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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大全卷二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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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大全卷二百十三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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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学士传
  掌令洪翼汉
洪翼汉。南阳人。字伯升。自少聪明秀发。孝友忠信。每读史见死节义者。则必色动而心慕焉。光海辛酉。中谒圣科。时非权势家子弟。则不得与选。主试者竟拔去。公亦夷然也。 仁庙甲子。 上幸公州。设庭试。公为壮元。例受典籍。以监察。充奏请使书状。请 当宁诰命冕服。主事者沮遏。事几不谐。竟得准请而归。实公周旋之力也。台谏以微事论。削一行人官职。 上以其涉海竣事。悉 命还叙。公由是由侍从出为高灵县监。丁卯。姜弘立导虏犯境。公领县兵。晨夜赴乱。则朝廷已与虏讲和。虏撤归。因留弘立于我矣。公为正言。请治弘立降虏反噬之罪。丙子春。拜掌令。时虏遣使来议僭号事。公上疏其略曰。臣日接义州府尹李浚状启。即金汗称帝事也。浚能以天无二日等语攘却之。臣不觉曲踊距踊者三百。而益知我朝礼义名分炳炳不昧。犹使操弓武夫能知自守。而抗励不挠。若是凛凛。况于 圣上庙堂诸臣。岂下于一武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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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臣自堕地之初。只闻有 大明天子耳。今此虏言。奚为而至哉。向者贼臣引寇猝至。 乘舆播越。乞和为好。虽出于不得已。而苟于其时先枭弘立之首。使我堂堂大义。昭揭如日星。则戎狄虽豺狼。岂无感耸钦艳我礼义之为美乎。计不出此。惟以得弘立为幸。而倚以为安危之机。彼其欲左衽我臣妾我者。实由是耳。臣自闻僭帝之说。胆欲裂而气欲短。宁为鲁连之死而不忍使其言污耳也。我国虽僻在海隅。素以礼义闻于天下。天下称之以小中华。而 列圣相承。世修藩职。事大一心。恪且勤矣。今以奉虏偷安。纵得晷刻之淹。其于 祖宗何。天下后世何。且闻胡差所带者。半是新附之西獭。夫西獭之于我。既无交聘之礼。则奚有傧接之道拒而不受可也。而入境有日。讫无庙堂之一言。臣未知其处庙堂者何人也。既已恬嬉于平昔。而今此朝夕祸迫之日。犹且晏然不动。其视 君父之受侮。不翅吴越人之寻常。然则虏人之侮我。实是庙堂之所召也。呜呼。事已急矣。凡有血气者。莫不扼腕颤胆。而元戎閒坐于山陵。 圣明渊默而深居。寂无一事之规画。臣不识其所以然也。臣窃观虏人之意。不过矜张誇耀。迫胁强驱耳。渠苟欲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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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莅大位。惟当自帝其国。号令其俗。何必禀问于我哉。所以渝盟开衅。吓藉我口者。将以称于天下曰。朝鲜尊我为天子矣。 殿下何面目立于天下乎。臣请亟执其使。责其背约僭号而戮之。以明示礼义之大。邻国之道。然后函其首并其书。奏闻于 皇朝。则义益伸而气益张矣。如其不然。以臣言为妄。则请先斩臣头。以谢虏人焉。臣忍使 君父受辱而苟生哉。噫。臣虽孱弱。犹思乘一障而陨身于虏锋矣。环东土数千里。宁无一人义士哉。即今两西人民。惩创往日。而切齿腐心。矢不与此贼俱生。是诚激义鼓勇因风吹火之秋也。可强可弱者在于斯。其存其亡者在于斯。惟 殿下速下哀痛之教。檄召八方之士。躬御六辔。面谕大义。其为 殿下之臣子者。孰不踊跃后先争效死绥之忠哉。 上批曰。深嘉尔为国之诚。斩使事似为太早。徐观所为而处之未晚也。时大学生亦上疏请斩虏使。虏使惧而遁去。中外汹汹。崔完城鸣吉力主和议。议遣小译以探虏情。其实欲更通和也。公又以大义面斥鸣吉。鸣吉深衔之。(一本。无鸣吉深衔之五字。)十二月十三日。虏警猝至。时平壤缺庶尹。鸣吉谓体察使金瑬曰。斥和以致虏者洪翼汉也。今西路之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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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谁。遂除授促行。人多来吊。而公略无几微色曰。殉国死敌。素心也。闻者嗟叹。十四日。肃谢促发。则虏骑已迫西郊矣。遂奉母夫人。安泊于江华之摩尼山。由乔桐西走任所。穿过贼屯。二十馀日。始达平壤之宝山城。则城中闻元帅金自点败。人心汹汹。一时溃散。公遂发文招集曰。日于寇深之初。本府以空官。众无所统。偏被兵火。至于将官衙兵同时离散。实非背公。形势固然矣。孑遗残氓。颠沛何处。抚念至此。悯恻何极。今则当职来莅本府。其各率父母妻子。划即来赴。务相完聚。且闻帅府军兵。逃散还家云。身既犯律。决难容贷。惟改心易虑。以图自新。或觇贼形势。或蹑后追击。或乘夜斫营。或折馘执俘。期树将来之绩。永赎已往之罪。我言不诬。其各勉旃。于是人心稍振。士气思奋。争相还集。公悉心筹策。夜以继日。守备之具略备。卒得保其城。贼初。 上将幸江都。自南门回 驾入南汉。山城围急。贼要斥和臣以甘心。鸣吉遂与(一本无鸣吉遂与四字)庙堂议。以公及尹公集,吴公达济应副。语在尹,吴二公传。丁丑二月十二日夜。平安都事田辟。以有旨指挥。令甑山县令边大中。执公于平壤豆里岛。缚送贼酋营。时公未及食。乞解缚食食。而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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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殷山县监李舜民。来见慰之。公谓曰。国事至此。蝼蚁孱命不足论也。但我岂是畏死者。况君命其敢逃乎。而束缚至此乎。舜民勉谕大中。暂缓其缚而进食。夜二更。渡江而西。晨夜疾行。五日到义州。府尹林庆业迎公入坐(或云出逆公于一舍外)曰。明公此行。真男子事也。生既能扶大义。死可以光竹帛。复何所恨。公曰。由我一疏。祸败此极。死不足赎。尚论其馀。但愿亟往。无使 君命稽滞也。庆业问公行资有无。办治甚具。(或云。且解其裘以衣之。)遂使弥串佥使张超押送之。至通远堡。有胡四人来问系来之由。具道其故。胡曰。我是汗之家人也。仍解橐出食物以馈之曰。远来想必饥乏。公有何罪。到沈阳。汗必放还矣。二十五日。始到沈阳。公于道上。目击我人俘虏绎属。不胜悲愤。及见橐驼背上载我国 御宝。不觉痛泣焉。既至。华人之胡服者。争来堵立。莫不嗟叹曰。真忠臣也。若使 大明皇帝知之。宁不耸动。男儿至此。死亦有光。迭相来慰。二十八日。汗使囚公于别馆。令其博士官来设宴。厨人亦盛设朝夕之具以进曰。皇帝所赐。不可不食。公曰。吾只有一死而已。此岂可食乎。皆终始不受。胡将龙骨打至所馆。使舌人传言曰。汝何故入来。公曰。吾以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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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倡。被执而来。龙胡曰。汝国朝官甚多。斥和者岂独汝一人乎。公笑曰。吾岂畏死而诿他人者哉。龙胡再三诘之曰。汝外必有他人。勿讳直告也。公曰。去年春汝之使我国也。请斩汝头者。独吾一人。龙胡亦笑而去。三月初五日。公闻汗盛陈兵威。将引以入。公方食。颜色自若。尽食如常。顾谓从行苍头曰。汗必将屈辱我。我则不屈。今日我必死矣。俄而列卒传呼甚急焉。至门外。则系公两手而督迫之。公步履愈益安舒。苍头恐其激怒。亦从傍促之。公笑曰。男儿到此。当从容就死。岂可苍黄失措乎。及至庭下。屹然特立。群胡皆起立耸观。汗使解其缚。谓曰。汝何不跪而倨傲若是。公曰。此膝岂可屈于汝乎。汗曰。汝何先背盟约而斥和。使两国成衅乎。公曰。汝与我国既约为兄弟。而反欲称帝臣我。背约之失。其在汝乎。其在我乎。汗辞塞良久曰。汝既首斥和约。则其志必欲歼灭我类矣。大军之出。何不迎击。反为我所擒乎。公曰。我之所执者。只大义而已。成败存亡。不须论也。若使我国臣民一如我志。则尔国之亡。已无日矣。即解衣投地。裸裎而言曰。闻尔国刑杀。必以脔呙云。何不速行脔呙乎。仍索笔书纸曰。 大明朝鲜国缧臣洪翼汉斥和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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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可陈。而语音不相惯晓。当以文墨控白焉。夫四海之内皆可为兄弟。而天下无两父之子矣。朝鲜本以礼义相尚。谏臣惟以直截为风。故上年春。适受言责之任。闻尔国将渝盟称帝。心以为若果渝盟。则是悖兄弟也。若果称帝。则是二天子也。门庭之内。宁有悖兄弟哉。覆载之间。宁有二天子哉。况尔国之于朝鲜。新有交邻之约而先背之。 大明之于朝鲜。旧有字小之恩而深结之。则忘深结之大恩。守先背之空约。于理甚不近。于事甚不当。故首建此议。欲守礼义者。是臣职耳。岂有他哉。但臣子分义。当尽忠孝而已。上有 君亲。俱不得扶护而安全之。今 王世子大君皆为俘。老母存没亦不知。良由一疏之浪陈。以致家国之祸败。揆诸忠孝之道。扫地蔑蔑矣。自究乃罪。可杀罔赦。虽万被诛戮。实所甘心。血一衅鼓。魂去飞天。归游故国。快哉快哉。此外更无所言。惟愿速死速死。汗使汉人译而听之。顾谓左右曰。难矣哉此人也。仍出公斥和疏以示曰。吾岂不可为皇帝耶。公曰汝乃 天朝叛贼。宁可为皇帝也。汗大怒。遂令二胡挟执两腋而去。二胡乃其国刑杀人者。执公苍头。拘之别所。其后只以鞍马衣衾之物。付译人金汝亮。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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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还之。盖公抗虏之书。即张超所传而来者。公之苍头被拘以前。终始随公。目击而归言之。亦以公日记而来。华人之慕公义者。多为我人说其事如此云。初江都之败。公长子晬元。奉公大夫人及公继室许氏。自摩尼山转向乔桐。才到浦口。虏骑猝迫。许氏被执。拒贼不辱。锋刃乱下。晬元辄以身翼蔽之。晬元既死而许氏自投水。晬元妻李氏。亦自刎于晬元傍。实丁丑正月二十五日也。前一日。公次子晬寅。已遇贼死于摩尼山矣。惟大夫人与公二女。以老稚得免焉。然公皆不及知。行到宣川。寄二子书。眷眷于家属之存没。又戒之曰。汝等勿以我为念。惟侍老亲与汝母。终自保护。无绝先祀。朝廷月给大夫人廪料终其身。并及其二女。 孝考初。特命录用其子孙。复 赠公承旨。始公之死。 昭显世子。命以尺帛招魂而送之。公竟无子。继后子应元。以公衣履葬于平泽县西鲸井里先兆。许氏祔焉。傍近章甫。建祠墓下而俎豆之。公性至孝。丧考。血泣三年。事母务悦其心。饮酒能多。而以母之不悦也。在亲侧未尝酡颜焉。公为文。清健警敏。气格奇逸。其一言一句。罔非忠义之所发也。平生著述甚多。而尽失于江都之变。系沈阳。适值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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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有诗曰。阳坡细草拆新胎。孤鸟樊笼意转哀。荆俗踏青心外事。锦城浮白梦中来。风翻夜石阴山动。雪入春澌月窟开。饥渴仅能聊缕命。百年今日泪盈腮。士林皆传诵流涕。公生于 万历丙戌十一月二十二日。死时年五十二。
  校理尹集,修撰吴达济
尹集南原人。字成伯。生于 万历丙午。生十三岁。其考衡甲没。伯兄棨。教以文行。笃至不懈。 天启丁卯。中生员。辛未。擢文科。隶槐院。移侍讲院为说书。又有史局荐。未入而升司书。忧吉。拜司谏院正言。棨时为天曹郎。兄弟相戒曰。吾等无以逾人。而俱玷清班。此甚可惧者也。寻为弘文馆修撰,校理。历献纳,吏曹郎。以成均直讲。试士于岭南。时丙子九月也。未及复 命。路拜献纳。冬复为校理。时和议复行。崔鸣吉实主其事。恶正人龃龉其间。不欲其谋议宣泄。奏事时请去承旨,史官。公闻之愤惋。上疏其略曰。近有一种邪佞怪慝之言。上蔽 天聪。下绝人望。将使天地晦塞。义理斁绝。国不得为国。人不得为人。夫和议之亡人国家。覆人宗祊。匪今斯今。而未有如今日之甚者也。天朝之于我国。乃父母也。奴贼之于我国。即父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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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雠也。为人臣子者。其可与父母之仇雠。约为兄弟。而置父母于相忘之域。恬然不以为耻乎。而况壬辰之事。秋毫皆 帝力。其在我国。食息难忘。而顷者虏逼京师。震污 皇陵。惊心痛骨。惨不忍闻。宁以国毙。义不可苟全。而顾兵弱力微。虽未能悉赋从征。亦何忍更以和议。倡之于此时乎。往日 圣明。赫然奋发。据义斥绝。布告中外。转奏 天朝。环东土数千里。庶免其被发左衽矣。不图兹者奖敕才降。邪议旋发。人心之愤。当复如何。又况承旨侍臣。亦可屏去云者。嘻噫亦太甚矣。谋国非附耳之言。君臣无密语之义。所言所答。如其义也。虽使千万人参听。亦何伤乎。如非义也。屋漏犹愧。天可欺乎。今内而朝廷。外而民庶。皆欲食其肉。 殿下深居九重。独未之知耳。吴达济之疏。实出于公论。而旋被严谴。雷霆之下。莫不摧折。至如李敏求。以秩高谏长。不恤公论。䑃胧引避。遽停前启。其他新进后辈。依阿淟涊。无足怪也。鸣吉劄子。许多张皇。荧惑 天听。遂举朱,胡两贤及我国多少名贤。指为主和。以资口实。且以顷日之斥绝。指为 圣上之过。至以勿惮改为言。继之曰。生灵涂炭。 宗社不血食。言辞变幻。震摇 圣心。夫外挟强寇之势。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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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劫其主。是可忍耶。且台论虽发。一边送书。未为不可云者。何其不有朝廷。不有台阁。至于此极也。是言亦足以亡 殿下之国。而 殿下非惟不能正其罪。乃反用其言。合启方张。而国书已渡江。呜呼。国家之置台谏。亦奚用哉。棨见谓曰。此言实太过。可行删削。公不肯曰。国将亡矣。何可言逊。职分所在。身谋可捐。疏上。 上竟留中不下。十二月。 扈驾入南汉城。 上亟定城守计。公在 行阙下。慷慨倡言曰。天意奋发。国事庶有望乎。遂退与同志。条上急务。首言自古战守之计所以掣肘而沮败者。和议为之祟也。今幸圣志坚定。或有更起和议者。请枭示军中。以一众志。其馀皆申严师律。激劝军情。收拾粮饷。整顿器械等事也。二十日。公面对曰。臣督战北城。北城士卒。皆愿出战。而论议矛盾。臣言于体府而亦不见听。此只在圣断而已。再昨之战。臣详知士气百倍。万无不胜之理。贼骑虽突出如飞。而一闻炮声则回走不暇矣。公闻群议欲以 储君送虏阵。自城上趋诣 阙下。要郑公蕴。欲同入对极言之。辞气慷慨。涕泗交下。时舆情齐愤。其议挫缩。故遂不求对。然公意犹愤愤不已。以为凡事不绝根柢。则必至滋蔓而不可为也。今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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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尚在廊庙。终必复起邪议。至于亡国而后已。遂邀三司多官。齐会 阙下。公曰。今日之义。必先斥去主和之人。诸人皆相顾默然。大司谏朴潢曰。彼正如孤雏腐鼠。弹论不难。然此非今日之急务。追后论之未晚也。于是诸人靡然从之。公力争不能得。乃指斥三司颇深切。流辈亦多不悦者。公又上疏曰。当此孤城危迫之日。非以讲和退敌为不可。盖自我乞哀则虏益轻我。和终不可成也。惟一意战守。示我可以有为。然后和可议也。丁丑元日。又议送牛酒于虏。公又上疏曰。庙议。欲送一使。名之以岁馈。假之以侦探。上欺圣聪。下瞒群情。城下之盟。北辕之羞。仅一间尔。言之至此。痛哭痛哭。今闻勤王之师。齐到近地。中外合势。决一死战。则三军气必倍矣。愿一意战守焉。庙堂竟送牛酒。虏不受。且言汗率大军出来。庙议因欲遣使问其行到何处。仍以起居安否。公又上疏极言其不可。不报。时城围已急。国书将用某字。公遂独对。力攻主和之臣。请加重律。且言三司忘君负国循默依违之罪。自是人皆侧目。指为浮薄好名之人。必欲危中之。及虏书来。辞极悖慢。公又入对曰。今致凶书。皆鸣吉之罪也。而昨见其答书。则非和也。乃降也。为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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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忍制此书乎。因悉暴其奸状。初七日。闻南阳府陷败之报。其府使即公兄棨也。公乞递职。 上许之。已而遂与吴公达济被执。同死于沈阳。公禀质清介。性气直截。聪明绝人。过眼辄记。自少居家。必以孝友为先。亲有疾病。色忧以处。居忧三年。诚礼备尽。兄弟三人。同居一室。勉以学业。不事生产。虽衣弊食粗。而不以为耻。三登台阁。言责自任。四入经幄。至诚匡顺。其所养甚正而所守甚确。卒能成就大节。可谓不世出之君子矣。其临死。与虏辨析者。最明白抗厉。而质馆宰臣。素与公平日不相能。故其所传说。多不以实。其后宰臣。归语所亲曰。吾与虏交欢。岂本心哉。欲为公家弥缝凡百。而尹某不识吾心。见而责之曰。今日事虽出于不得已。已甚羞耻矣。又何忍深结至此哉。仍加我以不忍闻之说。此因宿嫌而然尔。然彼人稠广中。耻我以无益之说。自触其怒。可谓不思之甚者。公有遗书及记行一册。在衣带间。临死被虏人搜去。故不得传。公配金氏。清阴先生从女也。生子以宣,以徵。朝廷录用而月廪焉。后金氏丧。 特命庀葬。异数也。吴达济字季辉。海州人。年十九。中丁卯司马。二十六。文科壮元。由成均典籍。历兵曹佐郎,侍讲院司书,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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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院正言,司宪府持平,弘文馆修撰,校理。丙子五月。为副校理。时金虏僭号。朝廷斥责。而复欲通使。语在洪学士传。公上疏曰。台阁者。公论之所在也。公论一发则虽以人主之尊。不能胁持。大臣之重。不能沮遏。况以执拗逢君之一憸臣。而敢与公论相争乎。顷者崔鸣吉。以送使通虏之意。发于朝廷绝和之后。其议论之邪遁。固已可恶。而第以财择取舍之柄在于 君上。故朝廷置而不论矣。厥后台谏以庙谟为非。争相引避。议论甚峻。玉堂亦据义论辨。是三司之公论既已发矣。而鸣吉恃 上意之所在。不念国家之事势。乃于登对之日。敢陈诳吓之说。上以惑乱 天听。下以威制公议。至以台论虽发。一边送使为言。自古安有以不恤台论。率意直行之术。导其君上者乎。及至玉堂面斥。群议争辨。则所当缩伏愧惧。以俟物议之所定。而犹且偃然陈劄。惟恐和事之不成。其纵恣无忌之罪。不可不正。时虏衅已启。而朝廷举措。无可以慰人心者。公复上疏。论时务八条。其要则以勉进圣学为本矣。是冬。公罢官家居。及闻虏变。徒步 扈驾。入南汉山城。事急。主议(一本议作事)者以公及尹集。缚诣虏营。洪翼汉则自西路任所。直送虏穴。盖自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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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受围以后。外则诸路勤王之师所在奔溃。内则粮储器械皆已匮竭。朝廷只以江都是 庙社元孙所在。而为国家本根之地。一日忽报陷没。朝议更无所恃。而虏请 上出城甚急。众议且将从之。尹公将入上前碎首争之。公曰。吾等不能批患折难。今到万分地头。而主事者以为如此。然后 上躬可全。虽明知其不然。更何忍沮止哉。吾侪要当自靖。无愧于心而已。尹公叹息而止。朝廷既与虏定约。虏曰。今日两国之衅。皆由于春初斥和之臣。须先执送军前。时崔鸣吉主其事。(一本。无崔鸣吉主其事六字。)用诸议以为若只送一二人。则恐不能免死。须并取数十人一时出往。名曰谢过则彼必解怒。于是不复白 上。而直令两铨分付各司。籍名以告。且令自首。盖于初受围时。虏人责送王世子为媾。任事诸臣请于 上。将许之。持议之人争相愤骂。乞斩任事者。由是其议遂止。而任事者惧事定后罪及其身。故欲乘此时悉去所忌之人。而惟虑 上心之终不忍也。遂出入内外。鼓动众心。且令大将申景禛等怂恿士卒。嚾呶 阙门。露刃以胁之。朝绅为之丧气流涕而已。二公遂踵清阴金公尚宪,桐溪郑公蕴。自首于筹司。大司谏朴潢言曰。斥和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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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须多送。尹,吴二人。今既自首。曷若止此二人而已乎。于是议遂决。二公之将自首也。吴公兄承旨达升。执手流涕曰。虏之所索者。春初首议之人也。汝非其人。奈何如是。公曰。虽非首议。既攻主和之人。且主辱臣死。分所甘心。今日忍图苟免乎。达升不能止。丁丑正月二十八日。拜辞于 行宫。 上引见曰。古今天下。安有此事。当初尔等。欲使予守正而已。今日之事。予安得自由耶。尔等以予为君。事至于此。予何以为怀。因泣下呜咽。二公对曰。主辱至此。臣等常以不死为恨。今得死所矣。有何憾焉。 上问尔等有老亲乎。嗣续几何。达济对曰。臣有七十岁偏母。嗣续则臣妻才有孕矣。集对曰。臣只有祖母。与三子俱就臣兄棨任所。今闻陷败。不知其生死也。 上曰。惨矣。集曰。殿下出城之日。城中军民不无乘时叛乱之患。愿留王世子镇抚焉。 上曰。尔方就死地。而犹念及国事。尔之忠诚。极可嘉也。 上命赐酒曰。国家倘或复延。尔等之家。予当顾恤。尔等勿以为念也。二公亦涕泣拜谢而出。达升泣言于筹司曰。吾弟从 驾之日。徒步而来。愿得一马。免踏昔趼也。闻者酸鼻。会日暮。未及出城。吴公夜就馆。具豆屑汤水沐浴。达升终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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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以泣曰。兄弟永诀。只隔今宵。明日何以相别。又何以归见老亲与新嫂乎。汝须趁此未明。处置后事。公曰。男儿一死。贵得其所。若后事则处置在兄。愿兄勿以为悲。因削木为小牌以佩曰。我到虏阵。即必见杀。收尸之际。以此为验也。因就寝而睡。二十九日。鸣吉(一本。鸣吉作李英达。)押出西门。诸亲友皆往送于门。痛哭而别。满城观者莫不流涕。而二公神色自若。少无悲戚之容。人皆嗟叹焉。(初本。此下有行至一阳坡少憩。鸣吉谓曰。公等自有可免之道。到彼彼若诘问。公等宜对以此非独吾等为之。因悉举其时台阁之人。则势不可尽杀。此岂非良谋乎。二公不答。即起去相谓曰。彼欲借我尽杀一时名流。大奸之计。尤甚巧惨矣八十七字。)既至。贼将龙骨打出迎之。鸣吉以二公去其巾带而反接之。然后龙胡还入。已而复出以汗言诘问曰。汝等若以我为不足畏。则大军之来。何不出战而反穷蹙若是乎。二公曰。我国服事 大明。今已三百年矣。一国臣民。知有大明而已。尔国既僭大号。则义所当绝。故我国于春初。既已据义斥绝。而曾未几时。复通信使。甚不可也。是以我等果争之。我等所争者。惟大义而已。胜败存亡。不须论也。龙胡默然。使解其缚。拘置阵中。谓鸣吉曰。此辈乃我之雠。而今兹缚来。无非公尽心明覈之致。因馈酒食。赏以貂丧。鸣吉归言曰。吴,尹若如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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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则可保无事。而及至阵前。所答相左。必是畏怯而然。闻者唾噱焉。(一本无。自鸣吉归言至闻者唾噱焉三十七字。)复来(一本复来上有是夕龙胡四字)诘问曰。汝等之名。非吾前日所闻者。似非首倡人矣。且首倡者。非但洪翼汉一人而已。今若悉以实告。则汝等可免矣。答曰。我国既查送我等。更有何人。我等只知有一死而已。岂可畏死而诬引他人乎。龙胡复再三诱胁曰。今不熟计。后虽欲悔之。其可得乎。二公曰。死非吾所畏也。吾戴吾头来。当断即断。更勿复言。虏撤归时。使其二将。主二公在阵后北去。主者服公等节义。常加尊敬。其寝食之具。必自看检。终始不解。因慰解曰。到沈阳。必得生还矣。初至杨花渡。尹公寄其弟柔刚伯书曰。二月初三日。始闻伯氏舍生之报。痛哭呼天。气绝仅苏。宁欲即死。而为国家强食而生耳。此行宁有归期。上奉老亲。下率诸子。俾免饥死。皆在于君。余何忧焉。葬兄时切勿妄生厚庀之计。稍存馀力。以救百口之命可也。一家得保。则后岂无改葬之路耶。若力尽于葬埋。而老亲及百口冻馁而死。则亡兄之灵。亦必痛恨于冥冥矣。吾行盖缘清国固求去春首谋斥和之人。庙堂以洪翼汉为对。而又求在城之人。城中适无其人。吾与吴达济陈疏自当。此乃身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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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少无尤人之事矣。男儿堕地。捐身救国家之急。斯亦幸矣。更何言哉。只以老亲临年。竟不得更拜。仰天泣血而已。尹公谓吴公曰。我备尝窘辱而死于虏地。曷若死于我境耶。吴公曰。不可。人生斯世。固有一死。死得其所。明我节义。岂非乐事。何必效匹夫之谅乎。到信川。虏留十馀日。吴公裁家书。藏诸怀袖。行至大同江边。宿一村家。遂潜以付家主老翁。又书绝句于壁上。虏人邀汉人来见。谓无他语遂去。其老翁待虏去。以其书封呈于平安监司。监司送于政院。以传于家。有一简二首诗。乃上母夫人者也。又有简与诗各二。寄兄及妻者也。其壁上诗则竟不传。其上母夫人诗曰。风尘南北各浮萍。谁谓相分有此行。别日两儿同拜母。来时一子独趋庭。绝裾已负三迁教。泣线空悲寸草情。关塞道脩西景暮。此生何路更归宁。孤臣义正心无怍。 圣主恩深死亦轻。最是此生无限痛。北堂虚负倚门情。其寄兄与妻曰。南汉当年就死身。楚囚犹作未归臣。西来几洒思兄泪。东望遥怜忆弟人。魂逐塞鸿悲只影。梦惊池草惜残春。想当䌽服趋庭日。忍作何辞慰老亲。琴瑟恩情重。相逢未二期。今成万里别。虚负百年期。地阔书难寄。山长梦亦迟。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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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未可卜。须护腹中儿。闻者莫不流涕。四月十五日到沈阳。虏置二公于其所谓礼部衙门一小屋。锁直甚严。十九日早朝。龙胡坐于其所谓户部。招二公去。龙胡传汗语曰。汝等虽曰斥和。似非首倡。不须杀汝等。汝等率妻子来居此地。答曰。此决不可从。须速杀我。龙胡反覆开说。且劫勒之。终不屈。龙胡起入。二公出语所带奴曰。今日虏必杀我矣。奴惊泣曰。何不姑从其言。遽挑其怒。自速大祸乎。二公笑曰。屈身之辱。反甚于死。此非汝等所知也。尹公且谓其奴曰。虏问及吾家属者。无乃欲祸及百口耶。吾已答以乱后不知死生。虏若更以问汝等。汝等亦若吾所对也。二公遂相与言笑自若。其食时进食如常。且相谓吾等若从彼言。则终为左衽之人。是可忍乎。有顷。龙胡复出。引入二公。而又执从行奴三人拘置墙头。时我国宰臣及侍讲院官。被龙胡招与参坐。龙胡复厉声迫胁。二公亦抗言拒斥者五六次。宰臣等亦再三劝谕。而终不听。龙胡知其终不降。遂使从胡。绁缚甚急而引出。二公犹回顾奋骂。遂驱去城西门外。即虏人刑杀处也。宰臣等既出。相顾言曰。真万牛难回之人也。五月二十四日。质馆宰臣南以雄,朴𥶇,朴潢等成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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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曰。去四月十九日。龙将等招臣等三人及兼辅德臣李命雄坐定。引出尹集,吴达济于前。传言曰。此人等罪宜死。而特以人命之重。欲为全活。许令率妻孥入来。仍居此处。则尹集以为妻子乱后不知存没。吴达济则以为至今忍死到此者。万一生还复见吾君与老母。若果如此。则生不如死。渠等不念全活之恩。抗言如是。今不可复贷矣。臣等答以此人等俱以年少。只切君亲之念。妄发如此。若终始曲全。则岂非千载美事。再三恳谕而终不得免。六月六日。其书状至。上教于政院曰。二臣事极为惨恻。宜月廪其家。二公死时。郑弼善雷卿在质馆。使舌人恳乞收尸。虏竟不许。吴公宽厚忠信。端方正直。平居恂恂似不能言。及论国家利病。政令得失。辞气激昂。无所回避。闻者缩颈。性至孝。友爱弥笃。平生言行。无一不本于此。故对之者。不觉其孝悌之心油然而生也。尝赘在南氏家。日往省大夫人。南氏家或阙骑率。则徒步穿过市里。虽风雨不废。常谓其妇兄南一星曰。凡人死生之际。多丧其所守者。利害劫之也。然以余观于古今。择利者不必生。处害者不必死。昔唐武照之立也。褚遂良直言照经事先帝。其势难免于帘下之扑杀。而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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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州刺史终。长孙无忌颇有依违之意。且有元舅之亲。定策之勋。而终不免赤族之祸。以此言之。人当为其所当为而已。又可较其利害。而有所前却哉。此圣人所以有从吾所好之训也。其伯父楸滩相公允谦。受业于栗谷,牛溪两先生之门。公又学于楸滩。其渊源之深远有如此者。故其所树立如此。虽其气质之异。而学问之力。亦不可诬也。始娶某氏无子。再娶县令南烒女。仅踰一年而遭乱北去。人犹幸其有遗腹矣。及期生女而又夭。人皆以为天道无知也。 孝考朝。筵臣金始振启曰。洪翼汉,尹䧶,吴达济三人节义。宜有褒赠。以树风声。而当初则迫于疑惧矣。今岁月浸久。保无他虞矣。 上即命施行。于是 赠洪翼汉都承旨。尹集副提学。吴达济左承旨。주-D002 上又尝曰。尹集与其祖及兄两世三人。俱死于节。岂不贵乎。集弟进士柔。亦以孝行著于世。丁丑后遂废举业。饬身力学。不幸早死。士友咸惜之。或言庚辰。朝家以计密通皇朝。虏人觉之。执崔鸣吉以去。鸣吉有诗曰。我虽不杀三学士。中夜思之心自惊。天道由来好回换。白头今日又西行(一本西行下有此亦可见其实状云而无自崔若至者耶三十四字)。崔若于此时见杀。则庶可少赎其罪。而竟至无恙。岂天意于彼此之间。要有所抑扬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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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按春秋之义。列国之臣。尊向京师。自称陪臣。盖分定也。天经地义。民彝之大者。有违则禽兽也。我 太祖立国。 高皇帝命为朝鲜。以为东藩。本朝世守侯度。诚心恪谨。 太宗朝。 皇帝尝曰。朝鲜国王爱我哉。及至壬辰倭变。 宗社为墟。 神宗皇帝举天下兵力以存之。则凡此东偏草木昆虫。无非 帝德攸洎也。丁丑事。迫于不得已。然万折必东之心。则未尝已也。而至我 孝宗大王。则圣志尤卓然。如日月之皎然矣。彼三臣者能以死明其心。天经地义民彝。赖而不坠。而 孝考崇报之典。更无遗憾。岂不盛哉。或者谓今日无地可读春秋。盖不知有三学士也。今 上戊申。尝 御熙政堂。问三臣事于筵臣。吏曹参判闵鼎重。具本末以对。左议政许积以为喜事钓名之人。鼎重曰。其时虏人。敢雠 天朝。始建伪号。则彼三臣者。安得不痛斥乎。 上曰事系 天朝。大义当如是。况终能杀身践言。不可谓钓名也。大哉此真圣人之言也。 上又曰。其时洪太始谓三臣如何。建祠以祀则何如。领议政郑太和曰。恐烦听闻也。鼎重曰。若建自士林则不可禁也。 上然之。又有进士李重明者。上疏乞立 神宗皇帝庙。 上下其事。朝议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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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卒不行。然 上意则以为是。故即官其人。愚尝谓此议早晚有成(成下一有则字)。我 孝考当配侑。而彼三臣者。亦宜从享 庙庭也。又按尹学士祖父龙阳公暹。其兄府使公棨。俱殉节死。洪学士妇与二子及子妇俱遇虏不辱。洁己而死。尹之义有所受。而洪之义有所授。岂非我 列圣及 皇上培养之致哉。同时如金清阴郑桐溪诸公。亦同有春秋大义哉。
黄参知一皓亦见杀于虏。其子琎年甚少。常血泣号天。尝以洪公遗迹示余。请为序。盖以其父之祸大略相类也。未几。黄生奄忽而逝。余哽怆之心愈久而不能已也。今清州牧使南公九万来谓余曰。吴学士乃吾姑夫也。吾先君尝裒集其事实为一通。欲请于作者以立传。今吾姑茕然含恤。祈见此事之成。故并以三公事为托。旋闻南公姑下世。余前后孤人之意深矣。是将为没身之恨矣。亟取笔书之。而名曰三学士传。死者有知。将不恨其早晚之有间也。呜呼。读此而无涕者。真所谓无人心者也。然春秋之义。为今所讳言者久矣。南公两世。非今世之士矣。可尚也哉。
又窃念我东礼义素明。当时立慬之人甚多。如江都则自仙源金相国以下十许人。其他所在委命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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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可胜数。且如洁身不污。以守其志者。如尹公宣举诸贤。事虽不同。而同归于一致。皆不可遗也。此不须别立传记。只收其行状碑志。以附于此编之后。则其义该矣。余老且病。未暇于此。有志之士尚有以成之也。 崇祯辛亥七月日。恩津宋时烈。书。
 传内始有阳坡一款矣。其后据政院日记及李箕男书札。知其实状有不然者。又今兵曹判书南九万,吏曹判书李敏叙二公。力言其爽实。盖此传始据三家之状成之。而此一款实出于南公先人所撰吴学士状。而今南公之言如此。盖当时事三家子弟无有目睹者。意其出于传闻。则其可信。似不若政院日记及李箕男目见之书札及南,李二公之说。故删去之。而其昔有今无之实状。不可全没以来后人之疑。故略记之如此云。 崇祯癸亥四月十三日。时烈追书。
林将军庆业传
林将军庆业字英伯。居忠州达川。少以弓马为业。大丈夫三字。常不绝于口。亦好读书。常慨然自叹曰。吾禀天地之气。不为物而为人。不为妇人而为男子。惜乎生此偏邦。将局束以送一生也。丁卯虏变。朝廷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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媾。以却其兵。将军时不甚知名。奋曰。朝廷与我精炮四万。则将往歼彼虏。洗剑鸭水而归耳。 崇祯丁丑。虏以我 王世子入沈阳。又执斥和人洪掌令翼汉以去。将杀之。沿路守宰。恐惧莫敢与语。将军时为义州府尹。出迎执手曰。士大夫死得其所难矣。公名将与太山北斗争高矣。供奉甚丰。又资送极厚。谈笑送别。绝无嗟劳语。时虏酋闻将军名。必欲用之。凡击椵岛及西犯。必使朝廷为将而送之。将军以计诳虏。虏一切堕将军计中而不觉也。至盖州海中。与天兵相遇。虏使其亲信者数辈。同载一船。以察事情。将军亦随机出奇。方其战时。使炮兵密用土丸。天兵发矢。亦故使不及。故两军一无所伤。将军忽使善水者二卒佯堕水。潜传本国忠悃于天将之船。因通虏人机密情形。一日喟然谓同志曰。平生素心。正在今日。盖以犯顺。为至痛极冤。欲投入 天朝也。或曰。岂不好乎。奈祸及本朝何。将军遂叹息而止。始虏所恃以为西犯之计者。将军也。及见将军屡战辄退。遂为退军计。使将军由水路归国。盖不欲我师涉其境也。将军曰。我之思归。一日为急。岂不欲由水路速归。但舟楫皆伤败。且无粮食。不由旱路。无以得达。虏将信之。遂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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虏地而归。既而虏追觉其见欺之状。又潜通天将之事发露。虏胁我朝执送将军。将军闻即束装杖剑就道。叹曰。天生男子。必有所用。今乃无端就死于虏庭乎。遂于中路逃躲。虏闻之益怒。诘责本朝。本朝大索。终不能得。将军往来江湖间。或与商贾杂作。或混迹僧徒。或出没城市。而人莫能知也。年月日。得商贾船。潜入 大明地。为天将所任用。此后事详载其日录。甲申北京破。虏人入据而天下为其区域。将军遂被执。抗节矢死。虏终不能屈。遂付本朝使价出送。身犹汉衣服而头不剃矣。时贼臣金自点当国杀之。将军临死大言曰。天下事未定。不可杀我矣。既死。国人无不义而哀之。尼山贼柳濯。假将军姓名作乱曰。将讨虏雪耻。愚民以至僧徒。一时云集。李延阳时白。自请率禁兵往讨。已而乱民知非将军。即解散。故逆竖被擒于道臣而诛灭之。
按 崇祯丙子。虏人僭号。遣使于我。有同金虏之诏谕江南者然。蒙人亦至。欲共尊为帝。馆学诸生。大会阙下。上疏请斩二使。二使惧而逃去。朝廷奏闻 天朝。传檄军门。时掌令洪翼汉。在乡上疏曰。臣闻虏使惧诛逃去。曲踊距踊。义气百倍。仍请斥主和臣。不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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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胡澹庵之于秦桧。丁丑媾成。虏威胁本朝。执公以去。时国家新破。无不咎洪公以斥和招兵。又畏虏不敢慰问。独林将军深加叹赏。喜其死得其所。其气义之相感如此。洪公竟与吴,尹两学士。取义成仁。其为国家之耿光何如哉。其后将军之所成就。尤卓荦奇伟。求之古今。实罕其俦。孔子作春秋。垂法万世。自获麟以至于今二千年。所读此书者多矣。而能知其大义炳然者盖寡矣。今将军以海外陪臣。尊周一心。始终如水。虽以虏之凶暴。终不能屈。可谓千百年一人而已。贼臣之必杀而后已。及如三学士之大节。天下皆闻之。而许积斥以非义士。独何心哉。权顺长,金益兼。不论有官无官。不忍以礼义之身甘为犬羊之类。视死如归。尤可尚矣。而今有以儒为名者。乃敢斥之以无必死之义。其悖理伤化抑又甚矣。而世方推奖之不暇。天常民彝。几何不至于尽灭也。昔朱夫子生乎宋朝南渡之世。邪说暴行。肆行无忌。盖甚伤之也。故苟有死义之人。则虽山僧贱卒。无不表章焉。盖衰世意也。可谓戚矣。今朱子之道。因贼鑴而晦剥无馀。将不敢凭藉其道以拒邪暴之万一矣。呜呼。可胜寒心哉。古语曰。世乱思君子不改其度。愚读林将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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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而有感焉。既为之立传。以告于野史之秉笔者。而仍及其当时死义之士焉。
炮手李士龙
李士龙星州人。以良丁隶兵籍。 崇祯戊寅。清虏西犯 皇明。吓索我赋。自训局别送精锐。士龙与焉。初至州。默然逢点。及行。州牧亲犒以送之。酒食甚设。士龙不食。乃言曰。闻以我等助虏攻 皇帝国。我何忍食此。我心已有所定矣。仍自庭下。直上州牧坐。或偃仰或箕踞。州牧任之不呵。既至锦州卫松山铺。虏与天将祖大寿。对陈交战。虏爱惜我兵之技精。庇在马鞍下。以防矢石。有发炮而中者则辄有重赏。士龙初放炮。不丸虚发。虏觉之猝出。拟刃于颈。士龙不为动。虏释之而曰。复敢如是耶。汝若放而中者。即有重赉。士龙复如是。虏甚怒而犹不杀。至于三则虏遂乱斫以徇之。俄而祖将谍知之。揭示一大旗大书曰。朝鲜义士李士龙。虏亦义之。兵罢。许同仇收尸以归。归葬星州某里。其妻全节不嫁。有一子曰善。其时星牧。乃故参议闵公光勋也。当士龙偃仰箕踞也。老峰兄弟幼。从傍告之曰。彼汉无礼。何不治之。公曰。是何言也。闻其言。我不胜愧屈矣。其后老峰为学士。尝至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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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兴龙溪舍。夜坐说此事。因相对流涕矣。其后沧江赵丈涑。来过镇岑之舟村。余再往拜焉。仍语及之。赵丈曰。余亦略闻之矣。盍为传以记之。余曰。闵学士之意亦然矣。 崇祯戊申。余自 温宫随驾入京。尝于筵席进曰。衰世尤当崇奖节义。仍及严兴道,姜孝元及士龙事。 显庙即命除李善职。善即为万户。姜孝元则 命以内需奴二名。代赎其子与孙。兴道。命访其子孙而录用之。呜呼。 圣朝举措。可谓善美矣。谨按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夫士龙一贱卒也。未必闻圣贤之言。读诗书之训者。只是民彝物则。得于天而根于心。知 皇上之可尊亲。戎虏之为犬羊。自识其向背。而至于杀身而不悔。观于此而益信大雅之训不我欺也。今夫为士者。平居读经史谈义理。视士龙,孝元等。无异虫兽之蠢然矣。及其遇事变临利害。则苍黄劻惑。去义失身。腼然无耻者滔滔也。其视士龙等。为如何哉。吾是以表以出之。实朱子表章唐卫士之遗意也。严兴道。其事载野言。姜孝元。略见老峰所书墓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