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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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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杂著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83H 页
送安进士归乡序
余与安兄居十有馀年矣。安兄气和以淳。志正以雅。处日用之恒。乐易敦柔。表里辉映。居同列之群。悫论忠告。交道甚直。盖君子之恺悌也。而余则气昏而钝。性又狷狭。刚柔不常。造次爽宜。方求正于兄。袭和于兄。就有道而考厥中焉。虽其更攻互磨。兄玉我石。而求其志意之所趋。则盖未尝不同其辙。泊乎淡乎。忘言相视。默与心契。盖亦庶几乎君子之交也。今乃挈妻携孥。言归桑梓。夫久客还乡。人之乐也。想夫吾兄之去也。宗姻里闾。欢欣道旧。伯兮仲兮。既具既翕。埙唱篪和。如手如足。怡怡之乐。无有倦极也。然而兄与我十年追游。一朝而遽分其携。此今日余与吾兄之所以不得不黯然而销魂也。然而兄则有还乡之乐。足慰其意。而又有良朋可与晤语。则此日离群之思。行益少矣。若余寥寥焉处寂寞之滨。惟吾兄是资是依。今忽舍我而归。朝夕不在吾左右。则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经旨微奥。谁与讲焉。群言纠纷。谁与辨焉。事有所可疑。奚所咨而处焉。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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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难通。奚所取而信焉。慢慢焉矇矇焉。闭莫余开。吝莫余剖。则吾之慨然于玆者。将愈往而愈不可渝矣。于是饯杯既行。拜手且起。余乃执爵而起。酌而言长相思。又酌而言加餐饭。又酌而言曰。赠行以言。盖古道也。愿有一言曰。吾兄怀利器负屈抑。而今又固蛰以疾病。诚不得其志者也。吾观于人有不得其志。则鲜不以闷于天。吾兄其未知天乎。夫天莫之为而为者也。莫之为而为者。自然之谓也。邵子曰。自然之外更无天。邵子其知天乎。呜呼。物理推迁。人情感动。而悲喜荣戚生焉。然而喜其喜者以为喜。悲其悲者以为悲。荣其荣者以为荣。戚其戚者以为戚则惑也。向也使吾喜。而今也又使吾悲。则向之使吾喜者。其可幸乎。向也使吾荣。而今也又使吾戚。则向之使吾荣者。其足恃乎。不可幸而恃者。皆外物也。外物自然而交运乎外。吾乃拘拘然随而为情。不亦劳甚矣乎。向也莫之为而喜。故今亦莫之为而悲。向也莫之为而荣。故今亦莫之为而戚。吾于莫之为而为者何哉。顺受之而已。顺受如何。为吾之所当为。而于外物者。无与焉已矣。惟当耕吾田凿吾井。艺之谷粟。树之桑麻。以为吾衣食。日率吾子弟。读古书。求古人之道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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饬焉。时则望青天白日。看白云苍山以自为适。则凡天地之间寒往暑来。无非吾之乐也。日往月来。无非吾之乐也。鸟兽草木之变化荣𧬄。亦无非吾之乐也。吾何乐。乐吾天而已。乐吾莫之为者而已。乐吾自然而已。吾何与夫外物为哉。然而自然之乐。非可强也。惟明于物理。察于人情而有得乎自然之妙。然后可庶几焉。邵子曰。物理人情自可明。何尝戚戚向平生。邵子其乐天者乎。吾兄于其所当为者。固自尽矣。而独于其莫之为而为者。似不能无所与焉。故于其别。赠以天之说。呜呼。余安敢知天。余安能乐天。只乐诵其说而已。安兄曰善。余于是次其说以为之序。
建溪墓祭契帖序
伏惟我高祖考妣墓所在灵岩之玉川面玉峰山下建溪桥上。而宗家贫窭。不能保墓奴墓田。以故封茔守护。无人主管。几于樵牧不禁。至于春秋享祀。则诸孙之家轮次奉行。随力供事。事力不一。礼欠整肃。间有当次有故。意外移定。则取具临时。事多苟艰。无以尽报本追远之诚。亦非所以世守久远之道也。于是诸孙合谋以为诸家各出若干谷。聚作一契。逐年长殖。待得物力稍优。买田于墓下。募耕作人为墓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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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看守封茔。又取其田一半之谷。量宜除出。与当次家供办祭需。则物力既有定限。无随力不一之患。虽或有故移定。亦无临时苟艰之弊矣。情势所安。佥谋允同。乃自丁丑之冬。聚谷而殖之。至癸未年。始得买田。到今墓田十馀斗落种。墓奴二家。岁出祭供谷。春秋各六十斗。今虽物力未优。不能备礼称情。比之曩时。则情礼已稍伸矣。若果终始无弊。加之数年。则当初佥谋之意。可保其不虚矣。噫。作之非难。守之惟艰。此契之作。用意已勤。而亦既有成绪矣。惧其弛于后而不能守也。故用一册。列书诸孙行序。条列契宪凡例如左。以为世世遵守之地。惟吾兄弟之若子若孙。深思吾兄弟追远之诚作契之心。而念当初作之之勤。忧后日守之之难。恒如吾兄弟今日之心。则此契之留于久远可期矣。吾兄弟今日冀望之心。岂有既乎。遂书识之以勖来斯。
美黄墓祭契帖序
伏惟我五代祖以上数代墓所。皆在绫阳。高祖以下数代墓所。皆在灵岩。绫阳既有大宗家主之。又有岁一祭之礼。以合族而讲亲矣。灵岩则小宗家贫窭。不能为主。封茔守护。春秋祀享。无以自举。寔为吾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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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之恨。念吾高祖。乃吾家小宗之祖。而自绫阳来灵岩。实自高祖。自后墓所。皆在灵岩。子孙俱居灵岩。凡所以追孝于坟茔者。顾非吾三从以下兄弟之所宜尽心者乎。高祖墓在灵岩玉川面玉峰山下建溪桥上。曾祖墓在灵岩之松旨面达麻山美黄寺下。三从兄弟首先为高祖之墓。合谋聚谷。修举契事。为买墓田置墓奴。供祭需之资。于是再从兄弟亦为曾祖之墓。同时合谋。别作一契。如建溪之规。盖殖谷始自丁丑。买田始自癸未。到今建溪之墓田墓奴祭供谷揔若干。而美黄则墓田二十四斗落种。墓奴二户。岁出祭供谷。春秋各六十斗。今虽物力未优。不能备礼称情。若能永永遵守。无废成规。则将来殖谷渐多。墓田可广。墓奴可优。祭供谷可以益多。而追远之孝。可以无憾矣。窃惧夫勤于始而弛于后也。又谋所以为遵守久远之道。作契帖叙厥由。列书诸孙行序。因录契宪条约。乃者建溪契帖先成。而此帖又次第而成。此诚长远之良规。可以世守无弊。深自幸吾先祖累代坟墓永有依宁。于是乎追原本始。备述委折于此。凡吾兄弟之子孙观于此。可以知乃祖乃父谋始之勤用意之深。愿终始无怠。常如吾兄弟今日之心。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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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吾兄弟报本追远之孝也。书不尽意。勖哉念哉。
书白玉峰松湖两世家问后(癸未)
右玉峰先生及松湖公两世家问遗墨也。先生之五世孙受珩仲温甫收辑于遗箧之中。装帖而葆藏之。总三十馀幅。前年。余始得见之于其家。今又借观踰数月。殆不啻三复焉已矣。观其于家人父子私亵之间。而无一句及閒漫冗杂之语。大抵无非启迪裕后之至意。于是乎有以想见前辈之遗风。而白氏家法之正。乃得以知之矣。呜呼。先生诗文与书法之妙。固已华国而闻于中朝矣。亦既书之竹帛而垂之无穷矣。亦既家藏而人诵之。赫然照人耳目矣。而松湖公继述之意又如彼。小子方且跂慕之不足。师法之不暇。岂其区区赞叹之所可及哉。但窃观夫是帖。于饬躬正家之道详矣。尤所惓惓而致意者。未尝不在于夫妇居室之间人伦造端之始。此中庸所引常棣之诗。而言妻子好合而兄弟既翕。而至于宜尔室家。而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之意也。程夫子语周官之法度。而直本之关雎麟趾之义也。呜呼至矣。其劝子弟求科名致身于此世。则只教以尽其所当为之道。无一计功谋利之心。而于义利得失之际。直自斩截壁立。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86H 页
至其先生之所自为。则盖方享大名。处明时。乘君子汇征之会。犹每眷恋于丘园之乐。而无慕乎荣进之心焉。呜呼。此可以见其内之所存矣。其内之所存如是。故其恬澹皎洁之操。清通和乐之气。发之为诗文。发之为草隶。其奇伟绝特。有如是也。夫岂屑屑然学为。如是之诗如是之书哉。想其一时名贤辈。若栗谷,牛溪诸先生。相与倾心而敬重之者。不独于其外之诗与书而已也。而其丽泽之益。学问之功。于是乎不可诬矣。此则非但余乃今知之。世亦鲜有知者。故敢窃识其后而归之。以见区区仰慕之私云。
书白玉峰家状草后(甲申)
白友受珩。一日袖是录来。示之曰。受珩之五世祖玉峰公墓道无表刻。余每用是恨焉。乃敢谨因家谱。叙其家世子孙及历官出处始终之梗概。又采录其言行之见于当时朋友诸贤间文字若干条如此。世代既远。文献无徵。掇拾所得。未十之一二。可胜恨哉。然子其为加纂次。略如行状之规。将以是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君子。余乃谨受而三复然后起而言曰。录之当如是矣。作者宜自裁焉。顾何用复纂次为。第以公之所树立。燀赫如此。当时朋知之盛。又如此。而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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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之刻。何也。受珩曰然。曾于公之外孙安炰家。见有韩石峰与崔简易手帖。盖请公之墓碣于简易。而石峰自拟书诸石也。又受珩之高王父松湖公寄曾王父小简。有曰两湖方伯。皆至切之友。先墓之石。先笔之刊。先集之行。此其时也云云。意若碣文之作与书。已方有当之者。亦或已受出矣。而惟以刻石之难为虑者。未知缘何。竟未刻石。而并状草与碣文不传也。是录中墓志。略曰云云者。载之家谱之中。而不著撰者之名。文亦不全。意或此其欲石之文而逸其半耶。未可知也。余曰。是则然矣。但公之诗笔。擅当时而耀后世者。我朝诸贤之称述。皇明 诏使之表章。殆无有馀蕴。庶乎其无憾矣。而独其志行之在己。隐德之未彰者。则是录所载牛山己丑录等数款。堇得其一二而止耳。抑公之家问遗墨一秩。昔年。余得见之于君家。而亦既僭而识其后矣。窃见其中。可见公志行之梗槩者不一。而子不载之是录。何也。受珩曰。受珩之为是录。谨取其文字之公于世者。家问则系是公私亵之书。故不敢载矣。余曰不然。凡人懿行之大。无不自于庸行之细。事业之显。无不本于闺门之密。故善观人者。不于其大者显者。而必于其细者密者。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87H 页
家问一秩。无非公居家之恒贻谟之训。则于今可见其志意之存行己之方。比他书为尤切。如之何其忽之也。其曰夫妇间。常持敬畏之念。切戒亵慢。曰绝去燕昵之私。务尽如宾之敬云者。则既深得造端正始之本矣。其曰入场时初场。或有劝入相救者。千万勿听。汝兄不能书。以父之心。欲汝入之相力何极。但士君子一动。何可犯分。平生不得不可为如此事。凡居家行事。常念勿欺之教。曰才学大成之后。则贵贱穷达。付之于命。吾何与焉云者。则其于义利之辨。直自斩截壁立。而所谓勿欺二字。则又暗契于程夫子所谓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谨独之微旨矣。其论读书。则未尝不以经书为本。有曰论语读毕后。更日学一卷。以首尾贯彻无碍为期。平生诵此一书。亦足无愧于冠儒冠而行。有曰汝之读小学。苟能精解意味。则虽终身读此可也。若不晓义理所在。徒取遍数。则口诵而心不在。亦何所益。惟精究深趣。涵泳而自得之。有曰寻常吟绎。使所读常在心目。沉浸浃洽。如此不废。日计不足。月计有馀云云。则盖深得古人读书之法。而非若后世口耳之学之比也。其他处乡应物之道。亦未尝不勤勤致意焉。而至于所谓欲于五月。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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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而下。因与汝等力耕而终身。薄宦凉凉。顿无兴味。日思丘园之乐。而未尝暂忘。与夫所谓与老父老母躬耕于海曲。讽咏先王之风以终其身足矣。与夫所谓将摆弃而归。与汝等力耕奉公。为圣世田亩氓足矣。与夫所谓淳昌地有可耕隐遁处。溪山绝胜云。与汝等耕钓于此。以终其生足矣等语。每幅眷眷。无非是意。盖公方享大名于清时。满朋知于朝端。其于致身青云。宜无难者。而乃不以一毫荣名介诸其怀。超然常有高举远引之意。枫崖所谓烟霞性癖。湖海诗情。健斋所谓樊笼虽絷。山野其情者。真可谓一世之知音矣。世代既远。固无由得其行事之详。而尚幸有是帙之存焉。如使作者取而考焉。则其于得公志行之梗槩。岂云小补哉。受珩曰。子言然矣。余于是录。不敢更有所纂次。而但公之墓。宜有表刻而无表刻之由及家问之不可不取考之意。则不可不谂作者知之。故谨录其答问之语于后。以备立言之君子取而择焉。
题李龟川书后
 龟川书曰。见秀才性与阴阳之策文。岂文人才士略见影象之彷佛。率尔成文之比哉。三复以回。敬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88H 页
叹无已。但念秀才方以童稚之年。不于洒扫应对上细加工夫。以为收养根本田地。乃先从事于子贡之所未能者。坐失下学上达之次第。则及至下梢。必落于高远虚无上一边去。正如大军游骑出远而无归。其于行处莽莽然。无可据下手之地矣。此固不可不念处也。鄙意莫如姑置此微妙辩说。只将小学一部。沉潜静玩。极其体验。动止语嘿之间。彝伦应酬之际。嘿嘿加工。渐渐进步。至于用力之久。积熟昭融而有会一原之妙。则夫所谓性与阴阳之理。不待别为卞论而自有嘿喻于心中者矣。如何如何。此非累人之言。即古圣贤之道意。毋泛切祝。
右龟川先生谪居灵光之时。因朴山族大父家。得见余性与阴阳策文。录示勉戒之意。因朴山便传来者也。于时丁巳岁也。翌年戊午春。先生赐环而归也。与会津朴丈(泰宇)同游月出山。因与联辔访余于永溪之上。谆谆勉戒。诚意蔼然。至今追思。不胜感叹。当时说话。不能一一省录。而其大指则先生问曰。秀才亦知有为己之学为人之学乎。余以无所为而为有所为而为对焉。先生颔之而曰。秀才亦知人之一本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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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以父子有亲对焉。先生曰。秀才可与学道矣。学知一本之理。然后方可无差。为己为人诚伪之分。惟在于此。理之万殊一本。事之百行一源。同归而一致。秀才将来。可以知吾言之有味云。再戊午秋。谨识。
复雠议(韩文公议状。乃承敕献议者。而其为言乃曰。宜令尚书省集议闻奏。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云云。盖方献议。而其所献之议。亦不过请其使之献议而已。无一言及于酌其宜而处之之道。若使后之献议者。每如公之请其使之献议而已。则何时有真献议之人。而何所据而酌其宜而处之乎。曾读纲目。略有论说矣。及闻洪州狱事。因有感于岭南朴孝娘事。就而成之。盖人秉彝之根于天性。虽为一时法律所拘。而如石压而笋出。终不可遏。此复雠之议之所以作也。然此可与知者道。不可与不知者言也。丙辰书。)
呜呼。天下之生久矣。世衰道微。变怪百出。而人类之至今相生相养于天地之间。与禽兽异者。赖有杀人者死之一法而已。此法一坏。则人之类灭久矣。此古昔圣王所以继天立极。代天理物。因天地生物之心而推吾不忍人之心。以行不忍人之政。为生民立万世止杀(即孟子所谓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也。)之大法也。至于子之于其父。则乃吾身之所自出而一本之所由立。居人伦之首而无贵贱之分。举天地万物而不可以相易。则凡为人子而视他人之杀其父。岂与夫他人之视之以杀人者死之心。同年而语哉。国家之所以处之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89H 页
也。又岂与夫寻常止杀之法。比而同之哉。此圣人所以特揭不共戴天之大义于礼经。而直使之寝苫枕干。不反兵而斗者也。天地之性。人为贵。故圣王以杀人者死。载之律文而立万世止杀之大法。人伦之中。父为本。故圣人以不共戴天。载之礼经而揭万世伦纲之大义。立大法于律文。而人皆知杀人者死。则天下何敢有杀人者哉。揭大义于礼经。而人皆知其子之不共戴天。则天下何敢有杀人之父者哉。在国家。为杀人者死之罪人。在其子。为不共戴天之雠人矣。国家之法若行。而其人死于杀人者死之罪。则其子之不共戴天之雠。在所必复矣。其子之义得伸。而其人死于不共戴天之雠。则国家之杀人者死之法。亦得以行矣。法之所行。义可得以伸矣。义之所伸。法亦得以行焉。法因义而立。义因法而明。礼经律文。相为表里。大义大法。相为经纬。而原其所以立法之本意。则亦不过为天下人而复其雠也。为其人而偿其命。非复其雠而何也。天下之杀人者。皆死于王法。则是天下之人之雠。无所不复矣。天下之人之为子者。亦将无雠之可复矣。使其子而复其父之雠。则王法之不行可知矣。其子为父之复雠。元非国家律文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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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论也。是以杀人者死。自为国家之法。而不与共戴天。别有其子之义。盖子之于父。乃天下之大本。而贵贱之所同。理之极情之极义之极。而凡天下国家万事万物。无得而居其先者。是以圣人不得不表而出之于律文之外。以揭万世伦纲之大义。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伦纲。而人之有伦无主。乃乱。于是为之君为之师。以为伦纲之主。而伦纲之所重者。一本之义而已。一本之义明。则伦叙而天下安。一本之义晦。则伦斁而天下乱。君师之职。亦唯曰明其一本之义而已。观于所谓不与共戴天之语。则可以知其本之不容有二矣。观于所谓寝苫枕干不反兵而斗之语。则可以知其义之至严。不容旋踵矣。杀人者死。天下人公共之复雠也。不与共戴天。其子为父之复雠也。天下人公共之复雠。以为国家之法而著之于律文。其子为父之复雠。以为伦纲之义而专以许之于其子。盖以其子一本之义。决不容与之共戴一天矣。决不容一刻旋踵于不反兵之斗矣。决不容自暇于司寇之相闻矣。在国家明一本之义。决不容必责其闻于司寇也。圣人既不著其文于律。而独揭大义于经。若此之严且峻。有如兵家所谓无天于上无地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90H 页
于下。于此可以见圣人之本旨。不啻明矣。又况天下至广。事变无穷。若必闻于司寇而后。可以复雠。则虽在三代治平纲纪井井之时。天下之能复雠者恒少。而不复雠者恒多。若在末世衰俗弱肉强食之日。天下之能复雠者。有几人哉。固其势不得不专以许之于其子也。夫既许之于其子。则圣君所许。是则为法。既死于义。又死于法。此后宁复有相雠者哉。大抵虽其表而出之于律文之外。而实与律文相为表里经纬矣。虽其表里经纬。而元来法生于义。义重于法。以义济法。则法义两全。以法掩义。则法义俱废。此乃天地间名教中一第关节。识得此义。然后方可以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与人之所以为贵矣。然而历观今古之蔽此狱者。每以经律之相碍为疑。左右顾望。莫适所从。而终不免以法掩义。寻常不胜慨然。试以唐宪宗时秦杲之狱言之。秦杲杀梁悦之父。而梁悦杀秦杲。是则秦杲元是国家杀人者死之罪人。而今乃死于梁悦不共戴天之雠矣。国家未及正法。而其子之义已伸。国家安得不因而许之也。国家因而许之。则国家之杀人者死之法。亦得而行矣。此所谓以义济法也。此所谓既死于义。又死于法也。此后秦杲之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90L 页
子。何敢更雠梁悦哉。既无当时经律相碍之患。又无日后辗转相雠之虑。坦然明白。无可疑者。窃怪夫唐室之所以蔽此狱则有出于常情之外者。元和之敕曰。复雠。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徵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政之端。有此异同云云。礼律本自相为表里。有何同异之可言。而今乃谓之有异同云者。无他。指梁悦之复雠。谓之杀人故也。指复雠之梁悦。谓之杀人。则真杀人之秦杲。亦将谓之何哉。夫既有杀人者。然后乃有其子之复雠。杀人者秦杲。而复雠者梁悦也。杀人。固自有杀人者死之法。而其子所复之雠。亦非有别人也。只是杀人者死之罪人也。一秦杲之身。而在国家。为杀人之罪人。在梁悦。为杀父之雠人。据礼经则秦杲当死于义不同天。徵律文则秦杲当死于杀人者死。礼经之义不同天。律文之杀人者死。都归于秦杲之一身。则礼律同指。名正言顺。平易明白。人皆可知。而只缘其所谓法令非三代之法。而乃当时之法。当时之法。乃秦汉之遗法。而秦汉之遗法。乃复雠杀人之杀人。非真杀人之杀人也。于是乃以秦汉之遗法。溯而准之于三代上大圣人之训。而却又从而尤之曰。礼法二事。有此异同云。则劈初头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91H 页
处。头脑已差矣。杀与复。主客易位。非差而何。于是复雠之梁悦。翻作杀人之罪人。而杀人之秦杲。无端白脱。为秦杲所杀之梁悦之父。公然作无告之鬼于九地之下。而杀人之秦杲之子。反欲杀复雠之梁悦。而又谓之复雠。由是而穷天地亘古今之大义大法。一并归虚。辗转相雠之端。遂不可御矣。噫。头脑一差。次第皆差。名之曰杀人。则所谓复雠之义。已无可拟之地。而然而虽欲强而加之以杀人之罪。亦无柰圣人有义不同天之训。左右掣肘。措手不得。跋前疐后。进退维谷。弃背正路。自取窘步。商鞅之为法自弊。还可笑也。虽以韩文公之精鉴高识。犹不免眩惑于此。乃以为不许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之则人将倚法专杀而无以禁止其端。又曰。圣人既丁宁其义于经而深役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云云。此政所谓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者也。如是因仍苟且。遂至于杖梁悦而流之。则是为杀人者死之罪人。而报怨于为父复雠之人矣。既无当于法。又不得于义。真是以法掩义。法义俱废。半上落下。不成模样。方且汩没颠沛于一梁悦之处置。而真杀人之秦杲。则不觉其为漏
德村先生集卷之五 第 91L 页
网之鱼于中间之空地矣。前此之狱。乃有杖而杀之者。又有杀之而㫌其门之议(杀之以行当时之法。㫌之以遵圣人之训。可谓极费区处。而颠沛则尤甚矣。)则尤无谓矣。噫。大义大法。人孰不知。而只为不闻于司寇。疑若有擅杀之罪。故恐其启日后辗转相雠之弊。此所以左右顾望。莫适所从。终不免以法掩义者也。今且据韩文公议状。原其意而评其说以断之。夫既曰不许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云。则其意以为体孝子之心。据先王之训。则不可以不许也。又曰许之则人将倚法专杀而无以禁止其端云。则其意以为恐有日后辗转相雠之弊。故难于许之也。夫体孝子之心。据先王之训。则不可以不许。而只为其恐有日后辗转相雠之弊。故难于许之。则于今苟有可以绝其日后相雠之路者。虽欲不许。亦将无其说矣。然则今将如之何而可以绝其日后相雠之路耶。曰此亦岂有他哉。只是今日之许其复雠。便是绝其日后相雠之路也。何也。盖偿命。即是复雠。均是复雠。而在国家为法。在其子为义。安有非义之法。亦安有违法之义哉。相须而共成。一致而同归。元不是两件事也。国家则据止杀之法而复天下人公共之雠。其子则据伦纲之义而自复其杀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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雠。杀人者而不死。则人将相食。如禽兽而已。杀人之父而子不复雠。则天理绝而人伦灭矣。天下人公共之复雠。不得不归之于主风化者。而以为国家之法。其子为父之复雠。固亦自在于公共之复雠之中。而在其子不共戴天之义。何可徒恃其有国家之法。亦何暇坐待国法之行哉。又况历代之刑政不常。天下之事变无穷。国家之法。诚有所不可恃者矣。亦诚有所不暇待者矣。此孟子所以谓之为士师则可也云。而孔子又有寝苫枕干不反兵之训也。三代圣王所以维持天下之大义大法。相为表里经纬者如此。而其止杀之意则同条而共贯。为是杀人者。故死于国家止杀之法。而以之而偿其命焉。为是杀人之父。故死于其子伦纲之义。而以之而复其雠焉。偿其命。乃所以复其雠也。复其雠。亦不过偿其命而已耳。既已偿而复之。(偿与复。无后继之辞也。)如之何其更有相雠之端乎。若杀人者死。而又次次相杀。复父之雠。而又次次相雠。则非但义所不通。亦将人尽而后已。天下宁有是理。直是理自如此。许与不许。在所不论也。三代以前。先风化而后刑罚。法与义相为表里。而义常超然于法之外。故复雠之事。随处无碍。非但子之于父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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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兄弟与朋友之间。莫不称其情之轻重厚薄而为其事之缓急广狭。自相辅夹于法之所不及而与法同归。不相妨夺。盖以法生于义。义重于法故也。顺理而行。自不容已。安有许与不许之可论也。秦汉以后。义渐晦而法徒存焉。故于杀人者死。人皆知其为止杀之法。而于子之复雠。反不免有疑于辗转相雠之弊。于是始有许与不许之论。而至谓之许之则人将倚法专杀而无以禁止其端。殊不知复雠者许之以复雠。则同归于止杀之法而无间。一名之曰杀人。则辗转之端。无有限极也。夫所以于杀人者死。知其为止杀之法。而于子之复雠。反有辗转相雠之疑者。以杀人者死。见其为国家之法。而子之复雠。以为其子之私事故也。是故必得国家一言之许。然后方可与杀人者死。同归于止杀之法而无间。此吾所谓今日之许其复雠。便是绝其日后相雠之路者也。许之一字。固不免末世任法律之意。而到此之后。以义济法。不得不然尔。若夫周官。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一条。本非为复雠者言。(所以知其非为复雠者言。以其指复雠谓杀人。非三代以前文字也。)而凡杀人而义者。岂有大于子复父雠者哉。(他馀杀人而义者。尚令勿雠。则况于子复父雠。在所不言矣。)雠之则死。辗转相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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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所虑也。以是而言之。则亦不可谓不著于律矣。质之义而既如彼。徵之律而又如此。斯岂非坦然明白。无可疑者。而数千年以来。无明言以辨之者。使大圣人为万世伦纲之垂训至意。直作一孟浪无所当之闲说话。岂非慨然而可伤者乎。噫。三代圣王良法美意。至秦而荡尽无馀。汉兴。虽除苛法。而尊君抑臣。徇法灭情。大抵袭秦之故。其中之治狱之吏乃十失之。一之尚存者也。所谓三章之法。乃大英雄取天下之手段。与缟素之举。一时领会于韬略之胸中而已。若夫穷天地亘古今伦纲之大义。则因作漫漫之长夜。谨按曲礼集注马氏说。以为汉之时。孝子见雠而不敢复。则法失于太严。而孝悌之情。无所伸矣云云。以此观之。则复雠者之必死。与杀人者死。同其律。自是奏(一作秦)汉之法而至唐犹然。元和之敕所谓复仇杀人。固有彝典及宁失不经。特从减死。公之状文所谓一断于法及惜有司之守之云。盖谓此也。元来其子所复之雠人。此真为杀人者也。复雠者何可谓之杀人哉。既曰复雠。又曰杀人。直是不成说话。复雠杀人四字。决非三代上所有之文字。乃秦汉狱吏辈按狱时行用之文字。而承谬袭讹。不以为怪故也。承谬袭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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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怪。则凡有复雠者。惟应杀之无赦而已。不必更有一毫疑虑。而只缘孔子有不与共天。寝苫枕干。不反兵之训。若是之明且严。故不敢直将圣训倚阁一边。左右顾望。莫适所从。是以公之状文律虽本于圣人一段语意。前后蔽亏。莫可模捉。(既曰深没其文于律。而又曰一断于法。深没于律之。律乃三代之律也。一断于法之法。乃当时之法也。此非蔽亏耶。又曰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安有圣人故为半生半熟之法。以待傍人之点检冷暖耶。此所谓莫可模捉者也。)而至于觅證于古。则必欲求其合于当时之法者而不可得。故毕竟断之曰。律无其条云。而如周官杀人而义者一条。则置而不论也。虽以韩文公之学识。而既不得于义。故终不得于言。此吾所谓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者也。呜呼。秦之流祸。可胜言哉。韩公之与孟尚书书。以至于秦。卒灭先王之法。烧除其经。坑杀学者。天下遂大乱。及秦灭汉兴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后始除挟书之律。稍求亡书。招学士。经虽小得。尚皆残缺。十亡二三。故学士多老死。新者不见全经。不能尽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见为守。分离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于是大坏。后之学者。无所寻逐。以至于今。泯泯也云云。此一段。形容秦汉以后世道之变。无复馀蕴矣。以是而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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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其物色。当时之人。其心目不知圣经文字伦纲大义。其一身日用之所服习。只是国家之法。而所谓国家之法。以殊死为轻典。参夷为常法。所谓以古非今者族。虽未知其入于苛法之中与否。而大抵带得来风习法重心骇。威尊命贱之日久矣。故只得专心一意服习国家之法令。而不敢萌一毫疑思于其间。又况杀人者死。乃高帝定关中约三章之第一大法。为穷天地亘万世而不可易者也。今既元不知有圣经文字。而所见者只是杀人者死。为穷天地亘万世之第一大法。则何由知其复有所谓伦纲之大义超然于法律之外者耶。于是无论杀人之义与不义。一例以杀人者死当之。此所以复雠杀人四字。狼藉于狱吏之文案。而因成不易之令甲。(既曰杀人。则死无所逃矣。)直数千年以来。胶固而不可解也。(压倒于杀人者死之法。而雠不得复。则以法掩义矣。雠不得复。而杀人者不死。则法义俱废矣。杀人者不死。而杀人者之子。反欲杀复雠之人。则辗转之端。不可御矣。此所谓大义大法。一并归虚。此所谓伦斁而天下乱也。可胜叹哉。)及其世代渐降。去秦时渐远。而国家之酷法。亦随而渐渐解弛矣。圣经贤传。家藏而人诵之。而人始知其有不与共天寝苫枕干不反兵之圣训矣。于是始乃瞿然却顾。不觉其良心闯发。而尚在然疑模糊之中。不能了然于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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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之大义者。以秦祸之尚未尽渝也。可胜叹哉。今不须别作议论。但将孔圣之训。平心潜玩。则其伦纲之大义超然于法律之外者。不待安排而自然现在面前矣。况又有周官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一段训辞明示典刑。则亦不患无法之可据矣。韩公所谓经律无失其指者。于此焉究竟。岂不的然明著乎。若夫公羊所称父不受诛子复雠一段。韩公虽以为不可行于今者。而其义重于法之意。则已自跃如矣。(为官所诛。而法不当诛者。许以复雠。则百姓之相杀。而其子有不共戴天之义者。不必闻于司寇而后复雠者。可以一理旁通矣。)至于周官所称先告于官则无罪者。韩公所论是矣。然而古亦有可行不可行者。今亦有可行不可行者。以其不可行者而言之。则虽非孤稚羸弱。而亦有不可行者。以其可行者而言之。则虽在孤稚羸弱。而亦有可行者。人间事变形势。人情物态。有万其绪。莫可端倪。立法之际。亦不可不存此一防。不可以是而有疑于夫子不反兵之训也。大抵法与义相为表里。而义常超然于法之外。故义可以济法。而法不可以掩义。义以济法。则不待许之而许在其中。法义两全。万世无弊。此所谓一本之义明。则伦叙而天下安也。法以掩义。则许与不许。进退两难。法义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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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变生目前。此所谓一本之义晦。则伦斁而天下乱也。此其大指也。
 余既为此文字之后。人之见之者。不以为不可。而但以文字太多之故。亦不能造次领会。余亦嫌其烦而不杀。拟欲约而就简。以便看阅矣。更思之则此义之晦。且将数千年。中间之诐辞遁说。不一而足。固非片言只辞所可一挥而定其上下古今。逐端论卞。重言复言。俱是不得已之言也。文字之烦而不杀。理势之所不得免也。览者谅之可矣。
 ○韩文公复雠状(元和六年九月。富平县人梁悦。为父报仇杀人。自投县请罪。敕复仇杀人。固有彝典。以其伸冤请罪。视死如归。自诣公门。发于至诚。志在循节。本无求生。宁失不经。特从减死。宜决杖一百。配流循州。于是史官职方员外郎韩愈献议云云。)
 右伏奉今月五日敕。复雠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徵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政之端。有此异同。必资辨论。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者。朝议郎行尚书职方员外郎韩愈议曰。伏以子复父雠。见于春秋。(定四年。公羊传。父不受诛。子复父雠可也。)见于礼记。(檀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不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又见周官。(调人。凡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又见诸子史。不可胜数。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详于律。而律无其条。非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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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盖以为不许复雠。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雠则人将倚法专杀而无以禁止其端矣。夫律虽本于圣人。而执而行之者有司也。经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者。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周官曰。凡杀人而义者。令勿雠。雠之则死。义宜也。明杀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复雠也。此百姓之相雠者也。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雠可也。不受诛者。罪不当诛也。诛者上施于下之辞。非百姓之相杀者也。又周官曰。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言将复雠。必先言于官则无罪也。今陛下垂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怜孝子之心。示不自专。访议群下。臣愚以为复雠之名虽同。而其事各异。或百姓相雠。如周官所称。可议于今者。或为官所诛。如公羊所称。不可行于今者。又周官所称。将复雠。先告于官则无罪者。若孤稚羸弱。抱微志而俟敌人之便。恐不能自言于官。未可以为断于今也。然则杀之与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复父雠者。事发。具其事。申尚书省。集议闻奏。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矣。(按敕文所谓复仇杀人。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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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彝典及特从减死及公之状文所谓使法吏一断于法之云。皆以复雠杀人。为应死之律矣。此律见于何经传耶。既曰彝典云。则何以谓之律无其条耶。若夫周官杀人而义者一条。非律文之明著者耶。公亦以为可议于今者。而又谓之律无其条何也。杀人而义者。岂有大于子复父雠者哉。令勿雠则非律文之所许者耶。雠之则死。辗转相雠。非所可论也。经与律元自相符。更无酌处之馀地矣。)
朴定斋绝笔跋
噫。此我朴定斋先生临命遗笔。方其刑祸惨毒之馀。凛凛一缕危喘。而其神气之安闲。笔势之奇健。无减于平日。而又有森严不可犯之气象。自然见于纸墨之外者。览之。不觉令人竦然起敬。乌川郑公之跋文。亦既发挥而引重之。无复馀蕴矣。其所论主定之说。意甚精到。而犹有当提掇者。孔子曰。志士与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程子为之言曰。实理得之于心自别。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也。实见得生不重于义。生不安于死。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此正是主定之意也。盖忠孝大节。自其家由来世业。而又能早从事于有道之家。见道明而信道笃。于吾人所得于天之实理。已自得之于心而以为己有。故其于熊鱼之取舍。自能实见得是。自能成就一个是而已。其从容整暇。直与曾子之启手足。同其气象。非若出于一时勉慕与感慨。盖学问之力。不可诬也。此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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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不知也。
明大义辨(庚申)
 ○卑辞之中。忿怒愈蕴。 金币之中。薪胆愈切。 金珠皮币往来之中。干戈旗鼓奋发之意。实有所寓。 枢机之密。鬼神莫窥。 志气之坚。贲育莫夺。(右怀川明大义大旨。)
 世岂有蕴忿怒于卑辞。寓薪胆于金币之明大义也。小儿迷藏。不满一哂。而举一世而无一人打破者何耶。噫。诐淫邪遁之肆行而无忌。亦吾党公共之羞也。余恶得不一言以辨之哉。
盖尝闻怀川之一生所摹仿者。朱子也。及今见其文集则果然如楚庄王时优孟之像孙叔敖者。令人不觉绝倒。但举世之人。如痴如梦如楚庄王之左右。皆以为孙叔敖复生。而不复知其有真假之辨。则其亦误矣。愚请有以辨之。怀川之己丑封事。乃 孝庙初年所上者。其辛酉进修堂奏劄。乃 肃庙朝所上者。而其规模布置。一依朱子壬午应诏封事。癸未垂拱奏劄而为之。又以当今时务之要。参错于其间。夹辅妆撰。以成其文。纲领严整。条目纤密。虽使朱子复生。固无以复加矣。惟是封事中。修政事攘夷狄一段。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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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孔子大一统之义。以明华夷之辨。又引朱子封事中推人伦极天理明复雪之义者为之题头。然后因而历举 本朝历代事大之诚。 神宗皇帝罔极之恩。甲申之变。弘光之弑。 仁祖之忍耻屈己。 孝庙之奋发大志。而又自为假设之辞曰。所可忧者。一种顽钝嗜利无耻之类。若曰我已屈身于彼。名分已定。则弘光之弑。 先朝之耻。有不可顾。窃恐此说得行。则自孔子以来大经大法。一切扫地。而将使三纲沦九法斁。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僻违。天地闭塞。而混为禽兽之归矣云。则大义固已森严矣。而又继之曰然于今日不量时势。轻绝强虏。雠怨未报。而祸败先至。则亦非 先王忍耻屈己。以延 宗祀之本意也。是则要其归而据其实。只是和夷狄而已。而强而名之曰攘夷狄。令人见之。实如掩耳盗钟。良可一笑。盖朱子之说。断之以义理之公案。参之以利害之实情。其于是非之判。成败之公。所争只在于和与不和之间。直自斩截。壁立万仞。不可一毫容私。亦不容一刻依违。而今此怀川之所以为说。所用者讲和之议也。所主者讲和之事也。亦既卑辞而帝之矣。又以金币而事之矣。是非和夷狄而何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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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攘夷狄也。于是乎从而为之辞曰。卑辞之中忿怒愈蕴。金币之中薪胆愈切。又曰金珠皮币往来之中。干戈旗鼓奋发之意。实有所寓云云。噫。惟彼南宋主和之人之为蓄力观衅。疑敌缓师之论者。其意亦只如此。蓄力之时。忿怒之蕴。不言可想矣。观衅之际。薪胆之志。又当如何也。然而卑辞中之所蕴。其可谓之明大义乎。金币中之所寓。人孰知其为攘夷狄也。朱子之言。正所以打破这般物情也。朱子之言曰议者所谓今根本未固。形势未成。进未能攻。退未能守。何为而然哉。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此说不罢。则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又何时而可图。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其不可期明矣。又曰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离心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欲以此成恢复之功。其亦难矣。又曰今释怨而讲和。非屈己也。乃逆理也。己可屈也。理可逆乎。逆理之祸。将使三纲沦九法斁。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僻违而天地闭塞。夷狄愈盛而禽兽愈繁。又曰夫子以正名为先。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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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不正则言不顺事不成。而民无所措其手足。今乃舍复雠之名。而以讲和为观衅缓师之计。盖不惟使上下离心。中外解体。缓急之间。无以应敌。而吾之君臣上下所为夙兴夜寐。以修自治之政者。亦将因循堕弛。而不复振矣。正使虏人异日。果有可乘而不可失之衅。窃恐吾之可忧。有甚于所可喜。而信誓之重。名分之素。彼皆得以归曲于我。盖不待两兵相加。而吾气已索然矣云云。呜呼。此非所谓是非之判成败之数。所争只在于和与不和之间。直自斩截。壁立万仞耶。岂可一毫容私。一刻依违于其间耶。事理明白。物情昭然。而乃欲以忿怒薪胆四字掩其痕。是不亦掩耳盗钟者之类乎。夫当讲和之世。不得不为讲和之事。而必欲假朱子明大义攘夷狄之说。以迎合 圣祖大志之所向。因以为自己发身之赤帜。故自不得不假此四字。以为暗号。(蕴与寓是之谓暗。兵家者有暗号暗令。乃龙韬之秘诀也。)而其所引用朱子之说。如右所称。其外若此说不罢。以此号令。非屈己乃逆理。名不正言不顺。如此等数段文字。打破讲和之说者。并秘而讳之。独取其推人伦极天理明复雪之义者。借来鼓舞。而又辄为之假设顽钝嗜利无耻者之言。因又别为之拖翻曰。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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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此说得行则云云。然后乃以朱子之说继之。语既创造。意亦架虚。盖秉彝之心。人所固有。虽甚顽钝。岂无愤惋之心。各自为国。势不相及。虽甚嗜利。有何所得之利。(朱子所谓嗜利云者。政指秦桧之类。与粘罕相连而言也。本国则利之一字。无可指拟处。)末俗文胜。虽甚无耻。岂忍倡此说于天日之下哉。当时自点之外。虽恶山林怀私怨者。亦无敢闯此意。皆理无之言也。但必以此承接。然后可以引用朱子之说。故为此假设悬空闪幻。此即所谓优场之弄舌。而惟其以雄深敏妙之文。假朱子森严正大之说。以震耀而张皇之。于是举世之人。方且为其所眩曜。未假察于名实之分。噫。抵掌顿足。谈笑顾眄。髣髴孙叔敖复生。而若其传神写照。则只是真优孟。而非复孙叔敖矣。世之一边尊崇者。固无足复道矣。其所谓攻怀川者。亦不过以党比之势。相倾相轧而已。无一人深究乎此而痛辨之者。此余所以寻常慨然者也。虽然方其未知真假之前。一言一笑。一俯一仰。无非孙叔敖。及其既知真假之后。千态万状。只是一优孟。而无他耳。诚可谓千古绝倒矣。举怀川之平生。只是摹朱子。而摹朱子之中。此一款乃其传神写照。故余于是特论此一款。而不复他及。亦犹画工之画人。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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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精气。都决于点眼一笔之意也。或曰今若不度其力。闭关绝约。则祸不旋踵柰何。余曰然。怀川所谓不量时势。轻绝强虏。雠怨未报。而祸败先至。则亦非 先王忍耻屈己。以延 宗祀之本意云者。诚至论也。曰然则当甘心服役耶。余曰子以 先王之讲和。为甘心服役耶。曰岂其然乎。智者以小事大。大王事獯鬻。果甘心服役耶。余曰子得之矣。曰然则怀川之为说。亦若此而已。子何讥之深耶。余曰子以大王之事獯鬻。为攘夷狄可乎。为明春秋之大义可乎。以不心服之故。而谓之攘谓之明可乎。况又大王之于獯鬻。但有屈己之辱而已。南宋之于金元。本朝之于北虏。俱有君父之大雠。而与之讲和。既卑辞而帝之。又金币以事之。而语于人曰我能蕴忿怒于卑辞。寓薪胆于金币。以之攘夷狄而明大义于天下。人其信之乎。曰然则如之何而可耶。余曰凡天下之事。时与势移。莫不各有其宜。孟子之于齐宣梁惠。每告之以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至于滕文公则不过告之以为王者师。又告之以效死而已。末乃以大王去邠之事告之。此所谓时与势移。各有其宜者也。设使朱子生于今之世。吾知其决不敢以当时之告于宋孝宗者。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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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 君也。曰朱子之言曰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然后闭关绝约。任贤使能。合战守之计以为一云。而怀川则曰今日不量时势。轻绝强虏。雠怨未报而祸败先至。则亦非 先王忍耻屈己以延 宗祀之本意也。此非所谓时与势移。各有其宜者耶。余曰然。此则讲和之事也。惟其时与势移。各有其宜。故其事则都是讲和之事。而必欲为自己发身之地。故其言则无非明大义攘夷狄之论。假朱子斥和之说。用之于讲和之事。秪以揽其名而济其私。反自蹈嗜利之窠臼。真程子所谓清浊虽殊。为利则一也。苟非优场之弄舌。何能妆撰于其间乎。请为子言弄舌妆撰之情。今日之闭关绝约。危甚灯蛾。怀川岂不知之乎。此所以有不量时势轻绝强虏云云之说也。既不能以闭关绝约。告于吾 君。则凡朱子明大义攘夷狄之许多正论。皆无所当。半生家计。都失巴鼻。于是藉重于 圣祖大志之所向。因以忿怒蕴薪胆切六字。为之揭号于前。则可以恣意引用朱子之说。而人亦孰敢有议之者也。于是就其中打破讲和数段语。特为之拣而讳之。独取其人伦天理复雪之义之说。铺张而极论之。而其讳说之中。有三纲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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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斁一段辞意。特为森严。可借而眩人。故乃欲引而用之。以助其张皇震耀之势。而但以朱子本说即所谓非屈己乃逆理一段说。乃其所甚讳者。而今乃无端引用。则徒归于反驳时事。语势亦无所当。故不得已缘文生计。悬空劈手。假设顽钝一段。换其话头。而先以所可忧者四字开端。然后因以若曰二字唱之。又以此说得行则五字和之。自相唱和。周旋回护。巧作语势以承接。而至其末端夷狄愈盛四字。又却嫌而讳之。(既以假设为言。则所引诸说。正大森严。何所不可。而独此四字必欲讳之耶。窃想怀川援笔到此。亦必自不觉其发笑矣。)此正优场弄舌妆撰之情也。盖其昼思夜度。费尽心机。而毕竟补西而东撤。捉襟而肘见。朱子书中好义理好文字。必欲无遗假用。而其柰本板相左。故触处生隙。不暇䌤(一作弥)缝。无可柰何。 此吾所谓既知真假之后。千态万状。只是一优孟者也。或曰然则毕竟果如之何而可耶。余曰君不见鲁西先生与怀川论先声后实之书及论善易者不言易之书耶。大人君子。识时正大之论。(其书曰。朱子封事。不言易之义。与孔子大传不密之训一揆也。圣人之忧患。可谓至矣。试看今日。亦异于朱子之时矣。朱子之时。则正与丁丑以前相类。犹有彼此相敌之势矣。今日则实无异于丽朝之于金元也。不计时事之可为不可为。只作好言语。以快一时之听闻。以赌后人之称许云尔。则决非大人君子援世以道。好谋以成之义也。又曰当是时也。士之告吾君者。其当以声义复雠之言进乎。其当以师文为仁之说进乎。汉元非不足于节俭。而贡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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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徒陈节俭之道。故君子惜之矣。若使朱子复生于今日。则吾恐不言易之外。无他说也。)俟百世而不惑者也。朱子曰欧阳子曰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盖天下之事。必至于久而后是非之实可见。此等事。即今亦岂无知者。知之而至于是非之大定。则惟待后世之公议而已。愚无容复覼缕焉。
 朱子戊申封事。有曰臣不敢随例迎合。苟为大言。以欺陛下。而所望者。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为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修政事。庶几真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远图。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真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于抚剑抵掌之间也。
 朱书宋观文殿学士刘珙祖韐。靖康之难。秉义而死。时上图议恢复。公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大计。然所以求之。必有其道。臣愿陛下以周宣王为法。侧身修行。任贤使能。以图内修之实。则外攘之效。将有不能自已者。计不出此。而欲浅谋轻举。以幸其成。臣未见其可也。
 时宰相方以恢复大言中上意。而政事不修。举动烦扰。识者忧之。公乃手疏别奏。具言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无其实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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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今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为如何。而乃外招降附。内徙营屯。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
  按刘共父所言。即所谓▣世以道。好谋以成者也。盖君父之雠。刻在骨髓。复雪之志。出于至诚。故其为言。不得不如此。非若怀川之姑欲中 上意而耸人听也。惟是无实露形一段。怀川之所甚嫌者。故做出枢机之密。鬼神莫窥一句。为一时遮面之资。其用心亦可谓劳矣。
明大义辨后说
怀川之言曰。伏愿 殿下。坚定于心。曰此虏者。君父之大雠。矢不忍共戴一天。蓄憾积怨。忍痛舍冤。卑辞之中。忿怒愈蕴。金币之中。薪胆愈切。枢机之密。鬼神莫窥。志气之坚。贲育莫夺。期以五年七年。以至于十年二十年而不解。视吾力之强弱。观彼势之盛衰。则纵未能提戈问罪。扫清中原。以报我 神宗皇帝罔极之恩。犹或有闭关绝约。正名明理。以守吾义之便矣。假使成败利钝。不可逆睹。然吾于君臣父子之间。既已无憾。则其贤于屈辱而苟存。不亦远乎云云。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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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依仿朱子之言。全用科儒假文字舞笔端。以眩主司者之馀套也。盖卑辞金币。以延宗社。则己自屈辱而苟存矣。期以五年七年则五年七年之间。为屈辱而苟存矣。期以十年二十年。则十年二十年之间。为屈辱。而苟存矣。平时恒自屈辱苟存。而所期不过闭关绝约而已。其所谓成者。闭关绝约之计成也。其所谓败者。闭关绝约之计不成也。而闭关绝约之计不成则亡而已。何者。卑辞金币。仅仅苟延。而一朝遽欲闭关绝约。则战争之端。自我始之矣。战争之端。既自我始。则讲和之路已绝矣。讲和之路已绝。而闭关之计不成。则不亡何待。此理势之必然者也。吾未知所谓无憾者何说。而所谓贤于者何事耶。元初只是一样屈辱而苟存。而终至于一举足而遂亡。则未知其间抑有何日何时。可以无憾于心。而贤于屈辱而苟存耶。假使幸而不至于亡之境。亦不过依旧为屈辱而苟存而已。有何无憾与贤于之可论乎。若以蕴与寓而谓之无憾。则已于平时长自无憾。何必于今日始为无憾耶。朱子之言。固为正大森严。而假之于此则皆无义无味无所当矣。不过优场之假说也。或曰以怀川之智。不能料世人之觑破其情状耶。余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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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怀川之智。已能料世人之无能觑破。(虚伪成习)亦能料其虽有觑破。无能非斥。(如阳坡诸公)如李斯之智。已知扶苏蒙恬之不敢复请(严法所压)也。
怀川辞忠州牧使疏及丁酉封事抄语
 怀川癸巳辞忠州疏。有曰借使臣感念鸿恩。冒受任使。则又有所大惧者。倘或天意难谌。时事因循。涓埃未效。朝露先晞。则一行作吏。都归口腹之计。而此志暗昧。遂成千古之恨。此臣所以决意于枯死而不悔也。抑臣愿忠之诚。岂敢食息忘哉。每见乾象示变。则恨不得焚身而禳除。一闻 圣候有愆。则窃不胜陨心而默赛。万一事有不可知者。则亦愿碎首糜骨。期报不世之知遇而已云云。
 又丁酉封事第三条曰。窃闻丽氏于契丹。时请医于宋。密奏忠虑。而金虏之时。又有奔问宋朝之事。当时义之后。世韪之。本朝之于 皇明。岂比丽之于宋哉。窃闻今日一脉正统。偏寄南方。未知 殿下已有丽朝之事。而机禁事密。群下有未得知耶。万里鲸波。信息难传。而精诚所在。无远不届。一国军民文武之中。岂无忠信沉密而应募愿行者乎。伏乞 殿下默运心机。独与腹心大臣。密议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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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臣虽驽劣。极欲怀符潜行。以达吾君忠义之心。而假使未达。溺死于万丈层波。万万甘心。荣幸无穷矣。惜乎。今病已矣。南望长恸。只有匪风之思而已。
余曾于十馀年前。得见怀州辞忠州疏。则其辞意大抵似是据明大义为言。而其所云云诸说。俱未了了矣。今得其全集。见丁酉封事。则盖方自处以居父母之仇之义。故其为言如此。夫以海外藩邦之一陪臣。冒犯万里鲸涛。奔问天涯信息。若非子之于其父则决不能有此诚心矣。以是而律之则可知其疏中所谓徒为口腹之计。而不能伸复雪之志而死。则将为千古之恨。故决意枯死而不敢赴任云者。即孔子答子夏居父母之仇之问曰。不仕不与共天下之意也。其穷天至恸。透骨髓而溢言辞。苟非居父母之仇者。讵有此志此义耶。所可怪者。怀川所执既如此。则非复雪之义不立朝。非薪胆之策不出口。己亥大丧之后。不复著帽出世。可以充其操矣。夫何己酉大拜。复为冒出。所谓大义。已付前尘。而山林势利。混为一涂。以招遥执之讥。倘所谓时事因循。此志暗昧者。非预为之谶耶。庚申出来。尤丧本色。积失士类之仰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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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昔日之怀老。果如是则何不于西日未坠之前。暂佩忠州之符。少免绿粥之讥耶。虽曰不要名不索价。愚不信也。陈定宇曰义起于情之所及。而不起于情之所不及。礼生于义之所加。而不生于义之所不加。故因情以为义。而义所以行情。因义以为礼。而礼所以行义。今若据怀川之说。而因其情而以为义。因其义而以为礼。则怀川之于 大明皇帝之丧。当为三年之极服矣。又其言曰一国军民之中。岂无忠信愿行者乎云。则是一国军民。义均而情同。其为服亦将无所异同矣。或曰仪礼经齐衰三年章曰。庶人为国君传曰。圻内之民。为天子齐衰三月。圻外之民无服。仪礼乃周公所作也。今此海外藩邦之陪臣。既不能食禄于其朝。则便同庶人之例矣。圻内之庶人则服止于三月。而海外藩邦之庶人。服至于三年之极。与周公制礼之义。迥然不侔。此将柰何。余曰不然。此非天下之通情也。乃怀川之独情也。且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过以人伦之至。而此则人伦之外也。此岂周公之礼之所可及者也。呜呼。以海外藩邦之一陪臣。冒犯万里鲸涛。虽至溺死而甘心。通天下岂复有他人哉。只是自家一人耳。此时怀川年方五十。坚悍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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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一生无病。世人所知。今乃自己则托病长恸。顾欲责之他人。其与溺死荣幸等语。当句之内。自相技(一作枝)捂。此皆优场之弄舌也。当时若有敬新磨则必将批其颊矣。或曰古之仕者。虽丞相府御史府。亦皆率眷以居。我国惟邑宰率眷。馀皆不率眷。怀川之不仕。惟不赴率眷之邑宰而已。其外则自台宪历铨曹入政府。无不随行。所谓不仕之义。其母与妻当其全。而自身则当其半。然则其制服。当以斩衰三年。归之母与妻。怀川之自为服。当以齐衰或杖期可也。未知此果合于天理之节文乎。余曰噫。此岂吾儒常情所可蠡测耶。惟当令无是公。去向无何有之乡。问之于乌有先生。然后可以知之矣。或曰不惟此也。宋室崖山之变。陆秀夫负帝同溺则有之矣。当国家无事之时。宫车晏驾。而未闻外臣之与之从死者。而今怀川之言曰万一事有不可知者。则亦愿碎首糜骨。质之神明。指天成誓。有若人家嬖姬妖妾矢死相从。以博生前无限恩爱者然。及至己亥五月。而怀川乃晏然无恙。亦未闻欧血痛伤。如古忠臣之为。只称不受永安之托。轻发春台之行者何也。余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不如是。何以为优场之弄舌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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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今释怨讲和。非屈己也。乃逆理也。己可屈也。理可逆乎。逆理之祸。将使三纲沦九法斁。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僻违而天地闭塞。夷狄愈盛而禽兽愈繁。
  右怀川欲假用三纲沦以下森严底说话。而其柰题目相左。故不得已换其头辞曰。所可忧者一种顽钝嗜利无耻之类。若曰我已屈身于彼。名分已定。则弘光之弑。 先朝之耻。有不可顾。窃恐此说得行。则自孔子以来大经大法。一切扫地云云。然后因而剽袭三纲沦以下。无一字加减。而夷狄愈盛四字。讳而不书。却又变文曰浑为禽兽之归云。此则弄舌之换其头尾者也。
 朱子曰虽使虏意效顺。无所邀索。乃是深有包藏。尤是疑畏。正宜引义拒绝。以伐其谋。然后表里江淮。合战守之计以为一。持以岁月。以必复中原。必灭胡虏为期而后已。虽其成败利钝。不可逆睹。而吾于君臣父子之间。既已无憾。则其贤于屈辱而苟存。不亦远乎。
  右怀川欲假成败利钝以下森严底说话。而又柰题目相左。故不得已换其头辞曰。蓄憾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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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痛含冤。期以五年七年。以至于十年二十年而不解。视吾力之强弱。观彼势之盛衰。则纵未能提戈问罪。扫清中原。以报我 神宗皇帝罔极之恩。犹或有闭关绝约。正名明理。以守吾义之便矣云云。然后因以假设之辞承之。而剽袭成败利钝以下。无一字加减。此则弄舌之换其头者也。
  右两段。弄舌之表著者也。大抵假圣贤之言。而换其头尾。以供一场戏谈。优场之常态也。姑提此两段。馀可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