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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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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六
 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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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村权公墓志铭
近世以礼学有闻者众。而以余所见。滩村权公为尤盛。公之学。盖有所受。而尝用力于克己复礼之训。则其所谓礼者。岂在仪文度数之末哉。子程子称子厚以礼教人最善。使学者。先有所据守。夫为学而初无据守。顾何以有立。毕竟精微缜密之妙。亦不外乎日用常行之体。则又岂欲有据守而止耶。公之言有曰。夫子答颜渊问仁。不曰理而唤做礼者。盖礼是全体中节文也。全体浩浩。何处下手。惟是节文既尽。则此理全体。亦无所亏欠故也。以是说求之。公之为学可知。而亦可谓深得横渠之旨矣。公讳絿。字汝柔。自号其所居室曰景鲁斋。其曰滩村先生者。学者之所称也。系出安东。有讳幸。三韩壁上三重大匡亚父功臣。是鼻祖也。簪组相承。入我 朝。有讳轸。左政承(一作丞)谥文景号敬斋。是生吏曹正郎讳七临。是生抱川县监讳琛。值 端宗逊位。与元直学昊。退隐于原州德高山。名其所居里曰遁遁。而终其身不起。是生平昌郡守讳志常。于公为七代祖也。高祖讳世仁。司宪府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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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司仆寺正。曾祖讳应箕。忠武卫副司直 赠通政大夫户曹参议。祖讳佶。 赠嘉善大夫户曹参判兼同知义禁府事,五卫都总府副总管。公以折冲将军行龙骧卫副护军讳任度之子。出后叔父讳任正。妣某贯某氏。公生于 崇祯纪元后三十六年戊戌十二月二十八日。自幼少时。聪颖异凡儿。授文字。辄成诵。七八岁能属文。时与诸生。赴邑宰课试。颖出行间。稍长。见先辈言行可师法者。必为之劄录。念诵不已。长老已知其有趣操也。岁辛酉。迂斋赵公持谦出守是邦。公夙慕其家传文献。乃抠衣请学。坚苦专一。厉志甚笃。赵公久益亲爱。期之甚不浅。及赵公归。而公寻亦随至都下。自是逐岁往来。甲子。哭迂斋。制服致诔。诚心痛慕。冬修迂斋年谱。留石室间。就韩公泰东。问业。韩公每促膝悲慨曰。吾于汝柔。有元宾之感。公笃于师友之谊。而志学之初。非迂斋。无以发端。故其于存殁之际。尤尽其诚焉。尝从石室。就拜玄石朴先生。请为己先务。先生语以渊源之说。令先读三先生遗书。既而出游四方。必欲亲胜己资警益。盖以所居穷僻。见闻寡陋。并世之士。苟有文行可与交者。则不以寒远自疏。而必求讲扣之益。雅志虽不欲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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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名论之评。而义之所重。则亦未尝以形迹有所去就。如明谷崔公某。农岩金公某。皆相亲与。而诸公亦为之相下不倦。公又以为识尽当世名胜。受其劘切。助开广聪明则有之。至如亲炙薰陶。以至成就。又不可不以长德为依归。乃以书。先自通于明斋尹先生之门。自是以往。凡有疑义。辄具劄目以质之。至辛巳春。始到尼山而投谒之。尹先生曰。古人有千里命驾者。于今亦有之耶。深加爱重。勉之以实学。兼提知行之要以告之。公于是。始知为学有实用力处。诚心悦服。益恨登门之不早也。遂受朱门旨诀。以及四书。先生以大学新件一本与之。仍取小注中栗谷所圈标者。俾传录之。且劝其精熟瀜会。以体天德王道之实。公以经疑劄目。一一裁禀。所撰五服便览。亦为之奉质。盖公于曾年。荐有丧变。乡俗不解古今变制。多生疑异。故据礼答问。积成编录者也。尹先生以为礼者。切于彝伦日用。宜先讲究。今此书考据该博。辨说精详。许以嗜礼。勉其卒业。或有远近以疑礼来问者。必与商量然后答之。每语门下诸人曰。汝柔见吾所未见。闻吾所未闻。博学求志。鲜有伦比。尔辈必与之讲习。以资其益可也。与人书。亦尝称多闻之益友。深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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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闻而远来。公留侍丈席。讲疑开发。日有新得。于是。以先生之言。为必可信。以古人之学。为必可至。蚤夜孜孜。殆忘寝食。常有学如不及。惟恐失之之意。尹先生以诗示意曰。迩来多睡苦昏然。唤惺时时赖有贤。安得如君长作伴。免教偷堕度残年。农隐尹公推。于人少许可。及见公。爱余特甚。尝闻便览书。喜曰。闵彦辉逝后。门下无学礼人。今得汝柔。诚幸。彦辉。闵公以升字也。将东归。请益于函丈。则为之诵任重道远之章。路过石室。又与金农岩论礼书。壬午。始与龟川李公世弼相识。龟川深于礼学。及见公。如素契。遂以便览。请加考證焉其后龟川行过岭东。又以礼疑讲究。仍论家礼上食之节曰。近闻朝臣以西溪家葬后废上食。请罪云。夫上食之废。虽欠从厚之道。自是古礼。又无家礼明文。是以己卯名贤崔松石命昌。以葬后上食之非礼。遗戒子孙。而后世不非之。况此私家礼节。非关 国家。而至烦 天听。有此纷纭。窃恐后日之有议也。龟川以公言为是。甲申冬。赴鲁城。自公之出入师门以来。日有所记。凡于函丈间所闻诲语及日用微细。以至语默动静之节。然疑答问之际。一一谨录。如程门人各有记录者然。俾作观感体验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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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隐见之曰。昔坡山门人。无一记其言行者。后来成行状甚艰。滩浦诸公。不得辞其责。今观是录。亦可谓善观而善记之也。留师门几月。受心经,近思录等书而归。乙酉。遭内艰。戊子夏。与崔伯谦道鸣。讲易学启蒙。冬。与乡秀才数十人。会三日浦小庵。授以小学,家礼为学之方。颇有作兴之望。尹先生闻之曰。吾党好音。宁有过此者耶。庚寅。又进师门。以持敬图禀。详其差缪。先生作跋语勉之。与尹大源东洙,梁择夫得牛成文会。比还家。长子,仲女相继殒殁。公能以理自遣。人服其有定力。辛卯。又与崔伯谦。会山寺。甲午春。奔哭尹先生。及葬。公以执礼。随事周旋。务尽仪节。人或始疑。而终以公言为是。过卒哭后。与同门诸人。为文告以不能筑室之意。相向一恸而归。丁酉。为卞师门之诬。裹足入洛。李持平世德。以门人击鼓。被 严谴。公知时义不可有言而止。是行。龟川谓公曰。盛编便览。实是备要后所未有。今若更定 国礼。则公私丧礼。庶可无缺。恨不及质讨于鲁门也。公曰。昔者。师门之教亦如此。而顾以僭猥不敢矣。龟川曰。家礼。初丧括发免髽制等文字。诚难看解。作一文字。使人易晓。则岂非幸欤。公手摺衣带。形出括束状。龟川释然。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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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赠以家礼辑览一帙。手书卷末曰。景鲁斋权友。嗜礼甚笃。以此奉赠。以寓暮境尊仰之意云尔。壬寅。拜四山监役。辞以老病。不就。洛中知旧或以 恩命之下。不可不一来为言者。公笑曰。不谅我甚矣。甲辰。为见李氏女。赴坡州。近处士友质疑问礼而至者甚多。戊申。闻贼报。日夕忧虞。儿少辈或有言笑者。必严辞责之曰。 君父方不安丙枕。尔辈能独安于心乎。庚戌。以寝疾。卒于正寝。十二月初六日也。辛亥三月。葬于高城桥洞山坐辰之原。从先兆也。公为人易直慈良。乐善好义。奋自岭外荒僻之乡。而慨然有志于古人为己之学。其才足以为文章取科第。而顾不屑也。杜门求志。独有味于众人之所不嗜。乃曰。小学是做人底样子。为之手写一册。每朝盥栉危坐。庄诵吟玩。必欲体之于身而行之于事。又以敬之一字。为本领功夫。作持敬图。揭之座隅。常目在之。平居敛然自敕。人不见其惰慢之容。惠好人伦。恳到详勉。好学之诚。终始无倦。手不去圣贤之书。虽老白首。而慥慥如一日也。公于礼书。用力最深。尝以为礼经词简而反归于奥。圣人语常而不及于变。故冠婚丧祭之文。常变隆杀之节。人各异见。世昧所从。乃刳心讲究。折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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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与人讲说。则罗穿巨细。若取诸箧笥。虽一时深于礼者。亦多推与以为不可及。居家有孝敬之实。曾王考性严有法度。子弟有过不少恕。而公能先意承志无所违。凡于事亲之际。委曲有道理。尝曰。孝者无他。承顺父母之志而已。曾子养志是也。及遭忧。遵礼自尽。时公年已衰暮。而不怠不懈。以终三年。深追不洎之养。谨于丧祭。必致严敬。有庶母老而无子。公事之甚谨。丧耦后。有襁褓子。庶母偶失误致歾。公归之于命而无所咎也。季父同枢公年老家贫。公竭诚以致其养。非甚病。未尝一日旷省。处兄弟怡怡可乐。凡服用饮食之类。殆不知物我之为有间。乡邦称之。伯仲丧后。抚爱诸孤。不啻如己出。从子某生数月。失其母。公取养之。躬勤呴育。以至成立。亲党邻比穷不能自谋者。随力周章。常若不及。远近宗族无告而归者。极意抚接。俾有所赖。是以家庭之间。恩义周遍。虽属在疏远者。亦无不得其欢心。同居共事。人不自私。此实公之教育化导有以致之也。前后屡参乡解。初无废举之意。至己巳。闻 坤宫逊于私第。牛栗两先生黜 文庙享。遂却食忧慨。屏处一室。不与外人接。作江亭小说。以见志。仍废公车业。绝意进退。惟以经传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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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自力焉。岭外乡俗贸贸。已惩于舆览风俗志矣。丧礼阔略。人不知耻。公独挺然不顾。谓古礼必行无疑。不但不为乡俗所拘。又必以礼意反复晓告。人亦始疑而终信之。从前椎鲁鄙野之习。顿尔改观。一归于正。乡邻间。或有小善可称者。必为之奖喻。又从以导达之函。欲其人之入于无过之地。如有孝烈之行埋没不彰者。尤眷眷致力。邑有孝子黄某。事在久远。实迹无徵。公亦为其外裔也。及考三纲行实。始得其详。与乡人。议立石以表厥里。又营墓碑。请明斋手书。而乞铭于霞谷郑公某。镵石述事。揄扬于数百年之后。扶植风教。激厉颓俗。类如是。邑民慕赵公。为之建祠。公移栽迂斋时所种木莲花。以代庙柏。赵后溪裕寿为作木莲词。以赏之。阖郡公私之事。有关风化。有利生民者。亦为之随力指挥。而不自有焉。挹退和敬。见于色辞。人或有不悦公者。感其无辨不校之义。亦多有省愧而献其诚者。门阑之内。爱敬备至。下逮仆御。不以恶言加之。虽或见欺。复信之如初。子弟谏止则曰。惟恐我诚信之不足也。或以人之过失见告则曰。人之不善不当言也。常诵宁学圣人而不至。不欲以一艺成名之语。又训子弟曰。为门户计。不专在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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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所居即山海间第一胜区。林溪鱼鸟之乐。有足以自适。每于良辰美景。倚杖上下。随意游玩。俛仰啸咏。襟怀飘洒。悠然有自得之趣。一乡之士。诔公之文。有曰。笙牗聩瞎。启发蒙愚。庠塾井井。礼仪郁郁。乡党既式。巷民从化。天不生公。几为长夜。猗欤先生。卓乎绍述。前后绣衣尉荐。虽未足为公轻重。亦可见一道舆诵。而同时诸公与公相识者。许与甚挚。晚庵李公尚真。尝曰。权某是豪杰之士。先辈知奖如此。亦岂偶然而已耶。所著有五服便览,礼要误字考,丧服便考,丽泽问辨僭录,鲁门日录。并若干卷。藏于家。配朔宁崔氏。讳某女。继室清州庆氏。讳辰会女。俱有贤行。为宗党称。男德諴。有文行。早夭。女长适黄燧。崔氏出也。男德训。女适完山李锡五。庆氏出也。德諴娶掌令吴羽进女。生男宅洙。德训娶某氏。黄燧一男。李锡五二男一女。宅洙娶江陵金稚圭女。内外孙曾若而人。錥夙挹公名。愿见而不可得。偶因枫岳行。访所谓七松亭者。欲问公所居。方逡巡。忽见草阁中一幅巾。萧然兀坐。左右以手编摩。不省人客之来。虽不问。而其为滩村先生无疑也。山海之游。非无胜观。而及见公之气皃。令人可敬。当时自喜不虚为此行也。其后接承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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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虽不可数得。而书疏往来。则不甚疏。尝以持敬图见寄。要传写。不敢以笔拙辞。今于公幽堂之铭。自知不足以承当。而平日眷与之深。有不可忘者。则何敢终辞。略最状辞。而为之说。亦不敢不谨于遣辞之际。恐有违于公之雅志在谦虚也。
东海有山。瑰奇特绝。 气能炳灵。人杰间出。 繄公孤劲。奋然自拔。 晚亲有道。迤逦上达。 三千三百。极意包括。 然疑质扣。绰有成说。 雅志间轴。迹不可屈。 一命之及。九皋声彻。 不试何病。幽光弥烈。 渊有时实。丘有时缺。 岭海之间。风声靡歇。 公自不朽。我辞何述。
闵士相墓志铭
昔朱先生。于程门先达。必称吕与叔。而惜其不寿曰。如天假之年。必有所见又别。且曰五福。一曰寿者此也。与叔死时。年堇四十八。今闵君士相之殁。视与叔。又有七年之不及。论其所造。未知与古人何如。而若其笃志厉远。精思力践。类非今之人所易能。则朋友之为君悼死而惜之者。其与晦翁之异世而兴感者。又当何如也。始余与君相见而未甚知也。岁己未。君有鲁乡观葬之行。历见而去。继此而凡三访。其来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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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其意愈勤。冰雪嵯峨之中。跨牛远涉而不之惮。非见与之深。则必不肯如是。余于是。遂有倾囷倒廪之诚。款扣名理。剧论不置。如知觉之辨。各一其性之解。或与或不契。而顾非大体所关。末乃以未发已发之设(一作说)投之。便有犁然相契色。不待其辞之毕而君遽曰。是本领也。从前用尽许多力。而不曾于本领上致些力。一向如此。则睟面盎背。恐无其日矣。余仍规之曰。如君之操履端确。岂吾辈所及。而第以内外交养之义求之。则或不能无偏矣。程子曰。制于外。所以养其中。苟内之不能养。则其所以制外者。只在外面捡制而已。非所谓贯动静做功夫。亦岂所谓立大本行达道者耶。君于是。以愚言为愈可信。余尝以此说。举似于一二朋友而不之信。虽以中和说为證。犹不以为然。则区区亦未敢自以为是矣。今乃得君以为重。则向之不见是于人者。未足为吾忧也。方欲自信一得之见。益致恳到详勉之力。以尽丽泽之义。而君遽已殁。呜呼悕矣。君讳钰。士相其字。自号弘斋。君之用力。多在毅字上。盖取程子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之义也。君早从西涧李子渊学。禔躬修洁。行己谦谨。固自有所得。而至若自奋于颓波靡然之中。以古人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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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及而日孳孳焉。则非有严师化导之力。而自能如此。夫所谓豪杰之士者非耶。间尝出入于敬庵尹公东洙之门。又从一庵尹士正游。士正亟称其笃实。可与适道。君与赵飞卿。友谊甚笃。盖知君者。莫如飞卿。而飞卿每自以为不可及。则君于师友间。所以见重者。又可见也。君尝见谓曰。吾于二十来岁。读小学书。敛寝具不设者四年。夜则以水(一作颒)面而却睡思。犹患其不克。枕中置木锥以自警。此不可不谓之刻苦。而但不知用力之方。毕竟殊觉其无益而空自苦尔。盖其意以本领功夫。有不在是。而乃自咎如此也。然不有从前积累之功。则虽知大本所在。亦何以凭藉下手耶。以君自咎之辞。尤可以见君之志也。少有过差。辄反而求之于小学书曰。我未能与是书浑然为一物也。窃尝闻己卯以前我东先辈。以笃志实践为功夫。至有读小学三十年。而自处以小学童子。数百年之下。闻其风者。犹悚然起敬。诚欲以是为律令。而未之能如吾士相者。可谓力追先辈笃志实践者矣。尝曰。有体则自有用。下学则自上达。此亦君之见到语。非从古人之辞演出为言者。其于明体适用之学。知之亦审矣。潜心力究。不得不措。既久而所见益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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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深契延平大本说。以为于此未能真有见得真有着功。实延平所谓纵有力持守。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者。苟非所见之真的。必不能出此语也。志道之切如此。而犹慊然不自快。往往喟然而叹曰。岁月易流。天理难明。圣人终不得学欤。其言恻怛恳至。有足感动人者。人或称其气质之用。视前渐少。则辄瞿然自省曰。是吾试(一作诚)意解而操履弛也。执是数说。而观其省身克治之功。则君之所存。亦可知已。君之尊君节度公。有祭文甚哀。使人不忍读。而始终以小学中人子事亲之说。一一旁證于君平日在家庭善事之目。其事莫不据实而直言之。人之欲求君孝弟之懿者。只于此求之可也。夫子尝称闵子骞之孝。不过曰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今按君之遗事所录。则父母昆弟之言。无不在其中。而殊不见其有过情之辞。岂余爱君之甚。而或不免为私意所蔽耶。不然则君之所以处父母昆弟之间。能无愧于古人也。至如临殁时。孝可以为人子六言。其意绝可悲。尤不忍读。夫所谓孝子之身。存则其事亲者不违其志。殁则安而无所愧于亲者。君其庶几矣。君生于 崇祯纪元后辛巳十月二十八日。卒于辛酉六月十四日。以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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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葬于通津▣谷里。从先兆也。君配羽溪李氏。父通德郎凤采。再娶昌原黄氏。父进士相。男长深。娶士人李润女。次漹。夭。女适李发源。次未行。并李氏出也。节度公讳昌基。母夫人晋州柳氏。水使星一女也。祖讳师鲁。 赠参判。曾祖讳世升。兵使。高祖讳震益。统御使。骊兴之闵。远有代序。自胜国已大显。而君之近世。多以武阶进。然节度公检身有法。训子弟以义方。君之自幼少时。已能劬学。而至有所树立者。盖亦有由然。深亦明秀志学。必能成父志者也。呜呼。仆之悼君而不能已者。亦出于自悲。而不独为君悼者。年来病益深而志益退。又无彊辅之起予。废然深伏。几无与人论此事者矣。自获与君游。日相亲与。则实有区区自效之志。而沉昏衰薾之气。亦不无少振。凡于讲说之际。君必索性理会。一与君反复说杀。则辄觉有从前见不及处。君虽不省其如此。而仆则心实自喜。从此而有一分半分向进之益。则受君之惠亦大矣。自是言之。其所以悼君者。却自悼也。仆不娴文辞。知不足以胜此托而孝子之恳。有不可以终拒者。遂据平日所知为之序。而系之以铭。
人固不能不死。而其全归之者。虽死犹不死然。 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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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长短之不齐者。其亦奈何乎天。 生不违而死不愧。是惟孝子之归其全。 以是说求之于君。宜若无可憾焉。 然见其进而不见其止。昔夫子所以悼颜渊。 朋友之哭君而不能无疑于天者。何不少假之以年。
佥正朴公墓志铭
公讳龙见。字文中。姓朴氏。尚州人也。以新罗沙伐君。为鼻祖。世有达官。而中间谱逸。高丽末有讳甄。赐紫金鱼袋。历三世。讳文老。判内宰寺事 赠参赞。有五子。登科跻显仕者四人。高祖讳世煦。江原道观察使。以仲子判书忠侃。策平难元勋 赠纯忠积德秉义补祚功臣。右议政洛城府院君。游于静庵赵先生之门。亟见称许。卢苏斋有碑文焉。曾祖讳忠訚。司宪府监察。祖讳致安。察访 赠执义。考讳日省。承政院 承旨。以议政公伯兄佥正号松堂讳世勋之曾孙。进士 赠承旨忠佑之孙。训鍊院正讳致恭之仲子。而为执义公后。少以才学。有名 仁祖朝。而卒与世抹摋。官不甚达。识者惜之。妣淑人广州安氏。将仕郎宗义之女也。公以 崇祯己巳七月二日生。自幼颖秀异凡儿。十岁遭祖妣尹夫人丧。能持服。参朝夕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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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成人。性聪悟。才能学语。便解文字。九岁受尚书禹贡于承旨公。读不过数遍。诵之无疑。公甚惊异。杂取他书试之。亦然。属在他处。上承旨公书。为候起居。而辞理笔翰。已可观。公作诗志喜曰。九岁文章似汝难。开缄不觉喜形颜。从来骥子超凡马。须削霜蹄习步还。一时如泽堂,白轩诸公。见其述作。皆以奇童称之。不烦训督。文学蔚然早成。遂中辛卯司马。人以朝夕大阐期之。而卒不利于省庭。久堂朴公在东铨。谓其子铣曰。朴某之屈。吾甚惜之。荫途从官必不乐。然试以汝意扣之。铣如其言。公不悦曰。余之托交于君者。盖有取也而乃欲以此相俟耶。久堂闻而喜之。遂不枉其志。丙午。始拜 穆陵参奉。迁司瓮奉事。辛亥。遭承旨公丧。居忧一依古礼。易戚俱备。丙辰。又遭内艰。守制视前丧。不以年近不毁而自解。庚申。军资监奉事。序迁司瓮院直长。升义禁府都事。壬戌冬。为尼山县监。以简赋平讼为先。临下以严。而亦不毁伤。有时公暇。屏驺呵。诣明斋尹先生之门。明斋深加礼敬。不以一时城化之义而已。至己巳参搢绅疏时。祸色甚急。且有参疏人并窜之议。人多为公危之。而公无几微色。事且得已。公不乐在京第。就居于杨州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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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号道村晚隐。净扫一室。只以书籍自娱。间发吟味以自遣。时或有自京来者。绝口不言时事。但清坐閒话而已。甲戌。始入城。丙子。拜掌乐院主簿。转工曹佐郎。戊寅。升尚衣院佥正,江华府经历。时为居留者 启请勿以年满人拟差。公遂呈递。自是不复有仕官意。闭门息交。优游自适。庚辰八月二十八日。考终于三清洞第。春秋七十二。襟怀飘洒。气宇端重。不以尘累自挠。琐屑鄙陋之言。不但不出诸口。虽或入耳。亦不之听。平居泊然无所好。惟左右图书。终日端坐兀然。手一册不去。尤致力于经传。作文字。必有意致。前后屡占拔解。终阨于一第。尝与闵参判蓍重。隶科业。比入场屋。不能同赴。而各居榜首。人多为之艳称。居官甚不苟。常廪外。一毫不自私。雅性寡合于人。仕宦付之倘来。亦不作崖异之行。与家人言。未尝以有无置诸怀。客至必命酒。酒后与之酬唱。而韵格淡雅。虽联十数篇。顾无窘渴之色。亦不自惜。弃而不收。只有若干诗文。藏于家。所与交多知名士。晚年与李延安观周,尹佥正坪诸公。有时相从。极有文酒之乐。家居训子弟。必以孝悌矜饬为先曰。至如学文。馀力可勉。夫然后可谓之实行也。奉承先祀。尽其诚敬。祭需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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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蠲洁。躬亲照视。至老不废。公只有一姊寡居。子女多而贫。无以自存。公皆率置家中。眷爱如己出。嫁娶不使之失时。从曾叔祖判书公墓在杨州。而承重庶孙又凌替。公甚悯之。为置守墓者。禁樵牧。凡系友爱亲睦之谊。必为之致诚力。不以勤劳为惮焉。配青松沈氏。大司宪青阳郡义谦之玄孙。同知中枢府事榗之女。禀性柔嘉。善事尊章。族亲无不诵其懿行。公有亲友丧。贫不能敛。而公适不在家。淑人闻之。即以公之新衣赙之。以此一事。亦可见其体公平日之意也。先公三年而生。后公四年而殁。与公合葬于杨州天磨山西麓甲坐之原。公有三子。长大需。进士监察。以(一作次)大观。次大益。女适士人李万熙。(一敌)监察无嗣。取大益子善应为子。又无后。乃以大观子善昌而子之。三女李圣钦,柳庆佑,任庆元。大益四子。长即善应。次善感,善憙,善愈。李万熙四子。德远,德起,德寿,德殷。女适金启豪。善昌子寿奎进士。女适金时净。善愈子东奎。錥生晚不及公之世。而以诸公嗟惋悼惜之诗若文。想像则有以见公之平日所存。而为朋友重。亦可知已。幽堂之志。非孤陋寡闻者后生所可能。而不但寿奎之托甚勤。先辈气味风韵。有使人兴感者。乃不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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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谨据状辞。而就加删正。系之以铭。
世方以荣禄争嗫嚅。而公不为之欣戚。 人或嗤其栖迟不遇。而公不作叹老嗟卑之色。 有时引斝而哦诗。聊以宣其壹郁。 前辈风流类如此。曷尝婴怀于得失。
任善仲墓志
余之哭年少朋友有志可望者亦多矣。而每语及善仲。则尤不觉其悽然不自遣。其殁过三年。思之之如一日也。其人如玉。济之以精明之识。庄重典雅。对之令人心閒。似此人物。何处得来。世之知善仲者。亦为不少。而必不若不佞知之深矣。与之邻并。相与且至。虽不能究极所存。而心事之雅洁。路脉之径直。宜无所不知者。常以其身后事无可托。种种悲凉。为之属出涕焉。今玆数行文字之相属。其何忍避之。君以己丑▣▣▣▣日生。而降时母夫人梦。有文明之徵。而祖母夫人在尼山。梦亦如之。才三岁。而问祖母夫人所着之异他人。知其方持祖父服。遂悲泣不自胜。人问之则曰。祖考生吾父。吾父生我。而祖考不在。是以悲尔。明斋先生在世之日。君已五六岁。先生谓其大人曰。汝之子俱佳。坚固峭坚。则少者胜之。弱冠时。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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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其仲舅郑公江华府任所。往拜霞谷郑谷(一作公)。而问为仁。其后霞谷见郑公。亟称之曰。任秀才任秀才。且曰。君有贤甥矣。庚申。选增广初试两场。赴会试。约尹稚绳兄弟同事。比到公车门外。则舅氏郑公为考官。避出。时辞气与前无少异。稚绳兄弟俱决是科。其后屡语人曰。善仲为学之力。益可见也。癸亥秋。除 思陵参奉。吏判郑羽良以文章学问超出流辈。上达。盖其意不但在于 陵官之除而已。以尚瑞直长。 亲政时入侍。自 上以慈详称之。为刑曹佐郎。虽多病告。而曹事顾无不办。长官亟许其举职。戊辰。丁内艰。夙抱沉疾。哀毁之甚。若不保朝夕。而居丧之节。一遵礼经。凡于祭祀之需。窆葬之节。苟其心力所可及者。无不躬亲照管。哀敬备至。病少间。则以礼记一帙。沉潜理会。必至夜分乃已。君病甚后。自知不能起。以书敕其家人曰。必须善养吾亲。毋负此意也。妹氏请其内子出来。则答曰。吾以疾。不能自尽于丧礼。亦可恨。又何忍乖此礼防于将死之日乎。及其就尽时。家人排户而入。则乃举袂覆面。只以数语作遗命而卒。君禀资刚毅端重。早有迈往之操不夺之志。而自持其身。则常存敬畏战兢之戒。聪明颖悟过绝流辈。自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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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不劳师教。而文理骤进。读书不过三遍。辄成诵。亦未尝以应副课程为急。而一意慥慥焉。稍长。遂有志于此事。自是。益加沉潜之功。先从四书六经。不论其诵数之多寡。必欲深赜而得之。下逮濂闽诸书。以至性理文字。靡不为之熟复。期其通贯而后已。至如义理精微之奥。尤致力焉。毫分缕析。意在发挥得尽。而诸子史学。亦皆涉猎无不遍。及当世士友中。以文学名者。皆以一头地。归之。家居常有执玉捧盈之色。凡事必为之曲意承顺。虽有少出入。亦必使亲知之。书册凡(一作几)案之属。或有亲不在之时。常置故处。不敢移易。亦不敢当坐卧处。一心谨畏。或恐有咈于亲意。郑夫人每服勤。有时亲操井臼。则必请代其劳。左右就养。无违其志。常以母夫人食饮淡为忧。夫人或与家人共其苦。而辄戒之曰。勿令儿子知之。尤于夫妇居室之际。甚不苟。无愧于相敬之义。下逮卑微之类。亦未尝示之以亵貌。耻言人之过恶。其有不善者。则或面折不少饶也。未尝以衣服饮食有所关心。常以一箧自遂。盖有以籍记不可失者也。虽于疾病沉淹之时。亦不欲自弛。每以书册相对。有时慨然自语曰。吾病如此。窃恐不能遂吾志。或不至遽死。则前面地步。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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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至此而止欤。盖其自待其身。殊不草草。若使天假之以年。则其所树立。必有可观者。而才踰四十而终。呜呼悕矣。君姓任氏。名得中。善仲其字也。其先出自中国。籍于海西之丰川府。以高丽御史大夫澍。为始祖。其子讳子松。封西河府院君。其子讳德儒。文简公。是生讳球。我 朝为参知门下府事。仍世大显为盛族。五世而讳吕。右承旨。生讳继老。 赠吏曹参判。生讳硕龄。江原道观察使。生讳景莘。禁火司别坐。曾祖讳耋。林川郡守。大父讳震英。父讳思敬。前副率。妣淑人东莱郑氏。坡州牧使赫先之女。錥与善仲之大人。为友者四十有馀年。其时善仲未及生。嗣是以后又几年。两家俱至白城。与之邻并。而善仲已胜冠。而且有令闻。余亦引以为少友。其后或聚或散。而比余之大归白城也。善仲从官于都下。有时还其家。则辄与之过从。而为之倾倒。每使人增气。爱重之甚。又不啻如少日抚顶之时而已。未几而善仲遽疾食痞之症。颇似其舅郑命汝。非不知其可忧。而第以其人之为可恃。乃曰。病不能杀人。虽闻其转剧。而此心犹不必为之危厉。而忽然一宿之间。遂不起。岂余蔽于相爱之深而然欤。抑其不胜丧。而以匪命而至于斯欤。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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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死而可悲者何限。而亦未有如善仲之死而尤可悲者也。以其气志之纯笃。假之以年。则其进取又何可量。此则不独其身之不幸。实为吾党之不幸也。当此人物眇然之日。如善仲者。何处得来耶。死而无子者亦多。而善仲既无嗣续。又无弟兄。又无同堂兄弟。虽欲发挥其平日事行之不可没。而更谁为之耶。人之知之与不知。在善仲。又何加损。而与善仲情爱之笃。顾未有如余之甚者。则余之心安能不为之衋然乎。今玆数行文字。亦因朋友而成。要余为之一言。余又可以昏弊辞之。而不成其好意耶。
李公君叙墓志铭
昔余谒老先生于酉峰。退而窃听于门下。诸君子之评。以敦信朴茂。称李君叙。虽先生之言。亦如此云。余于是始闻君名。而愿与之交。其后获一再遇。睹其容貌。叩其所存。然后知君有敦信朴茂之实。而鲁门诸子之言。盖不诬也。未几。君没既葬。而余往哭之江干。破屋寂若无人。而闻君稚子方六岁者。育于罗汝仁。余为之洒涕。以诗悼君而归矣。岁癸丑。君之子忽来访。且曰。从罗氏来。而有母在堂。病且饥。人有见哀而遗斗米者。行虽忙。不可以不见公。故来尔。余既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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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之儿已长。而百里负米之行。尤令人动心。自是数来从余。而一日袖一册示余曰。愿有以铭吾父也。余谨受而读之。中有罗汝仁状君之文。夫汝仁之所以知君。不啻如吾之知君而已。则其言尤可信。君讳锡九。君叙其字也。实 中宗大王六世孙也。曾祖讳眺。龟原君。大父讳烱郁。西兴令。父讳基。进士。官至参奉。妣丹阳禹氏。学生翼善之女也。君幼有至性。七岁。祖母有疾。日摘山果以进。祖母喜曰。孝孙之养大矣。未十岁。能属文。对人言语甚辨。为长者所称。时或解人之纷。而不自有。盖非童幼所能者也。十四。遭参奉公忧。方病谻。血指而进之。及丧。哀陨不欲生。成公至善。见而叹之曰。李童子守丧。无愧古人也。既长。间游场屋。而亦不为之屑屑。独有志乎为己务实之学。清修力行。居家孝友有过人者。逮遭内艰。不解不怠。视前丧尤严谨。服阕后。不复以举业为事。先是。从李止谷泰寿学。李公爱君醇笃。深欲成就之。乃使之受业于明斋尹先生之门。时君年已三十四。窃覸先生德容表里之盛。动静应接之际。心悦诚服。必欲遵而勿失。盖向之直行自厉者。渐就平实。先生于从学之士。少许可。而以君之质直好义。亟称之。既数年。哭先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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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毁板之祸作。君深怀痛疾。与同志数人。拟将一疏洞陈源委。既而叹曰。既不能痛泄忧愤。毋宁退守毋辨之义。杜门潜修。学有所就。则是乃所以发明吾先生之道也。遂不出田庐。屏迹世故。躬稼力学。守分自安。秋冬则入宝盖山。与守戒僧食淡攻苦。岁以为常。持身严苦。虽有疾。亦自善摄。而庚子春。病饥甚。宿疾乘之沉顿。至十月初三日。遂不起。享年堇四十三。朋友议以薄葬为称家。俾成其平日之志。配结城张氏。佥正淑之女。有一女。适士人洪鼎锡。继配清州庆氏。同知中枢府事瓛之女。有一女一男。女适士人赵凤九。男即育于罗汝仁者。名养浩也。始葬于长湍长佐洞。至乙卯。移窆于积城德岘癸坐之原。而继配附焉。始君之殁也。养浩年稚。虽不及受训于家庭。而笃志力学。必将不负其先志者也。夫问学有二事。知与行而已矣。自众人至于圣人。亦无别法。但于此用力。由浅入深。从粗入精。尔人之患。多在行不能如所知。而如君叙则不然。苟其知之所及。必力行以至之。志节行谊。往往有人不可及处。尤笃于朋友责善之义。虽与之相下不倦。而见其有不是处。为之切切然。言或不相入。则又为之恳到详勉。必欲其入于无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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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故。同时并游之人。莫不称为可畏。状中所论。虽不可一一备举。而第以一事而可知其馀已。尝与人约买婢。既以价与之。而旋闻婢死。竟不复问。以君之家无爨汲可使而乃尔。非有所存主不以外物自累者。能如是耶。吾于君。既有契分。又有状辞之可据者如此。又何可以不文屡辞。遂为之铭。
既能知之。又能行之。则持之久而自然上达。 如君之奋然自拔者。又何患夫行之不彻。 能自得师而方且用力于格致。胡天之不与其年而遽夺。
县监李公墓志铭
遁谷李炳然。一日袖其先大夫家状。而为之泫然而语曰。吾先子弃诸孤时。不肖年堇十六。平日事行之可述者。顾无以发挥其万一。而先君少日。不以时俗范规自处。其所以从事者。不出乎古人之书。尤于幽独得肆之地。致谨焉。至如科场文字。虽或黾勉不废。初不为之屑屑然。而世有以是称之者。盖亦非知吾先子者也。錥于是摄衣而坐。谨就其状文而读之。具知平昔所不能悉者。而窃记获闻于翠微轩李公之语。乃曰。少从长老入场屋。见公遇制策甚得意。遽呼大白而饮之。必欲躬自呈券而往。忽有自后掠夺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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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混入于纷乱中。公不肯亟追之。而但曰人心无状而已。使旁人见之。孰不曰太疏。而只此一事。亦可见公之气像有非浅之为丈夫所可及也。錥虽不能为公执役。而倾慕既深。今于炳然之托。又何敢有一毫巽避之辞乎。公讳相。字玉汝。金山人。前朝门下侍中唐盖之十八世孙也。自侍中以后。组簪不绝。入我 朝。亦多有显官。有讳命坚。策勋 成宗朝。于公为六代祖也。高祖讳龟年。翊卫司司御。曾祖讳宗白。尚衣院直长。大父讳馣。佥知中枢府事。以儒雅文华。擅名于世。父讳万叶。受业于文元公金先生之门。学行文艺。为同门诸贤所推许而早世。遂不仕。妣▣▣▣氏。司瓮院主簿讳儆之女。公以 崇祯丙子五月十九日生。自幼歧嶷。资禀俊迈。言谈举止。与凡儿不同。年甫十岁。已读四书二经。间就草庐李公惟泰请学。质其所疑。草庐每称之曰。此儿非但文才超绝。见其言色之际。无疾遽。殊有将来远大之气。为之啧啧不能已。时公之先君适有远役。而授之以诗书曰。必于吾未归前成诵。比其还家而试之。则诵说无所错。盖不过二日之力也。公内承庭训。外资师友。学业日就。年未弱冠。声名已籍甚。丁公时万。大司宪胤福之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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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也。素称简伉。而见公之论说与所著。大奇之。以女归之。朴尚书筵。于公为表叔。每见之。必称为异日有用于世者。而爱重忒甚。 孝宗八年。中监试初试。再场会试。中生员。是岁遭外艰。居丧甚谨。而读礼之功。亦不废。壬寅。又遭内艰。执礼之严。如前丧。服阕。除 厚陵参奉。时文谷金公寿恒长铨。与公无雅。而盖取公议也。序迁内资寺奉事。至甲寅。乃弃官。归于杨州。作诗以寓意焉。旋复挈家。入锦山。山阿破屋。随分打过。不以贫窭为忧。而友于之乐。沉潜之学。能有以自遣。顾于世味。泊如也。自号为水北居士。而远近学者。多有扣德问业而来。或以科学取质。而间有成就者。申公翼相。为全罗监司。巡过时。访公于水北所居。且有诗曰。十载重逢峡里春。别来双鬓各成银。三年大鸟鸣何日。一勺难将救涸鳞。盖申公以平生执友。每惜其有才无命。至是以物济其急。而发于吟也。甲子。拜 献陵参奉。例升典牲奉事。又升司瞻寺直长。庚午。始出六品。为造纸署别提。旋拜司宪府监察。是年。 除阴竹县监。以嫌不之任。翌年。捲还于杨州旧居。自是绝意当世。益求素志。晦迹于一丘一壑之中。而但以书籍自娱。至如饮食居处之不可堪者。又不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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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北旧居时而已。甲戌改纪后。铨曹屡拟于郎署。而公则已无仕宦之意焉。至是年十一月。因微疾而猝剧。以初九日考终。公于启手足之前。先自洁净其身体。以至衣服枕席之类。亦皆使齐整。然后从容观化。翛然而逝。非有得于平日素养者。必不能尔。朝野之与公相知者。莫不为之斋咨。或以赙襚致意。至如下贱。亦有为之奔走匍匐者。发靷时。执绋而行者六十馀人。以明年三月十一日。始葬于锦山西一面先茔之侧。至戊申。移窆于东一面寿昌里壬坐丙向之原。前后妣(一作配)并附焉。前妣(一作配)淑人罗州丁氏。通德郎时万女。左赞成应斗之玄孙也。举一男震焕。后妣(一作配)淑人庆州金氏。学生鼎昌女。桑村自粹之后。举二男。震灿,震炳前县监。震焕有二男二女。男长世垕。次世堥。女长适柳廷轼。次适尹尽。震灿有二男。长世墡。次世墩。震炳有二子。长世埙。次世均。公天资温醇。志气凝远。聪颖超伦。文艺夙就。世皆目为巨笔大手。而公之志。顾不欲于此专心。尝次退溪集中韵曰。天地中间有此身。圣何人也我何人。吾家正法应非妄。努力更须及是辰。以此诗。可见公之本心所存。早有俛焉孳孳之意。既于圣人书。日常诵读。而性理群书。亦必为之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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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旨趣。若其立心。则以忠信不欺为主。充养有道。德器日就。打坐尽日。庄重安和。而惰慢忿厉之气。未尝见于色辞。襟怀莹然。无查滓芥滞者。动止真率。无矜持作为者。其事亲也。极其诚。殆根于天植。以早岁孤露。为至痛。遇忌日。饘粥哀恸。如袒括时。其处兄弟也。与之怡怡和乐。而凡于服食器用。初无物我之设。公之朋友之义。为尤重。盖以天属者。自非大无道之人。则虽或不能尽其道。而亦不至全然放倒。至于以义合者。间有悖慢无所不至也。公与春坡堂李公星龄。为莫逆交。平日情好。无间骨肉。公之南归时。春坡以诗赠之。而语多悽苦。未几而春坡殁。公为之惊陨。悼惜不能已。有时思至。必有涕泪。而为朋友服三月。朴公铣殁于毒疠而子幼。无他视敛之人。公曰。夫子有于我殡之训。此友死不得敛。岂非朋友之责乎。遂入视之。常时亲与者。岂独君一人。而乃于死丧之威如此。士友服其义焉。公自少日。不以事物经心。京乡无庇身之所。每僦屋以居。在家以道理为躬率。夫妇之间。相敬如宾。教诸子。常以义方。不使其违于绳墨矩矱之中也。尝曰。士生斯世。其所以自期。不可不重。岂有自进求售之理乎。汉策贤良。犹是人举而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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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也。顾无决科进取之意。而为人所勉。虽不免随众赴举。而初不以得失累其心。自中司马后。增别试发解。则辄两中。而每屈于会试。庚戌 庭对。入于嵬选。而末乃以字误见拔。其后增广。以策表中第。因闵周道用奸。罢其榜。人孰不为公嗟惜。而公则不以此置于怀。其为文。浑浩停蓄而有理致。人必称之。为菽粟需世之具。操觚之家。取以为法。如诗律。虽非所喜。而必欲其天然去雕饰。此亦可见其性情之一端也。状曰。震炳于先君。为最少子也。虽甚爱之。而有失则不少贷。或至对案不食。尝语诸子曰。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尽人之道也。苟不能尽其道。是不能践其形。而去禽兽几希。人欲尽人之道。则莫如专意圣人之书。以明此心也。震炳八岁受史书后。仍读经书。至十五六岁。几至成诵。不肖虽不能遵承严训。而粗能知乎持心谨身之方。不坠于诞妄虚邪之涂者。盖以幼少时教导之力也。虽在臧获之小者。遇之必有道。子弟或有诟詈。则辄责之曰。彼亦人子。依仰于我。而顾不能时其饥饱。而反使之无道乎。尝于二 陵为 寝郎。每诵明道一命之士存心受(一作爱)物之语。视 陵卒。如己仆。待之以诚心。陵卒。亦能知感焉。及闻公丧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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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四十馀人来候于路。自愿为之担持于二舍之远。为典牲也。凡养牲之方。亦必尽其宜。致有充腯之美焉。每遇朋友之会心者。则辄命杯。或至于无量。而未尝见其深醉。人以德将称之。喜守静。罕出入。而亲友虽是旧要。官达则不肯踵其门。病世之标置誇耀者。痛自敛藏。不欲入于道学指目中。而与世混迹。亦不为崖异激截之行。且不喜以文字讲说。以表见其所有焉。故文艺之超然寡俦。人得以称之。而笃伦潜修之学。莫有以知之。趣操无瑕。人得以称之。而履谦尚德之风。莫有以知之者。士友中与公深识者。咸言其沉屈。而如尹东山趾完,柳一退尚运,赵东冈相愚,李贞谷奎龄,赵迂斋持谦诸公。每以其不遇为之嗟惜不已者也。錥生虽及公之世。而顾不能接承警欬。少日从前辈。槩知公之为长德君子人。而与炳然游。已馀四十年之久。尝视以为畏友而高仰之。其于平日语嘿甚谨。则今按其家状。皆出于其家庭所睹记者。又何敢有所去取于其间。而区区所传闻于人者。皆有其实。窃见状辞。益不胜其慕仰之私。谨就序文。略加纂次。系之以铭。铭曰。
古今人自无不同。而人之所以尚论则有异。 其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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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遇于世。又何可以此为之轩轻(一作轾)。 迹公之平生言动。盖不欲以外来者而戚喜。 非有所存主乎中者。顾何得以乃尔。 朋友之深于公者能知之。而其他则或未能尔。 志欲慕乎躬行君子。所可恶者高自标置。 进不得自试于当时。在家之宁馨其薰未已。 顾以是为无憾。则后之人又奚足以与议。 尚欲知公之为渊源。盍观其馀流之所自。 俛就公车之业。而顾不以进取为意。 潜心古人之学。而志在于躬行君子。 幽光自发于家庭。遗薰之袭人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