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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集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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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集卷之六
 书
  
江汉集卷之六 第 117H 页
上闵相公(应洙)
相公閤下。昔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寝苫枕干。不仕。不与之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不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夫从父之仇。当在父母之仇之下。昆弟之仇之上。不当与从父昆弟之仇比也明矣。景源从父当岭南反逆之变。死于 王事二十年。仇终不得。景源虽欲不反兵而斗。不可得也。故宾客朴公师洙为 上言。某之暴卒。人皆疑于李廷弼。盖廷弼就大丘狱。而从父无疾暴卒。世以是疑廷弼之为阴贼也。然景源窃尝潜思察其机而穷其微。得其情状。而知其阴贼之本也。始朴弼显系尚州狱。告诸贼谋为反逆。从父以其书上于 朝。副在枕中。诸将无得而知也。从父既卒。家人索枕中之书。终莫之得。是诸贼闻弼显书在枕中。惧异日必不能免。汲汲使人入营门。行阴贼之谋。而窃其枕中之书。以灭其案也。是故。景源常以为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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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本。诸贼也。非廷弼也。然大丘所囚罪人。观察使不肯穷治。及系刑曹。又不肯明法考问。乃反释。还于大丘。而罪人阴贼之谋。卒不得钩其本矣。夫从父昆弟之仇。犹执兵以陪主人之后。而况于从父之仇乎。然不知谁之为仇。何以不与共天下也。亦将何以不反兵而斗也。故景源日夜惭愤。诚不欲生者久矣。何面目。束带而从政。见天下之士大夫乎。古之孝子。居父仇。避诸海外。是其心必知其仇故避之也。若景源者。人杀从父而莫知何人为仇。则避诸东海之外。不可也。避诸西海之外。亦不可也。避诸南海之外。亦不可也。避诸北海之外。亦不可也。岂不哀哉。然景源闻之。阴谋而杀人者。方其始也。虽不见。而及其日月既久。终有所不能自掩者。理之常也。自从父暴卒以来。岭南遗老之知从父暴卒状者。至今犹存。诚使景源假暗行御史之名。周流岭南七十二州。得营门为阴贼者。则景源虽死于道路。亦无憾矣。景源。再拜。
上赵大学士(观彬)
十二月二十七日。庆州府尹黄景源。再拜上书大学士赵公閤下。往者朴生某来。伏蒙示崇德殿碑。 国家既建崇德殿。每岁仲秋。致牲币奉齐盛。以修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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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閤下又铭其碑。将立于殿门之外。岂不盛哉。然崇德殿。祀新罗国祖朴氏。而不祀武烈王金氏。是可惜也。初武烈朝唐天子。请出师伐高义慈。及即位。遣子仁问。请益力。显庆五年。大将军苏定方。帅楼船兵十三万。涉渤海。拔泗泚城。义慈降。高氏国除。又明年。兵部尚书任雅相。帅精锐三十五军。伐高藏。破王险城。后八年。藏降国除。未几。两国诸州县。皆入金氏。自先汉五凤以来。武帝所置四郡之地。分裂为三。泗泚兵朝侵临关。王险兵夕袭狼山。七百年枹鼓不绝。而武烈善事大唐。春遣王子朝于帝。秋遣王弟觐于帝。束帛加璧虎皮漆丝之船。交于海中。卒能得中国之师。降二王。削平郡县。其统一疆土之业。何其壮也。殷太师始明教条。革民俗。里巷之士。冠章甫而歌商颂。及卫氏亡命而来。遂通诸戎。民皆从诸戎之教。丈夫魋结。女子辫发。太师之风。盖已衰矣。而武烈用唐之制。改律度。正衣服。俎豆之礼。与中国未之有殊。其变易风俗之功。亦且伟矣。夫并吞三国之地。王氏是也。尽革戎俗。 本朝是也。然武烈能一土宇。先于王氏。能宪章中国之礼。先于 本朝。岂祭法所谓以劳定国法施于民者欤。景源伏见崇德殿。东西五筵。南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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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虽不增四阿重屋。亦足以合祭二王也。伏惟閤下考武烈功业之隆。建明于 朝。卜吉日。祔诸国祖以飨之。然后所撰碑铭序少更改之。发扬成烈。垂之无穷于典礼。固不谬矣。景源再拜。
上赵大学士[第二书]
景源少读唐太宗,高宗本纪。见牛进达,苏定方,任雅相,李世绩,薛仁贵,庞同善,契苾何力六七人相继东征。自贞观至于总章。凡二十四年之间。八出师。凌波之船。下莱海。炮石之车。下辽野。旂甲辎重。联亘于千里之外。既伐义慈。又伐藏。谏议大夫褚遂良。兴国公房玄龄争之不得。岂二国与唐为雠。而唐伐之邪。及读文昌侯崔致远上太师状。始知武烈王之所以感动天子者。能致其诚而已矣。夫二国屡侵金氏之地。而未尝侵唐之地。则二国金氏之雠也。非太宗,高宗之雠也。而太宗,高宗为金氏出师。何也。武烈王为唐藩辅。岁修朝觐。而二国数侵其地。故太宗,高宗之心。盖以为藩辅之雠。亦唐之雠也。然则遂良与玄龄。虽固争之。恶能罢东征之师哉。孟子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使武烈。事唐不诚。则凌波之船。必不汎莱州之海。炮石之车。必不出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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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野。进达,定方,雅相,世绩,仁贵,同善,何力。必不相继而东征也。且唐师之灭二国也。二国三百七十六城。不归金氏者几希矣。北自哈兰。南抵耽罗。东自临屯。西抵安市。良鹰骏马。明珠竹箭。皆入于瑶石之宫。此至诚事唐之报也。武烈既薨之九十年。安禄山叛。金氏遣使朝玄宗于成都。后百馀年。黄巢叛。金氏又遣金直谅。朝僖宗于成都。武烈之馀教。犹存故也。夫楚州之于杨州固远矣。杨州之于成都加远矣。成都之于东海。又加远矣。直谅以属国大夫。不立唐庭。而四方干戈之中。能溯洞庭。过巴陵。上彭蠡。入巫峡。以达岷山。曾不避瞿塘之险。空泠之危者。盖亦追武烈之诚。而自尽臣节云尔。呜呼。武烈竭其诚以事天子。而馀教施及后世。其大夫自尽臣节。可谓盛矣。今崇德殿。祀太祖而不祀武烈。与河南以祀汉光武。而不祀明帝者。何以异哉。麻田郡王氏之庙。元文王,仁孝王,顺孝王。从食太宗。商书曰。可以观德。此之谓也。今敝府有崇德殿。而武烈不得从食。可胜叹哉。夫武烈与文武王。皆有统一之功。然文武治安之泽。不及武烈也。故致远状曰。三百馀年一方无事。沧海晏然。武烈之功也。由此观之。文武王堇能统一。而德美无可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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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惟武烈可配太祖也。
答尹副学(汲)
景源白。副学执事。近叨讲官入 经筵。讨论于诗书之蕴。反覆于治乱之源。 上心欣然。未尝不推诚乡纳。然景源本无学术。朝夕进对。不过说章句之末。以答 顾问。不足以开陈德美。裨补 圣学也。昨者。辱书。责景源不考典礼。而请祀 毅宗皇帝。夫 毅宗。中州天子。非属国之所当祀也。然奴儿有天下者。且百年矣。四海昏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道缺。而冕服佩玉。揖让升降。进退周还之礼亡。则中州声明之治。不可见矣。为君子者。其可以被发缨冠而救之邪。将闭户而不救之邪。闭户而不救之。则固不论也。被发缨冠而救之。则宜明天下之义。以戴 毅宗也。何者。公侯为国家。死于忠节。犹可祀也。况 毅宗以盛天子。恭俭慈仁。不喜声色。每晨起盥漱栉发。见上帝。然后视朝。未尝有一日之怠。及李自成陷 京师。天津巡抚御史冯元飏。为具海舟二百艘。遣子恺章。入迎 天子。大学士李建泰。请 幸南都。 谕曰。国君死社稷。朕将焉往。卒不从。登万岁山寿皇亭。遂弃群臣。去玄冕。以发覆面。何其烈也。今天下忠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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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 毅宗酹酒而祭者。未之有也。而属国陈以笾豆。县以钟鼓而祀之。使天下皆知属国之明大义也。昔汉高祖为义帝。哀临三日。所以慰天下之心也。今国家追祀 毅宗。与汉高祖为义帝哀临三日。何以异哉。今执事反咎景源之建请。责之以不考典礼。此景源之所未谕也。王制曰。天子诸侯。祭因国之在其地而无主后者。郑玄注曰。所因之国。先王先公有功德。宜享世祀。今绝无后。为之祭主。晋侯梦黄熊入国而祀夏郊。此其礼也。夫 毅宗御天下者十有七年。功德在民。而 国家一州一县。皆 天子所封之地也。自 明室既亡以来。 九庙不得血食者已久矣。今 国家增修 皇坛。以祀 毅宗。合于典礼也明矣。始文正公宋先生。遗命弟子曰。华阳建 神皇庙。宜并祀 毅宗皇帝。弟子流涕不敢违。夫 皇庙所可并祀者。 皇坛亦可并祀也。 皇庙不可并祀者。皇坛亦不可并祀也。 皇庙并祀。而 皇坛不可并祀者。天下无是礼也。夫宋先生百世之师也。 皇庙并祀 毅宗者。将以明天下之义也。非众人之所可轻议也。或曰。 熹宗尝出师。以救属国。亦可祀与。景源对曰。 毅宗死于社稷。九州之中。四海之外。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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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而不饮泣者几希矣。虽家尸而户祝。无不可也。岂端以出师之恩。报祀 皇坛而已哉。辱书又曰。典礼不询于众。而欲立独见之论。其可乎。景源知罪。然奴儿始有天下。士大夫无不悲愤。不忍为戎狄之臣。中夜涕泗。未尝不思 毅宗也。不百年。风俗大坏。见左衽不以为耻。又焉知 毅宗之义哉。今诸公朝服搢笏。而立于殿陛之上。其心不忘 明室者。盖寡矣。景源何敢以大义询于众乎。虽询之。孰能感服而称善乎。故景源不询于众者。时然也。执事亮之。
与尹副学[第二书]
景源建议。乞追祀 毅宗皇帝。岂有他哉。诚见 王朝士大夫狃于事虏。而不知 先帝之恩。故不胜忿忿之心。冒万死。乞祀 皇坛者。将以报 先帝之恩。明大义于天下也。世之议者。或以谓 毅宗出师。固盛德也。而都督金公日观。率师出海。至长山。虏已解兵。无所成功。不足以追祀 皇坛。岂不谬哉。初 毅宗下诏山东。使出师。巡抚御史颜继祖奏言。属国势孤弱。无兵无食。虽城守。不踰一月。城必陷。安能持久抗奴儿百万之众哉。已而。属国果不守。继祖终不出师救。乃驰奏自诩言中。 毅宗下诏切责之。呜呼。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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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为 天子坚守南汉。且月馀。救兵不至。而奴儿引八旗军。围之数重。此属国之所以不守也。然 毅宗心怜属国。曾不以不能固守罪属国。而反以不能出师。为继祖罪。至矣哉。 毅宗之德也。虽察父之于孺子。不能过也。且属国郡县之卒。从战盖州。为奴儿军所俘获。亡入辽塞。 毅宗诏还之属国。而属国恐事发觉。乃缚之送于奴儿。居久之。又亡入塞。 毅宗曰。属国之民。亦朕之赤子也。属国之 君。于其民。犹其父也。朕之于属国之民。犹其大父也。虽其父不畜其子。大父何忍弃其孙而不之畜乎。乃 诏诸镇。计其口而授之田。使居之。自古天子。岂有如 毅宗之仁者邪。方 京师沦陷之时。属国不能为 毅宗发一卒而援之。及 明亡。 毅宗不得血食者。且百年。不能祀之。无以塞天下之望也。始 圣上召诸大臣。出示 明史。至 毅宗时出师事。大臣疑曰。 毅宗时。李自成,张献忠横行天下。而奴儿兵犯宁远。 毅宗虽欲救属国。必不可得。此错简也。 圣上闻之。乃下庭俯伏流涕曰。予不忠。乃闻此言。夫 先帝出师之恩。垂于史策。而大臣谓之错简。予甚痛之。大臣惧不敢复言。今执事深咎景源。与大臣错简之疑。不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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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称百里奚。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景源愚蒙。不敢比于百里奚。而其志亦将有以显吾 君。卓然可传于后世也。南方之国。闻 圣上追祀 毅宗。必称之曰大义也。北方之国。闻 圣上追祀 毅宗。必称之曰大义也。后世如有良史氏作今之史。必大书追祀 毅宗。虽戎狄左衽之民。孰不感激而泣下也哉。
与李相公(天辅)
相公执事。景源始守东莱时。闻 朝廷以均税事。属于执事。而执事露章固让。终不闻 命。一国之人。皆以为公卿大夫无不阿谀以求容。独李相公能盛言均税之害。真君子也。然执事执国之柄。居百僚之上者且久矣。而反默默不复陈均税之害。窃为执事惑之也。今之言均税之害者。诚多矣。然而为害于生民。未有如渔税之甚也。夫海鱼随气上下。未尝有十年之穴。故今年鱼虽大上。而明年未必然也。今年鱼虽不上。而明年未必然也。开云浦千寻之水。鱼最多。盘龙浦百尺之泷。鱼最肥。而均税使。率以千金断其税。上于有司。民皆曰吾均税使。何其仁也。及明年。二浦渔税不能满千金之数。然有司一遵旧案。无得少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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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于是弃其渔梁。亡入海中。而县令囚其妻子。鞭其邻里。怨及 国家。此一害也。凡渔梁。必得富民及县令为之主人。然后财力乃可得也。自 国家均税以来。沿海渔梁。无一人助其财力。富民曰。恐得罪于县令。不敢为也。县令曰。恐得罪于观察使。不敢为也。故鱼梁为之一空。浦人泣曰。今年海鱼踊贵。均税之罪也。呜呼。曾不治鱼梁。纳税如故。浦人乌得而不怨乎。此二害也。自马山至于合浦。百里之间。为鱼梁者。以百数。而每岁海鱼之税纳昌原府。今均税使。令浦人纳于他府。自神苇至于蝉砧。百里之间。为鱼梁者以百数。而每岁海鱼之税。纳灵光郡。今均税使。令浦人纳于他郡。是徒知本郡太守之暴。而不知他郡太守之暴倍于本郡也。且浦人虽以渔税纳于他郡。安能终岁绝本郡。而不供一鳞乎。既供本郡。而又供纳税之郡。此三害也。今 圣上闵仁元元。减布缕一疋之征。 命均税使。括诸道鱼梁之税。以充其赋。至诚恻怛之心。达于四方。然公卿任事之臣。短于政术。终不能导扬 盛德。可不惜哉。夫布缕二疋之征。不足以罄民之产。而贫者犹不能堪。至削发为浮屠僧。去其父母。离其兄弟。奔走于山谷之间。而县吏敛其族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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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死者骨朽百年。尚不得免。有足以感伤和气。则一疋减之宜也。然浦人不治鱼梁。而有司案其虚簿。督税不已。其族闾则罹于鞭扑。妻孥则絓于桎梏。与布缕二疋之征。无以异也。惟执事建言于 朝。诸道鱼梁纳税者。皆令本郡统领之。治其鱼梁。核其实而出其赋。鱼不大上。则蠲其岁入之数。使浦人无一怨者。岂非执事之责邪。景源再拜。
与李相公[第二书]
自均税使。括诸道沿海郡县卤盐之利。更立禁条。使浦民无敢违异。多见其制法之严也。然浦民不能信服。往往惊骇逋匿。不敢有煎盐之志。故滨海斥卤之地。十空六七。盐户衰少。无以供千金之税。甚可悯也。今 国家遣釐正使。综核盐政。而不矫积久之失。安在其能釐正也。周官。盐人共百事之盐。祭用苦盐。宾用形盐。膳用饴盐。齐用鬻盐。以待戒令。其所谓百事之盐出于民。非官盐也。故祭也宾也膳也齐也。皆使盐人待戒令。以供有司。未尝榷商民之税。自专盐利也。 皇朝盐法。令商人贩鬻。二十取其一。以资军食。其后 下诏诸盐井。稍稍置官。正德中。庆宁侯周寿。寿宁侯张鹤龄。奏买长芦两淮盐。户部尚书韩文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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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然贵游家擅盐利。终 明之世。莫之禁也。 国家不设盐运司。令州县辑其灶户。而近世中外官司。莫不征盐井之利。今岭南有备边司盐课所。有观察使盐课所。有节度使盐课所。盖万历东援之时。军用乏绝。备边司初置盐户。收其利以佐军用。此虽因危乱之际。建一时权宜之策。而至今固守不变。方鹾烟出于灶中。为相府者。戒浦人曰。相府盐未卖之前。凡四方商贾之盐。皆不可卖。故浦人无不恐惧。闭盐灶而莫敢卖。七十州盐价日增。自安东,奉化以南。至于大丘。盐一斛直十五缗。诸商贾皆失其利。此所谓备边司盐也。观察使俸廪虽多。不足以给其经费。而水旱饥馑之岁。经理荒政。辄设灶于滨海之地为盐课。禁诸商贾。使不得先卖其盐。故洲岛百里之间。盐积如山。诸商贾不敢卖一斗之盐。待观察使令将吏尽卖沿海所煮者。然后商贾以其盐下于海口。盐价已落。失利者不可胜数。而御史一不论启。此所谓观察使盐也。节度使有率一道兵马者。有率一道舟师者。各置盐课之场。以敛其利。由海堧遍于岛屿。鹾烟四起。其多者曰节度使盐。其次曰都护府盐。又其次曰郡守县令之盐。率兵马与率舟师盐课。不及备边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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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使。而比诸都护府盐,郡守县令之盐。灶户倍之。此所谓节度使盐也。景源闻之。宰相者。调顺阴阳。方伯者。宣布教化。连帅者。奋扬威武。乌可与灶户之民。争盐利乎。伏惟执事为 国家罢备边司盐课所。以尊 朝廷。则观察使,节度使盐课所。亦将不禁而自止。均税之泽。渐可被于灶户之民矣。
与李相公[第三书]
均税之害。其大者毒流元元。无一夫不罹其苦。鱼盐是也。故滨海郡县之间。有鱼梁之繁其条者。有盐灶之苛其科者。均税使苟能周流。不惮其水波之恶。洲岛之远。每梁必问。每灶必咨。如利针之决丛痈。锐栉之理乱发。则二者可除其害也。然所谓船税之害。大于鱼盐。方数千里危亡之机。迫在晷刻。执政者不可不虑也。昔平秀吉率倭奴六十万众。超大海直入釜山。自岭外至湖西南。虽欲索海贾片舸。不可得也。于是乃擢忠武公李舜臣。为统制使。凡一国战舰漕船及江海商贾之舶。皆领之。有如海门举云帆而下于泷者。无统制令。则不敢过也。故舜臣未踰数年。得海舟者。以万数。能扼倭奴于闲山之下。皆其力也。方倭奴初反之时。楼船非特犯釜山。屠东莱府而已也。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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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由闲山之口。入两湖。舳舻相连。一走登莱。袭山东济南之城。一走旅顺。捣辽阳宁远之镇也。赖统制三路之船横截大海。使倭奴西之不敢入登莱。北之不敢逾旅顺。岂非舜臣之功邪。然则统制执一国桨舟之权。御寇于千里之外也明矣。乌可以均税之法。夺统制桨舟之权。归之有司。辍沧海百年之防乎。夫海舶随潮上下。而每畏统制之威。必告其来自何州。然后乃敢过海门。及闻统制。不得管桨舟之事。辄扬帆自永登浦。直走蛇梁。统制使临洗兵馆而望之。莫知其舶之来自何州也。况倭奴或自对马。或自一歧。中夜扬帆而直走碧波亭者。统制使既失使权。恶能知桨舟之事哉。是百年沧海之防。一朝而辍也。且夫水战之事。前必有大船。然后可以示捍御之壮。旁必有中船。然后可以致转运之重。下必有小船。然后可以资进退之速也。今均税使于大船。纳三十缗。于中船。纳二十缗。于小船。纳十五缗。所收者少。而海防不有大船。无以示捍御之壮。不有中船。无以致转运之重。不有小船。无以资进退之速。所失者多。甚可惜也。景源以为宜建议。令统制使管一国桨舟之数。敛其税。上于有司。凡海舶无统制令。则无得张帆出浦。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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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敌国之船。伺其不虞而绝大海乎。
与南大学士(有容)
窃见崇祯以来。 中国之祸极矣。十八年间。弑 三天子。而 中朝忠志之士。无一人欲为 天子报仇者。两宋先生以陪臣。愤发于绝海之外。深山之中。引节建义。赫然有奖率师旅。锄诛彊寇。兴复 大明。肃清四海之志。其功虽未就。而其事足以暴于后世矣。故仆尝从士大夫。访其遗文及一时忠臣烈士之所树立者。为 明陪臣传四卷。昔 明学士程克勤。作宋遗民录。自谢皋羽而下凡十一人。著于篇。夫建州之乱。甚于前元。两宋之义高于谢氏。仆之所著。虽不及程公之录。然生于 明亡之后。其所以闵伤 中国者。较诸程公殆过之。盖时然尔。若江都死事诸臣。虽不为 皇朝而死。然皆为敌国所杀。故列之死义之下者。予其死而已矣。承足下尝求一本。而有疾不得缮写。辄封草藁以质之。惭惧不已。某白。
与南大学士[第二书]
某白德哉足下。仆所撰 明陪臣传。欲从足下商论久矣。往者。足下自道峰过清泠阁。仆幸从宾客之后。以文章与相辩难。而不得论陪臣传事。故专人聊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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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具道仆所以论述之意。仆尝以为陪臣之于天子。至疏远也。以疏远之臣。死于疏远之君。诚过矣。然古之陪臣往往有奋于疏远之中。为天子信大义者。何也。仁人之心。不忍以疏远之臣。自外于天子也。夫史可法,刘宗周,黄道周,张国维,瞿式耜之徒。立 天子之朝。受 天子之恩。而卒能死于 天子之事。彼所谓 明之遗臣也。若陪臣者。不立 天子之朝。不受 天子之恩。而能死于 天子之事。则其贤于史可法,刘宗周,黄道周,张国维,瞿式耜之徒亦远矣。岂不当列于 明之遗臣邪。夫伯夷孤竹之公子也。于殷不过一陪臣。而殷之亡也。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之下。仲尼鲁之大夫也。于周不过一陪臣。而周之衰也。作春秋以尊周室。夫为人臣而忠于其君仁也。移其所忠于其君者。以忠于其君之君。亦仁也。仁也者。无亲疏无远近。故陪臣忠于天子者。亦可谓天子之忠臣也。后世之所谓陪臣者。视天子如邻国之君。天子危且辱而不知救。乱臣贼子弑其天子而不知讨曰。天子之事。非陪臣之所敢知也。亦见其灭天地之理绝君臣之伦。得罪于先王之教。而莫之顾也。今仆之所为陪臣传。奚特褒大陪臣之义。以进于史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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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黄道周,张国维,瞿式耜之徒而已哉。盖将使天下之为陪臣者。知列国之士虽疏远。亦可以尽忠于天子。不宜以陪臣自外也。足下以为可乎。不可乎。诸篇所书奴儿事。略不忌讳。似非虑患之道。然而仆之家。为 明陪臣三百年矣。 神宗皇帝时。文贞公尝朝 京师。上书 天子。天子召入皇极门。礼遇甚宠。秀吉之乱。文贞公为贼所执。父子祖孙相与就戮。及 诏书切责秀吉。然后得归。 神宗皇帝于黄氏。其恩如此。自秀吉作乱以来。 中国之师。救援不绝。使 先王得复社稷者。皆 神宗皇帝之德也。岂独黄氏祖子孙三世之蒙其泽也哉。然脱之虎狼之口。反之父母之国。虽 中州将相大臣。未有如文贞公之受恩最深者也。传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五世而斩者。其流泽犹未远也。若圣人之泽。虽千万世不斩也。故由万历而至于今可百馀年。由文贞公而至于仆且八世。而仆常思 神宗皇帝之泽。未尝不感激流涕而不能已。苟可以得托文词。而少见其不忘图报之意。则仆虽死可以无恨矣。又安能虑其一朝之患。而有所忌讳哉。然仆闻之。明天下之大义者。其理也正。立天下之大法者。其词也简。今仆之所论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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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因陪臣之事以见其志。而其尊 京师扶人纪。非一国之书也。非一世之书也。乃天下万世之书也。如不能正其理而简其词。则恶足以明大义于天下。立大法于天下乎。惟足下详览其文。深校其谬而赐教焉。
与宋士行(文钦)
辱示仆文辞之误。微足下。仆乌得承磨切之言乎。天下未尝无高材。不从师友以资其尺寸之益。则又孰能开其蒙而去其蔽。以进于古之作者邪。今足下见仆文辞。而砭之不厌其勤。仆不敢自以孤陋。不请教也。向见钱塘高士奇书抵程氏所为易传。何其盭也。易曰。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郭琛曰。震。挚伯名。王季妃太任之父。非也。既济之九三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明高宗之伐鬼方也。未济之九四曰。震用伐鬼方。言震用者。承既济而为之辞。不曰高宗。而高宗自在其中也。挚伯安能伐鬼方哉。商颂曰。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荆楚者。鬼方之谓也。奋伐者。震用之谓也。故程氏传曰。震扬威武。此之谓也。然则商颂与既济未济之文。有足以相表里者。可无疑也。挚伯安能伐鬼方哉。士奇又言。程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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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之以震扬威武。则有赏于大国。何人也。是又不然。方高宗之伐鬼方也。诸侯从征而有功者。皆有赏也。故商颂曰。命于下国。封建厥福。信所谓有赏大国也。且易有称帝乙者。见于归妹。有称文王者。有称箕子者。见于明夷。然三百八十四爻。未尝有载人之名者。于挚伯。又何载焉。郭琛之说。既无稽。而士奇又轻信之。敢抵程氏。与叔孙之毁仲尼。无以异也。夫程氏传。行于天下久矣。学者无不诵其言。士奇抵之。何足为程氏之病也。然中国晦冥百年。正学亡而邪说兴。如士奇者。抵程氏而不知惧。此君子之所宜深诛也。足下其可不斥邪。景源再拜。
与宋士行[第二书]
仆始者。与南德哉为诗说。互相难问。不敢违朱子之言也。其后。足下兄晦可。见仆诗说。谓可以发挥朱子之所不言者。仆至今且愧且恐。不敢当也。豳诗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朱子曰。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虞兆隆以为三虫。各自成种。朱子之言未为确也。夫斯螽能为莎鸡。而莎鸡能为蟋蟀。一气之妙也。非朱子博物之学。乌能穷一气之妙哉。然而兆隆曰。斯螽色青有长角。以两股鸣。声闻数步。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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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鸡不相类也。莎鸡黑身而赤头。幽州人谓之蒲错。与蟋蟀不相类也。蟋蟀善跳有光泽。正黑如漆。与斯螽不相类也。而朱子乃欲一之。何所据邪。是兆隆贰于朱子也。岂不悖哉。孟子曰。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又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世之学者。必欲贰于古之圣人。此邪说也。其不为天下之患者。未之有也。且兆隆。夷狄之士也。其为学宗圣人乎。不宗圣人乎。宗圣人则与朱子同归也明矣。不宗圣人则与朱子异趣也。亦明矣。所谓三虫非一物者。虽云争文义之末。而其心陵侮朱子。甚不逊也。仆不肖。依归朱子。如七十子之服仲尼。见学者贰乎朱子。则嫉之甚于仇雠。惟恐斥之之不严也。阳明王氏倡良知良能之说。以抵朱子。其言曰。今世学术学仁而过者乎。学义而过者乎。学不仁不义而过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猛兽。何如也。于是增城湛若水从而助之。故天下尊朱子者几希矣。夫良知良能之说。行于 中国且百年。其学三传为陶奭。相与讲学白马山。作因果说。其弟子入于盗贼。及 明亡。女真遗孽。据 京师。受王侯朝。令天下皆服左衽。自万历崇祯以来。 中国之民。无不薙发而为夷狄。弦诵之士。宗王氏而不知朱子之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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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正也。故兆隆遂陵侮之。由人心陷于邪说也。朱子之道如日月。人皆仰之。然兆隆徒见三虫不相类。而不知变化之妙。訾朱子而断之以何所据。亦见其效法王氏也。凡六经皆为朱子所考正。而其为说于诗尤详。然兆隆訾之如彼。则安知百世之下。不复有兆隆之言乎。此仆之所以大惧也。言诗者。本诸性情。以见其人伦之正。风俗之美。斯螽,莎鸡,蟋蟀之变与不变。不足论也。而兆隆欲以三虫。訾朱子之不能博物。其可谓不知量也。斯螽变而为莎鸡。莎鸡变而为蟋蟀。惟圣人能知其妙。非兆隆之所能识也。仆之诗说。不足以辅翼朱子。而兢兢焉不敢违朱子之言也。足下庶乎有以察之也。
与李元灵(麟祥)
文章之道。与学仙无以异也。仙之学。养其耳灵。而不闻天下之声。养其目灵。而不见天下之物。养其心灵。而不穷天下之变。养其口灵。而不言天下之事。以精凝之而气修之。不服金石而鍊。不茹草木而化也。文章之道。竭其耳之所以为聪。而尽闻天下之声。竭其目之所以为明。而尽见天下之物。竭其心之所以为知。而尽穷天下之变。竭其口之所以为辨。而尽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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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之事。以精注之而气泻之。其微也。鬼神不足以为妙。其著也。星辰不足以为晢。其溢也。江海不足以为盈。此二者。其道相盭。而精气煇然不灭则同焉。然仙也者。其术玄不可穷诘。先解者不知所止。后解者不知所从。恶在其能羽化也。至于文章。自周公孔子以来。六经之道。垂于无穷。其世已远。而其神浩然长存者。以其言之在六经也。足下穷居好山水。将游丹阳。丹仙郡也。龟潭之阴。岛潭之阳。世称真仙游于其间。然春秋传。称死而不朽者三。立言其一也。今足下不入丹阳。而六经有真仙矣。何为乎挐舟二潭。以求夫羽化之术邪。
与李元灵[第二书]
景源论次 南明书者十五年矣。至于今未能卒业。非特以列传定著之为难也。自永历入缅以来。士大夫出七星关。奔井亘者。不可胜数。本邦山川。在中州万里之外。属国史臣。得 南明行在事实。为尤难也。故景源虽欲论次。而不可得也。及假节而入关内。然后从 皇朝世家子孙。收拾永历十六年旧史遗闻。甚可幸也。昔冉有问于孔子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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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尝过孤竹城。感二子者得孔子而名益显。若永历贤士大夫抗节者。可谓多矣。而天下未有孔子。其孰能显其名哉。夫桂林梧州之间。其烈士不见于史。有邓凯者。善用长矛。重百斤。能刺人于马上。疾如鸷鸟。奉 诏书护卫 皇子。赐金币。进右都督。 帝在阿瓦。凯进曰。国君死社稷。此大义也。今 陛下不死社稷。其于 毅宗皇帝何。因叩头泫然泣下。及被执。五日不食。犹不死。闻 帝崩。暴骸中野。乃泣血。提筐拾之滇父老无不感动。各助金钱。遂葬于囊木河上。有魏豹者。好游侠。往来江淮。交天下豪杰之士。弘光元年。直内殿。勇冠三军。隆武初。进总兵官。永历元年。与大学士吕大器。定策有功。 诏拜为靖东将军。进爵国公。及 天子出奔永昌。马惟兴劝豹亡去。豹谢曰。吾辈皆去。何忍使 天子独行邪。流涕不去从入缅。日以恢复为事。会缅人诈盟。杀文武四十馀人。豹手刃力战死之。时年四十四。有陆苏者。年十一。 毅宗皇帝弃群臣。白衣冠。哀临七日如成人。弘光元年。南都陷。遂毁巾衫。焚笔砚。迁于水次。驾扁舟。漂泊海滨。三十年誓不履岸。冠婚皆在舟中焉。惟日日投网得鱼。令童子入市易米以自给。风雨之夕。辄系棹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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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哭。呼 毅宗皇帝不辍。其卒时。遗命家人。葬于海岛曰。我死。无令魂魄。游中土也。悲夫。三人忠足以辅翼 帝室。志足以扫清 中原。而天命已改之后。非人力之所可移也。故终世无所成功。天下惜之。有赵叔济者。焦润生者。林行帜者。钱邦芑者。杨志达者。李若练者。王玉藻者。费经虞者。薛大观者。之仁之勇。亦干城之士也。诚使九人。佐 先帝。奋扬威武。则何患缅国之不臣顺。而 明室之不匡复乎。始张廷玉撰次 明史。永历大臣大学士瞿式耜,大学士吴贞毓,大学士严起恒。皆得立传。而独于士之微者不著也。有如景源不入关。则永历诸臣本末。莫之得也。又何以成 南明书乎。往者。足下所为序称景源著本纪。以存 皇统。然永历贤士大夫。为 天子死于大义。而湮没不见于史。则景源虽著本纪。不足为一代全书。而传于后世也。然则景源入关内而得 明事。以成此书者。岂非天哉。
与申成甫(韶)
辱赐书。求宋处士白云先生许谦文集。意甚盛也。然景源闻先生之风而慕其德。从燕人求其文字而未得也。夫天与圣人。未尝不合其德也。然而易曰。鼓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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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何也。岂天无心。而圣人有心者邪。当宋室南迁之时。金最强。遂吞中国。执二帝。徙五国城。中国之祸盖烈矣。徽国文公居武夷深山之中。虽不得位。而其心皇皇。无一日不忧天下。故其上孝宗之疏。明君臣父子之道。恐不得扫清中国。恢复京师。以雪夫二帝之耻。及既老。中夜感慨。不能忘天下之忧。此所谓圣人有心也。然元人继金而起。又乱天下。执恭帝及皇太后。而九州莫不左衽。则中国寄于一舟。周流于大海之外。由井澳迁于䃃洲。由䃃洲迁于崖山。而社稷与舟俱覆。自景炎祥兴以来。中国礼乐不可复见。而四海入于晦冥者。垂五十年。犹不悔祸。则谓之天之无心也。亦宜矣。然记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言天下不可终乱。则上帝豫生贤人。以启其治也。盖白云先生之道。出于文公犹云也。故书曰。阴骘下民。此之谓也。然则上天虽不与圣人同忧。其亦有藏诸用者邪。白云先生所著。文集若干卷及春秋句读十二卷,仪礼句读七卷,诗名物钞八卷,书丛说六卷,四书丛说二十卷。惟足下求诸四方。则他日必有得也。
与申成甫[第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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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白成甫足下。比蒙赐书。责景源不作国史。景源知识固不若古之良史。而文章庸陋卑下。不足以论述 王朝贤公卿功德之美。故恳谢不敢闻命。非饰让以欺足下也。然景源在史馆时。读张廷玉 明史传。至弘光,隆武,永历 三先帝列于诸王。未尝不悲愤泣下也。昔孔子因鲁史记。作春秋。周虽微。犹书天王者。明大义也。故僖公二十有八年。经曰。天王狩于河阳。谷梁传曰。为若将狩而遇诸侯之朝也。为天王讳也。昭公二十有三年经曰。天王居于狄泉。谷梁传曰。始王也。其曰天王。因其居而王之也。春秋之义。不亦严乎。夫 三先帝承 毅宗之绪。 正位南方为天子。以承 宗庙。而廷玉列之诸王。是春秋之义不明也。景源欲著 南明书。始自弘光元年。讫于永历十有六年。以明大义。然 皇后童氏。至自河南。称福王藩邸元妃。巡抚御史陈潜夫。送至南京。 帝大怒。乃下童氏锦衣卫。并逮潜夫。会讯之 命。颁示童氏。审词于中外。以释群疑。已而 下诏杀童氏。童氏如非真 皇后。潜夫何以具仪卫送至南京乎。此其可疑者一也。驸马都尉王炳侄孙之明。崇祯时。侍卫东宫。家破南奔。鸿胪少卿高梦箕家丁穆虎教之诈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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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 命百官会审之明,梦箕于午门外。靖南侯黄得功上疏争之。 帝出奔应天府。人立之明。即 皇帝位。之明如非真太子。得功何以固争乎。此其可疑者二也。大学士史可法,高弘图。号为贤相。然可法以大学士。既不能讨李自成。又不能拒奴儿兵。独弘图请遣 诏使。由福州浮海。往谕朝鲜国。令出精兵。一自登州。入中原。以讨自成。一自宁远入蓟北。以逐奴儿。 帝褒纳之。而 诏使终不往谕者何哉。此其可疑者三也。大学士黄道周。明于易象。称 毅宗崇祯元年。当师卦上九之爻。则 思文隆武元年。当易之何卦何爻乎。道周自谓岁行在戌必死。则何以劝进思文而请出师乎。知中原不可恢复。而犹率九千馀兵。出衢州者。何哉。此其可疑者四也。都督邓凯。永历中与任国玺。请 皇太子出閤开讲。 帝乃许。秋凉施行。至期国玺。进宋末通鉴。 帝既遇弑。凯泣血。收帝骸骨于墟中而葬之。后数十年。凯病卒。何不迎立皇太子。以存 明室乎。此其可疑者五也。惟足下与宋士行考 明史。断其是非而详教焉。见属国史。虽士行亦不肯作。景源何敢撰士行之所不肯作者邪。愿足下。深思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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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观察(台重)
景源昨宿凤皇城。城东南上。有古城。世传唐太宗皇帝征高丽。驻跸于此。桃树峪。在其西北下。有羊河入于海。凤皇城烈女罗氏。艾教民妻也。教民没。罗氏时年十九。有幼子生才二岁。家甚贫。罗氏养姑抚其子五十馀年。不改嫁。烈女扈氏。夏玺妻也。玺没。扈氏有稚子生才数月。家素贫。藜藿不给。而扈氏能持苦节四十年。亦不改嫁。自奴儿既有天下。名教崩坏。而君臣父子之伦亡灭已久。则烈妇贞女之行。亦且鲜矣。然凤皇城二烈女。能守其节。盖 皇朝三百馀年文教昭明。不徒内服卿大夫之女子皆持贞节而已也。凡关外宁远,锦州,辽阳,广宁,绝塞远徼祝发左衽之属。莫不慕 中国之道。笃于人伦。以至于崇祯之末。馀化犹存。何其盛也。孟子称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呜呼。 皇朝自 宣宗至于 孝宗。天下乂安。故家遗俗。流风善政。何以异于商汤武丁之时邪。方辽阳陷败之时。凤皇城亦入穹庐。而二烈女能全节。终不改适。由 皇朝昭明之化。不可泯也。景源尝读五代史。至王凝妻李氏事。未尝不喟然而叹也。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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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一臂为主人所牵。而已然引斧自断其臂。使天下之为人妇者。皆如李氏。则岂有丧其节者邪。欧阳公曰。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今凤皇城二烈女。贞节卓卓。与李氏未之有殊也。天下如有欧阳公。乌可不褒扬其节而垂后世乎。自城北至鞍山驿六十里。为辽阳州。自辽阳南六十里。有仙人台。即千山之最高处也。俯视沧海。如在几案之下。莲花,狮子诸奇峰。环拱左右。华表柱在千山东六十里。丁令威化而为鹤。有道观。今废为墟。十二月。可渡沈水。当奉书授义州便也。
与李观察[第二书]
观察执事。景源初抵宁远卫。宁远人道故辽东巡抚御史袁崇焕御寇之功曰。大学士孙承宗。令祖大寿筑玆城。雉堞薄疏。不中程。崇焕乃建雉高六尺。堞高三丈二尺。址广三丈。上二丈四尺。城成。奴儿不敢犯。然崇焕诛毛文龙。下狱死。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岂不冤哉。史称崇焕由海上入双岛。文龙来会。至夜半。与相燕饮。文龙曰。朝鲜衰弱可袭而有也。崇焕大怒。六月五日。邀文龙观将士射。设帐山下。令参将谢尚政等。伏甲士。文龙既至。其部卒皆不得入。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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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首请 帝命曰。臣崇焕今诛文龙。以肃三军。于是乃取尚方剑。斩于帐中。使崇焕不斩文龙。则属国必为文龙所袭矣。三百年 宗庙社稷。求无亡。不可得也。然则崇焕为属国除残贼。何其神哉。夫 皇朝自洪武时。 赐国号。封为藩辅。与内服诸王之国不殊也。虽使文龙袭属国。 天子其可不震惊而讨其罪乎。然自东江率十万戈船之卒。或从燕浦入浿西。或从椒岛入海西。或从乔桐浮汉水而入 王城。则属国虽有重兵。一夕之中。必不能坚城而守也。何暇遣使济辽河入蓟北。达于 京师。请援于千里之外哉。是 天子未及出师。而属国沦亡久矣。由此观之。崇焕之所以斩文龙者。其有功于属国也。可谓大矣。昔平秀吉吞属国。 神宗皇帝发德音。遣大将军李如松。奖率六师。扬威于矢石之中。以存属国。然崇焕不劳一卒。执讯于尊俎之间。提尚方剑而斩之。以安属国。比如松英勇过之。属国之人。不宜忘灭贼之功而不思报也。议者以谓文龙奏称牧马登州。取 南京如反掌。此所谓大逆不道也。崇焕之所以斩文龙者。为天下也。非为属国也。是不然。夫取 南京与取属国。未始不同也。故取 南京。而不取属国者。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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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取属国而不取 南京者。亦未之有也。呜呼。文龙如不诛。则取属国也决矣。属国既亡。则 南京必不可保也。 天子岂诚为文龙而杀崇焕哉。方崇焕之镇宁远也。奴儿攻之。莫能破。范文程谓奴儿曰。昔汉太祖用谋臣陈平之计。间楚君臣。使项羽卒疑范增而去于楚。今欲使 大明天子去崇焕。独不可踵平故智乎。奴儿善之。乃使人掠 明宦者数三人。佯欲杀之。文程曰。崇焕既许献宁远。则宦者皆吾臣子。不必杀也。阴纵之。宦者亡去。以其语闻于 天子。未几崇焕下狱死。此奴儿用文程计。为反间而杀之也。非天子之杀崇焕也。伏惟执事以崇焕灭贼之功。闻于朝。配食平壤武烈祠。与李如松飨春秋特牲之祀。则不特昭晢崇焕之冤而已也。属国不忘人之功。不亦休乎。
与李侍读(亮天)
功父足下。景源所为 皇庙诗于李子茂,刘子绅。书其字而贵之者。所以明春秋之法也。而足下曰。国风雅颂。未尝有春秋之法。甚矣。足下之不知诗也。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之法。与诗通。则王迹未熄之前三百篇。无非春秋也。夫吉甫,皇父,休父。将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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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者也。故六月曰。文武吉甫。吉甫字也。常武曰。大师皇父。皇父亦字也。又曰。程伯休父。休父亦字也。仲山甫,显父,蹶父。卿士之贤者也。故烝民曰。保玆天子。生仲山甫。山甫亦字也。韩奕曰。显父饯之。清酒百壶。显父亦字也。又曰。蹶父孔武。靡国不到。蹶父亦字也。奚斯。公子之贤者也。故閟宫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奚斯亦字也。仲氏。女子之贤者也。故燕燕曰。仲氏任只。其心塞渊。仲氏亦字也。由此观之。三百篇。未尝无春秋之法也。 皇庙诗虽不敢与三百篇比。然李子茂,刘子绅。既有大功。而又有死事之忠。则字之。盖欲明春秋之法而已矣。夫所谓春秋之法。善善焉。必书其字。如王人子突。公弟叔肸之类是也。考于诗。则国风雅颂皆然也。然则春秋。亦诗也。诗亦春秋也。今足下未尝以诗观春秋。则焉知诗之在春秋也。未尝以春秋观诗。则焉知春秋之在诗也。足下又曰。刘子绅鸩杀 天子所遣御史。 皇庙诗不当书字。是足下徒信流言也。夫不忍睚眦之怨而阴贼之。君子不为也。子绅忠义。虽蛮貊犹知其不鸩人焉。又何疑于鸩御史邪。
与李侍读[第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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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谓皇父,家伯,仲允。周之小人也。而十月之交。皆书其字。则小雅无春秋法。是不然。幽王之时。皇父,番子,家伯,棸子,仲允,蹶子,楀子七人者。其恶也同。然皇父,家伯,仲允三人书字。责之深也。番子,棸子,蹶子,楀子四人书氏。责之不深也。其恶也同。而责之有深有不深。何也。皇父。总六卿之事。其宠专。家伯。为六卿之长。其宠又专。仲允。居中侍燕饮。其宠又专。至于番子,棸子,蹶子,楀子。其位则卿也士也大夫也。而其宠则不若皇父,家伯,仲允之专也。且皇父。周之世卿也。常武曰。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南仲者。所谓赫赫南仲也。大师皇父。以南仲为其大祖。则责之安得而不深也。故十月之交曰。皇父孔圣。孔圣者。甚圣之谓也。三人者。皆书其字。而皇父独称孔圣者。其宠既专。而又有世卿之尊。故责之又最深也。春秋之法。责之深者。或书字。郑之大夫曰詹。曰良霄。曰祭仲。被执则同。而祭仲独书其字。责之深也。由此观之。十月之交。字三人。亦春秋之法也。夫卿士冢宰膳夫与常武之大师程伯。皆书之字。则美刺。诚不可辨。然常武于大师曰。大师皇父。而不曰皇父大师。于程伯曰。程伯休父。而不曰休父程伯。美之之词也。十月之交。于卿
江汉集卷之六 第 134H 页
士曰皇父卿士。而不曰卿士皇父。于冢宰曰家伯冢宰。而不曰冢宰家伯。于膳夫曰仲允膳夫。而不曰膳夫仲允。刺之之词也。此二诗书字虽同。而美刺有不同者。其文异也。足下又谓孙子仲帅师伐郑。固有罪矣。而击鼓亦书其字。则国风无春秋法。是又不然。卫州吁使孙子仲。会宋陈鲁蔡之师。南伐郑。故春秋贬而称人。人州吁也。然则子仲以军师受命。南行而已矣。伐郑之役。非其罪也。故击鼓不去其字。以见其不加贬焉。且子仲与公子翚同伐郑。而春秋于鲁书翚。于卫不书孙子仲。则不责于子仲者。亦可知矣。击鼓其可去其字邪。鲁桓公十有五年。家父以桓王之命。求车于鲁。故经曰。天王使家父来求车。家父不去其字者。求车之罪。在桓王。家父不与也。庄公元年。荣叔以庄王之命。锡桓公命。故经曰。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荣叔不去其字者。锡命之罪。在庄王。荣叔不与也。夫家父,荣叔无罪。而春秋如去其字。则非所以明褒贬也。子仲无罪。而击鼓如去其字。则非所以公好恶也。诗之好恶。与春秋之褒贬。未之有殊也。
与金参议(亮行)
参议执事。仆尝请置子弟卫。以壮兵伍者。追 孝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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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雠之志。将有事于天下也。 先王褒纳。而朝廷将相大臣。恐不能保其妻子。相与出力而沮之。事竟不行。于今二十有九年矣。不幸 先王弃群臣。论兵之言。不得复陈。而仆且老。朝暮将死。每中夜东望 元陵。未尝不悲歌泣下也。仆闻 孝庙尝密谕文正公宋先生曰。奴儿。寡人之雠也。自寡人践位以来。欲置郡县子弟卫。而教之战。俟奴儿一朝之衅。出其不意。直抵关外。则中原豪杰之士。岂无闻风而景从者邪。使皇天假之十年。则寡人大计可成。卿宜承密谋之意深图之。文正公涕泣受 命。然谋臣画策各殊。有欲从凤皇山而入辽东者。文忠公闵鼎重议也。有欲从鼍矶岛而入山东者。贞翼公李浣议也。鼎重之议曰。奴儿所置甲军于沈阳。不过千人。于宁远不过四十人。若率万兵捣关外。则辽广断可定矣。浣之议曰。选十万卒。十年教养。由大海西袭登州。则功可十八九成矣。请为 王率师前驱。故 孝庙之所以汲汲治兵者有年矣。惜乎。大计未之成也。仆蒙 恩知。东莱府建议。乞置子弟卫。岂有他哉。盖欲章 孝庙之志。以勉 先王也。然朝廷将相大臣。不知 孝庙之与文正公密谋者。以为不可议遂寝。宁不惜哉。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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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弟卫。议于儒林。则有儒林子弟卫。于羽林则有羽林子弟卫。于乡士则有乡士子弟卫。于杂学则有杂学子弟卫。于庶族则有庶族子弟卫。于校院则有校院子弟卫。于工匠则有工匠子弟卫。于商贾则有商贾子弟卫。于浦民则有浦民子弟卫。于人吏则有人吏子弟卫。于奴婢则有奴婢子弟卫。于保伍则有保伍子弟卫。凡十二议。其不违于 孝庙之志欤。执事修文正之道。明于大义。苟览此议。则庶知仆之至诚也。仆猥蒙 先王殊知。待罪近臣。自温阳从登秃城。 先王望海。喟然而叹曰。寡人已白首矣。虽欲遵孝庙之志。北征中原。奈兵少力弱何哉。悲伤不已。夫孝庙欲选子弟为一卫。既不果成。仆又建议。而 先王宫车晏驾。又不得行。则天下之忠臣志士。必将怀无穷之恨矣。仆窃观西北兵卫。义州府置镇江卫。宁边府置镇边卫。江界府置镇浦卫。咸兴府置镇北卫。庆源府置怀远卫。镜城府置镇封卫。有如执事入 上前。则一陈西北兵卫。以明仆之十二议。有合于 本朝之制。不胜幸甚。
与金参议[第二书]
昨者。景源言 皇坛。宜奏 中朝旧乐章草莽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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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景源之所敷陈者。莫不感激而流涕也。自 明室既亡以来。士大夫不知有 中朝乐章。已久矣。今执事不忘 中朝。常欲求洪武以来 九庙乐章。甚可悲也。景源奉使适燕中。从故老。得 太祖庙春飨乐章。其迎神曰。维神格思。万世如存。此所谓太和之曲也。其初献曰。居然顾歆。永锡纯祜。此所谓寿和之曲也。其亚献曰。籥舞既荐。八音洋洋。此所谓豫和之曲也。其终献曰。三爵既崇。礼秩有终。此所谓宁和之曲也。其彻馔曰。笾豆静嘉。敬彻不迟。此所谓雍和之曲也。其送神曰。以惠我家邦。于万斯年。此所谓安和之曲也。自 太祖达于 神宗 毅宗室。皆可登歌。不必各撰乐章也。然 肃庙始命词臣。撰 神宗特飨乐章。后 英庙又命词臣。撰 太祖 毅宗乐章。而声辞异于 中州。恐无以昭假 先帝也。今 皇坛。诚奏 太祖旧乐章。则 先帝在天之灵。庶复闻太和遗曲也。安得不漻然而感通乎。说者曰。 三帝功德各殊。 皇坛乐章。固不可以不宣扬也。然景源闻之。周公伐奄三年。讨其君驱蜚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其功德可作乐章。而鲁侯禘祀周公。升歌清庙。夫清庙。歌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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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闻其歌周公也。然而禘祀歌清庙者。所以明周公功德。可配文王也。今 皇坛奏 太祖庙旧乐章。以 中州声。飨于 先帝。亦鲁侯升歌清庙之意也。惟执事深遵大义。造于 朝。毋为时俗所移也。景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