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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南先生别集卷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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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南先生别集卷之八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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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汉日记(丙子)
  [丙子]
  [十二月]
十二日。义州府尹林庆业。状 启入来。朝廷始知贼兵之犯境。而上下人情。皆以为此贼必不深入。将以一枝兵。临压边境。以为胁和之计云矣。十三日。边报渐急。贼兵已到安州云。余时脱直在家。早朝诣 阙上疏。请急修南汉之备。不报。是日。庙堂犹欲开承文院褒贬坐起。其不急国事从容舒缓之态。可见矣。
十四日。早朝。余诣 阙。闻贼兵入黄海道。 两宫始有去邠之议。 阙中汹动。无复形样。余与同僚。齐会讲院。兼辅德李命雄。以为贼之大军。未有如是急进之理。此必其先锋若干军耳。今日去邠。则苍黄莫甚。遂联名上疏。请遣使臣诘贼来由。且令都监兵。控扼险要。以遏奔突。从容动 驾。不报。是日。 嫔宫先向江都。各司溃散。号令不行。仪卫不成。弼善尹烇。陪行先发。既已。闻贼又过瑞兴。大内震沸。 两圣急速治行。而卫士奔波。夫马责出无路。掖庭妃嫔。颠仆阙下。惨不忍见。未时。 大驾出明政殿正门。 世子差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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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驾。到南大门。闻贼骑已迫沙岘。 大驾驻门楼上。 世子立马水桥边。 上令崔鸣吉,李景稷等。出往贼营。以通好意。又使申景禛领都监炮手数百名。结阵南门外。以备不虞。先是。朝廷已遣精炮数百。控扼沙岘。贼兵既到。军士皆藏药以待。将歼其前军。鸣吉竭力开喻。使之勿放一丸。护贼兵过岘。 两圣即回驾向南汉。都人士女。填塞道路。哭声震天。蹴踏死者。不可胜数。黄昏。 二圣到南汉城下。山路险峻。冰雪峥嵘。余亦马蹶。步上峻阪。夜深始入南门。 两圣入城有顷矣。余即与辅德林堜,兼司书金益熙。诣阙下。 世子引见密使。 下令曰。即者。庙堂已定微服出城。潜入江都之计。宫官须知悉此意。其或可追及者。急急治行可也。盖入城之初。庙堂入对。副察使李圣求以为此城不如江都之完固。中夜。自 上声言巡城。微服与数十骑。驰赴江都。 上许之。故 世子有是令。而近侍若干人外。无得知者。臣闻 令。不胜惊愕心骨俱寒。盖贼兵数百骑。已屯于京城之南。其游骑。万无不遮截江都之一路。而且贼最善探候。脱有不幸。将置君父于何地。即跪达曰。此计之危。不可尝试。 世子曰。已定议。虽危无可奈何。臣闷然而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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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掌令厚源。悉传此意。遂会若干台官。秘密请对。请停其计。虽未蒙 允。微服潜行之议。遂寝。
十五日晓。 二圣发向江都。天寒大雪。士马冻仆。 世子才出南门栈道。军兵填塞。不得前进。 世子下马坐轺床。臣与司书金益熙侍立。天之将曙。前驱传言。 大殿玉候靡宁。将欲回驾。使之催促蓝舆。 世子闻报惊起。挥涕前进。栈道甚狭。军卫壅塞。不得进退。臣跪达曰。今 邸下急急前进。则非但水栈甚危。道路壅塞。 大驾不得回矣。不若回舆于南门下稍宽处。待 大驾回到陪入矣。 世子用臣言。还驻南门下。平明。 大驾入城。 世子陪还。是日。鸣吉还自马夫大营中。言贼责我以三事。其二件。即请 王子大臣事也。第三件。即索春初绝和人事也。若从其言。则和事决可成云云。是夕。贼先锋进屯三田浦。
十六日。早朝。以宗室绫峰守为王弟。刑判沈諿为大臣。出送虏营。贼诘问王弟之真伪。諿不敢隐言。贼不受。送諿等还。是夕。贼进迫城下。城中汹汹若不保顷刻。庙堂劻勷。不知所为。史官金弘郁等。请 亲御殿上。严加教令。期以军令。 上允之。即召体使金瑬,大将具宏,申景禛,李曙,李时白等入。 教曰。今日内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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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军士。以为守御之备。万一疏虞。则体臣以下将用军法云。瑬等承 命而退。上下臣民。皆思自奋。一夜之间。守城节目差定。余时在 阙下。不胜感慨。退与尹集,南老星等联名上疏。条列守城时急事务七八件。不报。疏本亦失。时城中战守之议稍定。而崔鸣吉犹力言马夫大指天为誓。和事可成。 上以为然。
十七日。朝。遣左相洪瑞凤,户判金荩国,参判李景稷等。充使十王军前。瑞凤等至虏营。贼引立于阵外百步许。使行拜礼。瑞凤等股慄仅成礼。贼不给毡席。跪之阵前曰。汝等有所言。须说道也。瑞凤对曰。小邦获戾甚重。大国兴师问罪。小邦既已知罪矣。有罪而伐之。知罪而赦之。实大国体天道春生秋杀之义也。此后小邦敢不惟命。十王曰。尔国若出送 世子。则当撤兵云。瑞凤等不能措一辞而退。是夜。金瑬,洪瑞凤,崔鸣吉,张维,李圣求,金荩国,李景稷,韩汝溭,洪霶等九人。相与密议入对。请以 王世子出质。更唱迭和。辞说浪藉。有非臣子所忍闻者。 上允之。 世子亦自请行。余自帐外闻之。心魂惊散。进握都承旨郑广敬手。问其曲折。则郑仰天太息而已。更就俞翰林㯙。得闻其详。相持涕泣。适逢李校理时楷。为言其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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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独入对。请斩唱议者。余亦还所馆。会同僚辅德林堜,司书金益熙,徐祥履请对。林金皆请斩发议者。臣亦进曰。 殿下若不速斩此辈。以正王法。则大义不明。将无以为国。汴京城中。若斩李邦彦,白时中辈。则未必有青城之辱。前鉴孔昭。伏愿。 殿下快示乾断。 上曰。诸宰之言。亦岂为自身计哉。臣又进曰。此辈既发此言。今日 世子出城。则明日必请 殿下出城。 两圣既出之后。臣实未知此辈之计为国乎为身乎。 上曰。国事至此。诸宰亦不知所为而发此言。汝等无多谈。臣仰瞻 天颜惨戚。流涕满襟。臣亦涕泣而退。与同僚环坐 阙下。见鸣吉辈抵掌谈笑。论风水玩雪月。神色自若。岂天实使然耶。骇怪骇怪。○当诸宰入对罢出之后。金判书尚宪闻报。直诣庙堂。涕泣切责领相金瑬曰。公居首席。敢发此言。将何以自容于天壤之间耶。辞语严截。瑬亦愧屈。即入待罪。是夜。微清阴之责领相。舆情之齐奋。则 世子几不免虎口之行矣。 世子既不出城。舆情愤惋。三司即发战守之议。则庙堂及崔鸣吉。亦不得已从其议。人皆笑其非情。是日。 上出御殿门。教谕臣民死守孤城之意。臣民无不感泣。 上又下教有所怀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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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策。沈光洙进 启曰。 殿下深悔和事之非。教谕臣民死守之义。满城之人。孰不感泣思奋。然今日之事。必先立大纪律。然后可战可守。所谓立大纪律者。即先斩主和臣一人。枭示军中也。 上曰。谁也。对曰。崔鸣吉也。 上曰。尔意知悉。遂罢。○时。战守之议既决。人人思奋。将士亦多自愿出战者。御营都监两军中精炮数百人。逐日散出。抄击零贼。杀伤颇多。城中之气稍振。一日。贼数人来到南门外。招译舌云有所语。庙堂欲因此更起和议。东阳尉申翊圣入对。请勿相接堕其狡计中。 上允之。使城上将士。峻辞斥之。东阳言论慷慨。终始守正。前后呈疏及进对。多有所匡救之言。恨不能置之庙堂之上也。○时。贼兵虽围城底。而城形阔大。兵马单弱。不能绵络成伍。处处立营。皆以刍人及我国被虏人排列成阵。其骑兵。则隐现山谷间。什什伍伍。乍往乍来。使观者莫测其多少。此时若广抄忠勇思奋之士。决战一隅。则庶可摧折凶锋。使不能全然轻侮。而庙堂本意。不在战守。百般窥伺。欲提起和议。迫于群情。不得已区画战守之策。而心迹既殊。事不诚实。言今夜当击。明日当战。而或托日不吉。或托风不顺。或称待外援。若将出兵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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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者。一日而再三。因此士气日怠。贼备日盛。更无可为者矣。贼之初来也。不意 大驾之入南汉。今既得此机会。彼必驩然雀跃。一边请兵。期于得志。故识者皆以为差过数十日。贼援大至。则国事去矣。是时连日寒甚。士卒坐守危堞。昼夜不离。堕指裂肤。天大雨雪。 上与 世子。步上殿后冈。焚香露立。涕泣祈祷者几半日。 天语恳恻。 天颜惨戚。左右从官。皆呜咽不敢仰视。大臣入请还下。 上不允。御袍沾湿彻肌。大臣遂固请扶掖下来。满城军民。无不耸感垂泣。○时。和议久绝。庙堂躁闷窥伺。适会李曙入对。言使价久断。贼中形止。无由诇知。令方元朝迫近。而胡人例重岁节。若使解事人。偕译官将牛酒出送虏营。道达旧日和好之情谊。则贼中情形。庶可探知矣。庙堂极赞其计。金尚宪争之不能得。二十六日。果使人持酒送虏营。则贼却不受。且言皇帝亲领大军。生捉金元帅。不日当到云。庙议因此大变战守之计。益背驰矣。初忠清监司郑世规闻变。收合民兵。得七千人。星夜前进。不待后继。孤军深入。驻营于梧桐川边山坡。列邑军兵。随到随进。无复队伍。识者危之。二十六日。贼引兵攻世规军。兵不及排阵。贼刃束至。军遂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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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乘胜蹴之。世规脱身而走。蓝浦县监李景善。连山县监金弘翼。金井察访李尚载等。皆死于义。先是。忠清兵使李义培。领兵七千人。才到竹山山城。而素性怯懦。无意进前。其妇喃李曙又送书坚守竹山山城。故世规屡次传令合兵俱进。而义培不从。世规兵以此尤致速败。世规既败。两南兵气沮丧。益无可为矣。◑江原监司赵廷虎闻变。领道内兵数千人而至杨根。原州营将权井吉。奋袂请进。廷虎一以兵事委之井吉。井吉与春川江陵两营将。连兵作三营。而前据龙津上剑端山。击斩贼无数。又与城中烽火相应。以通声势。贼悉精锐攻之。井吉以精炮。分伏崖石间。轮放火炮。连战两日。杀伤颇多。第三日。贼又悉力仰攻。战方酣。贼兵从山后掩击。江陵营溃之。诸军随风齐溃。廷虎与井吉。收合散亡卒若干。与留都元帅沈器远合兵。入杨根迷原峡。○贼既却牛酒之后。庙堂无计复起和议。翊卫许僩。因体府从事官李倜。言于崔鸣吉曰。敌既言皇帝亲来。其虚实虽不知。今若遣人问曰。尔等言皇帝出来云。未知皇帝今在何处。而何时可到城下云尔。彼必有所答。因此得接言语。则和事阶梯。可得矣。鸣吉闻之。以为奇计。即入对。荐许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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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 上即召僩亲问之。然其计。将送僩虏营。校理尹集上疏力争之。不报。翌日。使洪瑞凤,金荩国等往虏营。问皇帝消息。贼不许入其营。只言皇帝不日当到。又誇张忠清江原等军兵溃败之状。庙议汹汹。益不能成样。○时。贼援未至。外势单寡。物议喧哗。皆以为不先挫其气。则虽百端哀乞。和终不可成。咸咎庙堂之不出兵。将士亦踊跃请战。庙堂不得已腊月二十九日。出兵六百馀人。三百出东城望月峰之对峰。三百出北门下山阪。望月峰之兵。进战数合。欲夺其对峰。一时放炮之声才出。贼数百呐喊齐进。我兵惊退。中箭者七十人。死者六人。北门之兵。既下山阪。时体相金瑬。亲自巡城。麾兵下平地。焚其松栅。所谓松栅者。贼既围城之后。驱我国俘虏男女。斩伐松木。四面作栅。奄成一长围。使内外不通。松栅之据山阪。仅数百步。前此我军虽出城。而每据山阪不下。故贼不敢仰攻矣。是日。金瑬令军官督令下平地。否者斩。北门守将元斗杓争之不听。我军既下平地。贼佯退去官军五里许。我军易之不设备。日将暮。体使使之回军。军回无复纪律。不整列不殿后。杂沓还来。才回步。贼骑数百齐声呐喊。一时驰进。我军才接山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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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骑已逼。山阪路狭。我军不能转旋。未放一丸。贼下马乱斫。死者几百馀人。领将申诚立,李元吉,池海龙等。死于乱兵。生还者皆中箭被创。城中大震。上下色沮。自此以后。不复出兵而一意哀乞矣。○是夜。崔鸣吉与张维等。搆成一书。其辞极其哀屈。翌日。将送虏营。其意皆乞降也。金尚宪及金荩国。以为昨日败衄。今日哀乞。贼必以我为势穷力竭也。今日则决不可送书也。 上不允。使洪瑞凤,崔鸣吉等使虏营。贼使瑞凤坐之松栅之外。传所谓皇帝敕书者。瑞凤等跪受而还。其书直称诏谕朝鲜。而辄称尔汝。节节数罪。慢辞悖语。有不忍见。其末端云。尔若有辞。不妨明告云。崔鸣吉等。执此八字。深以为幸。将复书。称臣乞哀。金尚宪与金荩国争之。虽不下臣字。而言必称皇帝。辞甚谄屈。不忍正视。盖金荩国。变其初见。深斥乞哀之非计。故庙堂自此以金荩国为异议者。不复使虏营。○翌朝。将送乞降书。金尚宪苦争之。仅不书臣字。金瑬等以为事势终归于称臣。不如直书臣字。李植争之曰。事至此。义理二字。姑勿论。虽以利害言之。安有不先讲定节目。不识彼边事势。径自称臣之理乎。瑬曰。吾则已自知为万世罪人。今敌人见书。若怒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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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书臣字而却之。则悔将奈何。洪瑞凤等唯唯而退。自 上特命勿书臣字。瑞凤等遂奉书出城。三司多官入对。请姑停国书。 上不允。余时入阙。见李翰林之恒,金翰林弘郁曰。今日之书。虽不下一臣字。而乞哀请降。其实称臣也。臣子于此。若拘于常例。不为入争。则岂理也哉。二友咸曰诺。遂与二友请对。臣先进曰。臣闻昨有凶书。臣虽未得见。而其中悖语。有不忍见云。臣子闻此肝胆寸裂。况闻今朝又有复书乞哀之举云。臣不胜惊骇之至。今此复书。虽极卑屈。苟可以救君父之急。解孤城之围。则臣子至情。容有隐忍处矣。但今者狡虏既言贼汗亲来。至以诏谕为名。其势必将要 两圣出城。 殿下其从之耶。贼万无只得一张乞哀书。欣然退军之理。今日乞降。则明日必令称臣。明日称臣。则次日必令出城。 殿下何不量度事之首尾。直为此必无益之举也。 上曰。今日送书。别无大害。尔等勿虑。李之恒曰。近观庙堂所为。一节每加一节。今日称臣。则明日必请 殿下出城矣。上曰。安有是理。金弘郁曰。若城中事势万分危急。则犹有可诿者。今则粮食尚支四十日。外援犹有可望。何必先自动挠。一至此哉。以此求和。则和终不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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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 上不答。臣更进曰。今日国书。虽不书臣字。其实称臣。兹膝一屈。不可复伸。伏望停寝国书。 亲御殿门。出凶书焚之。教谕臣民以死守之义。则恢复或有可望矣。 上曰。年少之人。不能远虑。致有今日之患。尔等更勿多言。入侍诸臣。出涕而退。○洪瑞凤等奉书往虏营。虏受之。言皇帝即当回报。而蒙古王时未来到。待其来面议回答云云。自是四五日往来遂绝。一自国书往复之后。庙堂日夜聚首。翘望彼之一言。至于战守等事。抛置度外。更不举论。而忌嫉言事之人。不啻仇敌。目以浮议。指为好名。噫。城之危急。迫在朝夕。上下方将骈首受祸。何暇念及名利。而尚此以名利二字。钳制众口。使不敢言。亦独何心哉。怯懦粗鄙之徒。怵迫希冀。寂无是非。且两司长官。尤尚循嘿。同僚虽有发论者。辄沮抑之。城中人谓之应时台官。而年少之辈。或于屋下之谈。愤惋诋斥。故庙堂视年少辈若私雠。余一日与尹集在所寓。金益熙来言于尹曰。凡事不破其本而治其末。则必无可成之理。今使崔鸣吉在庙堂而望战守之功。岂不相左乎。欲与兄共斥之何如。尹诺之。盖尹与金同在玉堂。两人即到 阙下。会三司多官。欲齐举弹崔。大司宪金寿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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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不酬应。大司谏金槃。叱退益熙。使往城堞。盖益熙即大谏之子。而时为督战御史故也。蔡执义裕后唱言曰。今崔之一身。如孤雏腐鼠。弹之甚易。然此举反似疲劳。不必为之云。其意深弹崔而故为大言也。众皆从蔡言。尹争之。不胜愤怒而退。其后尹独请入对。力斥崔之主和差误事机之罪。请黜之。反覆数百言。上竟不允。崔,尹之怨。自此益深。杞平君俞伯曾上疏。言大臣误国之罪。请斩尹昉,金瑬。以谢群情。其斥尹昉。则无才无德。极庸极懦。伴食朝堂。从他笑骂。春初绝和。昉实主之。其斥瑬。则具陈平日侈汰贪墨之状。极其狼藉。且曰。无谋多怯。猜愎自用。以君与敌之言。发于其口云。瑬以此待罪。 上特命罢之。以慰瑬。瑬在首揆。且兼体察。而为人猜狭。不受人言。大将以下。皆不得自由。掣肘矛盾。群情咨怨。独与崔鸣吉,李圣求等。密议画策。若李弘胄虽在相位。论议不合。则有时不与相议。庙堂诸臣。无所黑白。仰其鼻息而已。独金尚宪随事争辨。终始颉颃。而最后则讳秘日甚。尚宪亦不得与闻。全南兵使金俊龙。领兵八千。进据光教山瑞峰洞。贼连日攻之。俊龙据险守御。杀伤颇多。未几。俊龙知势难支吾。托以移阵脱身走。军遂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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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庆尚右兵使闵𢫕。领兵二万。星夜前进。路逢左兵使许完合兵。完兵亦二万。𢫕欲急速进兵。而完老怯。意在逗遛。二将意不合。军情遂贰。进据利川双岭岘。忠清兵使李义培亦来会。三军相望。贼先攻许完军。完军溃。重伤脱走而死。义培见完军败。望风自溃。闵𢫕苦战半日。杀伤甚多。贼悉力攻之。𢫕军败遂自杀。诸军皆溃。外援益无可恃。而全罗监司李时昉。庆尚监司沈演。统制使尹橚等。皆退缩于三四日程。内外声息。断绝不通。城中所望庶几得力者。只在西北军而已。自国书既往之后。贼久不回报。庙堂深以为闷。崔鸣吉,张维各搆一书。请送使。张之所作。则历陈利害。言大国必令出城而后已。则小邦决不可从。君臣上下。当以死守。大国虽能拔城。所得积骸而已。孰与坐受屈服。臣使举国哉。辞颇明辨。崔之所作。则一味哀乞。备陈城中危急之状。庙堂将用崔作。金尚宪力争。请送张作。金荩国曰。鸣吉之书。悉陈城中事情。贼虽以千金行谍。岂得如是之详乎。 上允之。遂使洪瑞凤等。奉使虏营。虏复以黄纸书。益加诋责。其末端曰。尔能战出战。不然。速出归命。且令执送首谋破盟者两三人。又曰。尔若出城。则出城之后。始为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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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为也云云。庙堂因此。遂有执送斥和人之议。庙堂请对。欲送斥和人。以塞一款之请。 上不允许。崔鸣吉曰。若直书臣字。则彼必欣喜撤兵。 上允之。鸣吉遂草国书称臣。而夜深后密议为之。故外人无得知者。诘朝将送书虏营。金尚宪闻之。诣庙堂见之。看未半。手裂其书。泣责诸宰。遂入对。涕泣苦争。反覆数千言。 上与世子。皆感涕。左右小宦。亦皆呜咽哽塞。上曰。非不知卿言之是。而国事至此。庶几侥倖。不得不尔。遂送其书。尚宪痛哭而退。闭户不出。吏曹参判郑蕴。闻报即上疏。略曰。鸣吉于一夜之间。行称臣举措。而臣在外。未及闻之。天无二日。鸣吉欲二其日。民无二主。鸣吉欲二其主。臣病且弱。恨不能以手板撞之。势难相容于同席。请递臣职云。盖鸣吉时为铨长。已为其亚故也。当天经地纬变易之日。三司皆循嘿不言。而惟此两人。乃有此言。平日所望。信不虚也。当称臣之夜。尹集闻之。欲入死争。吴达济曰。吾等立乎人之本朝。不能备危捍艰。今至此万分地头。而亦无他免君父于急难之策。吾等死有馀罪。今此称臣之举。虽的知万无所益于解围之助。而主议者既云如此。则城围可解云。亦何敢开口为哉。君子只当自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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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志。期于不愧而已。从此大事已去。吾意则更不可为无益之言也。余意亦然。相与呃叹而止。南兵使徐佑申。咸镜监司闵圣徽等。领所部兵马勤王。北兵皆骁健不畏贼。请由大路。直抵东大门外。与贼决战。佑申不从。遂回兵入杨根迷原。受沈器远节制。金自点在正方山城。闻南汉之急。抄城中精锐数千。溃而出至兔山。为贼所袭。其部下御营炮手等。皆殊死战。杀贼数百。贼乃退。自点遂进兵入迷原。与器远合兵。而峡口阻塞。虏兵处处遮截。我兵留峡中几二十日。终不出一步地。只恃北兵兵马。而北兵使李沆。终无形影。外援益无可恃。副元帅申景瑗。在宁边城。与贼前后交战。杀伤颇多。闻南汉之急。溃围赴难。中路为贼所获。留置军中。平安监司洪命耇。在慈母山城。兵使柳琳在安州城。闻南汉之急。皆领兵前进。行到金化遇贼兵。贼先攻命耇兵败死之。贼又逼柳琳营。琳见命耇军尽没。知无可生之路。力战终日。杀贼几数千人。贼乃退。琳收兵亦趋迷原。而兵久粮尽。势将自溃矣。◑称臣书既往之后。贼顿无退兵之意。催促出城益急。庙堂执送斥和人之议益决。初。庙堂诸臣。自请世子出城。获罪于公议之后。或有诵言众中者曰。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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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城围得解。吾属且不免。遂有因虏所言。尽送异议人计。而尹集等年少轻锐。不能韬晦。前后请对。屡斥庙堂之罪。鸣吉往来虏中。自言自答。辞说变幻。人莫测其端倪。新旧阻隔。气像乖戾矣。庙堂自发执送斥和人之议后。如饥如渴。惟恐其中止。密使椒亲洪振道等。出入内外。鼓动浮言。朝士气索。元臣故老。仰屋流涕而不敢言。二十二日朝。 世子招宫官下令曰。国事至此。无可奈何。 大驾既不可出城。斥和臣亦不忍执送。吾欲出城。庶塞其求而免 君父之危。宫官等。须以此意。就体相相议。宫僚等皆呜咽。不敢承命。臣进达曰。 邸下此教。臣愚以为 邸下或未深思也。 邸下既出之后。贼必以为 大驾亦可胁迫出城。而无厌之欲。不但已也。决不可尝试。且臣民死守孤城。只为 两圣。而终乃祸及 两圣。则终始守城之意安在。臣则死不敢承 命。遂罢出。 世子又下令整齐夫马。且下令体相处。如下令宫官之意。体相回达曰。 大驾决不可出城。 邸下之教。亦不敢承当。当以第二件事。周旋解围。所谓第二件事。乃执送斥和人事也。是夕。李圣求,崔鸣吉。言斥和人若只送一二人。则或不免害。若广抄数十人。一时出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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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曰谢前日之过云。则彼必不杀云。瑬从之。其意盖欲尽除所嫉异议人也。于是。遂分付兵吏曹。知会各司。举案前后斥和人。其或遗漏。则使之自首。此是何等举措。而宫门咫尺。不禀 圣旨。擅断为之者。盖恐圣意之有所不忍也。前此数日。郑蕴上疏自首。金尚宪诣阙自首。皆请出虏营。是日。尹煌上疏自首。尹集,吴达济联名自首。尹文举上疏。言父病重且老。请代父行。此人等。皆不参于春初绝和之议。而慨然自首。城中或有出台阁。显有踪迹之人。而皆不敢自首。噫。死之可畏。一至此哉。金大德上疏。言斥和人不可送之意。言甚切直。不报。臣亦上疏。极言庙堂之情态。至于请剑。亦不报。盖春初绝和之举。实出于庙堂。欲归其罪于台阁。其时台阁。皆推诿不自当。故转辗如此。气像益不佳。自正月初。贼因使价往来。知为日已久。将士懈倦。全没警备。二十三日夜半。潜兵于西门外。已迫城下。将攀堞而上。守堞之卒。觉之。蹴起睡熟将士。鸣角拒战。守御使李时白。免胄当堞。亲自射贼。贼矢中肩而不止。士卒力战移时。杀伤甚多。贼乃退。已而。贼大兵进迫东城。至有攀堞者。士卒皆殊死战。乱发炮矢。杀贼甚众。贼四进四退。天明视东西城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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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抛弃弓矢防牌。不可胜数。我军皆收入城中。是夜之战。出于数月忘备之馀。将士疲倦困睡。不能收拾。其不惊溃而能攘却者。岂非天耶。平明。贼又迫南城外。城上将士力战。杀贼数十百人。贼乃退。贼又逼东城望月台下。环木牌作阵。向城上放大炮。炮坼火及药囊。贼数人飞空作灰烬而去。贼乃退。一自见围之后。大小文武官。皆嘻嘻谈笑。绝无慷慨忧愤之人。日日聚会。所言非梦则卜。此虽出于无策之致。而人心如此。国安得不亡也。自数日前。贼埋大炮于南城外对峰及望月台对峰。连放不绝。炮丸大如鹅卵。或有如小儿头者。能飞越冈峦。乱触宫墙。声震天地。昼夜不绝。城中之人。比比中死。城堞所触皆崩溃。人心因此大汹。郑蕴有诗曰。炮声四响如雷震。撞碎孤城士气汹。惟有老臣心自定。拟将茅舍号从容。庙堂自既定执送斥和人之议。惟恐其不成。崔鸣吉制国书。言及斥和人事曰。春初首谋人洪翼汉。闻变之日。黜补平壤庶尹。使之自首兵锋。当令帅臣绑送军前。其馀随臣入城者。亦有随众雷同。情犯差轻者。从当查实送之。其未及入城散落在外者。后当一一查送云。噫。虏书。只以春初首谋者两三人为言。而国书如是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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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者。其意亦独何哉。两司请抹去追查等语。 上允之。而国书姑未抹去。庙堂托以已为发去。不可追改。一边催促送书。政院又 启请追还。庙堂不得已只改在外者追查一款。城中人执送之语。则终不改也。庙堂尚虑其计之不成。阴使洪振道辈。教谕城堞将士。使竹山军兵。先诣 阙倡言曰。斥和之人。必有御贼之策。愿得之以为将。出与敌战。不然则缚送虏营然后。臣等乃可守城。否者。且皆溃散矣。既已水原军继至。而惟李时白一军不动。当军士之守阙也。为大将者。非惟不之禁。又有分付使之者。庙堂欣然接之。言当执送虏营。尔等勿虑云云。 上使中使再三开喻乃退。而皆攘臂悖言。无复君臣之礼。杀戮之惨。几在顷刻间。噫。鼓动此计。只知成就己意之为急。而不知军情一动之后。不可复定。此果为国之人乎。都监军兵。常在 辇毂下。朝家是非。犹或有所知。至于水原竹山之军。安知斥和之是非。而擅移信地。至于守阙耶。军人等不知斥和字。或言斥间臣。或言斥候将。其出于指教。亦甚明矣。是可忍乎。贼自言皇帝出来后。或张皇旗帜。或鼓吹巡城。而朝廷举不之信。至此乃自言皇帝数日后将还。而留兵围城。皇帝既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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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则虽欲出城。有不可得云。于是庙堂。始有出城之议。
二十六日。夜。崔鸣吉自虏营还。传江都陷没之报。满城汹汹。守阵将士皆哭。是夜。庙堂请对。遂定出城之计。国事至此。痛哭痛哭。明日。使崔鸣吉持国书。往虏营。传出城之意。金尚宪自缢气绝。子弟救之扶拥。得不死。郑蕴引佩刀自揕胸。流血数升。亦不死。噫。两人虽为人所持。不能遂志。而数万人城中。惟此二人而已。呜呼壮哉。初。 上之自南门回驾向南汉也。以金庆徵为检察使。李敏求副之。使掌江都事。时变出苍黄。妃嫔多有徒步者。而庆徵率其父子家私卜六十馀驮。婢子皆骑马。识者寒心。及到甲串。庆徵先济其私属。 嫔宫不得渡涉。留滞津头二日。人皆痛惋之。庆徵既入江都。狠愎自尊。专使气焰。与留守张绅等。自相乖隔。战守赴难等事。全不留念。满城之人。无不切齿。张绅为人。诈伪无实。大失物情。李敏求,韩兴一等。惟事浮谈。无所可否。大臣尹昉等。唯唯其间。不能有无。有儒生沈熙世,尹宣举等。呈文于诸帅臣曰。 王趾巡城。侍臣编伍。薪胆即事。杯酒非时。庆徵等甚怒之。先是。朝廷虑江都守备疏虞。屡次有 旨。收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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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南战船。把截要津。使张绅掌其事。张绅等聚舟师于广城津头。玩愒日月。不即分守诸处。甲串一路。守备甚单。人皆忧之。而庆徵,绅。殊不动念。
  [正月]
十九日谍报。贼多作轻舟。来到甲串津头。庆徵始给军兵仗。来到津头。数贼船横流直前。泊于内岸。贼数人挺剑下陆。庆徵,敏求等望之。乘船脱走。忠清水使姜晋昕。把守镇海楼下。亦弃信地而走。张绅自广城渡。装船乘潮向甲串。望见贼兵。便下碇不进。诸船一时下碇。于是。甲串津头。则无一人搪阻者。贼乃以轻舟。从容济兵。巳时毕渡。张绅望见贼尽渡。亦偃旗发碇而走。午后。贼进逼城下。使人请和。是夕。大臣尹昉等。陪两大君出营。明日。贼入城。所谓九王子者入居正殿之东偏。 嫔宫处于其西偏。嫔宫引刀自刭流血。左右扶护得不绝。城中士大夫家属自刭自缢者。不可胜数。其馀尽被抢掠。衣冠士子被害者甚多。表表死节人外。必有从容得正者。而乱兵苍黄中。人无记其行迹者。是可痛恨。
二十六日。贼尽掠江都士女。奉 嫔宫淑仪两 大君及夫人之行。发江都。是役也。徵,绅之母。皆死于兵。而其子独自偷生。此两人者。非徒上弃 庙社嫔宫。下弃老母。真不忠不孝底人也。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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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宣举。早以清名自居。到此以微服苟免。识者惜之。所幸 元孙得避兵乔桐。而贼不穷推。岂非天耶。江都之陷。死义之人章章可记者。当贼兵之渡江逼城也。前右相金尚容。登楼放火自焚死。儒生权顺长,金益兼等。从死焉。前判书李尚吉。闻贼兵渡江。自村舍来入城中。遇贼不屈而死。前正言李时稷。闻贼渡江。即为家书。授其奴寄其子。处置家事。作绝命词。以见己志。与司仆判官宋时荣。俱自缢死。都正沈誢。闻贼已渡。家人请就海岸图船避之。誢曰。吾年过七十。常求死不得所。今日是我杀身之秋也。更安有奔走偷生之理乎。遂草遗疏。授其外孙朴长远。使之传达 行在。遂欲自缢。其夫人曰。君能死国。妾不能死君耶。妾请先君而死。誢曰。果尔则甚好。夫人遂自缢。誢亲自敛藏其尸。亦自缢。噫。若人等之死。可谓明白从容。真古忠臣烈士流也。其他死者。未得其表表实迹。深可恨也。崔鸣吉还自虏营。传所谓敕书者。已定岁贡及奉行事目。使之晦日出城。当初虏书。既言 大驾出城。则斥和人。不为搜索云。以此观之。则出城既定后。斥和之人。在所不必送。而庙堂以为士卒不可欺。将欲执送。而自首者不多。无以广其数。体相遂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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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圣求等议。将尽录其前日自首者金尚宪,郑蕴,尹煌,尹集,吴达济及金寿翼,郑雷卿,李行遇,金益熙,洪琢等十馀人。将欲出虏营。庙堂之上。亦有嫌其太多者。副提学李景奭,大司谏朴潢等入对。固请减数。 上允之。体相未定当送之人。鸣吉曰。国事不可如是推诿。尹集,吴达济。与我有私隙。在我固避嫌。而嫌疑之事。今不可顾。二人当往。瑬从其议。盖二人。曾无为台官论 启斥之事也。皆于前岁之末。上疏斥鸣吉之奸诈。而今乃指为当初首谋者。行报复之机。吁可畏也。
二十八日。押领二人。献之虏营。贼问于二人曰。何为斥和也。若其斥和。则我师出来之时。尔何不击却耶。二人答曰。吾等别无春初斥和之议。只言秋后小译之不当送。已而。贼遂拘留营中。赏鸣吉貂裘一。馈之酒肉。鸣吉三拜九叩头而还。二人之将行。满朝士大夫无不涕泣。而二人谈笑自若。末路处身。虽未知如何。所见亦壮哉。二人临别。拜辞 阙下。 上引见。问其年纪。父母妻子有无。吴达济对曰。臣有七十老母。避兵湖南。不知存殁。时无子女。只有腹中孩耳。上为之失声痛哭曰。予实未知汝有老母也。尔等所为。亦岂有他哉。不过引君于尽善之地。而今就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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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子孙。吾当访问。终身存恤也。尹集曰。 殿下出城之日。城中军民。或有纷扰自溃之患。愿留 世子监国。使无溃乱之患。 上曰。尔方就死地而念及国事。尔之忠诚。极可嘉也。一人遂拜辞而出。其景像。亦甚惨矣。
晦日。 两圣出城。崔鸣吉传马夫大之言。从骑无过五百。故近侍及落点臣僚外。百官皆落后。夹路哭送。人臣目见此日。不能一死。信乎命之顽也。辰时。 二圣出西门到松栅。马夫大等。率兵夹 驾。而行到三田浦虏营。贼只令大臣六卿承旨史官从入。而其馀从官。皆挥斥阵外。使不得入。故崔鸣吉叱退宫官。皆令勿入。吾与兼文学李时楷,辅德黄一皓相议。以为君父入于虎口之中。而从官无一人随后。揆之事理。不当如是。三人遂冒死从入。 上遂入行礼数。仍设宴。是日。 嫔宫两大君之行。亦至自江都。日晡。汗请上还都城。 大驾遂渡江。俶仪及麟平大君一行。随驾入城。 世子嫔宫及 孝宗大王一行。仍留江上虏营中。
  [二月]
初二日。 世子送人于九王。请入觐都城。九王以汗之命许之。巳时。 世子入城。侵夜归营。是日。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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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归。 上出东门外送之。许刷还江都城中男七百人。女九百人。
初三日。贼自三田浦。移营于望远亭江上。适会尹昉奉 庙社主。自江都至。 世子令弼善曹文秀。陪 庙主入城。 世子日暮抵西江仓后。天黑夜深。人马顽顿不能进。贼即屯营于山坡。夜黑咫尺不辨。四面积尸相枕。水火无可得之道。 嫔宫在屋轿中。涕泣之声彻于外。左右皆哽塞不忍闻。夜已分。始定寝所进水剌。从官皆露坐彻夜。此何等景色也。明朝。移阵望远亭江边。留四日发行。 上出 昌陵山下。与 世子立马相见。驻 驾山坂。泣送 两宫及大君一行。左右失声痛哭。莫敢仰视。余时在宫官。意以为出城之日。臣子既欠一死。此后分义。惟陪从 储宫。跋涉艰险。以力尽之日。为身死之地。乃其职耳。故在江上之日。自请从行。时以从行之甚多。落点宫官。无过五人。余不得参。 储君下问恻然。适会落点宫官一人有故。 世子下令于问安承旨。以贱臣填其阙。非但自 上特降严旨。有一宰臣极力诋辱。以为此人若送。则必有卖国之举。且其自请从行。欲规免前日妄言之罪云云。噫。情外之言。固不足相较。而区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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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既不得遂。臣子之痛。为如何哉。臣陪往 昌陵之野。泣辞于 嫔宫。嫔宫下令曰。罔极之中。不知所言。臣痛哭而退。 世子发行。臣步执马鞚。出数百步。痛哭拜辞。 世子亦怆然泣下。臣扈 大驾还朝。瞻望西路。只自痛裂而已。 上之出城也。汗会诸将议曰。朝鲜若请被虏人口。则何以答之。诸将皆曰。若其出城而请还民口。则我实无辞。不可不许也。汗亦以为然。及其出城之日。庙堂无一言及民事。争入伏地。各请其妻子。汗以为朝鲜宰臣。无意生灵。而各私其妻子。是忘其民也。遂无刷还之意云。此言也。所谓九王子所传。 上之出城。城中虑有乱兵之患。体相金瑬留后镇守。瑬思欲规避之际。鸣吉又言执送斥和之人。皆年少位卑。贼不信其首谋。则似有更问大臣之举云云。余疏。亦有指斥其姓名者。其心益惧。谋所以逃避。挺身入对。以为李弘胄年老不堪从 驾。且沈阳当有相臣谢恩之举。不可不以年壮人卜相。遂递李弘胄。为南汉体察。留守城中。更卜李圣求为右相。噫。瑬之用意。似极秘密。而人皆显言其如此。莫显乎微。人可欺乎。兵兴之后。死事之臣。间或有之。而惟南阳府使尹棨。最是明白。尹棨在府方捡兵。贼骑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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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至。尹棨被执。贼问大将所在。棨曰。余实大将。不知其他。贼穷诘之。棨终不言。不屈而见害。噫。此亦男儿事也。棨字信伯。其祖暹。亦死于壬辰尚州之败。棨败死于义。其弟集。又以斥和。未知生死。可哀也已。清汗之归。边臣缚送洪翼汉于虏中。汗执还沈阳。翼汉自言斥和大义。而愿速杀之。辞极凛然。贼乃寸斩戮之。翼汉性慷慨。其死不苟。可谓杀身成仁。无愧天下。而阖家俱陷兵刃。独有老母幼女。流离丐乞。无所依赖云。呜呼天乎。此何理也。尹集,吴达济之出送虏营也。国书以随众雷同。情犯差轻为言。自 上丁宁下教。勿为矫激之语。径取杀害。朝廷讲定其问答之辞。不以二人为首谋。则二人虽无挠辞苟避之义。亦无悻悻然自当首谋而促其戕害之理。甚明矣。二人既出后。物议嚣嚣。咸以不即死为訾。噫。文山,子卿。或六年十九年而不死。当时有识之士如王炎午者。固已疑其不死。则末世浅促之见。诚不足求多。然文山,子卿。及其伏义而死。完节而还。然后乃知君子之大义不可以时日期待也。今世之人。以二人忍死于旬朔之间为苟且。纷纷焉攘臂交谈。则设使文山,子卿。生乎今之世。非但不为人所推仰。其不免疵点而摈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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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矣。甚矣夫世路之险阨也。吾在城中。实与二人终始同处。惯见其为人。尹集抗直。当事不顾前后。不计成败。人或病其太锐。而不畏强御。慷慨好直。乃其素所自立也。吴达济。天资纯粹。少无夹杂之气。料事精详。亦无依违之态。端良向善之人也。吾之将上封事也。吴止之曰。无益也。徒激成祸机耳。尹曰。人各有所志。事之成败。非所论也。吾意则不必止之。此可见两人之气像也。方其送虏中也。余与若干侪辈。相与讲定应变事节目颇备详。尹曰。余观事势。无完节生还之路。自决于道中。免作异域之鬼。如何。吴曰。吾有老母。若无屈辱之事。则隐忍忍死。以待万一重还。若有使之屈膝剃发等举措。然后死之非晚也。此可见两人之见识也。今闻二人既到贼窟。竟不屈而死云。若此人者。可谓不负平生之所志矣。或以尹集临死时言语不似分明。颇以为诟。噫。死是何等事耶。以天下古今计之。杀身成仁者。指不多屈。则又安可以仇敌略传之语。疑死义人之心迹乎。如有欲生之念。则虏既设两端。以屈不屈。断其死生。何必舍其可生之道而自就鱼肉之地乎。此余心之所以痛切于言者之说也。○余与尹,吴两学士。不但同死生于乱离中。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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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周旋于玉署。深知其造诣深浅。吴之为人。精金美玉。表里洞澈。真是纯粹底人也。尹之为人。外若芝兰。异馨令人易袭。而内则金石之坚。不可透也。松柏之贞。不可夺也。此人辈炳日之诚。不愧神明。而尚不免瑕累之言。行路之难。如是其甚乎。 昌陵分手之日。尹脱剑相赠曰。武仲我知己。应怜成伯心。余答曰。顾惭计较拙。恐负故人心。又执季辉手曰。当死而死。固是男儿事。然过宋微服之义。圣人已行之规。十分慎重。毋为匹夫之勇。而且无神明之愧。两人曰。岂不佩服所教之言乎。因拂袂而起。小无惕戚之色。呜呼。美哉。真所谓义士也。( 孝庙大丧后。还此剑于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