆。是故僖公兄也闵公弟也。而鲁跻僖公则传者以为先祢后祖而乱昭穆也。盖君臣犹父子。僖公尝北面以事闵公则不害有父子之道也。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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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议以太祖,太宗,哲,徽,钦,高各为一世。可谓得春秋之意矣。曰太王,文王独非圣人耶。且以霍光言之。舍胥而立贺。非所谓择乎。果若子言。胥虽失道。不当舍矣。程子则至以不择贤而立昌邑罪霍光。是固使之不拘亲疏而惟贤是取也。盖为君而立储。为臣而置主。固当以天下社稷为重。不宜规规于嫡庶长幼远近之间也。曰是固圣人之志也。非所以常行乎后世也。使尧舜之圣。四岳皋夔之贤。常有乎世。奚必择子。虽至今禅受可也。惟其上之所贤。未必真贤。而或出于私好。下之所推。未必其人。而或出于扳援。夫以嫡以长则一统之义明而人心素定。虽有奸暴邪志。无自以萌。苟曰以贤则将各挟其私而起曰某人贤。或曰某人才。此大乱之道也。三代以来。圣君贤辅。岂不知择贤之为善。而严立嫡长之法。以垂万世。莫得以违越者。一时之利短。万世之福长也。事有经有权。经者万世之常法。权者一时之便宜。权非不得已不可行。可暂而不可恒焉者也。不得已而不行权。事不成。非不得已而行权。乱不止。以臣伐君。天下之大恶也。汤武行之则为大义。今德非汤武。恶非桀纣。而敢行放杀曰汤武亦尝行之。是率天下而贼也。立嫡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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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常经。然为嫡长者。或有失德不可以承宗祀则不得已比于废疾而立其次者。若广陵之见弃先帝。其不可立明矣。故霍光不得已而立昌邑。夫昌邑之无道。光岂不知。以为不至如广陵之甚也。一之为难。其可再乎。故不敢又越次而立他人也。惟其广陵之不可立而犹疑焉。昌邑之无道而犹立焉。则可见长幼之序。截然不可犯。必不得已然后变而通之也。程子之罪霍光则又见其终而责其始。与其废之于已立之后。曷若审之于未定之前。是亦不得已之论。而光亦不知昌邑之恶至此极也。哲宗之崩。申王长于端王。而太后以目疾不立。此废疾不传重之事。而胥贺之不当立亦此比也。大抵恶如胥贺。忠如霍光。然后方可以议乎此。所谓不得已而行权。可暂而不可恒者也。不然而较计优劣于分寸之间曰。此虽少当立。彼虽长不当立。外托择贤之说。而阴以济其私。此弥远之所以为逆也。荀息之死。君子犹不以为纯。其可不慎耶。若夫太王,文王之事。朱子所谓马肝之义。非后世之所得引也。
祥服说(庚辰十一月)
记曰缟冠素纰。既祥之冠也。(玉藻。)又曰大祥素缟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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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传。)此丧服之大节也。孔安国释书玄纤缟(禹贡)曰缟白缯。毛苌释诗缟衣綦巾(郑风)曰缟白色。郑玄释记缟衣养老(王制。)曰殷尚白而缟衣裳。孔颖达疏引汉高为义帝缟素。以證缟之为白缯。(禹贡疏。)又曰缟白色生绢。亦名为素。(王制疏。)又曰缟白绢也。(曾子问缟总以趍丧疏。)陈浩集说则曰缟生绢。素熟绢。(玉藻注。)黄勉斋丧服图式大祥服图。亦曰缟是生绢而近吉。(本玉藻疏。)遍考注疏及字书皆如此。并无以缟为黪色者。独诗素冠(桧风)疏引记间传注云黑经白纬曰缟。而朱夫子采之于集传。家礼之以黪色为大祥之服者。盖出于此。而栗翁又著之于要诀。(击蒙要诀缟白黑杂色。)沙溪复书之于备要。(丧礼备要大祥条引黑经白纬之说。而以为丧服小记疏。其实非小记疏。乃素冠疏也。)则缟之为黑经白纬。遂为不刊之训矣。按间传注只云黑经白纬曰纤。盖释禫而纤一句。元无以缟作黑经白纬者。诗疏既误引之。而朱子未及照管而采之尔。至缟衣綦巾则集传亦释作白色。于此于彼。皆泛用古注疏。而未及考勘而裁择之者。于玆亦可见矣。噫。桧之诗人以未见素冠而至于悲伤则大祥纯白。当与齐疏饘粥同其重矣。今者名为三年。而乃于既祥之日。遽服黪巾黪衣。使诗人见之。以为如何也。我 国遵五礼仪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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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则庶乎不失礼意。但用黑騣为网巾。悖谬甚矣。而不以为非者。盖亦因黑经白纬之说耳。一字不明之害。乃至是乎。今拟以白布为网巾。而用白笠白布直领。为出入之服。白布巾布深衣为平居之服。则庶几酌古通今。行之无碍也。
 祥缟禫纤。服色判异。而家礼进禫服于大祥。禫则无变服之节。盖缟与纤皆释作黑经白纬。则祥禫之服。其色固无异也。家礼是未成之书。故有此差误。丧服图式以生绢训缟。而以缟冠麻衣。别作祥服。其必有所受矣。备要于禫。直陈吉服。盖亦以禫服已陈于大祥故耳。恐甚未安。今既正祥服则当依綅冠之文。以黑笠黑带为礼服矣。
妻服说(壬辰)
为妻杖期。乃是本服。其有不杖者。嫡子父在则父为之主。故不杖。其馀庶子及嫡子。父没皆当依本服杖也。故丧服注云嫡子父在则为妻不杖。以父为之主也。服问曰君所主夫人妻太子嫡妇。父在子为妻以杖即位。(丧服小注。)谓庶子。(丧服注止此。)贾疏亦云天子至士庶人。父皆不为庶子之妻为丧主。故夫皆为妻杖也。自经传至注疏。皆只以嫡庶为断。并无同宫异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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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同宫异宫之说。出自奔丧。凡丧父在父为主疏文。而郑注则只云与宾客为礼。宜使尊者。其意似与疏不同。正使奔丧本意。一如孔疏之意。丧服经文既若彼明白。则固不当舍经而取记。况记意有未必然者乎。又况同宫异宫。是周时贵贵之法。今不知命士以上的是何官。而又贵者未必异宫。贱者未必同宫。则其何所准的而为之定制乎。朱子家礼。一扫贵贵之法。此因时制宜。观会通以行其典礼者。今生朱子之后。似不敢复容他说也。或问庶子既为妻杖。而其父主丧题主则其夫练禫将奈何。答曰父为庶子妇主丧非礼也。题主虽难遽改。为妻杖禫自是常礼。今既杖矣。杖则练禫随之。何可废也。家礼无论嫡子庶子为妻皆杖。而嫡子父在则自当以父为主。以此旁照。粗有据依。行之似无碍也。或又问嫡子父在为妻不杖则练禫行否如何。曰为妻具三年之体。故杖而练且禫。父在而为嫡妇主丧则其夫压而不得杖。不杖则不得具三年之体。而练禫无可言矣。今人或有为妻不杖而行禫者非也。盖杖与不杖。类例自别。杖则与父在为母同例。不杖则与祖父母世叔父母同例。不杖而行练禫。与杖而不禫不练。皆非例也。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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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考诸丧服则自可知矣。
冬至与日与天会不相关说示稚共(甲午)
二十四气之进退。专由乎日行之南北远近。日行之南北远近。一随乎阴阳之消长往复。(冬至阳生则日行渐进而北。至夏至而极焉。夏至阴生则日行渐退而南。至冬至而极焉。盖日者阳精也。其进退升降。一随乎阴阳之消长者。自然之理也。)而阴阳之消长往复。又不出乎日与天会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一之期。而周而复始。则二十四气与日与天会。宜若相关而不相违也。今以书注考之。尧时冬至之日躔。与今冬至之日躔。所差者殆五十馀度。夫历之置冬至。若必以日与天会为断。则冬至之日在虚。自应万古如一年。岂复有在斗在箕之差哉。然则冬至之不系于日与天会亦明矣。冬至如此则其他节候从可知矣。是曷故焉。盖尝思之。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者。岁期之常限也。日与天会。固在此限。而阴阳之消长。日行之南北。其始终迟速。亦与之符合焉。此非必相须而行。相因而成。一气流通。推荡运转。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然所谓常限者。特其大数耳。若其往来升降之际。自不能无赢缩之不齐者。亦理之所必不免也。是故日与天会则每加抄分于常限之外。(日与天会。约在四分日一之后一刻四五分。)一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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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则每欠丝忽于常限之内。(冬至每在四分日一之前十分许。)积渐差缪。由毫釐而为千里。此岁差之说所由起也。始则虽曰符合。其末之舛如此则又安得以牵合为一哉。夫姤复乍动于下。而日行已变于上。验之律管。验之日景。燠寒永短。无少差爽。则节候之裁成。固当不外乎是矣。天行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犹未尽周天之数。必加进晷刻然后始与日会。则冬至之时天日固未之会也。然其见于事者。不过日躔与昏中之渐差耳。虽积而至于退尽周天。燠寒永短。未尝以是而有所变迁。则其于定四时成岁。未有碍也。治历明时之家。但当审其日躔之在某宿。昏中之为某星。而究其所以然。以求通乎尧典之文。而破众人之惑而已。至于二十四气之进退。不可以是而并疑之也。盖既非相须而不可合一。则自不得不分而二之也。然则尧之命羲和。何不以日行南北。明白晓告。而只说日与天会之期耶。曰前固已言之矣。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者。岁期之常限也。天日之会。固在此限。而日之南北。亦不出此限。彼固不得以专之也。且上文既备言日之永短与中。民之析因夷隩则寒暑之由于日行。其义已跃如矣。故于此又举其常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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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而统申之。使有所考据。而至其小小赢缩末流离合则惟在有司者之随时占验。故不复详言之耳。若夫专以周天度数。释三百六十六日则传注之未备也。此又不可不知也。
 朱子大全尧典宅朔方节注云。唐一行所谓岁差者。日与黄道俱差者是也。蔡传承用朱子说。而无日与黄道俱差者七字。或者谓此非蔡氏删之。传写者以有两差者字而脱误也。其说是矣。但以此七字。證节候早晚之无系于日星变易则未晓所谓。愚意则日即是岁。黄道即是天。日与黄道俱差。只是上文天渐差岁渐差之意。引之以證其说而已。无别意也。盖尧时冬至日在虚则虚即是黄道。其后虚退而西。而日在斗则斗为黄道。又其后斗又西。而日又在箕则箕又是黄道。自黄道而言则曰虚曰斗曰箕。渐退而西。即所谓天渐差而西也。自日而言则虚而斗而箕。渐进而东。即所谓岁渐差而东也。若夫蔡传中天道有馀。岁日不足及东西二字之义。已论于书劄及与稚共书中。此不复言。
孟子不动心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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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读孟子不动心章。集注至解无暴其气。以致养其气。即大喜。遂以集义为毋暴。持志为集义之本。不复致疑。近更细读之殆不然。此章大旨。专在持志以养气。而无作为以害之耳。集义只是持志里面事。非持志之外别有集义工夫也。若取孟子本文从头虚心读数三过。则自当洒然无疑也。若如旧说则一章义趣。全无骨力。上下语脉。都不相应。而孟子所自谓善养者。只用力于什动一之气。而反漏却根本主宰之志矣。其可乎。玆敢略陈瞽见于下。以俟后日之更读焉。
不动心在勇。勇在守。守即是志。勇即是气。北宫黝之志主必胜。孟施舍之志主无惧。曾子之志主自反而缩。志之所在。气必从焉。故才自反而缩。便有千万人吾往之勇。盖持志即所以养气。未有持志而气不得其养者。亦未有舍持志而能养其气者也。故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是则一章命蒂。劈头排铺。精神所注。专在持志二字。若毋暴其气。只就持志上捡防其过。其意盖曰养气虽在持志。而若或作为。以害其气。则亦不免反动其心云尔。非以毋暴正作养气之事。而持志则但为其本而已也。此章大意。已具于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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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特因是而更详说之耳。善养是合持志与毋暴而言。以直养是持志。毋害是毋暴。塞于天地是千万人吾往。以直养是兼体用说。动而集义。自反常缩。则虽静而无事。其缩者固在也。或问于朱子曰克己是动时工夫。未动当如何。答曰虽未动。须如烈火之不可犯始得。便是此意。易所谓敬以直内者。即是未动之直也。故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义是用道是体。持志则动亦直静亦直。静时直便是道。动时直便是义。道义是志之骨子。持志则道义自在其中。西铭云天地之帅吾其性。则直以道义为志也。始焉静而存道。动而集义。以养其气者志也。终焉静而配道。动而配义。以行其志者气也。此所谓器亦道道亦器而合内外之道也。集义一段。是专就用上说。盖工夫多在用处故耳。然下即承之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则分明以义与志合言之。可谓深切著明矣。必有事焉一段。是说持志养气之功程节度。合敬义通动静而言者也。所谓善养者盖如此。而上文持其志毋暴其气两言。于此始明白说破。有事勿忘。是持志。勿正勿助是毋暴。至说揠苗则尤跃如矣。如此解说。然后文字义趣。头头相合。节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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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应。势如破竹。集注大体固明白完备。而但致养其气一句。终似以集义属毋暴。下段注中又全不提持志二字。遂使持志无归宿处。是甚可疑。更详之。
 程子以必有事焉为敬。胡敬斋谓发明言外旨。恐未必然。盖所谓事者。固是集义。而今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又曰心勿忘勿助长。详玩其语意。虽无敬字。而活敬现前。敬立义集。持志之全功即在。程子他日答门人有事于敬之问。则又以集义为言。此非前后不同。合而观之。其意可知也。
成性存存。道义之门说。
 
近余有味乎上系第七章。吟诵玩索。蚤夜不已。犹觉于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八字。终未有洒然冰解处。忽于丁未九月望日。晓睡初觉。讽玩数四。便见得这八字。与天地设位一句。融贯衬贴。意味无穷。朝起遂作小说以记之。
知以极崇为功。如尽心知性而知天。穷理尽性以至命。通乎昼夜之道而知穷神知化德之盛是也。礼以极卑为体。如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书数。以至弟子职乡党篇所载皆是也。存存者。存而又存。即平日洗心斋戒。修省体验之功程法式也。知极其崇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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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存不已则其崇者益高明光大。无限量不可穷而与天一矣。礼极其卑而又存存不已则其卑者益周匝纤密。至博厚无涯涘而与地一矣。盖知礼之成性者。虽极崇极卑。一或怠忽。便息而亏。此存存之功所以为效天法地之要诀也。夫如是则易简之德。高厚之体。常常昭著乎心目之间。而日用食息。酬酢应接。若大若小。遇正遇变。左来右去。随处逢原。动容周旋。无不中礼。所谓道义出者然也。自天地而言则易即道义也。自人而言则道义即易也。人之存存。在天地则于穆不已。而要之则只是一个敬。程子所谓天地设位。易行乎中。便是敬者是也。知崇而又存存则三千三百。灿然昭著。而一理贯彻。即所谓天道下济而光明也。礼卑而又存存则行著习察。触处洞然。而上达不已。即所谓地道卑而上行也。一下一上。交济互发。乾元坤元。成得一个生生之功耳。乾坤二而易则一。知礼二而道义则一。揔而言之则三才之道。都不过一太极也。即所谓神无方而道无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