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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谷集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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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谷集卷之十
 [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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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言 [上篇]
周易说卦传。参天两地。注说曰。天之圆经一则围三云。凡至圆之物。勿论大小。今以尺度量之。其经一尺。则其围为三尺。其经十尺。则其围为三十尺。虽有分数之差。以至百千。莫不皆然矣。徐整长历及春秋元命苞。皆曰。日经千里。周围三千里。月亦同之。此亦经一围三之说也。余尝妄以意测度曰。日月虽大。其围何至三千里之广乎。六国割据之时。齐国之大。亚于楚。而地方二千里。则以齐之大。周围犹不及于日。且将千里其果然乎。我国东西一千里。南北二千二百里。则日月之大。与我三百六十州之幅圆。若是其班乎。尝以此窃疑于心。偶阅昔年抄录淮南子地形篇。有曰。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亦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又广雅曰。天去地二亿三万六千七百里。天南北相去二亿三万三千五十里。东西亦同云。盖与淮南子之说略同矣。余览此。始悟抽算以计。则地之南北。相去为二十三万三千五百里也。又以日月之经。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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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地之南北。则为二百三十三分之一也。试以黑色棋子二百三十二枚。直布厅上。以白棋子一枚。置于其中。则其小仅如一黑子。在于身长。如曹交者之心腹也。由是观之。扬雄所谓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者。信非虚语也。
古人文字。类多张大过实。试就其最可疑者言之。家语曰。子路亲没之后。为楚大夫。从车百乘。孟子曰。侍妾数百人。后车千乘。我得志不为也。汉书游侠传曰。代相陈豨。从车千乘。夫楚地方五千里。车千乘。则一大夫之从车。岂至百乘之多乎。孟子得志云者。即公孙丑所谓加齐之卿相。则齐卿侍妾。亦岂至数百人。而后车至于千乘乎。(程子以为孟子书。是门人所录。故有错处。)况代是诸侯王封邑。则其地方之褊小。比之齐楚。不翅如大泽之礧空也。豨以小国诸侯相。其从车千乘。此尤必无之理也。战国策曰。昔周之代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夫鼎虽大。乃以铜铁。致人工而铸成。则其体必有限量。虽重。岂有以九万人挽之之理乎。陈臻谓孟子于薛。馈兼金五十镒而受。夫薛至小之附庸。则馈人之金。至于五十镒者。是真无皮之毛也。孟尝君,信陵君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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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皆三千云。夫唐太宗统一天下。而至贞观十四年。学儒八千。则以古今罕有。故史氏特书。彼二君之采邑。不过郡县之大者。则何能供三千之客乎。如何曾之日食万钱。冯球妻之一钗七十万钱云者。中朝钱货之用。比之外国。虽未知其如何。且所食虽甚丰侈。一人日食万钱。及钗虽奇巧。一钗须七十万钱。吾斯未信也。王涯以七十万钱。谓一月俸者。此亦可疑。唐宋世代不远。钱货贵贱。必不相悬。而曹彬得赐钱百万。乃叹曰。好官。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相也。以此观之。相国一月之俸。为七十万。则宋祖之赐曹彬者。不满二月之俸。此何足以慰曹彬授相印之诺。而彬亦何有何必使相之语乎。况唐时人云。钱至十万。可通神明。此必十万钱。为世间稀有之巨货。故有此言也。若一宰相一月俸。为七十万。则当时岂有十万通神之说也。南史云。宋明帝时。钱货乱败。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十万钱不盈一掬。钱虽甚薄如纸。积贯至千。则以今书籍比之。其厚必过于十卷书册。岂有长不盈三寸之理。而况十万钱。岂有不盈一握之理乎。古人书传遣辞。浮誇虚张。如此类者。不可殚记。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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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所谓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云者。真可谓知言也。
朱子语类云。李太白古风两卷。多效陈子昂。亦有全用其句处。太白去子昂不远。而其尊慕如此。今以古诗观之。如邶风泉水二章曰。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鄘风螮蝀一章及卫风竹竿二章。全用此二句。邶风谷风三章曰。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小旻小弁八章。全用此四句。邶风泉水四章曰。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卫风竹竿四章。全用此二句。王风扬之水一章曰。扬之水。不流束薪。二章曰。扬之水。不流束楚。郑风扬之水一章二章。全用此四句。魏风葛屦一章曰。纠纠葛屦。可以履霜。小旻大东二章。全用此二句。豳风七月一章曰。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北山甫田三章曰。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大田四章。全用此四句。桑扈鸳鸯二章曰。鸳鸯在梁。戢其左翼。都人士白华七章。全用此二句。周颂丰年曰。承畀祖妣。以洽百礼。载芟亦全用此二句。载芟曰。播厥百谷。实函斯活。良耜亦全用此二句。召南草虫一章曰。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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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鹿鸣出车五章。全用此一章。而亦既见止。亦既觏止。合作一句曰。既见君子。始知古人。亦不避袭用前人句语。为己作也。然邶,鄘,卫。皆同时之诗。而泉水,竹竿等篇。诗意相同。则如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及驾言出游。以写我忧。似是当时俗言。非必剽窃他人之作也。甫田,大田,丰年,载芟等篇。亦似类此。而谷风。妇人为夫所弃而作。小弁。幽王太子被废而作。王风扬之水。平王时。戍者怨思而作。郑风扬之水。男女相要而作。时世既异。而诗意本亦不同。葛屦,大东,鸳鸯,白华。世代亦异。而草虫,出车。或其夫行役。或出征。而其室家感时物之变。思其君子而作。而出车。是宣王征伐猃狁时诗。则去二南之世。几四百年之久。其袭取前人之作无疑。岂独太白慕子昂哉。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又曰。中天下而立。正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与存焉。盖上世淳古少文。规模恢广。故有此等说话。而后世礼律。殆如密网。虽空言泛论。今人若曰某也。可使南面。则必有触犯。古今异宜。盖多类此。不可不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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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与齐,梁之君及公孙丑,万章问答间。或有可疑处。而以有朱子定著章句。故议论不敢到矣。及见二程全书。伊川先生答邓文孚之问以为只是门人录时。错一两字。如说大人则藐之。夫君子无不敬。如有心藐人。便不是也。说夷,惠处云。皆古圣人须错字。若以夷,惠为圣之清。圣之和则可。便以为圣人则不可。看孟子意。必不以夷惠为圣人云。始知孟子一书。不能无毫分差爽者。无异程先生。虽只说此一二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则当时门人贤愚不同。识见亦有浅深之别。而只凭口耳记闻之际。失之毫釐。而违于本旨千里者。安保其只此一二处而已也。
孟子对齐宣王。引诗爰及姜女。聿来胥宇一句。以为太王爱厥妃之證。而未甚分晓。刘向新序。以此谓与梁惠王问答。而太王爱厥妃下。有出入必与之偕六字。此可为爱厥妃之證也。
记曰。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以此观之。则古人盖于无故之时。则无日不举乐。而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义。可知矣。中朝之风。虽未详知。晋代。宰相期功之戚。丝竹不废。则此虽非礼。而当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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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声律。亦可想矣。我东以礼义之邦。冠于天下。而礼文则大备。而独于音乐。偏废不用。以此一郡一县之内。能鼓琴瑟吹笙竽者甚罕。而非广邀宾客设宴寿亲之家。未尝用乐。今人若于非宴会而连三日举乐。则人必目之以荒淫。可谓昧于古道甚矣。非但如此。十年一举乐之家。亦所罕见。风俗如此。勿论京华与乡曲。气像安得不索寞。而和气何从而生耶。
论语曰。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又曰。孺悲欲见。取瑟而歌。使之闻之。盖歌亦乐之一端。故圣贤未尝废于斯矣。今之学士大夫若于非寿亲之日。而自歌于无事之时。则亲宾来听者。必骇然曰。此人非醉。则入于放旷之流矣。非徒如此。传布耳目。是非层生。则台官必以倡狂弹劾。古今之异宜。果若是耶。以此论之。则孔子之道。亦有不可行者。而奚独不可行。又将受罪于今世。可慨也已。然今余若对世之所谓砥行立名之士。遽曰。孔子之道。间亦有不可行者。则其人必正色厉声。以余谓侮圣。余若举此。今世不可与人歌一节而为辨。则未知彼将何以为对耶。噫。俗人之循名丧实。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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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又一慨也。
古人于引用古文。苟得其旨意。则不拘乎文字。多有添改者。试就庸学引诗书处参考。如和乐且湛。湛改以耽。显显令德。显改以宪。衣锦褧衣。褧衣改尚絅。宜监于殷。宜监改仪鉴。亦孔之炤。炤作昭。克明俊德。俊作峻。引淇澳诗。绿竹作菉竹。有匪。作有斐。咺改喧。谖改諠。引秦誓。如有。改若有。猗改兮。有容下。又添焉字。保我上。添能字。亦职改尚亦。冒改媢。达改通。是作寔。如礼记坊记等诸篇。引用诗书处。亦多与本文异同。而或添或删。或颠倒句语。此可为操觚者援例。而然古人非故有意添改也。古人于诗书。朝暮讽诵。每临文。出自胸中而书之。未尝誊诸简编。故有此错记无怪也。后人若引用史传诸子删节冗闲字。则当援此例。至于经书。不可为援。又不可不审也。
论语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朱子于桧风素冠注。引用此章而曰。昔宰予欲短丧。夫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三年之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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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之通丧也。今以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一句。颠倒移置于其父母之下。以畅上下文势。凡引用经书。可以援例。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至哉圣训。今以战国时风习观之。死生亦大矣。而如聂政,荆轲,侯生之徒。虽皆浪死伤勇。而视死如归。习之移人。若是哉。
昌黎尝自言务去陈言。而其祭薛中丞文曰。圣上轸不慭之悲。具僚兴云亡之叹。祭裴太常文曰。担石之储。常空于私室。方丈之食。每盛于宾筵。祭十二郎文曰。及长不省。所怙乳母。志曰。愈年未再周。孤失怙恃。为裴丞相让官表曰。遂掌丝纶之重。袁州刺史谢上表曰。惟当布陛下维新之泽。此等处岂务去。而犹未尽去耶。云亡惟新。尤涉剽窃。而如论学官牒曰。博涉坟史。论平淮状曰。获掌纶诰。坟。三坟五典之坟也。纶。王言如纶之纶也。此等作句。亦近傅会。而表状是应俗文字。则此正其所谓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者耶。(见与冯宿论文书。)
子厚文章。亦不免蹈袭前人语。如阳城遗爱碣曰。癯者既肥。(子夏事。)荣如衮衣。柳殿中墓表曰。克窆玄堂。掩坎广轮。(延陵季子事。)下殇女塼记曰。魂气无不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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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归复于此。(上同)张祭酒志曰。储偫委积。师旅无庚癸之呼。(见哀公十三年。)缮完板干。控带兼戊己(见汉书西域志。)之位。又曰。践山跨海。坚其鹤列。(见庄子徐无鬼。)邓招讨志曰。年极中身。(见周书。)葬玆高岸。凌员外志曰。升侍中躬启沃。(见商书。)虞鸣鹤诔曰。爰用壹惠。(见表记。)幽明是告。此外如终窭且贫。不解于位。用诗全句。不事点化。此等处不可殚记。
昌黎与崔虞部书曰。今之人。务利而遗道。其学其文。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获一位。则弃其业而役役于持权者之门。故其事业功德。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此与孟子所谓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云者。意同而辞异。退之尝自言。为文宜师古圣贤。又曰。师其意。不师其辞。(答刘正夫书。)于此等处。可见。
昌黎文章。可与日月争光。而收之弊箱。藏之壁间。殆过二百年之久。始遇欧公而后。乃得阐发。世人始知有韩文。(见欧公文集。)以此推之。秦,汉以下。其勤一生之力。秉枯牍焦思虑。为词章如退之。而壁间之藏。未遇欧公。而散亡磨灭者。可胜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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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赠绛州刺史马府君行状叙事之末。有曰。今葬有期。从少府请。掇其大者。为行状。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云。少府。即刺史之弟畅也。夫当退之时。其文章必传无疑者。虽有子厚一人。自退之视之。不翅下风。则当时立言君子。舍退之其谁。非但当时。虽求诸百代。如退之者有几。而少府之请。只在撰次行状。而不以不朽之图为托。夫其文传。则行状固亦不朽。而其所谓不朽云者。盖指碑志金石之文也。岂生并一世。则虽以退之文章。不能见重于人若是耶。不然。少府是无目人也。
昌黎碑志。窆葬日月特详著。而独略于生卒年月。若使其子孙叙次。则必先著生卒而后。及于窆葬。此等处。古人犹失重轻之分。
昌黎女拿圹铭曰。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熳。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云。今考论佛骨表文中。无此句语。盖撮其论佛大旨。载于铭辞。前后文字同不同。本不拘也。不可以此谓互有异同。
昌黎送文畅序曰。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按扬子法言曰。人有倚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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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墙。弦郑卫之声。诵韩庄之书。则引诸门乎曰。在夷貉则引之。倚门墙则麾之。与本文不同。盖退之只取其义。不拘本文。信笔写去。引用古文。可以援例。而如颜子不贰过论曰。行发于身。加于人。言发乎迩。见乎远。引用系辞传。而变换下字。与本文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不同。答冯宿书曰。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过者。吾之师也。引用荀子。而与本文非我而当者。吾师也。亦不同。盖如此类者甚多。
说苑东郭子惠问于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子贡曰。夫檃栝之旁。多枉木。良医之门。多疾人。砥砺之旁。多顽钝。夫子脩道以俟天下来者。不止是以杂也。子贡之对。可谓敏给也。柳子厚与太学诸生留司业阳城书曰。阳公恢弘之德。来者不拒。而论者以为过于纳污。是不然。曾子之徒。致祸负刍。孟轲馆齐。从者窃屦。故俞扁之门。不拒病夫。绳墨之侧。不拒枉木。师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盖从说苑中点化。不避蹈袭。而其引曾,孟事。太似牵合。
昌黎答窦秀才书曰。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语出管子。诸侯之使垂橐而入。稛载而归。而时公言事出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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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窦远从于蛮乡。故变其本文。以适当日之事。此亦可以援例。
昌黎王适墓志曰。鼎也不可以拄车。马也不可使守闾。用淮南子柱不可以摘齿。马不可以服重。而变换其文。进学解曰。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屋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此两段。亦祖述淮南子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梁栋。小者以为楫楔。脩者以为櫩榱。短者以为侏儒枅栌。无小大脩短。皆得其宜。天下之物。莫凶于鸡毒,乌头。而良医橐而藏之。有所用之说。而特点化本文。此类颇多。此等处。即所谓窥陈篇而盗窃耶。
昌黎樊宗师墓志。叙其平生所著书及诗文。而结之曰。多矣哉。古未尝有也。然而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难也。其铭又曰。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从汉迄今用一律。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职职。以此赞扬之辞观之。其文可与天地不朽。且国史补云。元和之后文章。学奇于韩愈。学涩于樊宗师。是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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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师法。与退之比并矣。欧阳公跋宗师记文曰。元和文章之盛。极矣。其称许亦至。而绍述之文。今无一篇见于如唐文粹,文苑英华等诸选家者。何也。然国史补。又以为太奇涩。欧公又曰。其奇怪至于如此句断。欲学盘庚书。此其评意。亦可见矣。岂其文如张文潜所谓力为瑰奇险怪。读之如弦匏之歌。钟鼎之文。故不见采于选家耶。若然。世之为文专尚险怪者。可以为戒。而昌黎文从字顺云者。恐反其实也。
沈括笔谈曰。退之应试。题颜子不贰过论。主试陆宣公也。初阅退之卷。黜之。次年复试。退之复书旧作。一字不易。名在榜中。又退之与崔立之书曰。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欧阳公,苏老泉志曰。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才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欧公又曰。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为县。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畜。不得奋见于事业云。夫以退之为举子。宣公主试而犹未免见黜。则无怪乎三黜于有司。而以老泉,圣俞文章。终不能登名于一科。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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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自古科第得失。不在文之工拙也。
退之论西淮事宜状云。传曰。断以后行。鬼神避之。盖引用史记赵高之言。而亦称传曰。
退之答张籍书曰。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馀辅而相者周天下。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柳子厚与杨京兆书曰。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退之卒之前数月。贻书于皇甫湜曰。死能令我躬所以不随世磨灭者惟子。以为嘱。子厚病革。亦留书抵刘禹锡曰。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噫。退之,子厚文章。可与天地不弊。而犹自患其不见知于当世而传于后。其区区为说。忧深而思远。临没而又属托于故人。若是之勤。无怪乎如晋代左太冲辈。藉玄晏一褒。而蕲自见于世也。
欧阳文忠公考讳观。而按文忠年谱云。治平四年。除观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又于熙宁四年。以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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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云。而归田录曰。近世学士。皆以殿名为官称。丁文简公度。为紫宸殿学士。既受命。遂称曰丁紫宸。议者谓紫宸之号。非人臣所可称。遽更曰观文。观文是隋炀帝殿名。理宜避之。盖当时不知也。然则欧公之除观文。当时亦必曰欧阳观文。而年谱及文集。未见有辞而不居之文。何耶。抑当时辞避。而独略于年谱耶。不然。此与李贺举进士自异。且东坡代张文定公所撰滕甫墓志以为以考讳高。辞高阳。乃除郓州云。以此论之。虽退之复起。恐无以为辩也。且范晔父名泰。则所撰后汉书中。如泰伯郭泰之泰。皆以太字改书。杜甫父名闲。则诗文中不使闲字。朱文公父名松。则平生著述。讳松不使。然此则犹在礼文大备之后。汉人近古少文。而淮南王安。以其父名长。所著鸿烈解中。凡可使长字。辄下修字而避之。司马迁以其父名谈。史记改赵谈为赵谭。此礼乃自汉以来。已为不易之典。而欧公文集。又不讳观字。如简牍中。伏惟观察太尉尊候动止云者。岂去观察字。则书仪欠缺而然耶。又如延陵葬子。孔子往观云者。犹谓引用古文。不可改也。其下又云。盖君子于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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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喜怒。必有可观。薛简肃公墓志。有观公所为之语。与黄校书书曰。观其用意。论狄青劄曰。观青去就之际。外制集序曰。观琦等之所以让。谢进士及第启曰。争观落笔。此等处。不可易以他字耶。此外不可悉考。欧公学识。何独略于此耶。炀帝殿名。理宜可避。而于其先讳。已有前人定训者。冒犯不避。抑何义耶。恨不得起师鲁圣俞于九原。而就质于永丰也。
欧阳公所撰唐介父右班殿直拱墓表曰。府君初娶博陵崔氏。后娶崔氏。皆卫尉卿仁冀之女。刘敞墓志曰。公再娶伦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太常丞吴君妻王氏墓志曰。及其卒。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即文肃公奎之母也。东坡代张文定公所撰滕甫墓志曰。女五人。次适秘书省正字王炳早卒。次适某。次复适王炳。富郑公碑文曰。女四人。长适北京留守冯京卒。又以其次继室。以此观之。中国人再娶其妇弟。本不拘于礼法可知。而事文类聚云。欧阳公脩与王宣徽拱辰。同为薛简肃公子婿。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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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先娶长女。王娶其次。后欧公再娶其妹。故当时有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之戏。既不拘于礼法。则戏之者何意耶。然欧公年谱曰。公二十四及第。二十五。娶妇胥学士偃女。二十七。丧室。二十八。再娶谏议大夫杨大雅女。二十九。再丧室。三十一。三娶薛简肃公奎女。欧公所撰简肃公墓志曰。女五人。次适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适庐陵欧阳脩。次又适王氏云。年谱碑文。为可据之信笔。则今以王拱辰再娶薛公女。为欧公事者。岂非谬耶。大抵自古诸家记闻之爽实类此。
欧阳公渤海县太君高氏墓碣中。进拜宾客。退而与阳夏公游一段及呜呼始铭宾客以下。其遣辞措意。全袭昌黎马少监志铭。见王于北亭。退见少傅及哭其祖子孙三世之说。
欧公六一居士传。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补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其去宜矣。全袭昌黎孔戣墓志。吾年至。一宜去。吾为左丞。不能进退郎官。唯相之为。二宜去。吾负二宜去。尚奚顾子言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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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公所撰梅圣俞妻谢氏志文。可谓千古绝作。而古今选古文诸家多不录。岂皆如吕东莱之忽视范浚心箴耶。第欧公著唐介父墓表而叙事处。称介表德。于此又不著圣俞名。此等凡例。殊欠典重。恐不可取法也。
欧阳公。薛简肃公奎之婿也。撰薛公墓志。而其叙先系处曰。曾王父赠太保讳某。大王父赠太傅讳某。王父殿中丞赠太师讳某。三世皆不显云。大王父是公之祖。则王父即公之考也。以考为王父。诸家碑文中。无此例。可疑。
按欧阳公驳陈执中劄曰。宰臣陈执中。自执政以来。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家私秽恶。流闻道路。阿意顺旨。专事逢君。此乃谄上傲下愎戾之臣也。又曰。不知廉耻。复出视事。议正执中过恶。以拯斯民。则天下幸甚云。其罪状执中。虽古之回邪谗谄病民误国之小人。未有若是之甚者矣。及为除执中尚书左仆射制。则曰爵禄之宠。所以优老而崇贤。退让之风。所以厉俗而敦化。眷我元辅。殿于近邦。质性刚直。姿识敏明。出抚师徒。宣威种落之外。入参机密。竭忠帷幄之间。杜门绝请。善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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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以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守。此其大略。而首尾褒嘉。劄在至和二年。执中之除仆射。在至和三年。而又执中生日礼物。口宣曰。卿为时柱石。秉国钧衡。爰逢庆育之辰。宜有便蕃之赐。劄辞之峻正。制诰口宣之赞扬。如出二人之手。甚可疑也。藉曰。制诰出于君命。不可违拒。既自论劾其人。以误国小人。则逊避不当。可以有辞。且或当时国法。无以此辞避之例。遣辞亦当斟量。而称道甚备。欧公此事。可谓斑驳而无据也。
欧阳公又驳贾昌朝劄曰。昌朝禀性回邪。执心倾险。颇知经术。能文饰奸言。好为阴谋以陷害良士。臣愚欲望早罢昌朝。还其旧镇。则天下幸甚云。而及为山南节度使贾昌朝生日礼物口宣则曰。卿位峻枢庭。望崇旧老。属诞期之斯及。顾宠数以宜优。比诸执中制诰口宣。辞意犹有斟量。而此亦不可辞避耶。
庆历三年。欧阳公驳吕夷简劄曰。夷简平生罪恶。偶不发扬。赖陛下保全。未污斧锧。又曰夷简不识廉耻。更乞子弟恩泽。岂可使奸邪巨蠹之家贪赃愚騃子弟。不住加恩云。而后十馀年至和中荐吕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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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劄曰。是夷简之子。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嘉祐四年。又举公著自代状曰。出自相门。躬履儒行。既曰贪赃愚騃。而又如是称扬。岂十年之间。闻见有异耶。盖欧公之既驳其父。又荐其子。虽出公心。论其父。至谓之未污斧锧。则其子之被其拔擢。何可应命。而又后十年。熙宁元年。欧公与开封知府吕公著启曰。窃顾愚蒙。获玆庇赖。载惟孤拙。每荷优容。夫吕正献之于欧公。必有不共戴天之意。而详此辞意。与欧公不废通好。古人此等处义。甚可疑也。
东坡全集中。墓志十一首,碑文四首,行状二首。而司马温公,富郑公碑文。奉诏撰也。滕甫志及赵槩碑。代张文忠公作。而刘夫人志。代韩持国作也。除其祖考行状,亡室,乳母,保母朝云及陆道士,李太师志。其为人来丐而作者。志铭三,碑文二,行状一合六篇也。以东坡文章。当时贤公卿铭述先德。贲幽垂后之文。宜无他归。而碑志不满十首。此最未可晓矣。及见其辞免撰赵瞻神道碑状以为臣平生。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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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洵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然终非本意云。以此观之。岂坡翁于不朽之托。本自辞避而然耶。
东坡张文忠公方平墓志。极其赞扬。而其总论曰。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云。其辞可谓不典甚矣。盖东坡崇信佛老之学。而张公亦不能摆脱于此。故其论说如此。而揆以称美而不称恶之义。则恐有失矣。
世说。蔡邕曰。吾为人作铭。尝有惭容。惟为郭有道碑铭无愧耳。夫人之为其先。借当时有德位能文章者。撰次言行功烈被之金石者。实欲为信史实录。垂示来世。而蔡中郎既铭诸贤。而乃曰。为人作铭多惭色。意虽在于称扬林宗。据此而观。则此碑外诸作。皆归于谀墓过情之笔。受中郎铭而掩诸幽者。岂不歉然耶。中郎于此大失立言之义。而盖亦失于照检也。
曾南丰老泉哀辞。盛称其文章而曰。嘉祐初。与其二子游京师。欧阳公为翰林。得其文异之。献于上。既而又得其二子之文。擢之高等。于是三人文章。盛传于世。人知其名。家有其书云。以今观之。三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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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当与天地不弊。何资人称扬之力有所增光。而必待先辈推奖科第高等而后。始传于世而人知尊信。则今以新进末学无斯二者。而乃欲区区自见于世。亦难矣。然当时三苏。虽不遇欧公。宁有隋珠荆璞。终埋于泥涂乎。
东坡范景仁墓志曰。文彦博,富弼入相。百官郊迎时。两制不得诣宰相居第。百官不得间见。公言隆之以虚礼。不若开之以至诚。乞罢郊迎而除谒禁。以通天下之情。以此观之。百官郊迎。虽曰虚礼。中朝待大臣之礼。可谓盛矣。
按韩文公祭张员外文曰。走官阶下。首下尻高。下马伏涂。从事是遭。柳子厚与杨诲之书曰。及为蓝田尉。留府庭。朝暮走谒于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老泉上仁宗书曰。太守刺史坐于堂上。州县之吏。拜于堂下。夫州县之吏。必有异才。后将以为公卿。而安可薄哉。又曰。县令官虽卑。其所负一县之责。与京朝官知县等耳。其吏胥人民。习知其官长之拜伏于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轻之。轻之故易为奸。以此观之。中朝下官之与上官体貌。可谓截然。而然以官为名。而拜于堂下。殆如臣拜君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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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谓失之太严矣。老泉之意。盖欲许其升堂拜谒。与吏胥有别也。我 朝虽庶孽中人。名系医译之类。以官为名者。则相府开坐时。亦皆拜谒于堂上。而独 国朝故事。六卿以下谒于相臣。虽私室。两手据地。颇俯首恭听。而近世朝廷纪纲解弛。非但六卿。小官之拜大臣。亦或有端坐抗礼者。未必非大臣见轻之致也。大臣自相称小生。六卿以下。则与大臣言。自称小人。此则不废矣。
按昌黎科斗书后记曰。同姓叔父择木善八分注曰。今按礼云。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公于择木。已无服。故以同姓言之。又颜氏家训曰。河北士人。虽三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曰。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此可见古人敦睦之厚风。而然当依家礼五服图。限八寸当称再从三从。过此则不当称从也。今俗伯叔父,外从叔,再从叔。未尝称父。而独潘南朴氏称父。此亦当一依家礼。限七寸称叔父也。
古者。讳名。不讳字。故子思作中庸。不讳仲尼。诵夫子之言则曰。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称夫子之德则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是以子孙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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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讳其先表德也。东坡以范忠文镇。谓吾先君之益友。又曰。与先君。平生交契至深。而范公志文曰。君实之没。轼既状其行事。以授景仁。景仁志其墓。而轼表其墓道。是以故人之子。而字呼其父执也。
王临川谢赐生日礼物表曰。伏蒙圣慈。特差内侍省供奉官冯宗道传宣抚问赐臣生日礼物金花银器一百两,衣著一百疋,衣一对,金镀银鞍辔一副并缨复马二匹,汤药一银盒御封全者云。未知此礼始自何代。而一宰臣生日。赐予如是丰侈。中朝财货之富盛。礼数之委曲。可以想知。而我东则虽大君王子。无此恩典。岂偏邦规模不及大国而然耶。然此礼揆以堂陛截然之义。终涉屑越矣。
按文苑英华张说。为高力士作祭父文。其文曰。维开元十七年月日。孝子力士。敢告于考潘州府君妣南海太君之灵。小子不天。夙龄闵凶。慈颜顾复于目前。同气展欢于膝下。又曰。哀迫祖道。攀恋须臾。号天叩地。殒绝何仰云。夫代人为文。皆作彼语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颜氏家训。论之详矣。此等文字。侪友间犹不可替作。况于宦侍之流乎。张说以文学名世。又身居宰执。乃为权倾人主之老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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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述祭父文。有若子弟之为礼。所谓遇之途。不与言之义。安在哉。虽狗彘。将不食其馀。而当世未见贬议。又配食太庙。唐朝时风规模。诚有不可知者矣。(家训曰。凡代人为文。皆作彼语理宜然矣。至于哀伤凶祸之辞。不可辄代。蔡邕为胡金盈作母灵表颂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丧。又为胡颢作其父铭曰。葬我考议郎君。王粲为潘文则思亲诗云。躬此劳瘁。鞠予小人。庶我显妣。克保遐年。而并载乎邕,粲之集。此例甚众。古人之所行。今世以为讳。)
文苑英华内侍神道碑载录者凡七首。而张仲素所撰彭献忠碑文曰。栾栾贵臣。匍匐上请。词臣奉诏。传信扬芳。郑薰所撰仇士良碑曰。特诏词臣。俾有选述云。而张说为高力士父高延福碑铭。则非奉诏撰也。若使今之学士大夫。为宦侍撰碑。则必为世弃人。而当时文人不但恬不为愧。揄扬之辞。殆如功存宗国。而人主又使词臣撰述。亦非事宜。不可为法于后世也。
欧阳公江休复墓志曰。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而官没其赀。君言宜立后。还其赀云。我 朝国法。公家奴婢身死无后。则官没其田宅。属于地部。而中朝于士大夫无后者。亦官没其财。此甚非体群臣继绝世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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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庙五年壬申。传于政院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国大小男儿。必贯穿其耳。作环珥而悬之。取讥于中国。亦可羞愧。自今晓喻中外。痛革胡习。大哉王言。真可以化民成俗也。即今去古未远。而 宣庙以前。男子穿耳悬珥之习。知者盖鲜。而妇女则今俗皆穿矣。以取讥之 教观之。中朝之人。皆不穿耳。而按庄子德充符曰。为天子之诸御。不爪剪不穿耳。是则盖自上古已有穿耳之风矣。
朱子曰。束带。可以为礼。解带。可以燕居。免有拘挛缠绕之患云。我东公服用角带。私服用丝带。而丝带广不过数分。垂之不及于衣裔。而章甫间。有带革者。长广亦如之。制本甚轻。不患拘挛。故虽燕居。未尝解去。独戎服所用广丝带。广几盈寸。欲带于閒居。则重大不便矣。想中朝常服带㨾。必如我 朝戎服广带。而其长与广。必比此有加。故朱子之言如此耳。按庄子曰。忘腰带之适也。以此观之。则上古之带。亦必大且重。故适而后忘腰也。若其轻如今俗所带。则虽使自解落地。不觉其有无。岂有忘不忘之可论乎。窃谓礼服与燕服。自异中朝人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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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带制。恨不减其长广以便燕居。俾无缠绕之患。而有时解去也。
今献汇言曰。南京文武各衙门。俱有牌扁。直书衙门之名。唯翰林院三字横书云。牌扁。即我 国所谓悬版也。我 国则诸衙门及宫殿殿号门名皆横书。而独崇礼门及兴仁门悬版直书。与中朝异矣。
按刘向新序曰。魏文侯出游。见路人反裘负刍。文侯曰。胡为反裘而负刍。对曰。臣爱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里尽而毛无所恃耶。又匡衡传曰。富贵在其身。而烈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以此观之。古人衣裘。必皆外毛内革。而今人则以帛制衣缘。饰于革面。而外革内毛而着之。未知于便身取温之道。何者为胜也。
耳目口鼻不备。犹可为人。仁义礼智不备。不可为人。何以知之。九窍虽缺。四端备则人敬畏之。九窍虽完。四端亏则人侮贱之。可不惧哉。唯是口耳有形。仁智无形。故人且修饰其外。不敕其内。然肺肝难掩。屋漏如市。可不慎哉。
言不中理。不如瘖者之不言。不言无口过。动不正直。不如痿者之不动。不动无身过。视瞻不尊。不如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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瞍之无见。无见目无失。好听非礼。不如聋瞆之无闻。无闻耳无失。
凡欲发言之时。必先以其所欲言者。计之于道。质之于理。若于道理不背则言之。虽于道理不背。若可以言。亦可以不言则不言。每一言一辞。皆俟其不可已而后启齿。则言自寡简。而发亦无逸口矣。
居常要令神心。静然守舍。肃然闭外。及至事到面前。虽如乳虎在左。劫请在后。亦勿轻摇妄动。必须安閒思量。俟别是非而后徐徐酬酢。则虽日接百事。自无一事颠错。个个着当这道理。
今人所见所行。每每就下。病根只在贱用其身。若知是身非千金万钟所可易。贵其身如千金万钟。则其于做圣。思过半矣。
读古人书。谭古人事。而不能行古人之行。不几于能言之猩猩也哉。
诚敬有馀。则做百事皆阔。诚敬不足。则做百事皆苟。食色既忍。则做百事恢恢。
白圭之玷易著。玄珉之瑕难察。故君子之过。必皎。小人之过。必黪。
欺人者。诈人也。为人所欺者。忠直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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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术而欲王。寡术而欲霸。难矣。
心者。逆旅也。喜怒哀乐者。逆旅之过客也。故有主则过客不能入也。
垂德于不报之地者。天以早晚而报。垂德于当报之地者。人即以时而报。然人报小而天报大。
世有无形之网。而人皆冥行莫有知者。然脱斯网者。亘百世。数人而已。知有此网。而东西回翔者。世或有一人焉。或无焉。终身罹而不知者。举世皆是也。
昔人有言。尺蠖食黄。则其身黄。食苍则其身苍。噫。岂独虫然也。人心喜则其颜舒。心忧则其颜缩。岂独虫然也。故曰。虫之皮厚而内实者。人之气固而心定者。不从外受变。而常有正色从中出。
今夫疾风拔木而不能拔毛发(见淮南子。)者。谓之毛坚于木可乎。栋梁浮于江。而片砂沉于海者。谓之砂重于梁可乎。故论天下之事者。以势求则得其情。而以迹寻则举丧乎真矣。(拔木。淮南子木作勃木。)
白日然烛。明不及昏夜者。非光耀以夜朝有损益也。以太阳相掩也。
伊川先生有言。人于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苟得外物好时。却不知道自家身与心。已自先不好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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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诚格言也。余欲系之曰。却不知道外物好时。自家福与禄。先自减损也。
古人有言曰。至愚而神者。民也。余欲系之曰。至远而近者。天也。
昔梁昭明有言陶徵士。白玉微瑕。只是闲情一赋。余于韩文公潮州一表。亦有是评焉。
许鲁斋有言曰。小学之书。吾敬之如父母。信之如神明。余于一部易。亦尝用此敬信焉。
弃其所短。取其所长。则无人可弃。恶其所短。忘其所长。则无人可用。古之圣人。无求备于一人者。良以是夫。
旨酒粱肉。所以补人荣卫。而用之过节。则病从口入。是则恩或化为雠也。天雄乌喙。只解戕人肺腑。而用适其时。则起死回生。是则雠或化为恩也。
人年富则气能使病。病为奴而气为之主。年衰则病能使气。气为奴而病为之主。余今年四十。慎疾之道。比之少壮。尤宜加饬。
人之禀赋虚薄。少日多病。不耐寒不耐饥。若不保朝暮者。恐惧修养。则能享耆艾之年。而少时强健者。则恃其受气之完。凡于饮食衽席之间。任情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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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夭折者居多。孟子所谓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及左氏所谓外宁必有内忧云者。真可以喻此也。白乐天年十八。病中有诗曰。久作劳生事。不学摄生道。少年已多病。此身岂堪老。诗意凄楚。而享有高年。乐天其必以少日多病。戒慎修养而引年也。由是观之。人之少日多病。焉知其为福。而少时强健。焉知其为祸也。
陈继儒曰。今吾读未见书。如得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其言绝好。凡读书。其亲切于己。须如此而后。可以得力。
今虽有豪杰之士。生知之资。苟不资于读书研究。博通古今。凡于在家居官。处事临政。虽触事洞然。游刃恢恢。每于一事。必有一处塞处。有些未尽。然自家则不知自以为尽善。而自具眼者傍观。自不能掩也。
尧舜。古之大圣人也。然尧稽于众而舍己从人。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为善。又好察迩言。禹承二圣精一之统。而犹不自满。闻善言则拜。孔子天纵之圣。而尝曰起予者商也。亦尝师苌弘,师襄,郯子之徒。汉高祖创业垂统之英主。而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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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而取天下。诸葛亮命世佐王之才。而集众思以治蜀。由是观之。自上古圣贤。以至后世英雄豪杰之士。未有师资之益。听纳之勤。而能致作圣之功而成天下之务者。盖鲜矣。今之居廊庙之位者。凡政令施措之间。独恶人议己。不思询刍择狂之义。而唯喜自是自用之习。岂今人贤于古人。而古人愚于今人耶。是未可知也。
庄周有言。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医书以为痰迷心窍。则精神昏愦。言语颠错。盖心之官思。目之官视。而心目受病故然也。以余观于今世。党论之害人。实亦类此。何也。凡今持论偏系之人。党同伐异之际。人之邪正。事之是非。不翅如东西黑白之易辨者。往往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正为邪。以邪为正。而终至邪正变易。是非倒置。此非他也。一有偏私之意。蔽其心性。则见识昏塞。义理眩乱。正如播糠而眯目。痰迷于心窍。则心目受病。而自不觉其如此。党论之害人。果若是耶。可慨也已。
昔杨震子孙常蔬食徒行。故旧欲令为开产业。震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遗之以此。不亦厚乎。以此今世高论之士。见人为子孙计者。未尝不非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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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恒言必曰。子孙清贫何伤也。余独以此谓外面说话。何也。尝见巨室世族。其故家遗风。先代懿行。岂无擩染于耳目者。而若其家故贫窭。则自非中人以上之资。鲜不为穷困所移。救饥谋生之际。终日营为。无非非理害义之事。而终作忘廉丧耻之人。不齿于宗族士类者多。彼岂乐为此不义也。大抵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肌寒而欲煖。腹饥而欲饱。而又如仰事俯育。养生送死。皆不能称其情。而人无济我者。则其势不得不身自营营苟且。而至于冒滥。冒滥而至于丧其本性。中人以下。滔滔皆是也。于此而能守义安分。箪食敝缊。不改其操者。是豪杰之士也。人家子孙。豪杰之士岂易多有也。圣人以为既富而教之。孟子以为明君制民之产。然后驱而之善。又曰。救死而不赡。奚暇治礼义哉。又曰。菽粟如水火。民焉有不仁者。又曰。爱之欲其富。是皆切近人情之言也。况可爱者子孙。则欲其无寒无饥。而为营田宅奴婢。以遗后人。是岂悖于人情耶。然爱子孙之道。必先以读书,脩身,操心,谨行。为死而后已之本业。使其学识明透。不以冻馁剥肤而变其所守。岂非贻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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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乎。第为人父兄者。孰不欲使子孙。人人皆如此。而有不能皆如其意者。今若家力可以及于遗后之资产。则随分整顿。使不肖子孙。不至困于寒饿。而陷于不义。吾未见其害理也。疏广之不以赐金为子孙置田宅者。盖自有旧田庐。足以供衣食故耳。
淮南子曰。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不谓小不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真格言也。汉昭烈永安遗诏。盖本于此。而淮南之言。意尤备。
家语曰。孔子兄子有孔蔑者。与宓子贱偕仕。孔子往过孔蔑而问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对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詟。(相因也)学焉得习。是学不得明也。俸禄少。饘粥不及亲戚。是以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问疾。是朋友之道阙也。其所亡者三。即谓此也。今世章甫出脚宦路。则其从事于学文及公车业者。则劳神公务。工夫自疏。而及处州县。官廪不敷。馈遗穷族。少不称情。则类多失欢于亲党。如财赋词讼剧地。奔走晨昏。未遑私事。有丧有疾者。慰问后时。则知旧或不能全交。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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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仕者之通患。而今人恒言常谈也。以孔蔑之言。观于今世。虽上古。人情之相近。不翅如合符契也。
今之奉使出疆者。自丙子乱后。凡行中需用。发简徵索于诸道监营兵水营及有物力列邑。谓之求请。监兵营列邑。以其土产物种。备送行资。便同令甲矣。尝见昌黎江西观察使韦丹墓志曰。新罗国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往吊立其嗣。故事。使外国者。常赐州县官十员。使以名上。以便其私。号私觌官。公将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国。不足于资。宜上请。安有卖官以受钱耶。即具疏所以。上以为贤。命有司与其费云。今之求请。即唐时私觌官之例也。古今虽殊。以便宜济事。因成法例。规模槩同。
贾山至言曰。礼高年九十。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九十。恐作八十。八十。恐作九十。)注云。一子不事。蠲其赋役。二算不事。免二口之算赋也。今之令甲。各司奴婢所生实役三口或四口。而父母一人年七十。则给侍丁一口。八十则给二口。九十则全给。侍丁云者。减其一丁之役。使侍养其父母也。 圣主良法美意。盖有所自。而其优老之典。比古有加。
罗大经曰。诸葛孔明云。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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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哉言乎。信能此则吾心即造化也。杀之不怨。利之不庸。己不劳而万物服矣。今考武侯本传。无此语。余不能博览书籍。又自衰病以后。少日诵习之书。亦多遗忘。未知此语见于何书。而其言绝好。然以廖立李平事观之。此非空言。而其践言之实可知也。人于忿懥好恶之发。以吾心如秤四字。参前倚衡。而断绝私意。如以一刀斩缠腰之蛇。则吾亦可以庶几孔明。而使今之居辅相之位者。亦以此语。铭于座右。朝省而暮警。拳拳而服膺。凡于政令施措。论议是非。用人取舍之际。有一毫私意萌于方寸者。着意裁断。又如医者之用利刃。割去发背之疮疔。则虽才猷短拙之人。其于谋国赞化之道。思过半矣。
东坡杂记曰。目忌点。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不可同也。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兵当如商鞅之治秦。欧阳公原弊论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而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以此观之。被坚执锐之士。虽平常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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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时。其不可安逸审矣。余观近代将兵诸臣。爱护军卒。若保婴儿。虽其军门有事。雇人任使。坊民杂役。 朝令又使一并减除。辇下士卒。一朔劳役。不过三度习阵而已。以此或当 大驾展谒 陵寝。则扈驾军兵。虽如 宣靖陵之近。喘汗股慄。亦有道间颠仆者。盖以平日安卧其家。未尝劳其筋力故也。又况三军门军兵。有犯禁被捉及作挐闾巷者。法司欲依律科罪。则主将多般周旋。期于脱出。使名在军籍者。骄横日甚。无复顾忌。其平日骄肆安逸如是。而脱有缓急。可望荷戈疾走。冒死赴敌乎。东坡之记。欧公之论。恨不使今之将兵诸君一览也。盖其爱护。非为抚恤。意在干誉。不思远虑。今日 朝家虽曰养兵。三军之帅。全昧治兵之术。国家升平日久。否泰相乘。必然之理也。壬丙之事。可为龟鉴。而弊习已痼。矫革无日。可慨也已。
子路曰。南山有竹。不揉自直。斩而用之。达于犀革。以此言之。何学之有。孔子曰。括而羽之。镞而砺之。其入不亦深乎。盖子路自恃其才质之美。未尝读书。故不知学问之利益于人。引南山之竹。以自况。而夫子之谆谆然开导如此。圣人片言半辞。无非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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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善喻也。孔子又尝谓伯鱼曰。其容体。不足观也。其勇力。不足惮也。其祖先。不足称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终而有大名。以显闻四方。流声后裔者。岂非学之效也。故君子不可以不学。今人家子弟。自多其门阀及自恃其才美。而不知读书学问之为何事者。可书绅而服膺。故偶阅家语。特书此二条。以示后生焉。
淮南子曰。北方有兽。其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趍则顿。走则颠。常为蛩蛩駏驉。取甘草以与之。蹶有患害。蛩蛩駏驉必负而走。柳子厚鹘说曰。鹘穴于长安浮图。冬日之夕。必取鸟之盈握者。完而致之。燠其爪掌。朝则纵之。延其首。以望苟东矣。则是日也。不东逐云。鹘鸷鸟。蛩走兽也。而禽兽犹知酬报之义。而人于穷时。受人之赐。小如箪食绨袍。大如牛马金帛。救一己之冻馁。济十口于涸辙。当日感结。宜若次骨。而及其致位崇高。独享富贵。穷道恩人。置之梦想之外者。举世皆然。而如淮阴侯之报漂母仅十之一耳。是则可谓人而不如禽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