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x 页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遗事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6H 页
伯父桃溪公遗事
公少日以记性不能及人。为自励。遂致人一己百之功。盖于书。无所不读。读之。必熟复。通贯而后已。晚来。更聪明。錥儿时。见公读八大家文。尝语人曰。吾于此书。读不过十遍。辄成诵云。
公之勤劬。殆根于性。从幼不烦教督。读书之馀。又手写不辍。所蓄文字。为写本者甚多。而皆手笔也。以此每值严冬。手为之冻。方其读书写字时。朝夕食至。而亦不省。家人常以公之当食冷啜。为忧焉。
公之姨从兄弟甚众。而俱以才学有闻。李公汉宗。与公同年生。文艺夙成。十四五岁。已有声誉。笔翰华赡。颖出等辈。与之同研。公自以为不及。而李公才优。而为学乃不若公之一味勤勤。不过数年。李公反以公为不可及矣。
公种学绩文。厉志益笃。所著诗文。自童子时至弱冠。便成卷帙。积之既多。英华外发。二十以后。所作科诗。为人传诵者多矣。
癸亥增广。公方二十三岁。大小发解并中。世所称贯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6L 页
三场也。自是有盛名。出入泮学。士友为之推服。尝有所制不入格。公之姨弟金公镇泰。适来见其稿。金公记性过人。一览便成诵。过其堂叔金监司万吉而为之传说。金亟加称赏。时东冈赵公相愚为学兼官。乃责其不能取。赵公意甚沮。后日制士时。使人物色。待公券写才讫。从傍忽夺而走。追之不得。乃置之尤等。而批奖狼藉。此即置酒脱袁盎诗也。此作在公。不甚得意。而赵公之畏公议。乃若此。此虽出于一时戏剧。而当时多士之言。亦未尝以赵公为有私于公也。
己巳。牛,栗两先生黜享。公率多士。首先争之。以疏头。编管林川。翌年蒙 宥。而公无意于世。仍欲淹留湖山之间。随意跌宕。以文史自娱。旋以林湖不惬久居。乃携家入茂朱峡中。盖雅意在于入深。而一家尊属。适莅是邑。亦可以免羁寓之愁也。流迁栖屑。行且五六年。绝意名场。专心书史。蚤夜孜矻。不以事物婴怀。家人亦不敢以穷约之色。有所溷烦。虽于幽忧牢骚之之(误字)。咿唔佔毕。未尝少辍。间发于吟咏者亦多。溪山胜处。乘兴独往。或与人酬唱。多所述作。朱溪之名篮胜区。不入于吟哦中者。盖亦鲜矣。以其时言之。则留落不偶。而公乃处之甚适。日用功课亦甚严。尝以忧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7H 页
愁放旷。为深戒焉。
甲戌。始还京第。自是治公车业。一时名胜。多从公游。同研中长第决科。殆无虚岁。前后设科之日。毋论京外人。必以一头地。推归于公。虽闾巷妇孺。亦莫不然。及闻公之见屈。相与嗟咄不已。人或以为公之盛名。反为公灾也。然公之不遇。盖亦不遇其人也。晚休朴尚书泰尚。尝得公所制于试券中。将置第一。有参试之人。意殊不惬。朴公适如厕。比还。则已柝糊封。其人见公名。亦甚愕。贻朴公曰。是亦命也。亟还其券而慰之。人有问于朴公曰。公之屡得某之文。亦可异也。答曰。是不难。某之文杂于众作。譬如大豆在小豆中。不必目视。以手按之。亦可辨也。如使朴公。久处文衡。公必不至屡屈。是知朴公之不幸。亦可谓公之不幸也。其后。问官兵田策。公之券初在下等。金判书镇圭。方参试。乃拔取之。卒以尤等居魁。盖亦有文鉴也。
公前后屡典郡府。威惠甚著。人之所以知公者。以文学而不以政事。然公之居官。律己谨严。而综理亦甚精密。初 除海西之殷栗县。在邑不满二期。而惠化之及人者甚多。殷人至今诵之不衰。錥童子时。往留衙中月馀日。公将赋归。已有行期。前一日。微闻民欲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7L 页
遮途。不听公行。翌朝自质明。见村妇或老或少。流入于衙。转益坌集。至不可御。其人个个愚顽。虽被敢奴辈叱迫驱去。而顿无怖色。盖渠平日畏官庭。不敢入者。非深怀唐突。必不能若是也。衙内如此。衙外可知。虽欲以官威从事。殊无奈何。乃不免停行。而向晚。因雨至。人少散。公独以衙奴控马而出。避雨散处者。又复纷然而至。渠等亦知不可奈何。至有涕出而恋慕不忍去者。非出于诚心。则亦安能如是耶。其后所莅之邑。不复见如殷民惜去之甚者。盖公之治殷邑。异于他处。循其旧俗而施教。不以其椎朴而鄙外之。抚爱训迪。务尽其理。民莫不有观感自效之意。公若更留数年。则必有久而不沫之化也。是后。累莅湖邑。为政。威胜于恩。盖公之意。以南俗与西土绝不同。不可以粱肉代药石也。
明谷崔公 启请舆地胜览重加修润。又将续成。设厅。名曰纂修。差出郎厅。并是博学之士。而公亦与焉。时公外任。未及递解。而遽有 启下之 命。人多艳称焉。
公尝为水运判官。往来上游。江山之胜。蓬屋清玩。亦自不恶。而第以一行后。辄有例用之物。数亦不些。公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8H 页
心不快。乃求外以自解免。且以锦山与恩津。隔宿可至。时家大人方寓镜湖故也。
锦之为郡。视旁近最大。民俗亦不淳。且曾王考贰相公遗爱之地也。公约己清严。吏惮民怀。不过期岁而政成。公在郡之日。适有湖庄卖谷钱。遣官吏领来。仍令留置官库。早晚输送京第。时从姊婿权君瑢在侧。其后权兄每向人说与曰。妇翁清德。他事。犹可勉及。至于以家钱置官库。而不自以为嫌。人亦不以此见疑。不识今世人。亦复有如此者否。此等处。自知其决不可及。盖公之心中。自能无此物。故乃尔也云云。权兄有识见能知公。故其言乃如此。
公栖迟于县邑之间。本非所乐。而为贫禄仕。倘来则亦漫应而已。未尝有求之之意。就居第之西。绕以垣墙。中庭而结草亭。架竹成之。扁曰此君亭。日哦于其间。朋友至则必命杯。家人不敢以无酒为辞。有时团会。一座之上。自有丰悴穷达之不同。而不但达者不敢有其达。穷者亦忘其穷。杂坐无间。间以善谑。竟日忘归。而宾主欢如也。亭狭人多。少者席地为坐。或觞咏或射韵赌棋。自日气稍暖以后。至重九始寒而止。庭花阶竹。亦自有幽閒之趣。会数而物薄。礼勤而情厚。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8L 页
正所谓真率会也。白下尹仲和。时以少年。亦与于其会。近日相见。辄曰。数十年来。风习顿改。士大夫间风流好事。岂复有如城南旧社时耶。
公于朋友交际。以信义为重。而亦不苟相然诺。虽平生情如兄弟者。有或不可于意。则辄严辞切责。俾即开悟。人亦知公之出于城(一作诚)爱。故虽被峻斥。而能无介然于怀。只此一事求之于世。亦不能多见也。
公风仪峻整。平居俨然有威容。家人亦不敢窥其浅深。至若谈笑从容之际。则使子弟。亦自舒展其气。俾无不敢尽之辞。教以义方。课以文字。每夜令诵所习诗文之属。或听其声韵。而亟加褒劝曰。此儿必能文。其为声有异于前矣。所做文字。或有一二句可赏者。亦必为之再三奖谕。使知其进诣之路。錥稚昧时游惰。不能日受课程。而畏伯父公甚。虽未尝被槚楚之督。亦不敢肆意奔放。稍省事以后。愈益谨畏。每做一事。赏(一作常)以不知公意之如何。为惧。及知无他。然后方敢少安。柳仲涂所谓开辈抵此赖之云者。正亦如是也。
公之读天下书。不为不多。为文章。亦自成一家。而功令之文。几夺其八九。是以所著述甚少。如使公早成一第。专心用力于科举外功夫。则毕竟所树立。虽不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9H 页
敢知其当如何。而以己百己千之功。济之以周通淹博之学。达而行之。固将有裨于世道。虽或不然。而文章之得以肆力。取重于一世。垂示于来后者。必不至数卷残藁而已。呜呼。公殁之初。毋论识与不识。而举世嗟惋不已。居然二十馀年之久。则耳目渐远。后生少辈。已不省公之为何如人也。人之知公与不知公。顾奚足为之轻重。而区区所深悲者。以公平日负一世重名。为(衍字)如何沉屈不振。为世所悯。堂弟两人。蔚有才行。人以不食之报。归之。而并歾于膝前。公益无意于世。末疾之祟。盖亦在此。晚年观书。手自类会纂次。以杂志为名。而遗命勿示于人。藏在箧笥。不敢翻动。迹公本意。只欲埋没。不令人知也。呜呼嘻矣。
公于惨戚后。在宅之日常少。盖不能为怀而然也。尝寓村舍。錥往拜之。公曰。吾昔日梦得一句。莫叹鬐鳞终蛰▣。会随风雨上云阳。此诗若不偶然。而毕竟无应。梦寐之不可信。乃如是耶。又在锦山时。侍往僧舍。朝起吟一绝曰。剖竹通泉应百折。抟金作佛只三身。此亦梦作。而既不足成。故并不入于遗稿中。
公居官。约己奉公。不以一毫私意假借于人。请托不行。公务自简。虽不见其簿书劳攘之甚。而事务亦无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39L 页
不理。公尝曰。为治。顾不在综核察察。第有见识者能为之。虽不免生疏。而大体固自好。士大夫年少中为政。往往有可观者。率由是道也。
先考领议政府君遗事
公之平日言行。只在存心不苟四个字。亦未尝见其用力。而迹其行事。坦然由之而不疑。未达时。穷约忒甚。人不堪其忧。而处之甚适。人或劝其从众无妨。则辄笑而不应曰。我自有天。毋为造物者所嗤耳。
又尝曰。有鸟名曰信天翁者。不肯随众鸟饮啄。但见其仰首张口。而亦未尝馁而死。故人以是名之。吾虽拙于自谋。而亦不至于大狼狈。不妨以是鸟自况也。公年过强仕。而犹不第。亲知之相爱者。以公之贫甚为忧。劝之仕。时有一家人在铨地。如欲有志。则似不费力故也。公怒曰。吾岂高蹈不仕之人。而第所志本不在一命之得。方治公车业。此乃进身一路。舍此而他求。吾所不欲。世之不我知者。固不足责。而如公者。亦出此言耶。公之素志如此。故释褐前。未尝一拟于初仕之望矣。
公自少。留心时务。虽钱谷军田之政。亦莫不寻思究论。同研诸公。视之为閒议论。惟翠轩李公明弼。谓之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0H 页
曰。有其志者。毕竟会当有展布之日。金兄象卿氏。少日常如此。虽其年啬。不能究其才蕴。亦不可谓不试也。君辈所谓閒议论者。庸讵知异日不一施措否耶。曾王考赞成公甚爱公。亦尝以远大期之曰。他日握重柄大吾门者。必此子也。凡系子弟之职。必召公。公亦惟命是从。而适以微事。致意于戚近而居权贵者。又使公往。公不欲行。以巽辞累禀。而不获命。赞成公以不受长者之命。责之颇严。时议政公侍侧。乃以和色仰对曰。儿亦有所执。此等处。许令自遂。恐无妨矣。赞成公怒解。而奖爱益甚。赞成公以侧室宣氏。极有功勚。而卒无子女。乃以公托之。宣氏抚爱公甚至。公亦事之甚谨。宣氏以天年终。凡于丧祭之礼。惟力是视。殆无间于奉先之节。公尝自官享于先墓。忽语家人曰。夜梦庶祖母以药果事有言。前此未曾若此。可异。家人失色惊叹曰。今番蜜果。奉荐于先祀。有不能遍及。乃于庶祖母位。有觖。从前则未敢有差等耳。公平日未曾说梦。而独有此事。亦可见诚意感通之一端也。
公与同研诸公。会于翠微轩。有客自言善相入。能知休咎。座中方锐意进取。莫不以科事得失扣之。而公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0L 页
独无所言。其人又从公觅饭。公终不应。其人去后。公乃曰。吾非不能办一饭。而第观其人。决非可亲者。具食致款。心所不欲。故不免行迫切之事矣。未久有李永昌者伏法。即其人云尔。
平日于辞受之节甚严。其在穷约之日。家人觅债。以供朝夕。而殊不以生理有无为意。亦未尝对人作寒窘语。亲旧之为守宰有力相济者。或有周急意。而不肯送人道乞字。不肖幼时金监司按海西时。尝一送人。新桥族大父在潭阳贻书。以不遣人为诮。乃送奴马。时在江景困极之日。而两公于公。俱为尊属。且情爱甚笃。不但有一家之谊也。
公生长京第。而自少时至晚年。乡居之日为多。始寓通津。为近先墓下。且以宗家薄田寄在也。再寓金浦。有不堪久居。又转徒恩津地。乃斥卖桃洞旧舍。举而还报债主而行。知旧载酒。为数日留欢。或有仆马津送者。皆以沦落为悲。其时行色。可想见也。既至则镜湖有江山之胜。居人以渔盐为利。公乃曰。吾之此来。可谓困甚。或不能安分。而渐有谋生之意。则不但所守放失。亦不免长作江景两班耳。借田力作。不足则以官粜自给而已。凡系方便治产之术。不惟不为之。亦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1H 页
未尝语到。以是留居三岁。食贫如始到之日。决科后。始还京中。而亦无一物寄着于乡舍者矣。
在镜湖时。不无邻近过从之人。而独与钟厓郑公大哉相得。甚欢如也。郑公所居选胜。且有江榭可留。必邀公同治举业。时或挐舟上下。甲申春。自黄山回舡。月色正好。忽有江鱼跃入舟中。郑公喜曰。此喜兆也。吾辈当有以应之尔。是年秋。公登第。至壬辰。郑公赴都下遇疾。卒不起。公襚之以衣。为文哭之甚哀。柩还时。力所周旋者。无不尽情而为之。公于朋友。不以穷达异视。不但在郑公为然也。
公赴湾府。下车属耳。民有以被杀于人见告者。公亟往审之。使人反复检验。而犹有不尽其实者。公至以手按视之。十分无疑而后已。自官府距其地。殆百里而远。而府尹在边上。体面尊重。一府所属莫不谏公之躬行曰。前时未尝若此。此不过幕裨事尔。何至于亲劳云云。则公曰。府尹虽自重。杀人是何等事。而乃欲自便而不审慎耶。惮一劳不自往。致误人之死生。则其罪当如何。闻者为之感服。
在州时。有一知旧自湖中来者。与公同卧。夜中房突偶失火。火炎飙起。逼在公寝后。而公无遽色。徐呼人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1L 页
视之而已。其人归告其。乡里长老之为公先执者。则亟奖之曰。此人必大做。前程不可量也。
岁庚寅。清人敕我 国。汛守海防。盖以海寇为虑也。远近绎骚。几欲波荡。时錥在都下。了堂弟葬事。着急驰还。其时忧迫之状。可知也。比至。公笑曰。汝亦被骚屑。乃尔亟来耶。此事岂难知。而人心如此。可慨也。海防修饬固无妨。而正以此时动作。只增人惑。吾则一如常日。无所猷为。幕属辈亦多以为言。而亦不应。始则人心几有河决之势。近颇镇定耳。闻邻近诸处亦然。盖不能料量天下事势。闻风而惊惧。都不成举措。苟有缓急。其将奈何。
公曰。边土为治。多与内地不同。其政不专在于抚摩而已。时设牛酒。赌射较艺。引杯举白。使军校极意醉饱。人或以劝士之政。有逊于劝武之勤为言者。公答曰。弓马之地。当以弓马从事。所谓课士。不过啁啾末艺。此岂有补于亲上死长之义耶。然邑子与邻近士人。以其所著文字来质者。亦必为之手自批评指挥。其用力之方。谆谆不倦。
前一年。公奉 命。试才于江边七邑。府妓有侍寝者。龙川馆。亦有一人焉。而莅府过半岁。并无召见者。錥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2H 页
为之请曰。边馆异于他处。在傍使令之人。亦不可终无。则毋宁就择其无弊者而留之。向过龙川馆时。见其人颇似良谨。窃愿招来。未知如何。公曰。此岂终不可无者耶。然汝言如此。任尔意可也。其人果来留侍。至公之归。而谨畏如一日。比公之赴燕也。过龙川馆。其人无恙而迎拜。公闻其村居有年。使之退去。在湾府者。亦迎拜。而随众使唤而已。虽阅日。侍侧者。亦不知其有异于他妓也。平日亦不为之斥远。而至若可以裁制之地。不以一毫私意假借焉。
西关之受弊。多在使行供亿。公尝病之。在行时。一切严饬列邑支供。俾不得引谬例过礼。同行或以为不便曰。行李自有前规。厨供虽食之不尽。万里之行。亦不害为卒隶之吃饱也。公不然曰。饮食若流。本非美事。且吾以大臣。每于登 对时。诫存上下之侈靡。而乃不能躬蹈其言耶。前后弊习。不必尽循。各邑出站之弊。罔有纪极。只为一行留连之资。而饮食狼藉。亦不归于远役之卒隶。盖无谓之甚者也。
公曰。使名虽称陈奏。而其实卞诬也。一行凡事。自不当以寻常使行例之。平日饯行华欢之类。一切谢遣。至湾上。因文字往返。留若干日。记渡江后趱程而进。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2L 页
或倍途。比到燕京。入文字后。知使事将不顺成。公引卧一室。不肯与人閒话并舍。或有言笑之相闻。则辄为之不平。谓侍坐者曰。何不使之知裁耶。如是者为日甚久。而日候渐热。转成疾患。日就沉剧。太医之随往者。亦不敢诊视。药物既煎。严辞却之。朝昼所进。几于全废。其时焦遑罔极之状。至今思之气塞。使事既不可奈何。行且有日。公强起曰。身为大臣。受 命万里。事既狼狈。其将以何语归奏 天陛乎。有疾不死。亦不可谓之幸也。
胡皇因文字发怒。弱国之臣。势无奈何。苟有一线致力之路。则虽仄径微蹊。意有所不恤。有尚明者。为皇帝所宠信。渠自言为 本国事有周旋者。惟力是视。所谓十三王。以皇弟亲宠。用事。其子适病甚。内医吴志哲看病出入。首译金是瑜。每与之伴往通言语。仍与其王子。情面甚熟。王子患大𤺄。既破。当以人蔘峻补。而彼中参劣。不若东产。颇有愿得之色。公闻之。即以 内赐佳品者。遗之。如是不啻一再。俾结其欢心。十三王口虽不言人参事。而待两人甚款。至以小车。引金译于圆明苑者再。金译乘间扣头。毕其哀恳。十三王显有相肯底意。于其池中。钓得二鱼以遗之。盖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3H 页
亦好意也。译舌辈逐日奔走。不往尚明家。则往王子家。方便回斡。靡不用极。公于寝疾中。昼夜沉思。冀得好消息。去则随语指挥。归则扶坐倾听。若是者过数十日。而卒不得其一分开悟之语。公叹曰。狼狈至此。此将奈何。或曰席藁。或曰呈文。非无前例之可据。而第此事。与从前事势绝异。皇帝方耻过遂非。群下莫不知其然。而亦莫敢出言矫其非。当此之时。少有动触。必致罔测之辱。呈文席藁。不过为此身。自解于 上下之图。而决知其必无幸焉。万一彼怒更肆。语益不逊。吾辈虽灭死万万。亦将何以赎此罪耶。奉使无状之罪。罪止一身。为 国添辱之忧。不知至于何地也。既知其万无可为之势。而犹欲留馆淹延日子。尤非臣分之所敢出。亟宜还报 朝廷。深受其罪。然后此心亦可少安耳。
公留馆时。疾势甚剧。尚明因金译辈知之。每曰。愿尔之老爷宽心。早晚必有好旨。意皇帝虽自知其不是。而亦岂肯回怒为谢曰。我果失误耶。今行纵不能得。明当或因他事。皇帝有释然底意。此便是宿憾顿解处也。公闻之曰。尚明之言可尽信耶。渠不能为我周旋。而姑为此等语以自解说也。然而金译辈深信其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3L 页
言。数年使行之往。辄有恩礼之衍。有加金译两人曰。尚明前言可思也。
公之一行。既无银货之赍去者。且严饬行中。谨于交易。留馆之日。彼人挟其所易之货。往往出入者有之。而馆中无与之相应。其中或有为之叹尚者曰。阁老之行。自与他行有异。吾辈亦未敢随意往来如前番云尔。
自燕归路。便不张盖。外面威仪之例侈行色者。一切去之。驿夫驱马。亦不得出声。彼中观者。莫不怪之。还到湾上。大雨暴至。川渠多不可涉。一行困弊。亦不堪前进。而公曰。乱逆甫定。惊痛如何。身且负罪。急于归 命。其敢言一宿迟留耶。遂冒雨遽发。催趱而前。霖潦间关。亦无一处少淹。以台 启相持。不敢安迹。于城外借寓江舍。行且踰年。与人酬酢之际。语及使事。则辄引罪。不费分疏。人或以路中封 启。殊不免草略。别单。尤宜详悉而亦不然。虽相爱者。亦多以为咎。公曰。事败后。虽万般经营。而都归虚套。则中间殚力崎岖之状。又何敢尽载于进 御文字耶。此不但以自辨为嫌。道理亦恐如此也。盖自胡皇生怒之后。忍痛含愤。外示惶恐之色。方便求达。无所不至。出馆前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4H 页
许多日。殆无一日束手而坐。苟欲其纤悉取记。则有不胜其烦絮者。公意不欲张皇状 启。与别单中。只举其前后事状而已。故人之以汎然见咎者。亦无怪也。
使还后。论 启之辞。多以埋骨燕山之义。责之。公受以为罪曰。人之以是见责。固是也。然其时实无可死之地。此不过未悉事势而言之。岂求过于我者耶。
台 启持之经冬。方有付处之 命。公怡然曰。今而后。此心可少安也。既到配所。处之甚适。尝以居谪之人。多不能简静病之人。客之来。虽不能闭门不纳。殊无延款之意。以故所居寂然。如等閒村舍。贩妇之求货出入者。或称措大。公笑而受之。敕侍者勿禁曰。少也流落江湖之日。措大本色。亦只如此耳。
公已于使还之日。定欲毕命田里以自靖曰。吾虽不及前辈。而若其处义之可效者。亦可以自勉也。盖以郑相国载嵩事而言之也。问舍于衿川。僦屋以居。家食既久。而又岁俭。百口几不能自存。而公常晏如。闻李完平暮年居乡之事。深以为喜。盖李公之旧居称梧里者。相去不十里而近。乡人自有传说。以其俭德。有足为后人法故也。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4L 页
壬子。重卜后膺 命。盖出万分不得已。尝以始志之不能自守。为深恨。当 国做事。事不从心者。亦多有之。公退。有时喟然曰。才不若古人。而亦自有一副当料量。自少日已然。今又偶当可做之地。而亦不得一番试可。尽乎天下事未易做。既不能救得一分。而徒坐具瞻之位。抚循初心。宁不有愧。引疾求退者累矣。前后乞免之辞。危苦恳迫。而未蒙 允许。公方日夕忧恼。意在一退而不得。人之为言者。乃谓公若不欲退者然。胡乱为说。情状甚恶。而公则不以其人为可恶曰。此虽非爱我者。而能使吾释负者。此人之力也。第其疑我以迟回者。盖不能谅余之本情耳。
公尝曰。国之所以为国。以有民也。民散则国不能徒存。今之为救民术者。莫不以良役为言。盖无智愚皆然者。易知故也。然不有去弊之术。则亦徒尔。不济事也。尝于 筵中。以良役变通。各陈所见。公以所尝料量者。有所条别曰。王者之政。惟在保民而叠王。第有古今之异事。不无酌古今(衍字)通今之宜。当此穷民倒悬之时。能有救民之政。则不但为一时救民之术而已。臣之所尝列者。非敢曰必可行。而区区之意。或不无一分救民衍(一作术)之益也。庙议常患差池。毕竟无所施。公亦以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5H 页
此。益无意于时事也。人或劝公曰。此虽格于上下。不得有所施行。公之论量亦熟矣。何不作为一册。以见公志耶。公笑曰。吾既操可为之势。而亦不得为之。则更待何时。言既不行。而犹欲见吾志于人。吾所不为也。
先妣 赠贞敬夫人李氏遗事
姑母手教曰。兄年甫十四岁而归吾家。言貌端正。动止从容。事舅姑。如事父母。时曾王考尚无恙。爱重特甚。进见时。未尝不执手称之曰。夙成哉。吾幼妇也。嘉悦之意。动于颜色。吾虽年幼。而常肩随而行。受兄之抚爱甚至。故所能记有者。尚分明矣。吾先妣早世。两兄娣姒同处一室以终丧。而家众猥多。人心亦不能归一。或相訾衅。至及于弟兄之间。则辄正色责之。不曾以其疑贰之言置怀。故毕竟无复往来之言。
兄聪明绝人。看谚说十馀张册。虽未尝屡阅。而默诵传写。无一字错。
凡事不敢与伯兄并。岁癸亥。伯兄本家赴文义县。伯兄亦随往。亲侧无朝夕奉供之人。兄自下舍而来。随事看当。而亦不欲以一事有踰于伯兄时。凡百但仍旧而已。兄之本家。若或以某物寄来。而饮食之类。则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5L 页
兄必即其时。分尽无馀。下逮仆御而止。
抚养稚弟辈。恩义甚笃。有过则不加声色。而徐为之譬晓。亦以善言。从容诱掖。必欲其入于无过之地而后已。情爱恳至。与本生骨肉。无毫发间。仁厚之心。孚感上下。人所不及处甚多。亲党一辞称之。而兄亦未尝少屈其意。苟循人情。辞气峻整。志操贞悫。世俗妇女间俚琐之事。浮华之习。虽于平日话言之际。吾未曾一闻之也。
姑母又教曰。吾先君于人之善恶。察之甚精。而兄之事先君子。愈久而受奖益深。尝曰。吾仲子妇。必能齐其家。其所以奇爱之者。视众子女最异。
庶弟恭贤。在孩抱中。一日兄自以其乳取哺之。先君子自外入。适见之。以笑语遽教曰。汝为是儿乳媪耶。乃尔哺之。兄置儿徐立而对曰。子妇。岂儿之乳母乎。颜色愈和。先君子仍笑而坐。苟使年少妇女之狷悻者当之。则或不能无憾于乳母之教。不尔则易入于流而不返。而兄乃能逊辞仰答。气稳语正。先君子尤为之嘉叹。时余方𥠧昧。无所省识。而犹能感服其辞气之正。历岁虽久。而宛然如前日事。言犹在耳。岂可忘乎。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6H 页
姑母又教曰。兄事仲氏。必以其道。除非事宜。无苟然行之者。仲氏亦为之相敬。寻常语言之间。未尝以易慢之色加之。
庶曾祖母宣氏。无己出。以曾祖考命。托仲氏以为依归之地。逮曾王考下世后。先君子以庶祖为念。乃使仲氏主下舍。仍奉庶祖母以养焉。兄事之以诚。凡所以便体之方。备尽其宜。事事必先于己为之。
家甚窭。而仲氏未尝以生产为意。兄躬自调度。不以家中琐屑烦仲氏。朝夕饮食之节。亦必极意看当。虽甚窘绝。不以形诸色辞。盖不欲丈夫之知此事。有累其志之浩然者也。
仲氏少日。从朋友游。或被酒而归。则兄心不能自强。酒后所啜之物。必营办以待之。其他所以事君子之道。无或有妇仪之少愆也。
姑母又教曰。吾兄弟赋命甚薄。早失怙恃。无所依仰。而仲氏少日又落拓。年纪晼晚而久无成。每于科名得失。则兄意不能无慨然于怀者。尝谓余曰。吾既备尝艰难。而子姓又多不育。若一向如此。毕竟无所成就。则虽或久视于世间。亦何益。呜呼。自今日言之。则仲氏宦业。不可谓无成。而侄子又有丈夫儿三人。若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6L 页
使兄见之。岂不足以慰其平日之所尝冀幸。而兄则已殁矣。俯仰追念其言。益可悲也。
兄之家大人。自安山入都时。或值先君子在直之日。则兄必出侍于外廓。及其驾还。为日虽多。而怀慕之情愈切。辞气悽黯。令人感怅。
兄以偏亲自罹本家祸变后。身世畸孤。又无兄弟可以奉养者。日夜痛恨于中。而顾家力无一分相资之势。以是尤为之伤痛。在家女弟。颇有失于左右顺适之道。兄或慨然于心。不以余为有间于本生。时时说与而自悼。岂意兄先遽归。又遗其老慈之至痛也耶。兄事父母。诚孝笃至。而家贫不能尽其忠养之节。抚爱子女。视人有加。而不及见其成立。噫。天之所以生善人而顾于报施之道。又若是相舛。尽乎理不可知也。
侄女辈心事洁白。持其志又不苟。吾姑母见之每叹曰。是儿辈来历。自其母氏。故能如此矣。一家人以兄过洁。物欲太淡。乃不克得年云。而闺范严正。为亲党所诵。至今不衰。呜呼吾兄。夫岂不贤而能若是耶。
侄子以渠年稚而违背于兄。平日事行。殊无睹记。谓余宜有以知兄本末。要以平昔所记有者。愿录示之。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7H 页
而自视昏甚。所尝知解者不明。且精神消耄。茫无省识。尝于吾兄爱慕特深。言行事为之间。所感服者实多。而今欲追思。不能得其万一。无以副吾侄哀恳之意。宁不悲恨。
 曾在壬寅年。錥请于吾姑母。以手书谚简数纸示之。而錥所自传录者也。錥失吾母时。方𥠧昧。未有省记。故所以敢请于姑母。而日月既远。其所记识。多不能起。此吾姑母平日所深恨者也。每年此日。一番披读。辄涕出而不自禁。况今年。又失姑母矣。吾家故老已尽。更与谁说吾母时事耶。开卷不能读。其所以痛刻悽惋。不但涕出而已。呜呼痛矣。癸亥十一月十六日。
先妣之弃不肖四十有一年。稚昧时。既无一二所睹记。而岁月愈久。音容日邈。虽欲追记其平日事行于万分有一之中。而思之不起。若将寻求于未生以前之事。呜呼痛矣。人生十三四岁。稍有识解。能知其父母之颜范者。亦必有亲袭训诲铭诸心肝。虽于长大之后。亦不至全昧。而至如不肖。则都茫然不省。噫嘻甚矣。昏愚钝劣。罪不可胜赎。世岂有如不肖者哉。只自痛恨愤闷。亟欲愧死而已。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7L 页
先妣平日容观端严。日必梳洗。衣服惟谨。动止辞气之间。未尝有急遽之色。只以道理裁之而已。
尝以子女之多不育。深自悼恨。抚爱不肖。视他人之为父母者有加。虽有过。不以槚楚施之。或有一言之得。则辄为之奖喻曰。使汝有言每如此。则吾无恨也。不然而妄发。则亦为之详言及(一作反)复。俾自知耻而改焉。先妣之弃不肖四十有八年矣。稚昧所睹记。固不能万一。而况日远日忘者乎。自稍识人事以来。思以一语。徼惠于当世君子。而家状不能具。遂至迁就。又思既不得借人之笔。则无宁略述己志。不使幽堂无识而已。此事顾不欲借于人。则早晚无拘。而亦未觉其年之晼晚有不可久时者也。于是为之大惧。乃敢以数语焉。
先妣以甲辰闰六月十五日巳时生。戊寅十一月十六日终。得年堇三十五岁。时不肖才十四岁。郑氏妹七岁。洪氏妹三岁。尚未离抱。呜呼痛哉。
幼有异质。聪慧过人。言语识解。有非妇孺所能及。大为外王考所钟爱。遇事。不问大小。必与之相议。不曾以卑幼视之。尝曰。恨余命薄。不得以汝作男子也。祖父与外王考。契义甚重。镇江郑监司称为同心友。友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8H 页
道之隆。求之今世。实未有焉。此则非不肖之私言也。
先妣十四岁。归于先君子。盖秦晋之议。已自孩胞时。完定也。入于门。妇道甚备。尊章之爱重甚至。上下啧啧俱有欢心。至于诸庶尊属。号为难养。而亦无惎间之语。苟非诚意深厚。谦逊自牧。何以及此。
己巳。伯父编管于林川。翌年蒙 宥。仍有乡居之意。入茂朱定居。略有经理之事。将欲搬移大小家。以为同居之计。而家奉高王考别室宣氏。年既笃老。且有疾患不可远劳。故入峡之约。不果谐。乃迁于通津。盖取便近。且宗家若干臧获。寄在故也。家甚窭。菽水不能具。而先妣躬自办治。不曾以寒窘之色。形于外。不肖辈或不能耐。则辄加诲责。两姑母亦邀往。有团圆之乐。不以调度之有无为意也。
甲戌。始还京第。举家合并。而家事转益旁落。经纪调治之际。自不无心力劳耗之患。且前后产男。亦或不举。以此疾患渐形显矣。岁丁丑。不肖忽遘危疾。首尾四五朔。出入死生者。亦屡矣。焦心殚虑。日夜救护。毕竟得不死。而荣卫之减损。则职因不肖之病时而已然矣。
外王父霞山公遗事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8L 页
先君子自童子时。就外大父学。尝谓不肖曰。外舅以尚书授我。而方与人酬酢。使之坐于函丈外。诵而传之。殊与聚首说书时无异。人问其读已几许年。而能如是耶。答曰。少时读至三十遍。其后更不能读云尔。先妣有记性绝异。而不肖自𥠧少钝根甚。先妣尝自咄曰。只有一子而乃如是。以吾父之聪明。在孙惟汝与崔侄。而不能有一分之肖。反不如他人儿。宁不慨然乎。每为之愀然不乐。时方愚昧。不能仰请外大父聪明之如何。而亦未知其言之为可惊惧也。
公十八。成进士。治公车业。卒不利。至四十四岁。方成一第。以甲科。为宗簿寺直长。未几。奄忽下世。呜呼。世岂无沉屈如公者。而亦岂有奇蹇冤悯如公之酷者耶。从古以来。怀瑾握瑜而不售于世者亦何限。而曷尝有如公之壹不试者耶。不试在公。又奚足恨。而区区所深悲者。以公聪明绝异之才。度越流辈。而俯就其中。与之较艺于一夫之目。又每输一着。毕竟所得。反为身灾。迹公平生之志。岂止于此。而数十年来。后生之耳目不远。举将求公于俪语骈偶之中。呜呼。此岂可以知公者耶。
公之博闻强记。一世无竞。明谷崔公。与公为姨兄弟。
樗村先生遗稿卷之四十四 第 349H 页
而亦尝畏服文识之高记览之富。推之为不可及。同研诸公。莫能与之讲评。而或复逐其所成。而传泻于册。以自考观。
霞谷先生遗事
先生自少清介绝俗。一切世味。举不足以婴(一入)于怀。既谢功令业。专心向里。初不由师友渊源。而深造自得之趣。有非他人所能窥其际涘。中年自安山转入岛中。与人世隔绝。固穷处约。亦有人不堪其忧者。而顾晏如也。常宴坐一室。从容和毅。望之俨然。若有所思。而人或质其所疑处。则必为之竭论。不以其愚昧而有小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