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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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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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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默李公(蓍圣)行状
公讳蓍圣。字季通。号景默。系出 璿源。我 中宗大王第五子德阳君岐之六代孙。高祖龟川君谥忠肃公讳睟。曾祖蓬山君讳炯信。祖司果讳塾。考执义讳箕洪。学者称直斋先生。妣潘南朴氏。司谏号冶川绍五代孙。通德郎世埙之女。公以 崇祯后庚申正月初七日丁酉。生于加平之泉谷。即先生中岁考槃之地也。公孝友天性。自幼稚已知爱亲敬长之节。七八岁。朴淑人有疾。欲尝鲫鱼。时冻寒。公剖坚冰。得二鲫进之。其诚孝如此。闻者异之。及入学。不待督课。自能劬书。文理日将。读书至古人学问节义处。必三复而兴感焉。其志之所存。已可知。先生每嘉赏之。己巳祸作。先生谪北塞。公年才十岁。伯仲诸兄往来谪中。公独奉朴淑人。左右周旋。时以为慰。无异老成。亲戚见者。莫不啧啧称之。庚辰。往拜寒水权先生于黄江。授小学,心经,近思录等书。仍服事甚勤。直翁晚年卜居于延丰之文山。去黄江莽苍。公入而承诗礼之训。出而有传习之效。父兄师友之间。相期与者重矣。壬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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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淑人没。哭泣馈奠。尽诚尽礼。戊子。直翁又弃后学。公随伯氏县监公。守制于京第。戚易两备。一如前丧。制除。公叹曰。今虽得科名。将谁为荣。遂废举业。专用力于为己之学。经义疑难。礼节更变。辄就正于权先生。而时从艮庵李公。讲质论辨。或以书往复焉。后又归依于文山之弊庐。以为收拾先公之绪业。且便江门之往来也。所居构数楹屋。为书室。而问名于丈岩郑公浩。郑公以景默名其堂。又书数行而识之。盖谓蔡九峰仲默以西山之子。师晦翁夫子。能成就其学。以公之得父师之教而冀其追轨于九峰也。丈岩公斯文长老。而其期待之意如彼。辛丑权先生丧。加麻三月。三月之内。不出入。居外食素。以尽心制。曰。以我师生情礼言之。非不知三月之太促。而师服不系月数多寡。居服必心丧。若如寻常期功之服其服而已。则非服师之义也。吾早衰多病。自量筋力诚难久持。心丧今依父母缅服三月。略存三年之礼云。癸卯冬。致云请削权先生官爵。诬辱上及尤翁。同门诸人疏㬥其诬。推公为之首。方祸色焰焰。公不慑不挠。毅然当之。虽群宵拥蔽。疏终不得上。而士论皆韪公。自此公益知世道蔑贞。抱经深居。将终老计。而尤喜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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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以为究竟法。公尝曰。周鼎东迁。孔子生。宋室南渡。朱子出。今我尤庵先生又值丙子之后。其时势之不幸。相类于前后。尊攘复雪。为三圣贤一大义理。世人徒知尤翁之学传自孔子。而不知一部春秋。自孔子而至朱子。自朱子而至尤翁也。岂不可嘅也。吾先子甲申一疏。实彰此义。而吾师门追成 二帝祠者。皆莫非述尤翁之志。必欲使春秋大义毋坠于地也。吾其不拳拳奉持。自为家计耶。是以公平日于尤翁则笃信不贰。有死生以之之意。戊辰春。公示惫。二月二十三日。卒于文山精舍。享年六十九。以是年五月十三日。卜葬于清州北飞鸿里甲坐之原。翌年十月。迁前配宋孺人墓合窆焉。孺人考郡守茂锡。尤庵先生之曾孙。先生特钟爱。教诲备至。淑慧早成。及归公。夫党皆以女士称。及公之废举。孺人喜曰。谢绝科臼。专意读书。岂非丈夫美事乎。虽妇人之啬而受教于老先生脚下。能知学问之为重。知见之高。类非俗妇女也。乙未年三十八而没。其德行之懿。具载艮庵所撰志文。公再娶漆原尹氏。士人命咸之女。有妇德。抚爱前配出。无异己产。男长匡济。次普济先公夭。宋氏出。能济,应济,共济。女宋辉道妻。尹氏出。匡济娶县监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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缵辉女。生三男一女。长东渐。女适孟镇中。普济娶士人郑构女。生三男二女。长东郁夭。女适鱼用霖。能济娶士人闵女。应济娶士人闵厚洙女。宋辉道一男。东渐三女。内外孙曾总若干。呜呼。公以宗贤巨室之胄。器宇深厚。早有公辅之望。而学有渊源。所成就既自茂实。士友之推誉公者诚卓矣。然而终不得一命而小施也。岂在己者致之易。而在人者难于自致耶。公既无求于人。则人固不足责。而有德天必命之。天亦今不可必耶。在公独善分上。固无所损。惟知公者。所共沈叹也。最是公癸卯一疏。能使凶徒破胆。士类增气。盖亦有自来矣。忠肃当昏朝斁伦之日。抗疏斥言。远谪瘴海。直翁值屠维惨祸之时。为师辨疏。逐谪极北。皆惟义是重。而视刀锯犹茶饭也。公之尽分于师生。必欲所在致死者。真可谓忠肃趾美之孙。直斋克肖之子。岂不休哉。念昔我先君子与直斋同编士祸。余又忝为公同门友。其相知而相与者。自谓不浅浅矣。今匡济以公事行属余状之。不敢以拙芜辞。匡济更起而言曰。先人尝谓不肖等曰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在他人称誉过情。犹不可。况于其父兄文字。称述太过。便作别人者乎。世或有之。甚非敬父兄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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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等戒勿为此。又曰。吾死后勿请挽词。盖虑诗辞之浮夸。或有过实之语也。不肖等不敢随俗请挽。而于言行之录。亦兢兢而无小溢。仰体先人自谦之意。用以俟君子之裁择也。余不觉惕然于心曰。有是哉。先府君之言也。遂谨撰次行录。而质以平日所尝知者。为之状。时 崇祯甲申后再甲戌二月日。坡平尹凤九谨状。
南塘韩公(元震)行状
近故南塘先生韩公讳元震。字德昭。我东之韩。皆箕子之裔。讳兰以高丽太尉。始见谱书。自是族大而昌。丽末。有脩号柳巷。官太学士。至我朝。有尚敬开国功臣。领议政。继禧佐理功臣。官赞成。以学问名世。胤昌官参判。当己卯乙巳士祸。与善类同其进退。清节公丁卯。以白衣扈从江都。朝廷将授六品职。辞不受。丙子乱后。废举自靖。县监公见己巳凶党用事。尽室归结城之南塘。仍居焉。勤修公以文行见称士友。朴氏有妇道。教子女以义方。 崇祯后壬戌九月十三日。公生于汉师之于义洞寓舍。方娠。有梦龙嘉徵。及公生。眉眼骨相。大异凡儿。八岁。始入学。口读甚钝。过数年。文理大进。应口领悟。一览辄诵。县监公欲禁其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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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更教百馀行。即使背诵。不错一字。又抽诸书中少儿难解者以试之。无不通晓。县监公大奇之曰。昌吾门者此儿也。公十八。欲治经应举。先读大学。病世之治经者。不识文义。细究经旨。仍翻然自喜曰。学问穷格之工。不过在是。即废学究业。便脱然以圣贤之学自期。公之志学。实始于此。公才知超诣。识解明透。深究易,诗,书,四子书。至如太极图说,通书,启蒙,经世,律吕诸文字。无所碍滞。义理源头。已见大意。又以为异端邪说。必先觑得其为害之本领。然后可以辞而辟之。又谓天文地理兵家算数。儒者亦不可不知。汎滥诸家。尽得纲领。年二十一。闻寒水权先生得华阳嫡传。讲道黄江之上。往从而学焉。先生叩其所存。知已为大儒也。赠诗以归之曰。妙岁高才学孔朱。说经精博似君无。盖喜吾党有人也。翌年。历拜金农岩先生于三洲。半日论学。农岩曰。君聪明不患不足。但发得太早在耳。因亲意。或黾勉赴举。丁亥。发解优等。考官金公镇圭称之曰。此非知道者。不能。公以所居结城去师门远。又爱镇川磻滩溪山之胜。癸巳。奉二老人。移居于清州瘦川。盖为经理磻滩也。翌年秋。遭外艰。戚易备至。乙未。撤还南塘旧居。丁酉。 肃庙幸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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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道臣荐学行士。公在荐中。秋。 除宁陵参奉。明年。以亲病递。辛丑。绣衣赵文命以邃学通才。荐公于 朝。今 上升储位。公首 除翊卫司副率。九月入京。是日承师门讣。朝夕设位哭。加麻服一期。如先师之服尤庵先生。即奔哭黄江。冬十一月。始入侍诚正阁。参讲 书筵。 东宫因讲官言闻公经学高明。屡 赐顾问。未几党祸作。时事大变。泰耇为言宫僚不可苟充。实指公而言也。公即弃官归。壬寅正月。闻凶党缔结宦婢。祸机危迫。 东宫将出閤辞位。公不胜惊痛。自以宫衔在身。义不可退伏。即日驰赴。妖婢逆宦。皆已诛毙。 东宫不至出閤。公即还乡。癸卯冬。贼冕之孙致云凭藉台职。请削寒水先生官职。语绝凶悖。再启 允许。同门诸公有疏辨议。公亦同参。疏终沮格不上。 上之元年乙巳。进用士类。 命复先生官爵。公操文往告先生墓。二月。 孝章世子新册封。又除公副率。辞递。冬。领府事闵公镇远以公才学白于上。请先试字牧。即升六品。除宗簿寺主簿。掌令成震龄以举贤不能先。疏斥铨曹。 上特命各别调用。又因闵公言。公及四五诸贤。同被 经筵官之选。丙午。闵公与讲官黄梓迭请招徕。再 降别谕召之。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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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疏。皆不许。公以为 上初即位。收召在野之人。是宜进身朝廷。陈吾所学。不用则退可也。八月。公进到城外。 上闻之。为问所住处。仍曰。今将一见。深以为喜。承旨请牌招。 上曰。在野儒臣。牌招未安。自政院谕予欲见之意。入来则予当引见矣。及对。 上礼遇隆重。使之毕陈所学。至问经邦之策。 圣意极其倾向。公披心沥肝。思殚素蕴。每于讲毕文义之外。敷陈义理条目。必自心性源头。历叙道学传授。以及我东诸贤。指陈历代治乱之所由然。而虏势之强弱成败。无不尽言。 上嘉叹曰。今日多闻好言议。予甚喜悦。又令入参 书筵。仍移职司御。公亦幸一瞻 贰极。即肃谢供职。是时讨逆之议方张。盖严讨逆然后。可以伸 圣诬而辨忠逆。公谓此今日大义理。既附先格之义。屡从本源上。自效匡救之忱。惩讨一事。终又不可不言。前后亦溯本剧言之。 上方欲彼此并用。号为荡平。正论无以售矣。以公言亦系一偏。顿无开纳之意。公已有归志。适季公为养宰洪川。公疏请将母以行。 上许之。特命给马。又 赐药物。因谕明春更来见我。冬。别下 圣教。促公还朝。辞意迥出常例。公亦未忍便诀。春发入京。陈疏乞归。 上下例批。无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68H 页
引见之 命。公即归乡山。政院以闻。 上命入直骑郎持驲追往。使之偕来。公自以世臣分义。异于岩穴高蹈。不敢直向前路。日昏还到城外。陈疏待罪。翌日。命即入对。公曰。为人臣者。自知无补于世。则退去宜矣。人君既知其臣之无用。则许归之。俾守其志。亦道理当然。臣之无可取。 殿下悉知之而犹不许退。使君臣之义俱有所损。臣实未解也。且即今惩讨之论。实撑天地柱日月之义也。 殿下方疑廷臣之出于党习。臣之前后秉此义而言此事者。比廷臣。既不为浅。 殿下视臣。亦岂不以党习哉。臣出自田间。以党习见疑于君父。则亦安敢久留哉。臣今告归。更无效忠之日。且蒙 圣上虚襟酬酢。又安敢不尽愚衷哉。仍陈领议政郑公浩,领府事闵公镇远,参判尹公凤朝事。郑,闵二公以大臣。力主讨逆之论。尹公于更化初。以承旨条陈最初 处分。宜皆明正。 上皆疑其出于党论。或下未安之 教。或示厌薄之意。公谓此失于尊贤容直之道而必言之也。又言四大臣忠逆之辨。只在 建储代理之是非。 建储代理。若可以质鬼神俟百世而不疑不惑。则沮戏者为逆。而四大臣为忠。若 建储代理。不能质鬼神俟百世而不疑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68L 页
不惑。则沮戏者为忠。而四大臣为逆。决无忠逆两立之理。彼沮戏者。终不得正罪。则 建储代理之为光明正大。不得已之举者。不得明于世矣。 建储代理之义不明。四大臣安得以无罪哉。 上皆不纳。明日。投疏告归。不待 批而行。承旨金致垕上疏请留曰。某之去就。实关世道污隆。 上答以某之径往。自愧诚浅。三月。复下 别谕召之。公时觐洪川。陈疏辞。六月。又下 召。俄而 上有大处分。复用辛壬党人。前后讨逆三司。并下 旨斥罢。季公亦坐罢。公奉板舆。同归乡庐。始疏辞前日 召命。极言处分之失。 批旨示未安意。玉堂南一明劄诋之。因请谴罚。 上不从。戊申。乱贼麟佐等通搢绅不逞之徒。三月。先屠清州。将西犯。两南贼势又大至。公自以义不可退坐。迹不便入朝。遂赴湖西伯权𢢜阵中。以权公谙练事务。谓可与同事也。及至。权公大喜延接。论御贼之策。无不称善。相与措置。旋闻弼显兵自湖南逃散。安竹岭南捷报次第至。京外解严。公亦归焉。公之始至湖西营。巡抚使金公在鲁留镇忠州。辟公从事。又抵书公要同事。权公曰。我非无从事启请之意。而不欲以幕客待之也。彼既启请。则我不可舍公。遂以从事状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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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佐在庙堂。沮之曰。忠州既请闵应洙为从事。则不必更请。锦营则渠先已来寓。系是私客。非朝家所知。公虽位微事小。而其于前后党人所嫉害如此。甲午之丧。始葬燕岐。庚戌秋。公亲卜一穴于所居之东。迁而窆之。壬子。遭内艰合祔焉。守制一如前丧。前夏。有 经筵召命。时 上讲孟子臣视君如仇雠章。特举 高皇帝欲黜享孟子事。以孟子此言为非是。公闻甚忧叹。疏辞前日 召命。又引 高皇帝纳钱塘之言。旋有转环之美者进戒之。疏到政院。玉堂金尚星等先劄讦诉。至以 殿下将不免为千古非圣之主等语恐动之。 上未见原疏而威怒震叠。先以误播 筵说拿囚翰注。朝廷莫不为公危之。大臣诸臣相继疏救。皆不纳。特 下教。辞旨极严。竟以不讳 明太祖为不识春秋义。遂命削逸。后凤九因辞疏。为言公疏尊周之义。言事之体。两行不悖。元非有损于春秋之义。其后 经筵讲周易。应教尹汲亦疏言 处分公者过中。仍请 召致公以资讲易。 上皆不省。辛酉。金相在鲁 筵白之还收削逸之命。癸亥。又因赞善朴公弼周言。 命取辛亥 严教并去之。曾在己酉。公已拟宪职。至是冬。始 除掌令。丁卯。升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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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皆旋递。公曾撰先师行状。总论以理气说为主意而结之曰。朱子殁。吾道东矣。其任传道之责者。惟栗谷,尤庵两先生为最著云。最著二字。原于朱子行状。自有来历。而独沙翁后孙一二人。十数年后。忽生疑怒。始谓沙溪先生见拔于传道之中。群骂众嗔。无复顾藉。前日憾于公者。远近和附。以至驰文诟辱。陈章声罪而极矣。公每戒门人子弟无与之争辨曰。此其见识迷滞。至有今日之纷纷。正吾党之可忧也。庚午秋。 上幸温泉。公进到洪州邑村。为近承候。有筵臣言。 下谕召之。公病猝剧。上疏辞。公自辛酉有痞滞眩瞀之疾。常沈痼。是冬。益㱡㱡。明年二月。偶感疾数日。考终于旸谷之精舍。即是月八日也。凤九即往哭之。李公台重及在近门人知旧来会。初终节文。皆准礼。以四月十八日。葬于先考墓东麓壬坐。亦公自卜也。呜呼。世级降而学术蔑。高明者尚于知而不知行之重也。淳谨者笃于行而不知知之先也。其自谓兼之者。亦不过口讲纸上之糟粕。身饬度数之末文。罕有闻具体用之学者。惟公知先后轻重之辨。明理事一致之道。其体于身者。可以措之时矣。盖公学于先正。门路甚正。其学以居敬穷理实践修行为务。该精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0H 页
粗具本末。可谓有用之实学也。需世之通儒也。传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儒者之文载道也。观于公遗文。后之人庶几知公之学之道。有体有用。非可诬也。公常以为学始于知性善。而又必变化气质。知性善而变化气质。一循于性善。然后学可言矣。知性善。穷理之事也。变化气质而循性善。践履之事也。气质则心之谓也。心之为病。惟不察于私邪之萌。则终至肆欲妄行而天理灭矣。曾,思之以慎独二字。示人用力之方者。可谓明且切。温公平生所为。无不可对人言者。诚则诚矣。犹未若程子哲人知几。诚之于思也。为学莫切于诚。尤莫切于心之为诚也。又曰。心法以直字为主。德行以温恭为本。自易大传直内动直。与孟子以直养。朱子惟直而已者。盖以万善百行。一言尽之。曰直也。直则无欺谩。胸次洞然明白。直则无回互。言行坦然直截。直则无挠屈。所守确然不贰。其直也。事事皆天理。不直也。事事皆人欲。孔孟以来所论天人之道。皆言直字。则传授心法。断可知矣。尧舜之允恭温恭。文王孔子之懿恭恭俭。是其称德之美。而皆以恭为言。盖恭则卑顺虚受。万善归。不恭则高亢骄吝。万善废。此恭之所以为德之基也。皆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0L 页
公经历之言。而志行之笃。可见也。又谓理气心性。学问宗旨。吾儒与异端所由分也。必于此明辨。可以下手做为。以为道器既分。理气不杂。理自理气自气。则理气非一物而有先后也。理在气中。混融无间。不见其始之合其终之离。则理气为非二物而无先后也。须于无先后处。见得有先后。非二物中。见得为二物也。惟不杂不离四字。发明理气情状。无馀蕴矣。盖其言万物皆同之性者。是不犯形气。单指其理而言也。即所谓专以不杂者而言也。其言人与物不同。而人与人同。物与物同之性者。是就气中。各指其气之理。而亦不杂乎其气而言也。各指故人与物不同。不杂故人与人同。物与物同。而同为可循之性也。即所谓并包不杂不离者而言也。其言人人不同。物物不同之性者。是以理与气杂而言之也。即所谓专以不离者而言也。且人于万物之中。独得其正通之气。故其心为最灵。而其性为最贵。夫虚灵知觉。为一身之主宰者心也。万善具足。为一心之准则者性也。心者二五精英之气。其用至变而不可测。形而下者也。性者二五纯粹之理。其体至微而不可见。形而上者也。盖心之为物。气聚而体虚。虚故不昧。气故不齐。自其体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1H 页
虚而不昧者言。则湛一虚明。自其气聚而不齐者言。则谓清浊粹驳也。性在此气而即其未发。虚明而单指言。则谓之大本之性。兼指其气禀不齐而言。则谓之气质之性。此公论理气心性之大略也。公又尝论许衡失身胡元。以为率天下而归夷狄者衡也。罗整庵诸贤至以衡生于元地。以其民事其君。无不可云。则公又斥之以为此全不识华夷之辨。率万世而归夷狄者。尊衡之言也。是公尊尚尤翁黜衡之意。而明春秋之大义者也。时梅峰。有崔徵厚诚仲。巍岩。有李柬公举,尹焜晦甫。乌山。有玄尚璧彦明,韩弘祚永叔。皆同学江门。方懋为己之学。一时以湖学称。海寺山社。相与从游。各以所自得。或合席讲义。或简牍讨难。惟李公公举之见。终不相合。其往复论说。名目多端。其始崔公诚仲与公有所辨论。皆归一于公。而李公继以其所辨论者。贻书公相难。李公盖主禽兽禀得尽五常之性。公引朱子说以为凡言性者。皆因气质而名之。性是理堕在气中以后之名。则禽兽与人。安能同其全乎。李公又言人物均受五行之理。今论气之有偏全分数则可。五者之中。谓一有一无则不可。凡一草一木。莫非四德中物也。况较灵于草木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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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尽禀五者之理哉。公又曰。天命超形器而称之。五常因气质而名之。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非以其形之殊。乃在于其性之殊。知觉运动之所为。人与物虽同。仁义礼智之所赋。人与物不同。何可以吾人至贵之性。降同于禽兽之异类。而与较其分数多寡。欲以是为人兽之别哉。李公又言本然者一原也。气质者异体也。以一原言。则天命五常。俱可超形器。而人与物无偏全之殊。是所谓本然之性也。以异体言。则天命五常。俱可因气质。而不独人与物有偏全。圣与凡之间。又是千阶万级也。偏处性命俱偏。全处性命俱全。是所谓气质之性也。公又曰。太极无加无对者。为一原而理同也。自一而分为二五。则是为异体而理不同矣。太极之理乘阴阳。则为健顺之德。乘五行则为五常之德。其曰超形气而有二五。则是健顺具于无阴阳之地矣。其言性也。不亦悬空驾虚之甚乎。盖健顺五常。即气质而指本然者也。即气质而言。故有健顺五常之殊而不得为一原矣。指本然而言。故为纯粹至善之德而不失为本然矣。中庸曰。率性之谓道。此通人物而言也。物既有此同人之性。则又必循之而有同人之道然后。方可谓率性也。今谓有同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2H 页
人之性而未见有同人之道。则恶在其率性乎。率性之道不同。则其所率之性。元自不同。此已可见矣。李公谓公不识心。故不识性也。以为人得二五正通之气。灵贵于万物。即明德本体。实圣凡之所同得者也。但其正通大分。又不无清浊粹驳之异。此则血气之充于百体者。所谓气禀是也。盖以本然气质对待论性。而性理实明矣。心亦必以是二者备言之。心体之实。庶无馀蕴。虚灵不昧。本然之心也。气禀所拘。气质之心也。所谓大本之性。就其本然之心单指。气质之性。就其气质之心兼指矣。虽同一方寸。而界分自在。安可都无分别。而只以兼指单指。滚说一处乎。公又答其书。欲送而止之曰。屡书而屡不合。无益于辨论。又以为义理则不可不明之。著辨说一通。其书与辨略曰。大学或问曰惟人之生。得其正且通者。而其性为最贵。故其方寸之间。虚灵洞澈。万理咸备。此所谓明德也。其下即言正通之不能无清浊美恶。而又言清浊美恶为智愚贤不肖之别。其有智愚贤不肖之不同者。实由于心之气之有清浊美恶之分也。是以朱子谓人之所以为学者。以吾之心。不若圣人之心故也。吾之心。即与圣人之心无异。尚何学之为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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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粹驳之气。果只为血气百体而在于心外。则血气百体之在外者。何能使人智愚贤不肖。而朱子亦何不曰人之所以为学。以其血气百体不若圣人云乎。高明以本然气质。对待论心。自谓发前人未发。而所见之差。实在于此。性之以是二者对言者。只以性与气离合说而有是二名。虽有二名。无害于为一体也。高明所谓二心。则以虚灵气禀。分作二心。皆以气言。又力主界分部伍之不同。必相对而言气质居外而虚灵居内。心上安心。以心包心。此果非二心乎。二心所具之性。又果非二性乎。公前后论说。不啻屡数千言。皆传习师论。而非朱子之言。即栗尤之旨也。自是二公辨论行于世。世之为学者。靡不言心性之辨。而人见不同。未有归一之论。公每曰。论心论性。至微至奥。自古知者固鲜矣。只当俟后世之子云尧夫。公自信之笃。盖如此。其以 经筵官。承 召入对。或草封事。盛陈帝王为治之道。以为道之大原出于天。而实体具于心。其用著于事。人皆有是心。则道本在我。其不能行者。只以人欲间之。故天理人欲。互相消长。迭为胜负。是以帝王之为治。必以学为先。克去其私。以复天理。然不能致知。则无以辨天理人欲之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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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行。则又无以真能克复也。此致知力行。所以为克己复礼之大法也。然不能持敬。则思虑颠倒。志气昏惰。无以致知而力行也。此敬之一字。又为圣学终始之要也。如欲为治。则不可不求诸道。如欲求诸道。则不可不反诸身而克己复礼也。所谓人欲。亦非难知。只是反于天理者也。不特好货好色。显然罪过而已。一念之间。私邪之萌。皆人欲也。显然罪过。常人亦知为戒。至于隐微之间。私邪之萌。则君子或有忽之者。必须深戒于隐微私邪之失而克去之。方可以表里洞然。驯致于笃恭而天下平之盛矣。又言帝王之治。莫盛于三代。人主图治。不可不以三代为期。但时君世主安于自弃。不肯有其志矣。其言以为三代贤圣之君。非后世人君学而可为也。又人才渐降。王佐之臣。今不可复得也。又古今异宜。三代之法。后世不可行也。为此论者。皆不知之甚也。何者。太甲一听伊尹之训已。处仁迁义。卒为有商之令主。此无他。太甲能逊志勉学而然也。然则资虽未圣。学则可进矣。天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命世之贤。无世无之。自古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未有有君而无臣者矣。患不求贤。求之。岂不得乎。欲复三代之治。只师其心而已。其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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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尽袭。井田封建肉刑三者。乃三代之正法。而后世皆不可行。则况其馀乎。惟学。可以作圣。惟诚。可以求贤。惟师心。可以复古治。如欲治法三代。则又不可以不素定。其必以立志为本也。 上尝问欲使海东生民。能知尊周之义者。何事为大。公特陈 孝庙志事之大。尤翁协赞之谟。以及 肃庙继述之意。以为于昭在天之灵。其有望于 殿下者。岂有穷已。越瞻中州。早晚有可乘之势。举义北征。虽不可遽议。虏之败归。祸必及我。 殿下宜安民固本。治兵积粮。以迎其自来而奋击歼灭之。上以雪百年之耻。下以绝日后之患。则其视辱国丧师。俯首乞怜于失势亡魂之仇虏者。岂不快哉。东土含生。得免被发左衽之归者。皆 圣祖之义。先正之力。如欲明春秋之义。惟宜尊尚先正之道也。尊尚先正之道。乃所以彰 圣祖之义也。 圣祖之义。人人得以知之。则尊华攘夷。讨贼复雠之义。岂不大明于八域哉。春秋之义。不但尊攘复雪而已。诛乱臣讨贼子。以尊君父。亦其大者也。今欲尊攘复雪。当先严讨逆。以雪 圣诬。欲明此义于天下。当先明之于国内。宋高宗不能讨邦昌之逆。则其何能诛金虏而复二帝之雠也。时朝廷方主讨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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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论。 上拒不纳。公言及此。其言辨邪正以破朋党者。溯言东西老少之所以分者。本有邪正是非。而东分为南北。北则幽废 大妃。南则不母 国母。皆为名教之罪人。少则在甲戌。忘 国母而护凶逆。在辛壬。背 圣考而雠国本。亦无一得脱于名教罪人。今宜作为大诰。明示好恶。元恶则诛之。党与则贷死。而其馀迷惑沈溺者。许其自新。收用其才。则其必涵容圣泽。革心从化。偕之大道矣。其言举贤能以济国事者。以为其要在重道学而明黜陟而已。重道学。则俗流诎文艺逊。而德行之举必先矣。明黜陟。则滥伪惩责成重。而爵禄之士必退矣。如此则仍今之法。用今之人。而亦可以致贤而为治矣。其言恤民隐以固邦本者。以为保安民生。宜择守令。名官之有才望者。悉经外邑。轮流出入。则不但治洽一郡。亦可惮压邻境矣。爱民必先节用。内自京师。外达郡邑。上自 宫禁。下至胥徒。无名浮费。岂无可省。吏员之不急者可捐也。郡县之凋残者可并也。养兵之费可损也。赐与之滥可节也。大者如此。小可推知。又承 下询。论户结游布口钱便否。公以为王者之政。贵于简易。简易然后。可行及远。口钱之法。一年之间。生者非一。死者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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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一。逐年增减其死生。上下其收钱。民不胜其骚扰。吏缘以为奸。其弊滋甚。不可行也。游布则我东庶民。无一人无属役。所谓游户。专在于儒生。士为四民之首。而谓之閒游。使之出布。则不但其役之偏重。与军布无异。今之待士。反下于古之工贾。亦不可行也。结布则贫富似乎均役。田结税役。固已甚重。而又加以结布。则输此归官。岂复有所馀可以自食者乎。良田虽或不废。薄田必皆陈弃。我国土地薄者过半。弃其一半之田。以闭生财之源。则公私其可支保乎。此则决不可行也。惟户布最便可行。后世作法。当仿古而行之。孟子言粟米之征。布缕之征。力役之征。即周礼之亩税里布力役之征也。唐之租庸调。亦本于此。此三者。古之圣王并行而不悖者也。我国田役则均矣。身役不均。户役全阙。今以人户之数。较之军布之数。户不啻多矣。上自公卿。下至贱隶。有户者皆出布。则役均而轻。行之甚易。公卿出布。则儒生无所怨。士夫出布。则下民无所怨矣。或谓公卿之户。不可出布。此说甚鄙。公卿之田。亦皆应役。公卿之身。夙夜在公。劳心劳力。其役一也。何独户役不可同乎。即今出布之民。不得使之荷戈从军。故行伍之编。皆归于公私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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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老孱无用。今若行户布而除军布。则良民之壮实者。尽编于行伍。公私贱则只应本役而已。如此则民役大均而可以乐生矣。其言修戎政以备不虞者。以为内则土贼有必发之形。外则强寇有必至之势。南北无非可忧。而以言缓急。南缓而北急。今虏运已穷。其败亡可立待矣。若彼驱而东归。内守旧穴。外据沈阳。其势亦足以吞噬我国。比之倭患。其忧实急。备豫之策。亦不可不急。而尤大可忧者。虏先构衅。倭复乘便。而域内土贼。又从而挠之。国将无所矣。此事势之或然而不可知者。可不惧哉。所谓备豫之策有二。选将才也。严关防也。其论二条。皆参以时势。合乎事理。无一言龃龉不中窾者。此公论治法政谟之大略也。公又尝言圣贤出处之义。以为孔孟之辙环历聘。一出于至诚恻怛。急于救世之意。何尝屑屑较计于道之必行与否耶。惟天民者。必其道可行然后出焉。其必底意思。已不免偏矣。元非出处之中矣。然其如此者。亦其君臣之义未前定也。若后世君臣之分素定者。又不得如彼。伊川,考亭膺命讲官。其义可见也。我朝先贤。亦自寒暄,一蠹。以至两宋先生。无不膺命。独我先师未尝一出者。盖固有义在。而本不以不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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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也。其必以坚卧山林。不膺君命。为儒者定法。则孔,孟,程,朱俱不免为胡乱就之矣。岂其然哉。以此观之。公之出处大略。亦可知也。公初娶昌宁成氏。先公四十三年殁。葬在公墓几武下丑坐原也。其考重光。生一男后殷。再娶骊兴闵氏。其考镇华。生二男后宗,后贤。侧室男后准夭。女幼。后殷四女。崔璞,尹勉重,郑喜其婿也。一幼。公之为文章。浑厚滂沛。顷刻数千言发之容易。虽不屑屑于词章体格。而明白通畅。纡馀淋漓。真菽粟之文。而最是往复辨论。考据明正。横竖皆当。人莫能争辨。亦可谓不可穷之辩也。公所著有经义记闻录。记平日所闻于先师而奉质者也。有朱书同异考,退溪集疏释。即尤翁始之未卒而先师之所尝命者也。有仪礼补。采取朱子说。编辑而未及修润成书。有庄子辨解,禅学通辨,阳明集辨。皆卫道辟异之遗意也。又有居观录,韩氏妇训书,家礼疏义签论,家礼源流疑录,近思录注说,伊洛渊源录,心经附注,劄记,春秋别传古事便览,诗文集三十卷藏于家。公自少规模气象。俨若老成。无把捉矜持之容。而起居行动。自准绳墨。未尝为崖岸斩截之行。矫激近名之事。而受善之量。容物之德。自其姿性然也。尝于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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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之辨。绝不为含糊鹘突之论。曰。包容之量。固可大。而淑慝之分。不可不严也。又曰。有气节而无学问者。自古有之。有学问而无气节者。是伪学也。又曰。人于财色。不能超脱者。终不得为完人。此皆公有诸己而言者也。又晚年。常谓诸门人曰。以人物之性。谓同具五常。则此人兽无分之说也。主张心善之言。同于释氏之本心。则此儒释无分之说也。推尊许衡。以为圣门真儒。则此华夷无分之说也。此其平生定论也。呜呼。以公宏才博识。硕德雅望。若畀之斯世。岂无一分挽回之道。而历事 三朝。位不满中士。入对十四日。比朱子之四十日。又不及其半。顾何以展所学。而其所陈若而言。亦无一二见施。贤者行道之难。从古而然。诚不能无憾也。然天必穷厄其身。专静其业。终使斯道不坠。则虽谓之无所憾焉。亦可也欤。念余与公同受学于先师之门。臭味同好。志意相得。义理之论。大体无不符契。而自余卜筑溪上。源源往复。相与琢磨。至白首无易。温公言吾与景仁姓不同兄弟。余于公亦云。公季弟参议公状公事行。授余曰。世之知我兄者。惟子而已。愿子识之也。余愧非其人。而亦不能终辞。今后殷与诸门人屡以此申之。兹谨书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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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以俟立言者财择。噫。参议公又已作千古人矣。文虽成。谁与商之。益不胜俯仰而怆涕也。 崇祯甲申后再甲戌除月日。友人坡平尹凤九谨状。
堂侄嘉善大夫礼曹参判兼同知 经筵义禁府事尹君(心衡)行状
参判尹君心衡。字景平。号临斋。我尹自大师讳莘达。始籍坡平。著为东方大姓。丽鲜以来。累公累卿。至君二十七世。无一代白身书生。可谓千年冠冕之家也。进士府君文行名世。光海初。执耳大学。削附仁弘者籍。绝公车。退居西郊。不及见新化而早殁。士类皆嗟惜。参判府君以 孝 显朝名谏官。每眷眷于士论消长之际。言议严截。 显庙尝称尹某言直。尤翁言公之进退与世污隆。公之贤。不待诵说而明矣。直长府君屡举不中。沈静自守。不与世相干涉。终于末僚。府使公文学雅望。为侪友所推。而竟沮一第。低徊荫涂。世莫不称屈。李夫人贞淑嘉柔。孝事舅姑。夫党咸称其妇德。君胚胎前光。以 肃宗大王二十四年戊寅七月十七日己丑生。眉眼秀明。肌肤若玉雪清滢。真所谓鸾停鹄峙。见者皆啧啧奇之。聪颖绝伦。学语。便解字音。志尚与凡俗儿异。闻长老说南汉下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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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贡币事。君即勃勃剪片纸书数行文。授朝报军卒曰。此吾上疏。汝往呈政院。盖谓不可臣服贡献之意。此五岁时事。亦能慷慨于事虏之耻。其知见之早成如此。又能慕古贤哲风。家有诸葛武侯小真。每朝。盥栉整衣。揭而拜之曰。此忠义人。我故敬之。八岁。能属文。往往有惊人语。十二三。尽诵经书子史。复轮流诸书。读屡算遍。观外书殆尽。未弱冠。文辞条畅。已欲追古作者轨范。时文亦各体俱长。出游场屋。声誉已蔼蔚。虽号老师宿儒。值之瞠然呿舌。辛丑春。中司马。才唱名。旋魁 庭试。例授成均馆典籍。历兵曹佐郎。即迁司书,正言。今 上新升储位。群凶忌之。奥结宦婢。百计谋危。事败。欲归罪宦婢。亟杀以灭口。舆愤益激。君同前参判李箕翊。疏请覈表里缔构状。不报。府使公与弟知事公见时事忧畏。不欲住京华。就余屏溪。并邻筑居。君随之自喜曰。岩壁潭瀑。余乐也。诗书暇日。辄游泳于岳色泉声之中。诗酒以遣兴。 上之元年乙巳。世道稍新。知事公首膺进用。君旋入玉堂。连除修撰,校理,铨曹郎官。以至应教,舍人。宪府则持平,执义。谏院则献纳,司谏而常带三字衔。或兼弼善,辅德,东南学汉学教授,校书校理。皆极选也。自是连在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7L 页
三司。讨逆大议。靡不激昂。其论镜贼疏下。则曰。镜贼之疏。臣子所不忍闻。疏下。五人同声合辞。凶逆心肠。初无首从之分。今诛一贼镜。而尚有五贼镜。不可罪同律异。宜并施极律。其论壬寅按狱诸臣。则曰。奉 命按狱。何等重大。而忍将已死之人。诬成结案。以为凭藉屠戮之计。况李万俊既已直招。则巧惨情节。尤为彰著。其构虚成案之罪。不可不严惩。宜并边窜。逆臣致云独发权文纯追夺之 启。毒正诬贤。推及师门。君以为诬人恶逆。自有其律。况诬累朝礼遇之儒贤。而罪岂止于削黜。亟请岛配。向时水曹堂上。因胡皇丧。诿以成服具。多出曹储。各自分归。君以为大义沈晦。人心陷溺。全无含冤忍痛之意。有此蔑义饕利之举。即请查罪。同三司伏閤。请讨耇,辉,光,亿,恒五贼危逼 圣躬之罪。倡馆僚上劄请黜南九万,崔锡鼎,尹趾完三人。得罪 先朝而滥配 庙庭。任徵夏疏论辛壬奸凶。乘 景庙疾患。缔结宦婢。构杀旧臣之状。赵显命谓诬逼 先朝。请禁章奏言 先王时事。君以为显命眩乱 圣聪。右袒群壬。阴售讳疾之计。欲脱嫁祸之罪。陈疏请窜。君出入三司仅周岁强。而言议之可见者如此。以记注官。参修 肃庙实录。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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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廉察岭南。时大饥。民多流亡。君宣 教安集。蕫敕赈政。采究民隐。黜陟以公。岭下自壬辰以后。素多粜谷。下户所授。至七八石之多。民病于秋籴。君归奏监兵统营谷。亦依元会例。折半留之。且为不虞之备也。公私称便。在 讲筵。敷陈文义。明白详恳。必归宿义理。尝夜对应 制。君所制等第一。 上嘉之。 御笔特赐貂帽。并诸词臣宣酝。君拜受 赐爵随尽至三。上色喜曰。固长于诗。酒户亦居第一。闻者莫不艳称。丙午冬。丁李夫人忧。哭泣哀动傍人。送终尽礼无遗憾。丁未秋。 上罪讨逆诸臣。复用辛壬人。时事一翻。知事公罹奇祸谪西塞。君自以乙巳人。不欲滞迹城闉。奉府使公。僦西湖亭舍而居焉。翌年。知事公自西谪移配旌义。君随至海南。闻麟贼陷清州营。和在内诸逆将西犯。君急于觐京。惊遑亟归。甫还乱已平。及服阕。连有三司旧 除。时朝廷杂进忠逆。互用邪正。是非贸换。义理全淆。谓之荡平而世道又大乖矣。君益无当世念。浪迹郊坰。辛亥。遭外艰。戚易俱尽。一如前丧。甲寅。往依坡山之先陇。知事公先已 宥还在此。君膝下侍欢。一以事府使公者事之。昕夕常讲质于圣贤义理。或讨论文章。或臧否古今。以至风花雪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8L 页
月触景感兴者。莫不相与啽哢。亲爱之外。志气流通。其合翕如也。其和纯如也。以为至乐也。间 除都监都厅,东莱府使。则君以为既不能从仕升秩之地。嫌不可出。其 除旌善,襄阳。则或言为贫之仕。义无不可。君又以为既不能进身于三司。只欲为自己占便。尤愧于心。皆不赴。甲子。 上临筵教曰。尹某本非山林之士。而君臣几于不识面。渠亦岂不欲见予乎。命传此教。使入 筵席。君承 命感惕曰。 君上之恩谕至此。贱臣虽绝意宦涂。岂可不一觐。乃出谢馆职命。时 上有疾。久不开筵。本馆以例请牌 召之。君以职事就直非素志也。遂不膺 召。 上意以君不欲入对。亟下 严教。斥补镜城通判。君自己酉以来。一不膺 命。故禁推督过。几屡十次。而丙辰。亦尝 谴补宝城。前后补邑。皆若个月。即内 召。君谓既有一日之责。则亦宜尽其职。诚以爱民。明以御吏。必以作兴文教为先。南之民士至今称之。镜则士人有千里从学者。如潮州之赵德焉。明年。 上幸 长陵。君所居距辇路不远。祇迎于道左。 上驻跸问知为君也。后数日 下教曰。拜卓茂为侯。史称之。奖恬雅。王政宜先。擢 除君工曹参议。先是廷臣有久劳于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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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者。大僚以为言。 上曰。尹某是二十年应教。他不足言。盖君登瀛选。即升东壁。应教告身。多至六十馀。圣教以此也。旋又 除承旨。是日。 上以儒疏激恼至设鞫。君以为吾虽不以朝士自处。目见 圣上过举。职縻近密。岂可无一言。乃进 阙下。草疏未及上。以承旨不备。有罢职之 命。遂出郊居。历兵刑曹参议,大司谏,副提学。其大谏也。疏陈不可进之义。仍言荡平之害曰。国家之恶朋党。政所以恶其私也。然但有欲袪之心。未得能袪之策。则毕竟所成就。要不过苟且脔卷。为弥缝目前之计。而举朝靡靡。已成私邪之界。流波漫漫。逐利贸迁。爵禄为孤注而躁竞奸欺之无惮。名节为土芥而义理是非之无闻。 列圣培养之士气。先贤振作之儒风。扫地刬却。而直道之陷败。言路之杜塞。更无馀地。虽使 圣上有过举。宰相有大罪。无一人发口者。而今日国事。已无可言矣。臣于此目击心伤。而浅短无能。上无以出气力而猷为。驽怯无勇。中不能舍死生而尽言。下此而改头换面。沾体涂足。则亦有所不忍云。其 除副学也。三司复申讨逆之义。发光佐,泰亿追夺之 启。君曰。吾以最初发启之人。方系馆职。义不可不言。因辞疏以为臣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79L 页
于 殿下嗣服之初。屡陈沐浴之请。而日月寝久。世道贸迁。此义晦蚀。殆为时讳。近幸大论既发。 天讨始张。而 殿下于光亿两 启。尚靳 允俞。日前 严教。尤出舆望之外。一线士气。摧剥无馀。从今以后。更无振作之路。臣虽癃废。肺肠面目。犹是乙巳之旧。徊徨忧叹。怀不自已。而其不可冒进之义。则至今日。益章章矣。 上以去大臣姓。只以光亿书之。大加 严斥。特命罢职。曩在己未。以坡山有水土祟。君与知事公移高阳郡之盘溪。己巳。知事公复移龙湖。君亦寓鸥湖之望北亭。为便时时省候。而且以平日最爱东湖江山之意也。壬申冬。 上教曰。光武岂不召严子陵乎。今人皆争一资半级。予愧此等人。特升君嘉善资。拜同知中枢府事。盖嘉君志趣恬雅。无求于世。欲以励末俗之躁竞也。明年春。 除礼曹参判,同知经筵,金吾,提举承文尚衣活人署。至甲戌春。感疾弥久。竟以闰四月十二日卒。寿五十七。讣闻。 上谓筵臣曰。尹某年不满六旬。遽作故人。予甚怆然。例赙之外。特命优恤。哀荣之典。可谓备矣。京外士类皆曰。清流亡矣。莫不嗟惜焉。家甚贫。敛棺皆用赙襚而从薄。不用朝服。遵遗意也。配昌原黄氏受贞夫人诰。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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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曹判书钦孙。修撰奎河女。有二男二女。男长象厚。次养厚。女适观察使赵暾,士人李直永。君孝友敦睦。仁厚恺悌。廉俭雅饬。待人接物。一于和淳。而至于辞受进退。亦极严正。尝侍亲。愉婉爱顺。不怠承意。每谓祭祀只在诚敬。不在馔需丰约。祭之夕。必亲视具。以至洗涤器用铺设床卓。亦躬自检看。既祭则必终日怵惕。嘘唏孺慕。李夫人病。思西瓜。时方冬。不得求进。君终身未尝食西瓜。弟心宪十年奇疾。或就医远寓至于数百里之外。君以药饵来往。虽暑雨风雪。必及时。饮食起居。寒暖节宣。无不亲看护。夜则同被而寝。中夜呼之。未尝不辄应。间寓山堂。寺僧至今相传称云。医者劝艾灸。病弟气弱。不能堪。君曰。吾当为汝试之。遂拈三四穴。日与之同灸。病弟感君闷爱之苦心。卒忍痛受灸。亲戚虽远。必诚爱睦。待人虽疏。必尽衷曲。莫不感服心醉。事难疑皆就咨。其有不合义者。必相戒曰。某知之。将大责。勉斋称朱子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君不蔽不充。而晏然不以为意。府使公在安岳郡时。君受暇往觐。归当雪寒。府使公为君欲备一裘。问其直。吏对以数十金。君曰。数十金虽太守自为。犹难轻用。况为子弟乎。力辞而止。人之有馈无名者。绝
屏溪先生集卷之五十九 第 180L 页
不受。虽有名。少涉有为者。亦不受。虽至微琐之物。未尝开口求于人。虽友切姻。在铨则不以书往复干嘱。虽一家亲厚。语及田宅货财。辄垂首昏睡。无与可否。虽卿宰名官。不惬意者来。则强与酬酢。而去后若将浼己。虽畸客寒生。能谈山水说文章。必终日夜亹亹不倦。君退居久。粗冠裒衣。已作山野人㨾。羸骖短童。时入城市。每为贵人前导所欺。人或笑之。君则恬然。乡居往还。无马则多骑牛。诸子或以为言。君责之曰。骑牛野人事。汝辈耻之。侈心之萌。渐不可长。吾家素贫。世以文雅相传。若坠此风。汝辈虽擢高第登膴仕。不免败坏旧业也。若闻人为善。则如有所得。必戒诸子曰。某能如此。汝辈何不学之。君检身措事。清苦峻洁。如斩钉截铁。未见君者。或意其严厉冷峭。及与之相接。始知其温粹乐易。实有所存之厚云。君以世禄之家。本非隐遁者类。岂肯忘情于斯世。惟雅性恬淡。于势利荣禄。不但泊如也。终是见处高。若不得其言。不得其职。而不去则耻之也。自乙巳初。已知言议之不可行。国事之不可为。遂有敛退之意。虽历扬清显。进涂方辟。未尝一日乐于仕宦也。及至时事剌谬。所秉之义。无地可诵。则君不复出脚于世涂。其义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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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出处之正。可谓乙巳后一人而已。此知者知之。不可与不知者道也。君自儿少癖于书。多读博观。专就词章驰骛。已而瞿然自谓曰。是皆谩我也。自古未有不读书儒贤。读书要以辨义理正身心。若蹈袭前人文字。以述作自好。虽如韩,柳,苏,黄。干我何事。更将易诗书四书正训。以及关洛诸书。潜心玩赜。殆欲无一理之遗恨也。尤用力于朱子书。以作晚暮家计而为究竟法。又以为义理明晦。实关贤邪进退人物是非。亦系一代治乱。此必史学明而后。可以證古论今。无所碍难。自左国资治。至于历代全史。精通该举。凿凿不爽。尤习于 国朝故事。尝戒后进曰。前代事虽不能尽记。如我朝大事。不可不知。今居宰相位者。太半矇然于 国家典章。如是而何以决大疑论朝议乎。昔岁丁卯。余与知事公共游香岳。历住心宰江西任所时。君从焉。一日上舞鹤台。君曾游于此。追记同游人古诗全篇。手写以视少辈。事在二十九年前。而念诵他人二十韵。无一字愆错。以是一览古书。平生不忘。君可谓神聪。余尝谓君曰。万古渊源。惟在心学。常存此心者圣也。操而存者学者也。其操存之难易。只系人欲之浅深。君气清而秀。人欲分数。比凡众人。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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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少。真所谓天姿近道。而又是聪明男子也。若以圣贤之学。自任为己分事。扛夯做去。其造诣何可量也。君虽自谦。其不早从事于皮肤之会筋骸之束。以固其本。顾其实地。有愧于屋漏者盖无多。而至其动静云为之际。人欲之私。卒能掩天理之公者亦鲜矣。衰世之盛名于儒学者。与君无其名而有其实者。何如哉。君之没。士友之挽诔悼亡者多。而惟知事公祭君之文曰。余与君五十年父子师友也。禀姿之清明恺悌。行谊之孝友祥善。可为我伯氏贤孝儿。而中半以后。又见君识趣日益广。器业日益富。呻吟翰墨小技不暇论。而学识经术。贯穿森列。俨有因文悟道之乐。兼且出入子史。扬扢事迹。沛乎无碍。听之忘倦。始余以一饭之先。不得不抗颜于父师之座者。理势虽然。而汔君之迅迈超乘。奔逸绝尘。又不得不以严朋畏友处君。其曰畏友。非直曰可畏。和煦有可爱。栗玉有可敬。君尝于公。为家庭间师生知己。其一言之重。可以徵信来后。而第以余论之。文章经术。慕欧阳永叔。讲筵三昧。类范太史。急流勇退。如钱若水。而知几而作。实有受于夫子之易。卒为元祐完人者。又今日之刘元城也。何独此也。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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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子夏之言欤。君平日不以学问自处。余则以为君学问之用大矣。世之观于此者。岂以言出于诸父而间之哉。呜呼。忆君在床喤喤之日。余与府使公相对称喜。更抱互视。其所亲爱。无异犹父犹子。而晚又同栖涧壑。则自诗律唱和经说质难。以至忧时慨世之说。莫不心肝洞照。细大相与。余尝拟君以后死之责。谁谓白首耄荒。反作君文字之役耶。最可悲者。壬申春。君来访于溪上。盖厌东湖之犹近朝市。更结筑邻之约。而贫不亟成。终归幽明永诀之话。痛矣。复何言哉。兹取象厚所为状者。撮而书此。以俟世之立言者财择焉。时 崇祯甲申后再丙子杪秋日。堂叔凤九抆涕书。
咨议 赠持平白石柳公(楫)行状
公讳楫。字用汝。柳氏贯文化。高丽大丞车达其远祖也。自是历十数世。簪组不绝。入我 朝。检汉城尹元显最著。曾祖讳阳辅。 朝廷闻其潜德。连 除寝郎,监役。时权奸用事。遂不起。终于家。祖讳德新。考讳泰亨。少游沙溪先生之门。以才学有名南州。昏朝时。抗疏以明伦常。后卒官刑曹佐郎。妣赵氏。 赠承旨惟精之女。有淑女行。以 万历乙酉五月初八日。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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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金堤之树谷。公自幼器度俨然异凡儿。出遇群儿斗争。则必呵止之。其有不止。辄自引避不与焉。自在髫龀。已能知书。读诵不辍。殆忘寝食。长者或虑其勤瘁。谕令止读。暂循其意。还复矻矻。盖其素性然也。七岁。遭母夫人忧。哭泣悲哀。人不忍闻。躬执馈奠。无异成人。乡党咸嗟异之。时王母在堂。人有赐以菰果者。辄献之。王母受而尝之。则喜而退。丁酉。倭贼充斥。佐郎公挈家避兵关东。公虽在伧荒琐尾之中。动止安详。躬乞供亲。辞气恳恻。闻者皆感激无所惜。亲厨赖而无阙。乱已南还。家中只有大学一部。公读不释手。自是专心问学。文艺日就。少从石溪崔公命龙学。崔公学于文元公金先生。退而教授。学徒甚众。而每称公为第一。既而谒文元先生。受心经近思录等书。先生亟加奖许曰。吾党有人矣。丙辰。中生员。时光海昏乱。彝伦斁绝。人士争趋附邪议。公独守正不挠。扶植士论。善类多赖焉。癸亥。 仁祖改玉。朝廷广举贤良之士。沙溪先生荐公文学。 除獒树察访。以亲命勉赴之。殚心职务。修举废隳。驿路复苏焉。已而以久离亲侧弃归。丁卯虏乱。沙溪以号召使。倡义两湖。召致公幕下。小大必咨之。事定。公遂无当世意。筑室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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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树疏泉。徜徉以自乐。学子从游者甚众。日夕讲磨。随材授业。蔚然有安定湖学之风焉。庚午。 除禁府都事。丙子。 除麒麟察访。丁丑。 除王子师傅。皆不就。辛未。沙溪先生易箦。公服加麻三月。心制终丧。壬午。丁佐郎公忧。毁几灭性。己丑。 仁庙宾天。公赴临即归。李相国时白挽之曰。群贤方汇征。公不可少留耶。公终不留。庚寅。 孝庙以咨议召之。时公已病矣。叹曰。屡辱 君命而病未趋造。臣子之礼废矣。翌年辛卯十月十一日。卒于家。病革。遗书托后事于季氏教官公。悉召家众。各授训戒之辞。母夫人临诀。公命侍者扶起。侍者请止。公曰。吾虽病。犹省人事。岂可伏枕而见亲乎。遂强起冠带拜辞曰。不肖子不能终养。永辞庭闱。九泉之下。难可瞑目。又谓门生曰。今日之事。余有不得其正者乎。原始反终。天理之固然。全生全归。其有何憾。但以老亲为念耳。挥妇人出。从容整暇。无异平日。恬然而逝。呜呼。苟非素养之深。何能正终若是哉。以其年十二月十七日。葬于郡西葛公山卯坐之原。从先兆也。道臣驰闻。 上悼惜不已。命给葬需。门人侍病者七十馀人。仍持服治丧。吏胥村氓。亦多有葬前不肉者。老峰闵相公鼎重时为本道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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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还 启曰。故咨议柳楫。以学行有重望于士林。且居乡。勤于教诲。作成者甚多。及其死也。其门人服丧从葬者百馀人。人皆艳称。师弟之礼。三代以后。废已久矣。于今复见。诚稀有之事。请加褒赠。 上嘉叹。特赠司宪府持平。翌年壬辰。两湖多士立祠于所居胜盘山下以俎豆之。至今称之曰白石先生。德义之感人。有如是夫。公姿性笃厚。孝友天得。事亲。爱敬备至。亲癠。色忧心瘁。衣不解带。居丧。戚易兼备。虽盛暑。不脱衰绖。每遇丧馀。哀恸如袒括时。事继母。克尽诚孝。与诸弟爱而能教。其子女率养于家。恩义笃至。操守端确。尤严于在色之戒。少时读书郡庠。邻有少艾慕公风仪而欲蛊之。终不能乱焉。公从祖欲试公。尝夜遣女隶以动之。公读自若。若不见也。其不欺暗室如此。及长。依归大贤。沈灌日深。往复讲劘。益知其所未知。尝论为学之道曰。圣贤之言。布在方册。后学舍是何求哉。须以身体之。则自然习与性成矣。又曰。道体浩浩。何处下手。先立诚心。便有把鼻处耳。吾亦泛读诸书。蹉过半生。悔无及矣。又曰。孝悌忠信之道具于书。只在读以求其理而法之而已。此可见公用工之本末矣。接人款厚。与长者言。言教子弟。与少者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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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父兄。至于射猎耒耜之类。莫不因其业而晓导之。见人有过。则又开牖善端。使自迁改。故人无贤愚贵贱。无不感服爱慕。至有相戒而不敢为非义者。或有问于公曰。公未尝有隐于人。其类司马公乎。公曰。吾何敢。但吾守拙故差寡过。少难言者耳。呜呼。此其所以为成己成物之本也欤。为文章。浑厚雅健。不失古作者规范。有文集若干卷藏于家。配砺山宋氏。县监由中之女。温顺寡默。甚有妇德。睦族宜家。动中规则。后公八年而殁。葬祔公墓左。无子。取弟教官公子伯荣为后。生四男二女。男载乾,载益,载恒,载和。女适李宇鸣,李鼎昌。载乾无子。取载恒子文虎为后。实主公祀。二女适权佑,吴命福。载益四男二女。男文凤,文博,文郁,文得。女适尹晋采,具敏行。载恒四男三女。男长文虎。次文鲲,文龟,文鹏。女适宋孝进,李东夔,吴▣▣。载和一男文兴。内外曾玄总若干人。公从师问学。饬躬善俗。其遗风馀韵。尚令旷世之后。肃然起敬。以不负师门有人之奖。而抑惟我尤庵先生铭公墓石。称道不厌。既曰不可及。终之以何处得来。噫。苟其无实。岂能得此于师友之间哉。大君子一言之重。足以不朽公于百代之远。顾何待后人之表扬。姑摭其家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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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备惇史之采录。
孺人朴氏行状
孺人朴姓。籍庆尚道密阳府。新罗赫居世肇开王业。其后子孙屡公屡卿。历丽代逮我 朝。门族益大。曰刚生。副提学。曰切问。弘文正字。曰仲孙。赞成府院君。曰楣参议。曰光荣参判。参判生郡守兰。郡守生判尹密川君崇元。密川生密溪君耆贤。高祖密兴君讳安吉。曾祖 赠密陵君讳孝恒。祖进士讳寿昌。考佥枢讳新命。妣曰淑人江华崔氏。孝子 赠正郎有华之女。孺人胚胎光英。以丁卯正月二十七日生。年二十。归于进士砺山宋公铉器字叔瑸。公忠烈公泉谷先生象贤四世孙讳喜吉第二举也。孺人未行。梦衣红人降曰。宋镇国尔所仰望。可与同归。镇国初名也。孺人自幼事父母。无忤色。及归事尊姑李夫人。克致深爱。盖佥枢公友爱甚。尝其弟病。血指和药。李夫人妇德咸备。奉偏姑。诚孝笃至。孺人在堂入门。耳目濡染。有得家庭者素。而孝敬祥顺。亦天性然也。姑殁。孺人方遘厉殆。绞衾之具。躬自裁成。俾恔情文。佥枢公丧。一子穷独无依。孺人禀于公。奉迎家中。左右致养。滫瀡之供。则曰非余烹调。不适于口。衣服之节。则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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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裁缝。不便于体。虽祈寒盛暑。手指龟皴。必亲执劳。不许人代曰。父之在此。以余故耳。余不自尽。非子职也。凡左右父者。曲加恩遇。使之给使而无厌苦意。又有馈遗父者。辄厚酬而致谢意。候问父者。亦款接而俾欢娱。朝夕在父所。省察起居。或有客来。鸡鸣。至门外听息。以验安否。佥枢公年登耆艾。省悟渐衰。疴痒便尿。或不自知。孺人手自搔涤。为之扶护。常露祷北辰曰。愿神降监。锡父遐寿。使我粗酬劬劳之恩。闻者为之感涕。亲家诸墓。散在各处。父深以樵牧为忧。孺人一意措拮。扦(一作迁)四坟同葬一岗。置守冢奴。又求族人子为父后。教养于家。择配而醮。以奉祭祀。佥枢公常叹曰。孝哉女也。生无以为报。当于九地中图之。父疾既笃。以考终之匪其所。奉还本第。及丧。日月之制。已先手办。而棺椁衣衾之美。靡有馀憾。棺罅有渍漏。孺人号哭于柩前曰。父性净洁。平日未尝以污秽示人。今何为哉。哀恸不已。渍漏即止。母丧已葬于左室。至是合坟。常曰。我非男子子。不能朝夕哭墓。送老婢使日省。三年不废。朔望。必备殷奠荐之。练祥忌日。亦如之。终身无替。孺人事公惟顺正。非礼之仪。不见于燕私。公喜宾客。户屦日盈。孺人盛酒食。倾心款遇。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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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贱而有间。孺人亦自设馔。春秋。会宗党妇女。讲睦姻。处妯娌娣姒之间。皆得其欢心。无方圆之叹。教子侄有法度。恩爱虽隆。罔或掩其过。莅臧获接乡邻。仁而有礼。婢御有违命者。或加箠楚而各当其罪。莫之敢怨。一日偷奴入藏中。孺人招而诲之。终身不言。奴感激不忍欺。喜施与。尝岁恶。孺人设粥以食丏者。全活者众。其后家仆往岭南。有老者迎谓曰。若非朴夫人家仆耶。顷年转徙。赖夫人糜粥。得免填壑。为我谢。夫人急人之难。如恐不及。周恤饥寒。无吝倾藏。尤致意于丧葬祭祀之助。凡有愿欲。恩意周遍。僮仆怀其德。闾井感其惠。爱戴如父母。孺人常曰。生同室死同穴。配匹之义也。夫死独全苟也。又曰。人之死也。毁伤父母身发。或饮药变形。非孝也。至己巳冬。公寝疾将革。公自知不起。序子孙宗族。侑酒告诀。或有悲泣不自胜者。孺人曰。死生命耳。尔毋惊扰以乱将死之心。招佥枢公所后孙。申戒以奉先持己之方。庚午元朝。独入室中。抱枕塞兑。绝视听闭呼吸。勺水不入口。五日冥然而逝。公则已前一日亡矣。寿六十四。祔公于清州墨坊山负艮原。丧之日。村媪巷女奔走来哭曰。贤夫人亡矣。及葬。送靷者阗咽街逵。以百数。一男■(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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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女。季适尹元哲。馀皆夭。内外孙曾若干在公墓表。余晚与孺人子若孙游。槩闻孺人懿行。及侄子之女为孺人孙妇。则有通家之好而尤得其详。孺人禀质温淑。德性慈惠。爱敬贯彻于神明。诚信感孚于宗邻。己行而孝不衰于私亲。十年奉养于家。鞠躬殚诚。无一日之或怠。生事葬祭。皆能以礼。可谓终身之慕。而考终之必择其所。即迁居正寝之意。又何等明识伟见也。且从古烈行。必忘其身而为之。然后谓之至行。然或丧亡而不胜哀。或患难而同死生。取办于一时者。自多有之。孺人则平日素讲。已决下从之计。又存毁伤不孝之戒。及夫子疾病。而不与家人同其忧遑。从容就尽。全而归之。而其亡也。只争戊寅之间。烈烈之贞孝。行于其中。此则今古一人而已。嗟乎。叔季混混。牿之反覆。平居读书谈义理者。滔滔乎丧伦败义。孺人能于女红粉脂之中。全皇降之衷。惇天叙之典。其扶植世教大矣。若使刘宗正见之。必能阐发潜光。载之册书。以诏来后。世无其人。可惜也已。一乡人士感孺人孝敬。三百馀人。相率闻于官。转上于使者。孺人闻而骇之。责其子曰。尔不能止此议者。毋谓余母也。乡人益服其懿。亟寝之。亦可见孺人谦德之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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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敦宗爱人。恤穷好施。在馀人。岂不为种种徽范。以孺人则特细行耳。兹谨撮其梗槩。以俟财择焉。甲申天中。屏溪尹凤九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