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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下集卷之十
柳下集卷之十 第 x 页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题跋
  
柳下集卷之十 第 490H 页
白沙李相国收议草后题
往在光海时。将废 母后。白沙李文忠公以献议切谏。窜北青以殁。至今忠志之士。莫不为之掩涕也。余于公。有执鞭之愿。今从其后孙光佐氏。得见公所为收议草印本。盖不过二百馀字。而其言之恳恻。足以感动天地。其志之忠烈。足以贯彻日星。而有亘天下万世而不可磨灭之气焉。呜呼。今人之言公者。必称其壬辰之功曰微公则社稷不血食矣。余以为壬辰之功诚大矣。然不及此一言之重。何也。自古以来。曾无不亡之国。而未有无伦之国。国而无伦。曾不若亡也。噫。逆臣倡论。 母后幽辱。人伦灭绝。天理晦塞。驱一世而纳之禽兽之域。当是之时。其祸之惨。有甚于壬辰之乱。而国不国矣。赖公之一言。而君臣父子之伦终得而不废。以此言之。恢复 宗社之功。止于一时。而扶植纲常之力。及于万世。故在 宣庙之世则无公可也。在光海之时则不可无公。吾知其无公则尔瞻之徒益无所惮。而其祸尤有大于西宫之幽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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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矣。且废母之论前后十馀年。主心迟疑。终不敢断而行之者。岂不以公言之切。虽逆于耳。而其在心之天理。自有所感动而然也。人皆知公之忠。而不知其实有如此者。呜呼。观于此文。当有以得之矣。
题冶隐集后
余尝过松都登满月台。顾瞻其城郭山川。慨然有怀当时英雄豪杰之士。思与之游而不可得。辄沽酒自酌。歌郑圃隐死复死之歌。泣数行下。歌竟上马而去。今年秋偶得冶隐集读之。时余病卧。不觉竦然而作曰。高丽五百年忠臣。仅有一圃隐。而公之节义。足以配之。公当丽朝之末。知其将亡。弃官东归。此其先见之明也。及至鼎革之后。 本朝礼徵。加以美爵。而终不屈。呜呼。其贞忠大节。有可以贯日星而垂光百世者矣。昔元世祖知文山之忠而竟杀之。为千古志士之悲。然而彼虏主何足责哉。惟我 二圣之待冶隐。直与武王之释夷齐同。大哉。圣人之为也。其所以奖厉忠节。扶植纲常。以作我国家三百年士气。亶在于此矣。后之为人君者。当以 二圣为法。为人臣者。当以冶隐为法。窃尝论之。自古忠臣义士之所以为忠义者。其必有所本焉。公即圃隐门下士。其平日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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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磨而为勉者节义耳。毕竟所树立卓卓如此。可谓不负其所学者矣。且公于当时。官不过一注书耳。乃能尽忠不贰。而彼身为大臣。背义偷生。甘心于利禄之饵者。亦独何心哉。
题李仁叟诸帖跋文后
余为李仁叟跋其书帖者屡矣。仍要仁叟书其语。合为一帖。以藏于家。盖余于仁叟书。固知其善。而第恨其不为世之有势位者所知。而为余之知。余于仁叟何哉。然而后必有朝暮遇者。又何足悲也。吾且志之。俾人之见是帖者。知余之知仁叟也。
妙轩诗集跋
余少时从妙轩李公游。公家北山之下。与三渊金公居相近。时三渊倡为古诗。开洛诵楼。以招诸子。而公同里并峙。与之颉顽。不相让焉。余于两公。即同年生。而一言道合。如石投水。许以忘形之交。故得遨游两间。窃观公白面漆眼。善啸咏。抱膝徐引。响满一室。方其兴到为诗也。如潮之骤至。涛波奋涌而不可遏也。即命傍人握笔。口号而使之书。俄倾之间。长篇大作。滔滔累千百言。已满纸矣。何其壮也。盖公自幼多读书。蓄之既富。出之甚易。其所树立。故自杰然。而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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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自多。谓诗道贵乎古雅。不失本色。稍变其学。洗濯振作。要以一反正始之音。当此之时。吾三人年少气高。于世间一切事物。无所爱好。而唯嗜诗特甚。无日不相见。相见则必有诗。声气所感。金石迭奏。融融乎沨沨乎。不知天壤间。复有何乐可以易此也。曾未几何。而公下世矣。又未数年。而三渊遁居穷峡。不复出矣。自是而诗社从游之乐遂废。至今二十六年而余亦老矣。廓然孤寄于世。伥伥末路。谁可语者。尝过公之故宅。则已为他有。而见所谓众妙轩者。岿然独存。虽欲一就其中。鼎坐赋诗如平昔。其可得乎。呜呼。余于公。既惜其天不假年。以究其志业。而重叹夫吾道之孤者如此。今斯集之行。三渊既为之序。阐扬无馀。今故不复具论。而第以其交游之素。存没之感。书诸卷末云尔。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识
  
赵伯心所有鹤林正画识
曩时鹤林正以画名一世。既殁。其画益贵。人得其败素残沈。辄藏弆以为绝宝。赵伯心示余以二缣。盖其一江天杳阔。遥巘约略。有水鸟两行东西飞去。钓艇横舣于芦埼之侧。而中置一筐一𡋨。渔童一踦前舷。手把长竿。稍反面内顾。一在后乍俯。而左执双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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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内于筐。而与前踦而顾者。相目欲语。其一乔木数株杈牙。根络石崖而上竦千尺。霜杪无叶。崖傍丛竹附生者二所。树下石上。安一棋局。而两老叟乌巾野服。方对局相向而坐。指玉子欲下不下。见其笔意。古雅萧散。绝无陋俗气。鹤林之风流标致。盖可想矣。余性爱山水。而未能往。迩来处城市间。苦与俗人日相对。今见此画。辄欣然会心。此可与伯心道也。遂为识。
画渊明帖识
左执纸右濡毫。意欲写未写。岂彭泽县中。赋归来时耶。(右执笔临纸)
送力与子。其言恳至。令人诵之。自生感意。乃知世间。少恩多暴。宜乎其未得报也。(右送奴致语)
鸟飞于天。鱼游于海。不有所拘。方能自在。赋就归来。爰得我身。五柳先生。羲皇上人。(右归田园)
有琴无弦。所全者天。抚弄随意。至乐融然。既忘其手。又忘其心。矧伊弦外之音。(右弄无弦琴)
兴到出门。小子蓝舆。犹足载我。不疾其徐。山巅水涯。远公之社。去留无心。谁知我者。(右蓝舆出游)
掇彼秋菊。孤坐怅望。白衣何来。有酒盈盎。一酌陶然。作我良辰。醉倒花前。山月照人。(右白衣送酒)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赞
  
老子骑牛出关图赞
日角月渊。北斗之眉。目射牛背。鹤发下垂。不有紫气。孰知其真。无为者道。不测者神。邈矣流沙。一去寥天。云归风息。有月孤悬。
画龙赞
可潜则潜。可飞则飞。时以变化。执神之机。厥文乃见。光被天下。兴云吐雨。以泽九野。此其所以为龙。然其动苟不以时。则非吾所谓龙也。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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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铭
竹山之野人。于千尾川古倭战场。偶发地得一瘗镜。岁久沙土剥蚀。仅辨其形。持归委掷于墙壁间。李德用从而得之。磨以出之。则雪白莹澈。神光射人。德用大异之。来请余铭曰。
土莓之蚀閟厥精。旃锡之摩复乃明。犹劙重云。而出白日。以烛万物。惟其有本性。卒归于正。曷不则乎。此心如镜。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墓志铭
  
刘村隐墓志铭
公讳希庆字应吉。姓刘氏。江华人。年十三而孤。负土以葬。仍守不去。邻僧哀之。作土宇墓侧。煮粥劝之。事母至孝。母病久帖席。夙夜其侧。未尝少懈。间取所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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褯出东小门外川上。手濯而曝之岩石。坐其傍读书。见者异之。尝从南东冈彦经受文公家礼。尤明于丧制。博考典礼。以究极古今之变。遂以善治丧名。 国丧议用质杀而无能知其制者。乃召公裁之。士大夫家有丧。必请以执礼。壬辰倭乱。 车驾西幸。公即涕泣慷慨。号聚义士。助官军讨贼。事闻 宣庙下教褒赏曰。希庆。尔惟奋义。以灭贼为志。予用嘉之。时国家多难。诏使相望。诸用费甚多。而户部罄竭。宰相有忧之。公请召白仁豪数人问计。事可集。竟得其力。以此赏阶通政。戊午逆臣李尔瞻谋废 母后。䝱诸父老投疏。违者刑。而公独不肯。素与尔瞻熟。至是绝之。出而遇诸涂。尔瞻怒责之。公对曰小人有母急于养。未暇及公之门。及 仁祖反正。大臣以其节闻。特 命升秩。始公以礼称诸公间。及是诸公高其节义。益敬重之。朴烨为义州猛甚。杀人如草。公子见忤。烨将杀之。问知为公子释之。人谓公之贤。能使烨失其猛云。公为人恬静寡欲。性爱山水。家在净业院下。即其溪上垒石为台。名之曰枕流。傍植桃柳数十株。每春时红绿照烂川谷。公手唐诗一卷。一几一罍。坐卧其中。啸咏终日以自适。自号村隐。其为诗閒淡近唐。思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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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相公亟称之。公卿大夫咸造其台上。唱和歌诗。竞相传玩。世所谓枕流台诗帖是也。永安尉洪公日来访。 仁穆王后闻其数出。尝使人往视。则见与一老叟对坐盘松之下。自是闻尉往。辄下禁脔。后地入禁中为都总府。而松至今存。人识之曰此刘某手植云。公年既高而神骨甚强。士大夫有为金刚之游者。要以先导。则辄勇往。不以老辞。尝慕静庵之贤。道峰书院之刱也。公实经纪之。而爱其山水。拟作终老之计。要李澄画林庄图。请诸公诗若序。以道其意。及殁葬道峰下。公以大耋升嘉义。后用子逸民原从勋 赠资宪大夫汉城府判尹。生于嘉靖乙巳。卒于崇祯丙子。得年九十二。曾祖某祖某考某。配曰许氏。年亦踰九十而殁。同葬道峰。有子五人。舜民,禹民,圣民,士民,逸民。内外曾孙二百馀人。公以诗礼闻于当世。而其忠节尤卓卓。可以愧死夫世之不恤名义而唯利之得者。余窃尝慕公之风。有不同时之叹。呜呼。公固贤矣。然而非当时诸公有君子尚德之美。则孰肯以卿相之尊而从褐之父游。而其爱重之若此。夫以诸公之爱重而公之贤益可见矣。公殁七十年。三渊金公始表其墓。式阐遗光。公之曾孙泰雄来告余。金公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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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其显。子其志诸幽。乃为之铭曰。
礼失而求诸野。若公所树立。有出于当世之在位者。其人虽眇。其名则重。嗟后其式。毋视枯冢。
郑恭人墓志铭
完山李昌义有贤配曰恭人郑氏。参议寿期之女。其大舅礼曹判书讳彦纲。舅处士泰跻。恭人胚胎诗礼。生而端粹颖悟。年十二三。则如成人。十七归李氏。大姑权夫人性严正少可人。见恭人喜甚。时夫人方在判书公忧。年七十。过期尚食素。至是为恭人进一湆焉。一家咸贺得孝妇。事舅姑有礼。遇婢仆严而有恩。性贞静。未尝为闲笑语。尤于巫祷事。远之若浼焉。凡所以处置箱奁等物。亦皆井井有序。殁后家人检视之果然。处士公居湖西之牙山。恭人尝往觐。经岁乃归。恨不久侍。常慕思之。及疾革语其夫曰。病今死矣。此世无可系恋者。独念尊舅远不得诀。可恨也。促令人梳发。挥夫子出。颜色无变。夷然就尽。年二十三。哀哉。恭人平生性行。动合礼则。当求之古女士。而其从容处死。有类乎知道者。尤可敬也。生一女一男。皆不育。葬于邵州匏山下本家先垄之侧。盖从其志也。处士公泣谓余曰。此吾贤妇。子可铭。余既诗以哀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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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铭曰。
怪夫叔季之夭者类多才贤。匪惟丈夫。闺秀亦然。吁嗟恭人。至孝高行。生今之故。不永其命。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墓碣铭
  
金君墓碣铭
余少时闻有金氏兄弟八人秀杰雄北里。后其子侄兑昌从余游。因又得闻其第三志行尤卓曰。其容体伟丽。弱不好弄。读书过目辄不忘。居家孝友。以及乎友朋。轻财赴义。有古节侠风。人皆爱慕之。不幸早夭。则又莫不嗟惜。噫。天生如此才。而卒不究其成。若始予而反夺之者。何哉。自古而然。奚独金氏子。余为之一嘅。盖其名曰自煜。 崇祯庚辰生。戊戌卒。得年仅十九。父某祖某曾祖某。金海首露王之后。娶刘氏女。无子。以其季赞煜子兑恒为后。墓在高阳南青潭先垄下。铭曰。
才之夭。寿于彭。彼黄耇而无称。其孰曰生。
金仲雍墓碣铭
公讳尚尧字仲雍。姓金氏。系出新罗敬顺王。别贯于泰安。而世远失谱记。有讳世浩。副司猛。讳彦庆。副护军。于公为曾祖祖。护军公丙子胡乱。避居伊川。竟殁于其地。是生讳益俊。端雅有文翰。屡发解。进士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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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遇丧乱穷困。自伊踰岭投星州。依其女婿以终。配嘉平徐氏寿南之女。以 崇祯辛未闰十一月初五日生公。甫六岁。从大人于南。十三岁孤。身寓客土。穷甚。奉母与弟妹。采拾为食。郑公时豪与公家有先谊。闻而怜之。遣人迎致于家。竟以其外孙女妻之。崔信女也。公既就甥馆。无衣食忧。即就学于崔龟谷之门。顾其先丧在浅土。日夜涕泣悲忧。与崔夫人拮据经营。十年乃克返葬旧茔。奉母夫人还京第。此虽出于公之诚孝。而夫人内助之力多焉。庚子中译科。辛亥除宣川训导。未几递归。公性仁恕。平生口不出伤人害物之言。奴仆有过则戒责而不以呵。居家俭素。家稍饶。绝无一毫芬华。唯友于弟妹。嫁娶尽情。弟夭而恤其孀加在时。其内行之美盖如此。辛酉夏丁内艰。柴瘠成疾。十月十四日竟不起。以十一月二十九日。葬延曙亥山。后四十五年乙巳月日。移窆于高阳香洞负兑之原。夫人祔焉。夫人生有异质。温仁贞正。有识度。综核事理。精女红诸事。及归当家业破亡之馀。本家欠官债千金。夫人苦心经纪。累年治殖。尽偿其债。俾两家复旧。香火不绝。事姑敬顺。及卒祭祀必诚。老而不怠。母夫人病革。思西菰未得。后见菰辄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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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郑公及继室金氏之丧。哀痛如考妣。金氏有侄女穷无归。割舍以处之。教训子孙。严而有法。二孤既成立。安养四十馀年。癸卯四月十五日终。春秋八十有六。举三男一女。男长鼎夏。译科折冲。次鼎禹。译科正。次鼎周夭。女适金以锡。鼎夏娶尹时聘女。生一男遇成早殁。后娶玄德祚女。生二男鲁成,有成。二女长适张世奂。次幼。鼎禹娶朴震弼女。不字。后娶郑麟祥女。生二男兑成奉事,勖成译科。三女长适韩寿岱。次皮遇麟夫妇俱殁。次未行。金以锡生二男德兴,德恒。二女适皮益焕,金商锜。遇成有二男胄振,希振。皆译科。曾玄孙不记。呜呼贤哉。公之夫妇也。始公出自丧败。收拾馀烬。有以自立。竟能返亲葬于千里之外。谓早孤不得养为至痛。绝意进取。终身家居。侍母夫人晨夕不离侧。怡愉欢适。甘旨滫瀡之物。无不具焉。及其居忧灭性。孝之至也。然得夫人以治其内。故行立事遂。承先裕后。无不如所欲。斯可谓内外具美。贤孝两得者矣。今其孤鼎禹缞服持状来。谒余而言曰。吾父母有至行懿德。而不见于世则孤之罪也。愿公之叙之。以不朽我父母。言已涕咽。时余病甚卧。闻其言可悲。遂强起而书。系之以铭曰。
柳下集卷之十 第 496H 页
孝源百行。繄公之有。克家大事。责诸贤妇。化败为成。迓续先业。譬屋重修。压起颓立。以居子孙。百世之安。斯文无愧。终古不刊。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疏
  
代都民请守都城疏
伏以臣等。即 先王之民。而 殿下之赤子也。涵濡天地生成之泽。而上戴 君父。下保妻子。不见兵革之警者七十馀年矣。不意今者。北咨猝至。朝野汹汹。人心波荡。无以自定。臣等窃伏惟念 殿下以此为忧。宵旰不宁。而庙堂之上。亦有陈谟献计于 殿下者。而臣等身居下流。无由得闻。然而以臣等愚见。莫若都城之守为得也。臣等请尽言以明之。夫都城背负白岳而拥以三角之险。前抱木觅而绕以长江之堑。西有母岳,绿矾之扼。东有南汉掎角之势。此所谓金城汤池。万世不拔之基也。惟我 太祖定鼎于此。岂非以其险阻之为足恃乎。天既设险以与我。而我顾不能守则不几于所谓以国予敌者乎。曩者壬丙之乱。 车驾一动。满城鱼肉。至今思之。伤心痛骨。此今日之所可惩毖者也。或谓都城阔大难守。以此持疑。而臣等窃以为不然。谨按舆地志。都城周回九千九百七十五步。今以步法推之。不过二十八里馀。而
柳下集卷之十 第 496L 页
城中居人户四万有馀。一户不下三男子。三四十二万。以十二万众。守二十八里之城。岂复以阔大为忧乎。且此十二万者。虽未必皆为忠义之士。然亦各为其父母妻子死以守之。此所谓敢死卒也。一以当百。有不足言者矣。 殿下出城一步地则彼将鸟兽散。各自逃生。此十二万敢死之卒。何处可得乎。 殿下果以守城为志。不特城中人而已。近京之民亦必有襁负而归之者。不患其无军矣。傅(一作传)曰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勿去。则是可为也。都城。 宗庙社稷之所托也。百官万姓之所在也。今举城之民万口一谈。咸愿为 殿下死守。则 殿下独不念此辈乎。此辈纵不足恤。其如 宗社何。以此观之。为今日计者。舍守城而无他策矣。今都城之毁圮者。亟令修补。就其城外平低处。掘壕深数丈。广如之。城上多设兵器炮弩之具。则何难乎御敌。且令三江仓谷。悉皆输入城内。去京一日程各邑粜米。亦令运入。八道储置米。折半漕运。各衙门屯谷。不许发卖。直纳京司。合而积峙。以备不虞之需。则不患其无粮矣。至于爨柴。城中所有山木及公私杂树木外。屋舍亦可撤而继之。城池既固。粮饷亦裕。而使十二万敢死之卒。婴城
柳下集卷之十 第 497H 页
固守。此则墨翟之守也。彼虽百万之众。吾何畏哉。上无播迁颠沛之患。下无溃乱涂炭之惨。 君臣父子得以相保。断无他虞。有城如此。有粮如此。有民如此。殿下何惮而不为。易曰其亡其亡。系乎苞桑。今日守城。即苞桑之系也。其可忽乎。凡守城之难。非谓其城不高也。池不深也。兵革不利也。唯患人心之不得耳。传曰众心成城。然则城非城也。民乃城也。以民为城则何贼不可御。何敌不可摧。愿 殿下唯以得人心为急。而无以贼为虑也。臣等闻昔壬辰龙湾之 幸。执靮无几。丙子南汉之 幸。扈队不成。识者为之寒心。臣等愚惑未知今日世道人心。比诸壬丙果何如也。古语云我往寇亦往。今 殿下果以何地为胜于都城。而必欲为归耶。或曰弘福,北汉绝险。可以避寇。臣等窃谓弘福虽险。其地狭小。不足以容大众。其山童濯。此又可虑。而一举筑役。劳弊民力。动经岁月。所费千万计。此不可为也。北汉地狭如弘福。已非驻众之所。果使不日筑之。欲与都城并守。则力分。欲独守则非计也。岂有纵贼入室而退守孤城。以图存者乎。然则莫若专力都城。因已成之势而为据守之便也。目今民情唯在于都城。而不在于两城。民心所在。天
柳下集卷之十 第 497L 页
意可见。 殿下即下明命。播告中外。使臣民晓然知有必守之意。则于是乎动者定危者安。民志系而国势立矣。不然而迟回犹豫。不即决定。以从万民之望。则臣恐民心一散。无以复合。他日缓急。为 殿下执殳前驱者得几人哉。虽欲为壬辰丙子。有不可得矣。可不惧欤。盖此守城之说。非臣等今日之言也。平时长老之所相传者如此。臣等每欲以此上闻。而有所不敢。乃于今而发之。 殿下试为下询于城中曰。愿守者左。不愿守者右。为 殿下民者。毋论妇孺髦倪。必皆左矣。臣等愚迷之见。大略如斯。而守城之论一定。则 朝廷之上公卿大夫。必将为之深思熟讲。以求其至者。其于守御之方。庶无遗矣。呜呼。臣等之所以请守城者。何敢为自全之计而已。诚欲为奉我 君父也。卫我 宗社也。区区愿忠之志。可质于天地鬼神。伏愿 殿下俯赐谅察。不以人废言。则实邦国之幸而万民之福也。臣等俱以粪土之贱。敢论国家大计。僭妄至此。罪合万戮。臣等无任兢惶震越屏营祈恳之至。谨昧死以 闻。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论
  
淮阴侯论
淮阴之死。程氏敏政论曰。方人之告侯反也。高帝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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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之不决。问于群臣。而欲决其不决者。平宜对曰。侯定列国取项羽。握重兵在外者十年。顾不反。今天下已定。裂土而王。其志愿亦足矣。陛下宜使亲信之人觇之而得其实。则使使持节召侯。侯召之不来然后六师移之。未晚也。程氏此言。盖所以责平者。呜呼。信之死。平实启之。安得免其责也。然此以理言之则可。以势观之则不可。何者。盖信平生自负其能。多多益办。是帝之所畏也。固未尝一日忘取信。而非信无与取天下。故隐忍而姑与之以取天下耳。非爱信也。彼解衣推食。亦且为之饵也。观于蹑足夺兵。而帝之心可见矣。信以汉为厚我。终不听武涉,蒯通之言。信之心。于此亦可见矣。初岂有反心。信之反。盖帝使之也。使信而反者。必于天下未定之前矣。今因人上变而使人觇之。则是疑信之心而使之反耳。得其实而使召之则信岂束身归朝。甘心听命而惟死生者哉。且汉廷诸将。无信对手。虽六师移之。必不能取胜。而天下之事亦可知也。故曰以理言之则可。以势观之则不可。当帝之问也。平宜对曰昔有谮乐毅于燕昭王者。昭王即命斩之。此昭王之所以全乐毅。而乐毅之所以忠昭王也。今信未见有反形。而因人之言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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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则诸功臣人人自危。愿陛下斩言者。使使往告信曰吾已斩言者。信无疑焉。则信有反心。固当感化而不敢出。况未有反心者哉。平计不出此。而乃以伪游导之。此君而诈臣也。君而诈臣。非所以示天下也。于是乎益疑天下之心。而彭越,黥布之死。皆萌于此矣。帝惟幸于取信。甘行伪谲之计。终至于族信而乃已。此帝之过。即平之罪也。虽然使信学道谦让。当见废之日。杜门省愆。口不道天下事。含智若愚。与物无忤。如俛出裤下之时则夫岂取祸也哉。顾信不能焉。帝固少恩。而亦信之所自取也。呜呼。信之战胜攻取。何其知之明。而反昧于己也。惜哉。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杂著
  
逐厉文
圣后御世。天地位兮。惟人与鬼。区以类兮。冥昭式序。各有依兮。越厥有罚。罔或违兮。蚩蚩老婆。昧识知兮。晨出洴澼。于井眉兮。眴乎窅冥。慌有觌兮。丧元残体。绀厥色兮。中唐孑跱。闪妖露兮。卒然相遌。吁骇怖兮。绝而复苏。斯曷故兮。展转变怪。诹师巫兮。往者凶逆。咸伏辜兮。遗魂秽气。有未殄兮。遘物则着。致孽疹兮。噫尔小魗。敢肆毒兮。尔生不轨。婴显戮兮。死且不惩。为此虐兮。吾将上诉。帝怒赫兮。桓桓六丁。俨头角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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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吸溟渤。劈山岳兮。撮食百鬼。以充腹兮。呼风叱电。骋威灵兮。梏尔幽酆。磔而形兮。瀹尔雷渊。爢而精兮。钳尔铁锁。绝而息兮。炙尔洪炉。融而液兮。十狱三途。无不极兮。必殄灭之。罔少释兮。上下八方。靡所逭兮。俾不遗螫。重民患兮。汝罪固当。夫孰怨兮。尔惟念玆。讵无慑兮。不即悛恶。悔何及兮。我相尔攸。洵吁乐兮。穹林钜谷。野旷漠兮。是焉翔集。爰得宜兮。毋为物菑。孰尔麾兮。携朋挈俦。逝其亟兮。所不如诏。天必殛兮。
待奸
人有怀奸而貌善者则将信之乎。其善也似而中则奸也。是将不信之乎。其奸未见而外则善也。奸而信耶。惧其我欺也。善而不信耶。待人不以诚也。然则其何以知之。曰天下之奸。愈奸而愈难知。圣人其难。而况非圣而遇奸乎。其不见欺也者几希。奸之大者。如莽,操之徒在当时。人不知其奸。而及其情见事得。然后知之也。信乎奸之难知也。至于微奸小慝。似可易知。而亦难知也。彼以有意。乘我之无意。我以无意。待彼之有意。其安得不见欺也。然则其终不可知之耶。或曰当其接也。先意而逆之曰是可信乎不可信乎。如此则庶可得矣。曰此非君子待人之道也。圣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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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逆诈。彼以奸来。而我以善待之。不害其为厚也。彼以善来。而我以奸逆之。则岂不有伤于薄乎。是我不待人之奸而先自为奸以待人也。恶乎其可也。夫君子之待人。诚而已矣。传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唯诚之至极。无一毫私伪留于心目之间者。乃能有以察其几焉。是故孟子曰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瘦哉。彼物之来。吾自静而待之。如镜之照物。则其情伪可见矣。然奸不奸。在乎彼。欺不欺在乎此。吾为其不可欺者耳。恶能使之不为奸也哉。
自警文
余平生有所恨。人所不知而己独知之者。盖以其求志不高用才不广尔。余生五岁。即知读书。稍长从人受学。仅数卷而已。至于经书。皆自取读。而微辞奥旨。似若有暗解于心者。若推此而扩之。以求乎六艺之本。则庶几有所得者矣。而家素贫贱。急于衣食。未遑为大志业。及其中岁。屯难阨穷。东西怵迫。遂未免废学。而遇有牢愁感愤郁悒不平之气。则独于诗而发之。人之见者。皆谓之能。而辄以诗人目之。一得此名。无以辞焉。孟子曰术不可以不慎。此与巫医何异。使其果能也。亦不过为一鹦鹉耳。每念之。未尝不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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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悔。燕居无事。辄敛膝危坐。读圣贤书。深绎玩味。冀得有一分之益。以为息黥补劓之地。而一曝十寒。终莫能就也。骎骎半生。蹉过岁月。今已老矣。虽叹奈何。今年夏病卧杜门。连日有雨。意甚亡憀。强起而坐。发濂洛诸书读之。抚卷兴慕。慨然叹息。自念生质不至昏钝。使早岁时得贤师友。从事问学。而且无祸故迫厄以败沮其志。则当不为此人矣。乃以其一生光景。做得许多无用之诗。岂非可惜也哉。此余之所以为恨而蓄于心者也。今乃发之以示。知我者使知余之素有此志而失之则当亦为之悲矣。朱夫子尝论李太白事曰。诗人之没头脑如此。余甚耻之。夫人而不知学则何得以为人。顾余今年七十。朝夕人耳。然而若比之卫武公则未也。抑戒之义。其可不勉乎哉。噫。老病如此。其何能为。而夕死之前。即闻道之日也。聊且书此挂壁以自警云。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祭文
  
祭申别提文
昔先相公。惟我之知。命子师我。我敢子师。三年门馆。日讲书诗。勖以希哲。愧非千之。子之兄弟。非凤则麒。联璧竞爽。辉映庭墀。譬彼乔木。由本达支。材而器用。于何不宜。乃反摧揠。若将仇之。公既即世。后祸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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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第沦丧。名德其衰。必复之责。子之所尸。屈迹荫涂。多巇少夷。子貌魁岸。而志不羁。眇世剧论。我则以规。人所难言。尽之不疑。中心洞照。不隔毫丝。惟子信我。奚但爱而。迨共一闬。情甚蚿夔。我惜子屈。子恤我饥。犹鱼呴沫。抵死不遗。赖以相存。曾不少离。子官于凌。秋宿汉涯。扁舟乘兴。圆月为期。我胸有气。轮囷离奇。拟一吐出。横彼渺瀰。子以病告。晨迎国医。盖久罔觉。焦肺烁肌。药物虽良。奈不可为。坐视莫救。仰天而噫。呜呼子亡。胡遽至斯。我衰且病。藉子以持。不暇哀子。而我自悲。指彼桑榆。终亦几时。然未入地。唯子之思。嗣世情好。顾在贤儿。昨过北楼。风举虚帷。若起迎我。恍惚其姿。此犹有凭。今去曷追。一痛肠裂。泪落手卮。
祭申幼文文
申斯文幼文之榇。将以戊戌四月二十五日启靷。前二日。南阳洪某。谨以只鸡单卮。奠于灵几之前。哭而告之曰。呜呼。传不云乎。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使斯言非理也。圣人必不言。苟其然者。则以子之先德之盛。不得庇其后。而使子穷且夭。至于此极耶。吾于是乎惑焉。直欲置斯言而不复论也。余尝在先相公侧。见公每朝退。八龙以次列侍。充堂衍宇。承欢舞䌽。一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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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也。意谓公之种德。如千年巨木。植根既固而枝叶日以繁硕。后嗣衍庆之徵。有不可量也。及公下世。诸子相继而殁。数十年间。零落殆尽。而独幼文一人在耳。余窃悲向来之盛。虽不可得而复见。而顾吾子尚存。如硕果之不食。必将复萌而华且实矣。相公其不亡矣。余老且病。馀日无多。唯愿未死之前。得见子之荣达。以嗣先业。而不坠其负荷也。子则怀宝蕴彩。深居简出。不妄与俗流交游。故人罕知子之所有。而且屡踬于公车。竟未有得。此岂非命哉。噫。子既无命。无所得焉。则宜且寿考。以补其不足。而忽焉以死者何哉。呜呼悲夫。先相公家素贫。身居公孤之贵。而实有布衣之寒。以此子孙皆穷困不振。而子独尤甚居常忍饥。死不干人。而今其死矣。孤儿才数岁而两女未行。家室靡托。殆无以成丧。凡为子亲旧。莫不于邑。矧乎名师生而情骨肉者。更当何如耶。呜呼。余于子。又有所感者焉。韩子曰人欲久不死而观居此世者何也。余出入先相公之门未满四十年。连哭诸君之死。今又哭子之死。子之兄弟无有存者。而居然易一世矣。此所以哭子之死者。不但为子之一身而已。岂不重为之悲欤。顾余朝夕人。其哭子也亦复几何。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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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但悲子。而悲居此世者也。呜呼哀哉。尚飨。
亡女赵氏妇初期祭文
维岁次乙未四月初三日戊辰。即亡女赵氏妇初期之日也。其老父寝疾经年。几死复起。因其祭奠。泣涕为文而侑之曰。呜呼吾女。汝死而吾犹独生。忍复见今日耶。吾自少时。多哭子女。肝肠蚀尽。加之以祸故穷厄。万死馀生。外视之形壳虽存。其中则消亡久矣。向汝病笃。吾心煼煎。几废食饮者数月。而及哭汝以来。哀苦惨毒。痛贯心骨。疾病乘之。缠绵沉顿。以至于今。则精神气力无复馀矣。自念老病如此。不过为朝暮人。而犹且念汝之死。追哀不已者。诚以汝生有美质。兰之馥如。玉之温如。幽贞之性。孝顺之行。寔出伦类。可质神明。而不克享有年寿。此为我痛惜之甚。而吾家素贫。自汝堕地。未尝为一完裙以悦其心。吾常以此怜汝。而汝见父母之艰食勤苦。反以为父母悲。常愿吾之得斗斛之禄。以少润其家也。日夜悬望。其情可悲。及其病中有语。冀见余作邮官。而其死之数日。果得松邮。余于是痛汝之不少留待。而既无可奈何。意谓借得官家一盂饭。以洒汝墓上之草。则庶几慰汝平日之意。而泄我胸中积哀之万一矣。事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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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此亦失之。噫嘻尚何言哉。顾余为人父。不能畜一子。使之穷困饮恨而死。言之刺心。宁不惭痛。此虽近于儿女之区区。而父子之情。自不能已。鬼神有知。当亦悲之矣。呜呼。汝之葬也。反魂吾家。盖以汝舅家将赴官于岭海千里之外。而亡何郎又出矣。每于朔望。汝母必手具酒食。临而哭之。余闻其哭声。泪辄应声而落。无声而后已。去岁之冬。郎自南至。今年三月又来。与之共步于西园杏树之下。此即汝夫妇从我游赏之处也。感念前事。相视陨涕。及其告别而去。闭关独卧。心绪错莫。益觉其难堪。则辄一痛哭。汝其闻之。亦作何如怀耶。呜呼。自汝之逝。俯仰如昨。而岁已周矣。礼制有限。筵几将撤。自此而后。哭亦无所。唯汝之魂。依我独住。而父母未死之前。每遇夫日。当以所食而祭汝矣。过此则亦非我所知。呜呼哀哉尚飨。
祭亡女李氏妇文
维岁次戊戌闰八月初八日癸丑。亡女李氏妇之柩。将引向杨山舅家之原。前五日。其老母手治酒食。以酹其魂而送之。老父力疾握笔。濡泪为文而告之曰。呜呼。余行己无状。获罪于天。自少连丧八男一女。晚得汝兄弟。即怜爱之甚。不知其为非男也。余时穷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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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极。无意于世。而见汝兄弟在傍。辄欣然开口而笑。及其长成婚嫁之后。家道粗安。父子相依。以为自此以往。庶可得以为生矣。奈何天怒弗殄。重降馀祸。既夺汝弟。今又夺汝而去。使余无复有一个骨肉。而孑然为白首穷独之人。此何为哉。此何为哉。呜呼。凡人之哭子者。孰不为悲。而余于汝。其所以哭之。实有异乎人者焉。汝生质甚美。五岁知读书。把笔作字。能写春帖。余甚奇之。而念自古妇人之能文章者。类多薄命。以此止之。不究学焉。盖其丰容懿德。绝出伦类外。视之宽厚和平。绝无乖忤之气。而内实明达辨知。处事酬物。咸得其宜。事父母孝。从夫子顺。御婢仆甚有恩意。至如女红中馈之事。无不能焉。汝死汝母发汝箱箧。则凡其所藏衿佩幋帨尺帛寸丝之属。悉皆封有书志。一一方正。手若未曾触者。此虽细微之事。而其人之贤可知也。惜乎。使汝不为丈夫而为女子之身。不出闺房之内。无以表见于世。而命又不永。忽然而死。此岂非可悲之甚者乎。呜呼。余家素贫。汝自幼备尝艰难。及其有归。男女满室。穷困益甚。汝乃苦心拮据。弥缝涂抹。能使汝郎与汝儿。得免饥寒。而身则不恤焉。余甚怜之。思有以救汝而无力可施。唯自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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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于心。未尝斯须忘焉。今年夏五月。汝儿以痘化去。吾与汝哭之悲。及秋七月。汝分娩得男。余又喜甚。大以为慰。而家食告乏。逋责交至。余乃为上游之行。临去下堂。执汝手而语之曰。好在。吾不久归矣。吾行未数十日。汝长儿以病剧走书于蕊城之客舍。余即借一轻舸。促橹而归。入门汝已死矣。呜呼痛哉。尚忍言哉。吾之此行。汝不我挽。吾之此归。汝不我待。则是汝之欺我也。汝其忍为此乎。汝病而吾不得躬视药饵。汝死而吾不得与之面诀。哀哀此恨。彼苍何极。呜呼。吾既屡经惨戚。丧心久矣。及哭汝弟以来。形枯神瘁。益复摧败。了无生人意思。而犹且不死者。徒以汝在耳。今又见汝之死。顾余何心更留于世。唯当速灭之为快也。闻汝母言汝疾革。呜咽流涕而语汝母曰。不见父而死。此目不瞑矣。母见我死则必欲死。奈彼五稚儿何。愿我母无死。呜呼此言。虽使木心石肠者闻之。亦且殒绝。况为其父母乎。然而顾念吾夫妻不胜悲而遽死。使汝之遗稚无所于归。则是负汝临没之托也。余又何忍。吾且抑哀苟存。拖得数年馀生。养成汝男女。得以婚嫁。则死无恨矣。然吾年迫七十。老病已痼。至哀内蚀。百忧外偪。以此气力。其能作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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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吾虽欲强存。而其亦不自知也。呜呼。今汝此去不复还矣。其且少留。上奉父母。傍挈子女。尝此酒食。欢然顾笑。一如平昔之为否。吾心所欲言者不止于此。而病昏哀遽。书不能尽。汝当自知之矣。呜呼痛哉尚飨。
祭先墓文
呜呼。我父母生我。谓我必能养父母。而儿为子无状。得罪于天。吾父早世。既不及养。而吾母寿过七十。则若可以为养。而竟无一日之养。永抱穷天之痛。呜呼尚何言哉。向得蔚山考牧之任。有官供米鱼足以养亲。而亲不待焉。此子路所以有三釜之叹也。及今言归。两弟皆殁。孑然一身。孤寄于世。老病昏愦。委命床席。忽忽若不保朝夕。而顾念身后无可继者。使我累世香火。将未免坠地。呜呼。此则又不但不得养而已。小子他日。将何辞说以自解于先灵也。呜呼痛哉。儿三年岭外。久废省扫。今始来到则陇夷松秃。荆棘塞路。伤心惨目。有不忍见者。而两弟之坟。兀然又在前矣。一痛肠绝。此何以堪。且念儿身病日甚。气力澌缀。自此以往。恐难复上墓矣。死而有知。长侍膝下。以续平生父子之乐。与天地相终而无所恨矣。一觞哀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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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必鉴临。呜呼痛哉尚飨。
祭琴婢墓文
呜呼。汝年十一。入吾家为婢役。奉我慈母。朝夕于侧。吾年后汝数岁。相视生长。以至于老。名虽奴主。情则骨肉。吾家素贫。无他臧获。而汝独当门户井灶之役。盖其勤甚矣。至于中岁。家难厄困。与共死生。夫以忧伤怵迫之情切于内。而饥寒艰苦之患逼于外。实生人之所不可堪者。而汝独食荼如荠。无一怨色。苟非其忠诚出于天者能乎。公远天城之行。汝从之往。实为其儿养。不忍舍故也。南中瘴毒。汝不能免。竟以枯骨归。哀哉。吾尝谓汝于吾家。功多报薄。思欲一丰其食衣。以慰其心。而力未能焉。常以此为恨。及余赴蔚。而汝亡已久。痛莫之追。时与室人道汝平日事。未尝不潸然出涕也。然汝之葬得近于先陇之下。想其魂魄。陪卫使令。服勤诚恪。一如平昔。而四时香火。沾得馂馀。庶无馁而之叹。为吾家子孙者。亦必永遵而不敢废矣。然则于汝亦不可谓不幸矣。今余以一觞告汝。汝其闻余此言否。虽汝不知。吾且尽吾心而已矣。呜呼哀哉。
柳下集卷之十(南阳 洪世泰道长 著)
 文○哀辞
  
慎子贞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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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寅九月十五日。进士慎子贞不幸以病夭。呜呼哀哉。子贞名无咎。居昌人也。其大父曰庆州府尹讳景尹。以文名。子贞自在抱。学书习诗礼。不出家庭。尝慨然有大志。以为读书业文。不以古作者准则何足多哉。于是发愤益肆力于古文章家。往往把笔为诗文。皆有法度可观。盖其意不欲龊龊公车下。随诸生为举子业。窃科第以自夸而已。己巳余薄游海西。过拜君大父府尹公于金川之助浦。公见余驩甚。留与之语。时子贞年甫十七。美而晰。头角崭然。衣褒衣冠危冠。曲跽侍在傍。真所谓称家儿也。子贞知余落拓故倦游。意甚悲也。遂相与握手。而论古人成败事。以及乎古文章诸子百家之书。纚纚累千百言。令人耸而忘罢。是时仲冬天下雪。浦冰冻裂。诸山皓然。夜张灯置酒。倚壁侧弁而坐。相对痛饮。酒酣子贞命出二小鬟。操鸣弦为新声以侑客。子贞自为歌数阕。余则和之。音节清壮。意气豪上。居然有燕市悲歌之意。如是者累日。乃别去。其后子贞寄余诗数篇。以致其意。而余未及和。卒卒奔走四方。多不在京洛间。子贞每入京问我。不可迹。以此与子贞不相见者数年。后一得见于他客座上。自后遂不得复见。然中心往来。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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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舍焉。今年秋九月。余屏居于北山之下。蓬藋拄径。山雨击叶。闭门深卧。意忽忽不乐。有人自门外来。手一纸。口称君大人言。请挽语。问之则君已逝矣。呜呼哀哉。子贞为人。貌似清弱。而内实有劲。气贯乎面目。视之非夭促人。而其志槩激昂俊发。可以有为于当世。而只一进士而止。寿不及三十。可胜惜哉。余与子贞相见而别且十年。每欲见子贞而不得。甚恨之。然谓子贞少年。余亦不甚老。可得而复见。但无死而已。呜呼。子贞今不得复见也已。然其所著文辞百有馀篇。藏在箧底。他日发而读之。髣髴乎即见其人。而顾其瑰奇郁结。如良金美璞。有不可磨灭之光气。则传之永世。足以不朽。此其生虽短而实未始不长也。余于子贞。其所以一悲一慰者。唯在是也夫。噫。其词曰。宇宙莽其寥廓兮。惟一气之往回。纷兴灭于两间兮。假四大而徘徊。或寿而喜兮。或夭而悲。芒乎忽乎。孰是尸兮。慌天道之然疑。岂憎恶之殊人兮。故摧善而疾慧。夫既与女以淑灵兮。又重之以绝秇。琢美玉而为瓒兮。将以荐夫庙祧。骋神驹于皇逵兮。要驾驭而永超。何中途而夭阏兮。航巨瀛而折柁。痛华秀之不实兮。嗟奇志之奄堕。匪惟子之独伤兮。窃有慨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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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仲尼发叹于才难兮。矧末路之蓁秽。欸人物之日眇兮。畴抱美而耐久。子何不椎而为章兮。固自椓其谁咎。丰之山崒以高兮。丰之水浩汹。睾如四尺兮。繄子之宫。忍埋玉于黄壤兮。孰知余之悲恫。起独立而浩歌兮。托遥思于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