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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谷集卷之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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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谷集卷之二十七
 杂著
  
陶谷集卷之二十七 第 418H 页
云阳漫录(五十八则)
吾家世传清白。先君子位至上公。而清贫如寒士。外曾王考陶村相国有畏人之清。先妣恪守遗范。内外肃然。门庭如水。余虽不肖。亦思奉守。不敢坠失。今吾子孙。如或有背先矩。则不可入谒祠堂矣。玆用首识于漫录中。以为后承观省之地焉。
先君子沉深浑重。忠厚无偏。而惟于是非淑慝之别。剖判甚严。毫发不假借。此固朱夫子法门。亦出于石室先生遗轨也。此宜子孙之所可遵守勿失者也。
先君子早入郑忠贞公门。公甚加器重。每曰。李君名位当与我同。公六十二。升一品。六十四。入相。六十九。卒。先君子一品入相弃世之年。正同。呜呼。亦异矣。
先君子自少负公辅之望。及登第。举贺得人。而值凶党秉柄。枳塞进涂。仍以荐罹钜创。未及终制。朝廷更化。公议咸谓当首登玉堂新录。侪流中不悦者一二人欲沮之。而无言可执。以终制尚远为诿。翌年制除。始入玉堂。仍将入铨。不悦者又欲沮之。而需次诸人时望。皆出先君子下。又难遽以彼先之。乃惎。铨长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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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奎濂为贰堂。宋公与先君子有姻嫌。先君子遂不得入铨。宋公去铨。始入铨。及升绯。又不拟堂上清望。升亚卿后。始为两司长。平生宦路。长在通塞间。盖先君子性方严。绳墨截然。虽故旧亲戚。若名位稍加。则绝不款昵。尤翁为士林领袖。而亦嫌于近名。务自敛迹。其他可知也。以此官显而迹益孤。及少辈斥尤翁。自作一党。而先君子独守前见。终不变。尊慕尤翁益至。然亦不轻示意向。平日言语。罕及论议。而其中则确如也。至丁丑长铨。以为今日世道至此。在铨地者。不可不力加激扬。以正朝廷。注拟之际。绝不苟循时议。于是少辈大衔。而善类翕然归向。逮登相位。值时忧危。毅然自持。置死生祸福于度外。于是前日浅之为知之者。莫不敛衽钦服。以为不可及也。
吾家与尼尹世谊甚厚。盖高王考大谏府君家部洞。与尹八松煌比邻。八松齿差府君二岁。其伯竹州公燧又与府君大小科同榜。以此俱极亲善。及曾王考卜贰室。又得竹州庶女。八松之子童土公。竹州继子也。与曾王考相亲。先君子少受学于童土。童土之季宣举与从祖寺正公同庚。祖考亦与友善。洎世道崩溃。先君子独守正论。少辈以为某令先人最与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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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其先人若在。必右尼无疑。先君子笑曰。渠辈虽胁持如此。吾则有亲闻于家庭者。吾先君素慎默不言人过。平日固罕及尼尹得失。而当其力辞召命也。人有言太过者。先君曰。吉甫之不出是矣。江都事极未安。自处安得不如是。人问江都事。不答。及鑴之得志猖狂也。先君叹曰。此人如是凶悖。吉甫若在。当何以处之也。以此两言揣之。其微意可见也。尼尹是非。只在江都与鑴事。而两事俱不为先君所是。先君而在。岂有右尹之理哉。此后少辈不敢复言。少辈之以不成说之言。驱胁人。使之从己者。皆此类也。
余性疏阔不晓事。虽生长京师。甚不喜纷华驰骛。唯静居一室。癖于看书而已。甲戌春。从农岩于山寺。农翁叩余志。余对曰。禀姿迂拙。难以行世。学尤卤莽。深有马牛襟裾之愧。惟欲从游先生长老。讲究经史。博涉古文。以祛蒙陋。至于科场进取。父亲官至宰枢。姑无门户之虑。亦不须汲汲以懵学蔑识之人。浮沉宦海波中。心所不愿也。农翁喜曰。子之志。诚可嘉尚。充此志。其进未可量。须益加勉旃。间尝以此意告先君。先君亦笑而许之。是年秋。以 坤圣复位。有庆科。而无意做工。仍欲永废举业。先君诏之曰。汝志吾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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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但今科非例科。何可不赴。自后科断置。无所不可。遂不敢坚守初志。黾勉入场。乃忽得中。实千万意外也。赴举非本意。故虽职遍华要。班跻卿月。心甚厌苦。如着湿衣。此非必淡于荣利。盖海鸟钟鼓之悲。物性固然矣。到今思之。遐塞之逐。只坐科甲之祟。若使余终身作一蠹鱼。不絓世累。则宁有此事。始知人生自有定命。多在平素商算之外。每每如此耳。
余陋劣。百事不能及人。又以先君子晚得之子。保养过慎。曾不得交友侪流。仍值己巳之变。废伏乡里。年近三十。绝无名称。甲戌。倖登科第。而人不识其为何状人。时先君子方任六卿。闵圣猷为翰林。荐余入史局。非以人望也。只观父兄。又为侪流中人故也。近来。由翰苑升迁者。例多入玉堂。其选入玉堂。亦由于此。而以宰相子。无他衅戾。又例入铨为郎。然余自释褐以后。供职之外。只侍亲侧。服事左右。暇则披阅书史而已。绝不参寻先进与同辈。又不喜饰为名士态色。自处一如寒儒。以此在儒巾时。固无所知名。而登第后益甚。朝右无一人与之亲熟者。虽以家世之故。节次推排。厕列清显。而每于进涂。始必见踦。人或劝余少加修饰。以图进取。而不但性本懒拙。亦以清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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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素心不存。故不能强也。初选翰苑。例以急迫。不得辞。不免因循三载。台阁则旋除旋递。前后十馀拜。就列常稀。玉堂尤极滥猥。而力辞不获。黾勉承当。计其供仕。只三十馀日。铨郎亦一参大政而已。厥后屡除而终不出。戊子。以应教。例拟承旨。即受 天点。得升绯玉之列。于分足矣。堂上清望。如铨部佐贰谏省国子玉署之长。屡次叨冒。已非私心所安。至于再按重藩。尤岂疏迂所堪。时余立朝已数十馀年矣。出入中外。无一善状。驴技已穷。本末毕露。故虽循套拟除。而先后辈皆不取重。人无扶护者。余亦公退却扫。不与世相关。韩子所谓深居疑避仇。默卧如当暝者。实为余准备语也。丙申春。一时侪友皆斥退。少辈当国。庙堂荐授松都留守。有一台官启斥其不合。升擢还收之。是秋。少辈因事斥黜。 先王特升余礼参而曰。向者升擢。因乖激之台论。终至还收。心常慨惜。又于疏批。斥台官以不公。 圣意则专以台论为伐异。故所教如此。而自念庸下之姿。岂合玷污卿秩。私分满溢。危蹙益深。初欲固辞不出。必期收还。而即日又移除知申。时 上寝疾。侍药为急。不暇他辞。遂至冒受。因仍数年。而奄遭大故。庚子服阕。则 先王升遐。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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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嗣位。时当差遣节使。六卿多有故。庙堂请以从二品升拟。余本不合升。而在京适无他人。遂被首拟受点。因使价升秩。既异于命德。又非时望所归。上卿之班。亦岂平生梦寐所及。鹈梁之刺。弥增愧惧。而循墙不得。仍为衔命往返。至于铨长新命。尤是何等职责。以余孤畸踪迹。遽尔当之。必当立见颠沛。而大政当前。不得不冒出。欲过大政即递。非有久计。而人既不似为政。又不能顺适人意。卒至狼狈而递。是后迹益龃龉。浮寄朝端。踽踽无与语。而时事遽如许矣。一生孤立。无所依靠。登朝三十年。世味益薄。久有退屏之计。而终不得遂。以至于此。中夜思之。不觉慨惋。漫记身事大略如此。
货财粪土也。官职臭腐也。自君子视之。顾何足道哉。而举世攘攘。竭气而求之。其亦可哀也已。然苟其贪污鄙琐。猝成富家。奔走进取。躐致高位者。皆未久身死。否则子孙夭殒。绝无安享之者。造物之不轻与分外之福。有如此者。以其区区所得。安可偿其所丧之大哉。此其细小者耳。报施之不忒。犹且然矣。况乎肆凶逞毒。草薙善类。自以为快乐者。终岂无阴诛之加乎。天道神明。吁其可畏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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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早登朝籍。屡玷华要。终致身于八座之列。日夕懔惕。长忧福过之灾。惟以平生宦涂。一任倘来。未尝萌营求之心。历职中外。亦未敢以脂膏自润。官高而家益贫。粗为自贳之地耳。然此非由于素性恬约。只缘恐惧禄位。不得不挹损如此。真所谓黄门之贞。不足贵也。至于今日流窜绝域。备尝无限困厄。人以为苦。而吾则安之者。盖唯此可以偿当三十年踰分之荣故也。第古人之进德修业。多在阨穷之时。而余则素无学力。兼以衰懒放倒。曾无一分所得。是可愧也。
陶渊明诗曰。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玆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余读此。未尝不慨然兴怀。顾半生汩没尘土。未得一日清閒之乐。及玆屏居乡僻。温理书册。不无犁然会心处。而又无此等邻曲人与之扬扢。只自掩卷太息。始知彭泽南村之欢。实旷世快事。而衰末之所难得也。
士君子行己大端。出处辞受二者而已。余早岁通籍。行止不得自由。以至于冥升高位。心常蹴然不安。然而世臣无可去之义。危朝非可退之时。惟当随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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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无愧方寸而已。到今穷塞之窜。乃是外至之患厄。前哲所不免。于我何有。至于辞受一节。先君子操持极严。人不敢以鞭靴进。余虽不肖。犹以为先人之子也。亦无异馈。而余又凡有人问。必反覆裁量。可受则受。否则却之。此盖由于性甚拙涩。无快活心肠。而亦以家庭耳目所渐染使然也。被谪时赆遗。伊川先生于李邦直。独以无亲戚义不受。其馀皆受。此固与孟子受宋薛兼金一义也。故余于赴谪以后有馈。鲜有不受。间有意甚厌恶不快者。亦看作阳货归豚之例而受之。在谪。几于绝火。人或以米斗铜贯周急。而初既一例受之。故亦不辞却。未知此于平日辞受之节。或有蹉过者否。仍书以自警。
昔齐国之饿者。不食嗟来之食而死。曾子虽言其微而犹曰。其嗟也可去。孟子曰。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余居谪以来。绝无馈问者。间或有之。亦不以礼。其去嗟来嘑蹴。盖无几矣。而初既不却其馈。或受或不受。亦有怒其少之嫌。终于强受。始知张无垢之一切谢遣馈遗。虽非中道。终是快活也。然其不以礼馈者。任其来投。漫不报谢。庶或不悖于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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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储子之义欤。
欧公荐蒋之奇为御史。之奇反以暗昧诬欧公。人心之险薄。有如此者。欧公以此出知亳州。其谢表云未乾荐祢之墨。已关射羿之弓。痛恨之意。溢于言外。历考前史。此类夥然。良可叹息。余经阅世变。备觑人情。人之叛背构陷。多出于一家亲族与平日受恩亲信款厚之中。观世人之罹祸患者。率皆然矣。如之奇者。尚何足道哉。
今日季世也。大率人品。诈浇险谲。利欲滔天。忠实恬淡之人。绝未之见。至于武弁中庶杂术人。又专以射利干进为事。羞恶一端。几乎梏亡。尤不可近之也。余立朝三十年。位跻卿月。朝廷之任遇。不可谓不重。故颇多有欲为纳交者。而一未尝假以色辞。虽同朝士大夫。亦默察其志趣。裁定其疏昵。以此人颇厌惮。不甚亲就。近世人甚喜推命论相。业此术者。换面迭出。以售于世。而曾未一番招问。以先山未定。时邀地师。而亦必访其根脉。不轻延纳。今日号称极凶之贼。或有荐其术精者。恶其姓。不许接。(姓睦也。)为铨长日。有武弁之善风鉴者。数数来见。而以閒语酬酢。无一语及于论相。其人语人曰。吾负艺术。思售于铨门。而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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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只数语而已。绝不及他语。无阶而亲媚之也。是后不复来。有遐方人自称善风鉴。得差书云教授。至京。人皆邀致恐后。而余独否焉。以余为本监提调。遵例纳刺。而亦不与之论相。其人退谓人曰。诸宰无不送马邀见。而某公则否。吾自往谒。而穆然无一言。可异也。惟此数事。亦余不谐世俗之一端也。人必笑其迂矣。然我则欲守此道不变。益可见其疏迂之甚也。李东皋浚庆。 宣祖初年。为首相。无所建明。士论多短之。时白休庵仁杰上疏请从祀静庵于文庙。伸雪乙巳冤狱。 上下其疏于庙堂。李公回启。语甚模糊。以乙巳之狱。谓之多有可议之端。末言不敢容喙。栗谷大讥之。其说备载于经筵日记。近年。李公后孙蓍晚刊行东皋集。载其启。可议之上。添冤枉二字。又有数句紧语。不敢容喙四字。亦颇有添删者。与栗谷所记不同。后见禹监司伏龙所著东溪杂录。录其回启全文。比栗谷所记尤详。禹公身当其时。目见而誊载全文。又与栗谷之记符合。此为可信之书明矣。以此见之。东皋集所载。必其子孙闷其语之模糊。追加润色。欲掩后人耳目也。可骇可笑。
柳西厓成龙记壬辰事。名曰惩毖录。又杂记兵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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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今在集中。其文集及惩毖录。久未锓梓。 仁祖朝。其外孙赵寿益按岭南。西厓姓孙在安东。托其刊行。诺之。取见则当时事功。明有其主人者。率多揽为己事。大骇之。语其姓孙曰。外祖所记则如此。而某事世传某人所为。某功世传某人所立。今皆涂人耳目。且有其子孙。若刊此录。必大起争端。贻累外祖。不可为也。西厓子孙终不听。不得已刊之。而其中仁和门秉烛前导。乃是鳌城事。而亦取为己事。此则世人闻见。尤不可诬。故删去之。其他表著数三事。亦并删之云。余尝览过。一言一事。无非誇矜。设令尽是己事。何可如是。其所存。亦可窥也。且当秀吉嫚书之至。西厓与李山海俱在庙堂。欲为欺隐 天朝。尹梧阴斗寿力请奏闻。黄芝川廷彧亦极言之。此则世所共知也。惩毖录。乃以为己则欲奏。而朝议不一。余尝疑之。后见朴锦溪东亮所著寄斋杂记。其中有辛卯史草。以为倭书初到。柳成龙以为决不可奏。尹,黄诸公以为不可不奏。朴公东贤又以奏闻为当。尹,黄,朴公。皆是西人。故此事便成党论。东人皆主勿奏之议。西人力持奏闻之论。互相诋斥。此乃锦溪珥笔出入时所目睹而记之者。岂非可信之公案乎。卒之 宣庙从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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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议。终以奏闻。见奖于 天朝。出兵来援。亦以此也。若论重恢之功。此当为首。故西厓公然揽取。欲以厚诬后人。诚可痛也。郑愚伏经世撰其行状。备载此事。盛加称道。噫。愚伏一时人也。宁有不知之理。而阿其所好。为此欺心之事。甚矣。党论之坏人心术也。
我朝严束宗班。不许干涉朝政。至 光庙靖难。破格为首相。其后龟城君浚为将出征。入领台府。浚诛。申严其防禁切益密。故虽如临海,顺和之骄悖。犹不敢妄干朝议。及至 显庙朝。桢,楠阴怀异志。嗾翼秀上疏论 山陵事。自后因以为例。凡系 宗庙陵寝等事。虽大典礼大举措。辄自宗班而发之。朝廷亦不以为怪其言曰。此非彼此党论。宗班言之。无害也。噫。朝政之大。孰有加于 宗庙陵寝之事。而宗臣乃敢肆然言之哉。其于 祖宗禁制之意。可谓舛盭之甚矣。
白乐天游山寺日。闻王涯,贾餗等被诛。作诗曰。祸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是先知。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顾索素琴应未暇。忆牵黄犬竟何追。麒麟作脯龙为醢。何似泥中曳尾龟。乐天早退全身。固可尚矣。闻人之祸而少无悲伤恻怛之心。反有嘲笑自高之意。非君子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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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维岳以西人。甲寅后附南人谄佞之态。人不忍正视。时南人新得志。推许穆为窝主。一日。众南与维岳会于阙中。众南齐称眉叟爷。眉叟者。穆之号也。维岳亦从而称眉叟爷不已。清城适在座嘻笑曰。吉甫可谓唤爷。任从邻儿为也。维岳惭沮。众南失色。闻者快之。吉甫者。维岳字也。好事者目维岳曰。回龙顾祖。纳马忘亲。盖堪舆家有回龙顾祖之格。而维岳以元凶顺朋之后。其行事恰相似。且其父死于虏。而不知雠虏。每当敕行时。纳马以图利故云。
宋谆在昏朝。傅会凶论。致位六卿。反正后。追夺其爵。白沙之退居芦原也。谆之丧行。适过其前。白沙出哭路左。申玄翁闻而非之。一日。清阴先生往访白沙。白沙言闻玄翁以我吊宋谆丧为非云。然否。清阴曰然矣。白沙曰。彼虽无状。其身已死。丧行适过。一哭何害。清阴曰。李庆全。玄翁之从妹夫也。遭其母丧。一家之义。不可不问。而以山海之在也。不问。值庆全避寓他所。始往吊。以此义推之。其不满于相公。无怪矣。白沙拊髀曰。有是哉。此老之介也。
郑琢醴泉人也。家世寒微。游于曹南冥之门。颇知名于士友间。 明庙朝。登第。分隶芸阁。是时用人。只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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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望。不甚拘门阀。故历践玉堂铨郎。终至位跻左揆。勋封西原府院君。年享八十。致仕而卒。子姓亦繁。真稀世之命数也。其在芸阁。适往玉堂。时高霁峰敬命方在直。与诸友论命。盖霁峰妙于推命故也。郑公即取笔书其四柱。使霁峰推之。霁峰怒曰。君何敢尔。郑公逊谢不已。霁峰默观之。极贵之命也。乃大惊曰。君之命位极人臣。寿到期颐。吾诸友皆不及也。异哉异哉。岭南之俗。以乡族为重。必以内外妻家表著之人。入于乡案。郑公以寒门之故。官高而犹不得入。为吏判时。受暇下乡。大供具。请乡老为三日宴。盖讽使入乡也。乡老既受馈。乃议于一乡曰。郑琢秩登正卿。为国重臣。家世虽微。似不可不入乡。乡人皆许之。一人曰。是则然矣。但既入之后。如欲与吾辈为婚姻则奈何。一时传笑。郑公入相后。其兄为本郡座首。倭寇之乱。监司以军兴不继刑之。例告年甲。年七十馀。监司责之曰。年已老而事则疏。对曰。郑琢之兄也。年安得不老。监司惊而特免之。
郑仁弘世居陜川。其父为本郡座首。一日。海印寺僧梦。仁弘家火光彻天。伽倻山虎豹豺狼熊豕之属。无数入于其家。觉而怪之。即往候问其家。于是夜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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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仁弘也。仁弘以山林发迹。至光海朝为首相。在凶党中最强悍。卒以大逆。伏刑都市。以僧梦见之。盖禀得恶兽暴戾之气而然也。南人至今言之。
曾王考之为箕城少尹也。朴烨为监司。逞其凶虐。从祖寺正公年九岁。与小童游戏大同门楼上。烨过其下。小童仓卒未及下。烨立命斩之。从祖往见烨曰。小童之不得下楼。实缘与我游戏。非渠之罪。乃我罪也。愿贷其死。烨即执从祖手曰。汝为丐人命。不惮触我威怒。汝诚奇矣。汝前途必远矣。吾当为汝贷之。即命赦之。仍厚给笔墨等物。称道不已。从祖以童孺之年。不畏虓虎之暴。一言而脱人于死外。黄儿盖不足专美。而烨之快许纵舍。亦可见其有杀活手段矣。
尹梧阴月汀兄弟儿时。徒步往师家。薄昏还家。路有红袱裹物落地。月汀视若不见。梧阴开视之。白金也。即取而纳诸袖中。月汀曰。兄何取此物也。亟投之。梧阴曰。有用之物。不可掷之虚牝也。既还。深藏箧笥中。即书榜于门外曰。某日某街上。有失红袱裹物者。寻此家来。过数日后。果有人来觅。梧阴不为出给。谓其人曰。其封有手标。汝先书标以示。若与其标符则当出付矣。其人即书标以示。梧阴出其裹参合之。不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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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为出付。其人拜曰。都令主器局。当为大宰相矣。再三称谢而去。公当 宣庙壬辰入相。功业茂著于板荡之际。月汀官跻极品。典文衡。以儒雅清疏。有重名于士林。兄弟气象之不同。盖自儿时已然。
金得臣。监司致之子也。为人疏迂。于世间事情。一切茫昧。好读书。辄以千万遍为诵数。尤喜史记伯夷传。读至一亿二万八千遍。性钝甚。虽多读若此。而掩卷辄忘。晚年。人试问伯夷传文字。茫然不知出自何书。人曰。此是伯夷传语也。金犹不省记。乃自载籍极博诵起。至其文字处。惊觉曰。是矣是矣。其钝如此。鹿川李相国之继母。即金之女也。其丧行。至城门内。停柩以待门开。金随靷而至。乃于火光纷沓之中。展一卷大读之。人见之。乃伯夷传也。其迂阔类此。后丧耦。其侄往吊。与之相哭。其侄哭止。见金方诵伯夷传。盖连哭声而诵之也。闻者传以为笑。
近来名官多不看书。虽寻常文字。亦未能解。甚可叹也。余少时。以翰林直史局。时以旱灾。行祈雨祭。临当受香。诸承旨共言祭文中有误书字。欲改付标。踏启字以下受香。势将向晚。余见祭文。别无误书处。问曰。所谓误书者何字耶。承旨指百昌不遂四字曰。百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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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文理。此昌字必品字之误也。余曰。百昌。百物也。百物不遂云者。文理正好。非误书。不当改也。承旨曰。百昌之语。出于何书耶。余曰。出于庄子。非僻书也。承旨疑之。余即使吏取庄子于玉堂以示。承旨始释然曰。然则当不改。第以误书当改之意。通于作文人。则以果为误书答之者何也。余曰。设令作文人。果以百品。制出百昌之云。亦自成语。不必改标以致日晚受香也。承旨遂从之。后逢作文人问之。亦不知百昌之为何语。余笑曰。然则公何以使用此语也。曰吾官忙。不暇作。使人代作。而亦不暇详见。使吏净写以呈。不记其中有何语也。尤可一笑。其人即玉堂官也。倩人制之。亦不省览。又可见其不诚实之甚矣。
古语云诗能穷人。盖嘲风弄月。推敲撚髭。终非达者事故也。然其廊庙声口。亦与寒士绝异。唐宋以来诗人之作。可槩而见也。林塘郑公出于累代卿相家。身亦作太平宰相。时 国家设厉坛以祭北路战死之鬼。林塘有诗曰。 圣朝枯骨亦沾恩。香火年年降塞门。祭罢上坛雷雨定。白云如海满前村。题甚凄楚。而诗却富丽。有无限馀韵。尝作梦赉亭春帖诗曰。白发 先朝老判书。閒忙随分且安居。渔翁报道春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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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花时荐鳜鱼。吟来。不觉口角津津生馋涎。此真富贵气象也。公子孙继而入相者又五人。外裔亦多登台铉。至今犹盛。门户之隆赫。甲于吾东。噫。享此悠远福禄者出语。安得不如此也。
南壶谷自儿时。诗才出群。一日。长老呼韵。命作蚕诗。应口辄对。其颔联云稚引黑唇迎绿叶。老拖黄腹上青梯。末句云失却真形仍化蝶。更疑庄叟梦魂迷。长老嘉赏之。仍曰。以颔联见之。此儿必早列清要。老作大官。而第末句似无终保富贵之象。可欠。公二十一。登第。出入显涂。既老。秩登极品。历宗伯太宰。判金吾典文衡。老拖黄腹上青梯之句验矣。而后为奸党所构。尽削官衔。窜北塞。卒于谪所。失却真形仍化蝶之句又验。其亦异矣。
壶谷少时。梦得四句曰。绝域逢人少。羁愁上客颜。萧萧十里雨。夜度鬼门关。鬼门关在北道之吉州。觉而怪之。公历职中外。致位上卿。而足迹未尝至北路。首拟北伯。又不利。至己巳。制进 元子册封颁教文。借用燕姞梦兰语。奸党以此文致之。窜之明川。实鬼门关外地也。冒雨暮投店舍。一如梦中诗景。信乎万事皆有前定也。公遂作诗曰。忧因识字兰均桧。兆已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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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鬼似蓝。蓝谓蓝关金字。诗桧谓东坡咏桧诗也。
文谷尝梦得二句曰。羸骖独出上东门。未老归田荷 圣恩。觉后足之曰。一壑千峰云水外。向来车马不闻喧。后谪南荒。路不由东门。前梦不验。至丁卯。因卜相事。大忤 上意。苍黄出城。投石室先茔下。实东门外也。其梦到此乃验。亦可见其前定也。
林白湖豪俊能诗。少时。以评事赴北幕。风流胜迹。北人久益追思。及白湖病革。其友以镜城判官将赴任。就别曰。子于北路。固不能无情。吾之往也。必欲得子诗。使佳妓歌之。今子之病甚矣。奈何。白湖即扶起。取笔书一诗以赠曰。元帅台前海接天。曾将书剑醉戎毡。阴山八月恒飞雪。时逐长风落舞筵。未久而逝。临死之作。凌厉豪逸犹如此。平日之气象。可见矣。
东岳李公诗。虽擅名一世。而文非所长。人或求序跋。辄以诗应之。平生未尝作文。然每自誇曰。吾之文。实胜于诗。而世罕知之。可叹。清阴先生闻而笑曰。如是。何不作一首文也。郑东溟亦诗胜于文。笔虽有奇气。无师法。随意放笔。终是不能书也。而常自言吾笔为第一。文次之。诗又次之。亦与东岳之语一般。文人每事不欲屈于人。习气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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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言雅以则。亵语污谈。乃贾竖也。且言虽辨若悬河。苟失伦序。与口吃无异矣。文词者。非异常别件物事。不过言语之所宣。若品格俚俗。规度乖错。则便同污亵之谈。失伦之言。虽流出不穷。惊倒愚蒙。亦何足贵哉。余素不能文。犹能知观文字。当先求本体之雅俗。次究其法度之合否。而人之观文字则不然。只取其语脉之通不通。其他全然不察。如是而何可知其文之工拙哉。
以文章拟之八法。文之先秦两京。诗之汉魏钟,王也。文之韩,欧。诗之李,杜,颜,柳也。八法必先以钟,王立其筋骨。然后始成规模。不本于钟,王。则虽或有姿媚。终不能掩其庸俗。诗文亦然。不以汉魏先秦为法。则尘陋无可言。虽下笔滔滔。优于应俗。自识者观之。亦难掩其伧父面目矣。
左传。阴饴甥对秦伯之问。叙君子小人之言。其文特奇。崔简易宗系呈文中一段语祖此。今其文。以金黄冈继辉名。载于陈仁锡所编明文奇赏。盖黄冈以使臣往也。简易以质正官同行。实代制之也。文甚古雅。明人亦剧赏之。后来农岩牛栗从祀疏中。列叙可否两说。亦用此文法。见之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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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异端之雄也。老简而深。庄博而辨。比之吾道。道德经如论语。南华经如孟子。庄之齐物论。极论其道之大致。亦如孟子之浩然章。天下篇。历叙诸子。以及于老聃。亦如孟子末篇论道统之传。虽其道有是非邪正之别。著书立言之宗旨则略相似。
圣人之道。具在六经。固学者所共刳心。而虽欲为词章之末。外此亦不可他求。盖文而无理。不可谓之文。欲其词理俱备。舍圣经何适矣。是以上自两汉诸公。以至唐宋八大家。皆本经术为文。苏氏父子虽未能脱纵横气习。其源则亦出六经。千古文章正脉。实在于此。 皇明王,李诸人。专学先秦诸子。意欲跨韩,欧而上之。与左,马并驱。而其文不本于经。故语不驯而理则愧。比之曾,王。犹不及。况左,马乎。尝怪明人开口。便说先秦。六经独非先秦乎。譬如酒醴。六经醇也。先秦诸子醨也。夫既专力于先秦。则又何以舍其醇而啜其醨也。可谓枉费工夫矣。
先秦诸子学术。虽不醇。其识见尽高。笔力又健。盖禀隆古风气。故开口。自然如此。要非以后诸人所及也。为文章者。虽当本之六经。亦不妨旁参以助文气。但其中背理害义处。则知所去取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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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兴。宋潜溪,方逊志诸公。以经术为文章。其文虽各有长短。犹可见先进典刑。逊志尤浩博纯正。至李空同。始以先秦诸子为准则。刻意摹仿。其才力固雄骜。而所就颇乖雅驯。及夫王弇州,李沧溟,汪太函辈起于 隆万间。一以学古自命。沧溟尤以槎牙险崛为主。读之。绝无意味。太函亦然。弇州所见虽同。其才具实大。比诸子为最。故其文亦称颇有一二可喜处。然非韩,欧正派。自是别流也。大抵此数公文章。专力于先秦诸子左国史记。而不本于六经。故识见无可取。其序记文字。非不新奇。而终不免为华而不实之归。如茅鹿门,唐荆川,王遵岩,归震川诸人。专归宿于欧,曾诸大家。故不甚有此病。颇似尔雅。荆川尤佳。王阳明学术虽误。其文俊爽慧利。非务为挦扯割剥之比。皆出于胸中自得也。 明末。钱牧斋之文。骀荡恣肆。下笔滔滔。极其所欲言而止。虽格力不高。要非王,李馀派寻逐影响者之类。亦自不易。
古文法度甚简严。绝无浮字剩句。下至唐宋韩,欧,苏,曾诸公。无不皆然。且韩,柳以下八家。虽一意法古。只窃取意致法度而已。文字则绝不袭用。非其才不能也。薄而不为也。至 皇明李,王诸公。自谓高出韩,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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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与左,马并驱。而造语多冗长。浮剩字句。不胜指摘。且杂取诸子左,马文字。复复相仍。拾掇韩,欧诸公已弃之馀。而高自称许。可谓陋矣。至诗亦然。钱牧斋固已议之矣。
诗以道性情。诗经三百篇。虽有正有变。大要不出温柔敦厚四字。此是千古论诗之标的也。屈原变而为骚。深得三百篇遗音。西京建安卓矣。无容议为。下及陶,谢,江,鲍。又皆一时之杰然者。至唐益精鍊。众体克备。而杜陵集大成。此又诗家正脉然也。为诗而偭此矩。则不可谓之诗矣。宋人虽自出机轴。亦各不失其性情。犹有真意之洋溢者。至于明人。浮慕三百篇汉魏。鄙夷唐以下。而究其所成就。正如仲默所谓古人影子。不能自道出胸中事。吟咀数三。索然无意味。以余揆之。反不如宋也。譬之则三百篇楚辞汉魏。以至盛唐李杜诸公。其才虽有等差。而皆是玉也。玉亦有品之高下故也。宋则珉也。明则水晶琉璃之属也。
余于陶,谢以后。剧喜鲍明远。盖宋齐以来。骎骎趋于靡丽。多姿而少骨。西京建安之音节。几乎绝矣。而明远之诗。乃独俊快矫健。骨气高强。类非后来诸人所可几及。是以李,杜亦极宗尚。朱夫子谓李太白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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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者得之。太白天仙之才。虽出天授。而其奇逸之气。固自有所从来矣。
宋诗门户甚繁。而黄,陈专学老杜。以苍健为主。其中简斋语深而意平。不比鲁直之崚嶒。无己之枯涩。可以学之无弊。余最喜之。放翁如唐之乐天。明之元美。真空门所谓广大教化主。非学富不可能也。朱夫子于诗。亦一意诠古选体。诸作俱佳。斋居感兴。以梓潼之高调。发洙泗之妙旨。诚千古所未有。余窃爱好。常常吟诵焉。
明诗虽众体迭出。要其格律。无甚迥绝。称大家者有四。信阳温雅美好。有姑射仙人之姿。而气短神弱。无耸健之格。北地沉驇雄拔。有山西老将之风。而心粗材驳。欠平和之致。大仓极富博而有患多之病。历下极轩爽而有使气之累。一变而为徐,袁。再变而为钟,谭。转入于鼠穴蚓窍而国运随之。无可论矣。
胡元瑞诗薮。原其主意。专在媚悦。弇州其论汉唐不过。虚为此冒头耳。然其评品古今声调。亦多中窾。昧于诗学者。不妨流览以祛孤陋。至若推飏元美诸人。跻之李杜之列。直是可笑。钱牧斋骂辱虽过。亦其自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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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章。大抵务华采而少真实。此其所以反不及于宋也。然其评骘文词。极其精确。寻源流辨雅俗。毫发不爽。文以先秦为主。诗以汉魏为本。一篇之内。规度森然。要非我国人所可企及也。我东虽称右文之国。于文章。效法不高。识见甚陋。自胜国以来。只学东坡。溯以上之。惟以唐为极致。岂知又复有汉魏先秦也哉。李文顺文章。为东国之冠。而其论文评诗。多有乡暗可笑者。况其馀乎。牧隐出于其后。文章深厚。自然有不可及处。本朝诸钜公。乖崖,佔毕其尤也。而不过以韩,苏为范而已。简易,月汀。始以马,班。揭示后学。时尚为之一变。然月汀则功力犹未深。至溪谷,泽堂继之然后。古文词路径始开。尤庵专意问学。不屑屑于古文法程。而笔力可与李文顺雁行。农岩为古文。典雅称停。深得欧,曾体制。诗则如佔毕,容斋,挹翠,讷斋诸公。俱称名家。而亦苏,黄也。后来湖阴七言律。苏斋五言律。俱脍炙一世。芝川篇什散逸。传者不多。而其传者个个奇拔。简易虽以古文名。诗亦矫健有意致。足为苏老敌手。古诗选体。诸家无可传。由昧汉魏故也。申玄翁,郑东溟始宗汉魏。颇有所效作。而声响格法。全不髣髴。近来农岩兄弟刻意追古。亦多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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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后人尚论以为如何耳。
我东笔法。自金生,孤云。至丽末柳巷葵轩诸人。俱骨气劲健。古意森然。盖古人心不苟。虽于末技。不欲草草。而且其时则只知有钟,王,欧,褚,颜,柳而已。诸人各就此服习。故所就然耳。及忠宣王入元。与赵子昂同处。多得其书以来之后。东人专尚子昂。字体遂变。古法渐亡。盖子昂之书。本主二王。参之泰和季海。亦非不古。而终嫌腴艳太胜。苍老不足。自家则可谓尽乎技矣。而要非效法之书也。然其始不甚误人。我朝 明庙以前。如成,姜,二金。听松,自庵,蓬莱诸公。各自有疏劲意致。虽专于学赵者。亦不无可观。至 宣庙以后。古意尽丧。肥皮厚肉。入眼皆俗。由赵体大行。渐趋卑下而然也。近世朴士安厌其然。创为鲁公体。人多效之。其实朴书只袭颜肉。而劲骨则不得分毫。徒误后人而已。
大明人物。大抵浮浪轻佻。无敦重朴厚气象。故为文章。专务词华。不事本实。其学问。又杂以仙佛。尤无可观。于朱子。公肆诋侮。为士者游荡于倡楼酒肆。淫佚纵欲。名检殆乎扫地。以此立朝事业。亦无可纪。间有刚直之士杀身无悔者。而率多任一时之气。非必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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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平日学力而然也。上下三百年间。貂珰之执柄居多。陵夷至于末运。终见中国沦于毡裘而后已。未必非人心风俗使之然也。可慨也已。
稗官小说。自汉唐以来代有之。如搜神记等书。语多荒怪。而文颇雅驯。其他诸种。间亦有实事可以补史家之阙遗。备词场之采掇者。至如水浒传,西游记之属。虽用意新巧。命辞瑰奇。别是一种文字。非上所称诸书之例也。而明人剧赏之。加以俗尚轻浮佚荡。辄赝作一副说话。以售于世。大抵皆演成史传与男女交欢事也。演史出而正史事迹汩乱。本不当观。男女之事。又多猥鄙淫媟。尤非庄士所可近眼。而近来人鲜笃实。喜以此等小记。作为消寂遣日之资。甚可叹也。余意年少惜阴者。固不可留意于此。而其或老年气衰。不能索性下工者。则且就纲目,十七史,宋明以下文集,东国史书,杂著等诸件。时时披阅。则不甚劳弊精神。而且不无一分所助。大胜于观赝书淫传。都不济事。反为害性耳。
闾巷间俚语鄙谚。妇女下贱。寻常腾口者。考其出处。间有极古者。姑以其一二言之。进退维谷,罔极奔走。诗经也。罔昼夜,明若观火。书经也。积善积不善,趑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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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通。周易也。幼学,进士,大司成,推移,不共戴天之雠,大杀之年。礼记也。血气未定。论语也。五十步,百步,不似,巨擘,绝长补短。孟子也。周旋,迁延。左传也。支离,神奇,陈蔡之患。庄子也。昌披楚辞也。怨入骨髓,一败涂地。史记也。物故,身死。汉书也。此等文字。似俚而实雅。虽于古文辞。无不可用之理。顾在用之之如何耳。
东人心粗。不能细究文义。甚至字画。亦多以相近而混用。姑举其一二。朱子于刘白水。称刘聘君者。以尝被徵故耳。如云徵士也。而今人以朱子为刘婿也。误认为妇翁之称。因此世俗辄称妇翁以聘君。可笑。张空弮。汉书语也。弮字从弓。谓空弓。非拳手也。而东人文字中。多云张空拳相搏。搏之当用拳。岂可张而抟(一作搏)之也。髫龀之龀。误作龁。未沫之沫。误作沬。兆眹之眹。误作朕。至押于入声及寝沁韵。谢朓之朓。误作眺。扬雄之扬。误作杨。疋足示衣相近而实异。疏疏疋也。踵趾等凡系足部者皆足也。福禄祷祝等字示也。凡系衣服及初裕等字皆衣也。申平城景禛兄弟之名皆从示。而又有曰景裕者。协博从十非从心。而郑议政彦信诸子。黄芝川廷彧诸父皆从心。而亦有以协博名者。兼之下方。从人非从火。而金沧洲益熙兄弟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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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而又有以兼名者。皆不明字画之致也。至如冕最二字。本非从日。而申冕与最。与日下之字。并作兄弟之名。以玄翁父子之淹博多闻。犹不免此陋者何也。且如衡之角而非鱼。志之士而非土。麒麟之鹿而非犬。亦皆混用。商之下从八从口。与适之从古不同。而亦或从古。我国创名水田以畓。非本有之字也。与杂沓之沓不同。而杂沓之沓。与蹙踏之踏。俱或从田。甪里先生之角音禄字。亦与角大别。而辄误读以角里。䆃者瑞禾也。我朝司䆃寺。掌御供米。故名之以此。而亦多误书以导。益可笑也。如此之类。不可殚记。
春秋之法。专以国统为重。朱子作纲目。于武后僭位之日。系中宗之年而分注。武后之年大书。其下曰帝在房州。盖用春秋公在乾侯之例。至于吕后称制。在惠帝后文帝前。无年可系。故只分注其年。不与其僭。其义可谓严矣。况以夷狄入主中夏。此诚千古大变。尤不可不十分致严。而金宇颙作宋元纲目。乃于宋亡之后。大书元年号。以其混一天下。归之以正统也。律以春秋吴楚僭王。削而不称之例。则其违背于大义甚矣。如使朱子作此。必用吕武之例无疑。宇颙固不足论。虽以中国言之。即今清又以夷狄混一。胡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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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杂。无所分别。作元史。亦必如此矣。可慨也已。
退溪注释朱子书。名曰记疑。此则书一类也。尤翁尽取大全释之。名曰劄疑。未及卒功。托诸门人。使之续成。其出农岩者固善。而其他类不免疏漏舛误之患。姑以鄙见言之。古人诗集中凡所谓拟古者。皆拟古诗十九首。非徒作也。朱子拟古八首亦然。而劄疑乃曰拟陈子昂感遇。此恐误。子昂感遇。与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模范固出于十九首。而体格则稍变。朱子斋居感兴诗。乃是仿感遇之作。而此则拟十九首。非拟子昂也。试以其诗论之。离离原上草。拟青青河畔草也。绮阁百馀尺。拟西北有高楼也。上山采薇蕨。拟涉江采芙蓉也。佳月朗秋夜。拟明月皎夜光也。郁郁涧底松。拟冉冉孤生竹也。高楼一何高。拟东城高且长也。夫君沧海至。拟客从远方来也。众星何历历。拟明月何皎皎也。考其音节。居然可见。董卓作逆时。谣语云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未几卓败。斋居感兴所谓青青千里草。盖用此语。非朱子自为破字也。而劄疑不引古谣。意似未足。第八卷和林择之凤凰山诗荒亡注。劄疑只云荒凉之意。而荒亡二字。出自孟子。提出引用之本语而注之者。乃注家之常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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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以孟子语添注。第九卷天庆观诗断肠声。劄疑引杜诗吹笛注阮咸语。此正朱子所云郑昂伪作当删去。引年得请诗妄窃老夫号。劄疑引南越王佗语。佗固有老夫之语。而第此诗。即朱子致仕后作其谓妄窃云云。恐引礼记大夫致事自称曰老夫之语也。第十九卷乞褒录高登状云。值靖康之祸。与陈东上书。力陈六贼之罪。劄疑以为黄潜善,汪伯彦等。而按宋史。靖康元年。陈东等上书言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忌嫉贤能。不恤国计。社稷之贼也云云。至高宗建炎元年。东又上书乞留李纲。罢汪,黄。据此则靖康上书。非论汪,黄也。所谓六贼。正指邦彦等也。注恐失之。第二十卷庾亮之传。应詹之书。劄疑云当考。按考亮,詹本传。议者谓侃欲诛执政以谢天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侃不觉释然。詹与侃书曰。足下年德并隆。功名俱盛。宜务建洪范。虽休勿休。至公至平。至谦至顺。即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第二十二卷辞召命状一。不洎之悲。劄疑云禄不逮亲之意。按庄子寓言篇。曾子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钟不洎。吾心悲。此所谓不洎之悲。实用此语也。辞召命状五。虽不俟屦而疾趋。劄疑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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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下。疑脱欲字。而不注其出处。不俟屦。固近世恒谈。然其出处。亦本礼记二节以走。一节以趋。在官不俟屦。在外不俟车之语。辞江西提刑劄子一。虚有词费。劄疑云谓虚费辞说也。而词费二字。亦出于礼记礼不辞费之语。并当引本语而注之也。第二十四卷与刘平甫书。次第亦须见怒。劄疑云汪尚书怒之也。窃意此所谓见怒者。恐亦指陈公也。盖报汪两书。斥陈甚严。故其后与陈书。有试取而观知我罪我之语。此正谓陈见其与汪书。斥己不少饶而怒之也。浅见则如此。未知果是否也。第二十六卷与台端书。夫人而能知之。夫人二字。盖出周礼考工记夫人而能为镈。夫人而能为函之语。记疑说固未当。劄疑辨之是矣。而亦当引其出处而注之。与丞相别纸稍廪。即所谓稍食。亦出周礼。第二十七卷答詹帅书违言。劄疑云诋辱之言。按违言二字出左传。第二十八卷与周丞相书。专人奏记。劄疑云霍光传。杜延年奏记光。今按光传。无此语。衔戢。劄疑云感意。按陶渊明诗。衔戢知何谢。与留丞相劄子。行将就木。劄疑云入棺之谓。按就木二字出左传。与留丞相书眄睐。劄疑引杜诗而眄睐以适意。即古诗十九首。此在杜诗之前。当引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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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必引杜诗也。第二十九卷与李季章书。隐侯之言。劄疑云隐侯沈约字。按隐即谥。侯即爵。非字也。约字休文。第三十三卷答吕伯恭书。石林燕语。劄疑云书名。按石林燕语。即宋吏部尚书叶梦得所著。浅之为丈夫。劄疑云犹言浅丈夫。按此语本出左传。第三十四卷答吕伯恭书。仁鸟增逝。劄疑引吊屈原赋语。按此四字本出汉书梅福上书。第三十五卷与刘清之书。石林考其年。劄疑云石林。疑是石林燕语。盖李翱所作。按石林燕语。即叶梦得所著。今云李翱所著。何耶。岂翱亦有所著名石林者耶。当考。论白鹿院记。骂破。劄疑云骂詈毁破。愚意破字恐是助辞。定叟已见于上与伯恭书而不注。乃注于后书下。恐失之。第三十七卷动以天。劄疑云易无妄语。按此三字即无妄程传语。虎食其外。记疑单豹云云。按此出庄子达生篇。物故。记疑言死也。按此语出前汉书。第四十卷发药。出庄子列御寇篇。第四十四卷李积微。劄疑云疑阳冰字。按阳冰字少温。积微恐是当时人。第五十卷唯阿。记疑云姑息之意。按唯阿出道德经。唯诺之意也。第五十三卷隃度。劄疑云越也。按前汉书兵难隃度注。隃读曰遥。古与遥通用。非踰越之意也。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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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卷公孙洪。劄疑云弘字之误。按宋太祖父名弘殷。故宋人改弘以洪。如韩弘作韩洪之类是也。此乃借用他字。非误也。党锢之祸。记疑谓伪学党锢之祸。按党锢。乃东汉李膺,范滂等受祸时名目。而伪学。即朱子被构于侂胄之目也。其目各有攸当。今云党锢之祸者。乃朱子引用前事。以比当日事也。记疑混合而释之。恐欠分晓。第六十四卷沈,宋。记疑沈休文,宋之问。劄疑云沈即佺期也。沈休文乃晋人。按记疑之云大误。劄疑所辨正是。但沈约即梁人。其谓晋人者亦误。第七十九卷畸人。劄疑云不遇之人。按庄子太宗师篇。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注畸者独也。言独异之人也。由其独异。故不偶于人而合于天。非畸之释。为不偶也。第八十卷堂皇。劄疑云汉书胡广传云云。按非胡广。乃胡建也。第八十六卷孤露。劄疑云当考。孤露本非隐晦语而云然者。岂别有所当考者耶。其语则实出嵇康与山涛书。第八十七卷絿竞。按不絿不竞。即诗经句语。娄卜。注娄疑屡字之误。按汉书。屡皆作娄。盖古字通用。夜台。注引欧诗。按夜台出处甚古。非始于欧也。千万永诀。注引张季友志语。而友作羽误。目断门柳。注云子厚门前有柳。鄙意则柳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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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广柳之柳。第九十五卷上版舆。注母所乘。按潘岳閒居赋。太夫人乃御版舆。乘轻轩。别集第八卷惠洪。注当考。按惠洪。即宋诗僧。后还俗名洪觉范。其他不能悉举。
朱子与张南轩书云。伯恭只向博杂处用功。博杂极害事。如阃范之作。指意极佳。然读书只如此。亦有何意味。先达所以深惩玩物丧志之弊者。正为是耳。范淳夫一生。作此等工夫。想见将圣贤之言。都只忙中草草看过抄节一番。便是事了。是岂不可戒也耶。以此见之。编纂书帙。实妨于学。本非儒者之盛美也。
栗谷续集。有与柳眉岩希春书。其书云云。觉得黄雾二十年间。唯金厚之出处甚高。大臣启于 宸聪。宜褒奖以树风声。题下注云出眉岩日录。后见眉岩手书日记。栗谷书止于因便下送。其下有他语。又有加圈一段语。又加圈书觉得以下。以此见之。觉得以下。乃是眉岩语也。盖眉岩日记。不但记朝著间事。凡家间细事。无不毕记。近有眉岩日记抄四册行于世。此乃后人删烦节要者也。其册誊本。必偶忘加圈。连书于上段语。故误认为栗谷书中语而载入续集矣。且题下云甲戌。而考眉记。乃丙子六月也。甲戌亦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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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翁笺注经书。一字一句。曾不放过。观于精义或问。可见也。程门诸子之言。就其中理者。或全段入录。或裁截入录。苟有未安。虽两程之言。亦不取焉。其精密的当。有如此者。 大明永乐年间。命内阁学士。补作小注。其在朱子以前者。皆朱子所已汰者。朱子后诸儒之言。则使朱子见之。汰者亦必多矣。而乃不拣精粗得失。一齐登载。徒为架叠繁杂之归。今之读者。当专精于集注。而小注则不甚着意。似乎可矣。
小学石建庆兄弟取亲中裙厕牏。注以为近身之小衫。此大误。此盖释裙之语。而误兼厕牏而言之也。以厕牏谓衫。殊甚无谓。沙溪先生辨之当矣。尝见苏斋集。有吾傍亲静存公墓文。其一段曰。请大夫人厕牏一袭以行。此亦似缘注而重误也。
观南丰与王深甫论扬雄书。以仕莽。拟箕子之明夷。又于美新之文。曲意回护。甚矣。其见之剌谬也。雄之是非。本不难晓。而古人之论多错。南丰立论。尤不成说。可笑。如荀彧是非亦然。东坡盛称其为圣人之徒。至朱夫子。于二人事。剖判甚严。使其掩藏之心术。莫逃于千古之鈇钺。此又夫子明义理扶世教之一端也。
  [后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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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在谪无所事。取架上书。或读或看。间取赫蹄疏若干。则还朝后不复省阅。近始收聚。删去繁琐。存其什一。臆记而有谬者。追考本书而釐改之。大抵不足示人。姑藏箧衍中云。戊申中夏。陶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