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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先生集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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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先生集卷之六
 序(二十三首)
  
溪谷先生集卷之六 第 98H 页
送谢 恩兼奏请副使吴肃羽朝京师序
吴侍郎肃羽甫将以贰使朝京师。造维而请曰。是役也。不可无子文。维曰诺。自辽左陷而浡海之路通。浡海者。东海也。三韩在东海之东。故我国以浡海为西海。古称三神山皆在东海。秦皇,汉武巡游海上。彷徨眺望于成山,之(一作芝)罘之间。若将有遇焉。徐福,卢敖迂怪之士。往来惝恍者。极其所至。要不出我国西界外。归墟之壑。沃焦之洲。若果有之。大都必在此中。诚天壤间宏旷阔大之区也。罗,丽以来千有馀年。夷夏往来者。皆由此焉。自燕都定鼎。此路遂废。历二百载而复通焉。岂亦关于气数者非耶。耽罗称绝远。然乘风一日而至。涉登莱者。顺风扬帆。不浃旬不止。此何减数千万里。维试于静中。默想肃羽行色矣。高樯如虹。大帆如云。凌洪涛撇巨浪。一瞬千里。但见蛟鼍出没。鱼龙倏忽。天水相荡。昼夜冥茫而已。经过之际。有以想田横义士及鲁连,子管,幼安之遗风。而安期,羡门得仙灵而游汗漫者。今果在否。则亦足以娱忧畅怀。忘履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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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惧矣。舍筏而登岸则登州也。登州古嵎夷。所谓东表绝域。乃今历数千里沧溟而始蹑其地。斯行也可不谓远乎哉。自是而行海岱燕齐之境千有馀里而后。达于帝京。其间山河之雄壮。民物之繁阜。城郭宫室之宏丽。礼乐文采之炜煌。皆得以览观而采访焉。于以发舒其胸襟。恢廓其闻见。开广其知识。不啻若出涯涘而观大海。昔人称司马子长为壮游。以今观之。子长之游。何足称焉。沿洄大瀛海之中。彷佛领略乎蓬莱,方丈之胜者。以视登会稽窥禹穴。不几于培塿蹄涔乎。斯游也亦可谓极天下之伟观矣夫。或曰是则然矣。独不念肃羽使事之重乎。靡盬之怀迫于内。饮冰之勤形于外。亦何暇于耳目之观哉。维曰否否。肃羽何难于使事乎。今兹我东彝伦之斁叙。昏明之废兴。天人向背之理。 圣天子靡不洞烛。封号既已锡矣。敕谕既已颁矣。所谓册命也冕服也。特其仪物礼数已尔。安有许其大而靳于其细。举其实而略于其文哉。然则是行也。犹之决流抑坠。何患于竣事之不易哉。抑维所媮快于肃羽者。从王事执玉帛。而得兼乎奇绝壮伟之观。足以偿丈夫四方之志。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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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焉耳。肃羽曰善。是足以送吾行矣。
送全州府尹李昌期序
去年秋。余失于将息病便血。日泻血可数升许。历旬月。遂大委顿。医工技穷。时昌期按湖西。夏秋之交。亦苦便血。其證略与余同。上章解职。舆疾归。而各以病不得相访讯。自是余病益剧。涉冬之半。几死而幸少愈。而昌期亦甚危几如余。先余月馀愈。然余素羸。而昌期亦已衰。既失血多。荣卫俱损。故病虽愈而不能起。盖沈淹床箦者阅八九月。而昌期素著才谞。 朝廷不欲置之闲地。遂拜全州府尹。昌期强起谢 恩讫。首造余告行。余视昌期。其黄瘦萎苶。犹夫余也。余谓曰。全大州也。为湖南都会。昌期病矣。能任𠫷乎。昌期曰。迫于公义与私累。未能弁髦是也。愿吾子之教之也。余曰。余拙者也。身之不能理。何知吏事。然请诵其所闻。夫国犹身也。治民何以异于治病。试以吾二人之病与所以治其病者观之。则治道可知矣。夫病之病也。不病于病之日。而其未病也固已病矣。治之于未病。则病固无自而病矣。及其病也。其为病。有本有标。分其外内。审其缓急。粱肉参耆。以扶其真元。瞑眩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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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以攻其客邪。则治病之理得矣。太上未病而治。其次治病而得其理。病而失治。人斯夭阏矣。吾辈不能谨之于微。故既病而治。其愈也迟且难如是。可不慎欤。全之为州。土地之广。民物之殷。实甲于湖南。其为士者逢掖而诵诗书。屋相比也。而淑慝相杂。其为民者。农商错居。而羯羠而不均。雕悍而健讼。其大豪中猾持吏长短。役贫弱断乡曲者。不可胜数。故其难治亦甲于湖南。今昌期之治之也。果能清源端本。正己而率物。使不令而从。不怒而威。是犹未病而治。上也。明好恶以壹士趋。法禁以制豪猾。推岂弟以煦疲瘵。要使民怀吏畏而士知方。是犹治病而得理。次也。若徒屑屑于簿书期会。规规于米盐碎细。欲以小数御物。小惠得民。则俗吏之能。斯为下矣。吾辈所以治其病者。失得可知矣。以身而观国。举一而反三。此所望于昌期者也。昌期尝宰德山尹平壤牧清州。皆剧邑也。而无不办治。今虽病。卧閤而治。恢恢乎有馀地矣。顾余有感于治病之理。遂书其说以赠行。
右丞相玄轩申公六十一岁寿序
今 上既定内难即大位。悉革除污秽。徵还耆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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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遁荒者。于时玄轩申公起自田间。为冢宰大学士。居无何。进拜右丞相。越三载为天启丙寅。去公始生之岁。甲子一周矣。公之门下诸大夫士。谋所以为公寿者。德水张维飏言于众曰。世之难于相者三。才也度也道也。应物成务。本乎才。兼容大受。存乎度。若乃识超乎荣辱之境。心游乎事为之表。转物而不为物转。非几乎道者。不能也。魏相之达也而涉于剋核。王旦之宽也而累于进退。唯谢安石,李长源冲夷昭旷。迹寄于轩冕而道存乎丘壑。虽非至者。殆庶几焉。惟我玄轩公。弱龄秀发。以文章取大科。由馆阁至卿宰。大为 宣庙所眷注。其材公如杞梓而器公如瑚琏。虽阨于谣诼。不克尽其用。然其知公则至矣。中经否运。百罹钟于一身。危于囹圄。屏于田亩。窜于荒僻。身愈困而志愈贞道愈亨。名愈不可掩。四方之士知与不知。望公如麟凤。以其隐见为治乱之候。中兴之初。首膺简拔。以至登庸。公之为相也。不为大言遽色。不喜纷更作为。因时相宜。默运而利道之。使人不见踪迹。刚而无迕。柔而不随。凡事机之微。明者未及窥其影而公已睹其形。聪者未及寻其响而公已聆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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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公之才。如发硎之刃。肯綮无所碍。如绝尘之驷。辙迹不可寻。如韫椟之璧。照乘之珠。藏愈密而价愈重也。公素持清裁。风棱峻截。人之期公。殆若元礼,孟博。贞介有馀而含弘或歉。及观其所为。则虚心坦怀。顺逆无所异。人有不相晓者。事有不如意者。或非意相干。横逆交至。傍人为之扼腕。而公处之超然。人颇疑公有所勉疆(一作强)。及久绝无纤芥可窥。然后人乃服公之度也。张车骑,刘尚书。古称雅量。然其所遘未必似公之难也。即此二者观之。公之所以辅 一人而宰万物。以臻中兴之理者。固非偶然。要之皆公之粗迹也。公结发嗜学。潜心艺文。于易之何思何虑。诗之无声无臭。深有得焉。旁求而博综。有契乎柱下玄玄之旨。故取以自号焉。尝谓万化本于窃冥。百为归于幻影。故功业因于遭遇。而不足以累吾真也。是非生于人我。而不足以婴吾中也。不以得丧为忻戚。不以利害为趋舍。唯其事无足以为也。故遇事而心不碍。不期才而才达焉。物无足与竞也。故遌物而神不动。不期度而度弘焉。此公之所以几于道而才与度之所由本乎。谈者论 国朝名相。以黄翼成,郑文翼为称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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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成当国家休明昌大之会。 世庙以神圣临乎上。不下岩廊。坐享太平。盖得顺风之势焉。文翼身遘臲卼。志业不大展。其炳炳表见者。惟己卯一节耳。然皆足为一代宗臣。今公树风操于昏乱之朝。系安危于鼎革之际。兼济道物。质有其文。世称古今人不相及。未必为确论也。公今年始耆矣。虽发鬒少变。然神明精悍。步履如飞。视彊壮无减焉。 本朝新经变故。庶事草创。而 圣上励精宵旰。孜孜如不及。其倚毗之切而委任之重。孰有踰于公者。然则止足之训。宠利之戒。公宜有所未暇念也。鱼水相得。上下交修。措国势于磐石。奠生民于衽席。六府三事。各得其理而颂声作。然后公之责方可以少塞矣。夫六十始称寿。自今以往。而老而耋。以至期颐。年弥高而德弥邵功弥盛。扬声景钟。与国咸休。人之所以望公与所以祝公者。其不在是欤。其不在是欤。诸大夫士皆曰善。请录是语。遗公之胤子都尉公。以为公举觞之侑。
送清阴朝 京师序
士之行世。不能无遇不遇。而夷俭之境系焉。其忻戚趋避。故是恒物之大情。夫惟君子随遇而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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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而不自得。此何修而然哉。亦达命安义。审乎外内之分而已。夫士读书砥行。立乎人之本朝。世之污隆。人之淑慝。上下之相得失。吾固不能必也。惟直道而行。致命遂志。求尽乎吾之义。自外至者。吾无累焉。执此以行天下。焉往而非坦涂也。以余观于今之世。惟清阴公其人哉。公有高才重名。生平贞介玉立。未尝少降色辞。释褐三十载。安于朝著无数年之久。其进也不能不寘之于金闺玉署。而一出则炎荒绝溟关山塞垣。无处不至。凡否泰消长之际。公辄为宠辱之首。中兴以来。俊髦奋庸。茅茹汇征。而公于拨乱密议。实尝与闻。 主上固已虚襟倾伫。而明庭之彦。想望下风。会 朝廷方以包荒纳污为大度。彰善瘅恶。激浊扬清之议。为世所诎。然公刚方之操。老而弥厉。发言断事。动与世趋异辙。故颇失上下之交。至抉摘宵人情态。以冀开寤 上衷。其言劲直痛切。闻者为之缩颈。 人主既不悦绎于其言。而不喜公者谣诼随之。虽素号知公者。亦或与公相左。公自以言不用。上书乞骸骨。归卧于杨山之石室。居久之。国家将遣使。浮海朝京师。人皆惮之。有司以公充其选。公闻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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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起赴朝。束装行有日矣。有识之士相顾咨嗟。悯公之衰且病而忧海路之不测。谓清阴既谢事归矣。过海之役。独无他人乎。德水张维曰。公之行。而岂徒哉。是足以厉士节敦臣道矣。公乌可以无行。自世之衰也。士不识去就之义久矣。居平脂韦苟合。知进而不知退。一遇险难。则巧避而倖免者滔滔也。即有不可避。能无几微之见于外者鲜矣。若我清阴公。立朝则尽言不讳。手批龙鳞。言不用则奉身而退。若将终身。及其受 命而奉使也。虽涉万里之远。乘渤澥之险。逌然无难色焉。岂非真知轻重。进退无所苟者耶。君子守义故不挠。安命故无忧。存乎内者固。则外物无足以变焉。公故饶为之矣。诗不云乎。恺悌君子。神所劳矣。先正文忠公之朝天也。后时而发。先期而至。若有物相之者。正直之道。协于神明。理固宜尔。阳侯海若。无其神则已。若有之。其能为国家护直臣也必矣。长风破浪。一瞬千里。登州短亭之咏。其已兆矣夫。若乃将命之敏。专对之才。公之馀事也。维故不复为公道焉。
湖堂契屏序
国朝用右文致治。所以储养词臣甚备。然其简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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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重。礼遇之隆。与夫功令之严。至湖堂而极。亡以加矣。非有雕龙吐凤之誉。即台省清要。馆阁雅望。无以厕乎是选。 赐暇之后。廪给优异。太官之珍。小府之藏。天闲上乘。玉珂雕鞍之锡。翩翩相踵也。既月日有程课。而或中使赍黄封奉 御题。不时而至。宣劝未终。立责报章。才非七步。往往不免窘踬。其荣则至矣。顾其责重而其任实难也。谭者以登瀛拟其选。必仙才与仙分具然后可以处此而无愧也。壬辰之变。废而莫举。 宣庙季年。去难甫尔。未遑文物。光海初。稍稍修举之。无何时事大变。故学士多罹文罔。而群壬之私人不辨伏腊者。纷然窃据。利其帑廪。以为醉饱狎谑费。丑已甚矣。 今上即大位。悉粪除旧污。属庶事草创。而犹注念文学。乃命复举堂选。于时怀瑾握瑜之士。起自屏蛰。簉于明庭。盖斌斌质有其文。大学士提衡而抡拔之得十人。皆极一时之望。独不佞维。以无能滥吹焉。会以兵荒杀礼。姑辍 赐暇。而恩赉之及。视具僚有加焉。维谓自升平故事观之。兹选虽重。特丰亨藻饰之一事。疑若无甚异者。以今日艰虞凋瘵。至不能备四簋之养。以给长暇。而犹不废其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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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其名。将以责其实也。 朝家加意斯文。而期望于吾侪。不己勤且至乎。方今群才奋庸。博雅鸿硕。所在林立。而膺斯简者仅满什焉。吾侪何以得此。而亦何能堪此哉。夫 上之所以期望于我者。若彼其勤且至。而身所叨窃隆重又如此。吾侪思所以称塞万一。将若何而可。精白一心。修辞居业。仕与学不相悖。明体适用。以应时须。庶几无负乎溉根食实之望。此吾侪所当自致也。可不勉哉。居久之。诸公相与谋曰。是举也。为 中兴盛事。不可以无志。且也离合升沈。亦人事之不可常者。盍图所以系情而留迹者。遂命工作屏。施以绘事。列纪诸人名氏。既成。属维序之。噫。自癸亥至于今才四阅岁矣。于向十人者。维与飞卿,肃羽皆以升迁离局。而疏庵之良。既为秋柏之实矣。古人所谓俛仰陈迹者。居然可见。此图之所以作而文亦不可以已者也。呜呼。可胜慨哉。
白沙先生集序
天之为世道虑也至矣。平陂往复。世变之不能无者。盖系于气数。天亦无能如之何也。然其变之将至也。天必为生英人伟士。畀以其责。使或成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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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或树其风烈。而斯世斯道终有赖焉。若夫人者。其生也实得天地之间气。卓然不随存没而显晦。欬唾笑谈之遗。皆可为后世重。古之人远矣。求之近代。故相白沙李公其庶几乎。国家自壬辰来。遭大变者三焉。倭寇之难。国之不亡。仅如一发。而公首建大策。请援于 天朝。既而长本兵。赞 睿谟。奔奏先后。克成中兴之业。丁应泰之诬我也。祸机之烈。剧于壬辰。即 天鉴一眩。事有不忍言者。廷臣失气蹜䠞。莫肯前当其锋焰。而公单车衔 命。赴诉 帝庭。使国诬洞雪。而主忧以释。则其功益伟矣。阅世而遘人伦之变。奸臣逢恶。请废 君母。金墉之祸。迫在昕夕。人之所以为人者。一朝坠地尽矣。方且陈刀锯列鼎镬。盛气以胥言者。而公明目张胆。吐片辞以定父子君臣之义。竟坐此窜绝塞以没。然赖公一言。长秋咫尺地。卒不得以不测加焉。则其所撑拄之而扶持之者。殆有不可以言尽者。虽谓之磊磊轩天地可也。 本朝升平二百年。不幸当公之世。三遘大变。而三立奇节。 社稷灵长。彝伦再叙。苟非天之所生而有得于间气者。其孰能与于此哉。公才甚高学甚博。为文章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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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藻思涌溢。踔厉不羁。其至者去古人不远。而不至者亦非今人所能及。顾公于此。不甚屑意。所著述往往弃稿不收。故存者不能多。噫。亦何待于多哉。叔孙豹论不朽。立言最后焉。文章又立言之靡者。公之所树立。自足以照耀千秋。区区文词之传否。不足为公轻重。然自慕公之风者谋之。即陈踪末迹。皆欲其流传永久。况于精神之所运。言语之所发者乎。公之没已一纪。家集尚未行。会李公显英按关东。与江陵李使君命俊。皆故公客也。慨然合筴。汇公遗稿付剞劂。而公诸子属维引之。维不佞。弱冠以里中子。获及公门。蒙国士之遇。今而饰其固陋之辞。以相兹役。义不敢辞。故略述公生平。以见天之生公有不偶然者。呜呼。不如是。文章虽美。何足以传于远。后之览者。其亦知所本之哉。
玄轩先生集序
维少从载籍中。历观古之名人巨公处宰辅之地。功名著于春秋。若唐之房,杜,姚,宋。宋之韩,富,吕,范。讵不卓荦闳伟哉。乃其词华文采。仅足以自见于一时而已。唯张曲江,陆敬舆,欧阳,司马诸公。身都廊庙。佩天下苍生之望。而文章之美。燀赫艺苑。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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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百代而仅有若而人。何其寥寥也。天之降才实难。或命以经济。或畀以文词。其能兼有而尽美者。盖益难矣。我东文学不如中夏。固也。然其能者。往往多出于显位。若丽之李文顺,益斋,牧隐及我 朝之高灵,德水,商岭五六公。皆斡鼎轴赞辨章。而兼主词坛之盟。残膏剩馥。沾丏至今。虽其偏全雅俗。各有可议。要之皆庶几不朽哉。作人之效。莫盛于 宣庙。而故相玄轩申公出焉。公生禀绝异之才。甫成童。博综坟典。弱冠释褐。历扬华膴。为荐绅领袖。中遘否运。厄于缧绁。囚于田里。悴于江潭。而文章益成。德誉益尊。晚际 中兴。首膺宠擢。握文衡掌统均。以至大拜。继而有甲子丁卯之变。公弥纶尽瘁。上赞 睿谟。下收群策。卒能夷凶弭难。再奠国步。则公虽不自尸其功。而谭相业者指故无得先公屈也。公于文词。盖得之天授。其在朝时。著述甚富。而颇放失。自癸丑来。居困处约者踰十稔。遂专精覃思。上下千古。蔚然成一家言。其为诗不主一格。大抵出于唐人。而杂取中晚。以及盛宋诸子。举皆割荣而攘羭焉。唯古乐府。自隆古汉魏以至隋唐。无不拟议。往往有酷肖者。亡论罗,丽所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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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即前代名家。多所未遑。而公为之绰然有馀地。古文词遒逸俊发。光芒绚烂。时或步骤 皇明诸大家。殆欲与之角壮而争驱。内外篇或谭道妙。或析世务。多精诣独到之见。至先天窥管一编。盖入邵氏之门而窥其宎奥。非可以文字论也。夫功言之不能兼树也。诗文之不能两至也。自古昔以然。而公身生衰季。种学居业。卓然有立。名理为士林之标准。位望系国家之安危。而诗声文轨。各擅词场。邃识微言。直探理窟。往哲之所未全。公则备焉。诸家之所偏造。公则兼焉。若公非所谓全才大雅高视百代者耶。公没既葬。胤子东阳公合公诸稿六十三卷而锓行之。命维为之序。维少而颛蒙。公以先人之故。辱进而教之。得于薰染者多矣。公之在谪。维尝为公记旅庵。及公既耆。维又为文以寿公。其于公之生平。自谓粗得梗槩。今而序公之集。不敢以不文辞。九原可作。无亦有以当公意否。噫。
云谷诗稿序
自余在朝时。闻南方有诗僧徽公。往往传筒寄声。恨无因博采其什。今年秋。贬官锦城。至州之月馀。完山韵释怀玉自大芚来访。袖出云谷诗一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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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乃徽公号也。阅之多与诸巨公酬唱。诗调清刻。颇有唐人风致。余观释门能诗者。以汤休,宝月为称首。其后自唐至五季。有皎然,灵澈,九僧之流。宋有道潜,聪殊辈。与坡公游。遂以名世。然其能尽脱蔬笋气者盖鲜矣。我东前代多诗僧。近颇寥落。西山,松云时有游戏。不尽合作。若云谷者。殆不易得。良可赏也。竺典以绮语为口业。然世之缚戒律耽空见者。未必皆真得也。谢康乐有言曰。得道须慧业文人。况诗可以观。有陶冶性灵之妙。明心之士又恶可薄诗为哉。余欲删次是卷。为可传于后者。病未暇也。姑叙而付诸怀玉归之。崇祯己巳孟冬。溪谷张持国书于锦城郡斋。
高峰先生集序
天之将兴斯文也。必生鸿儒硕贤。俾作宗主。又有卓荦闳通之士。出而为之补佐。以羽翼斯道。而使之明且行焉。自孔孟没千有馀载而得程朱。绝学复明。当程子之时。有若邵,张二子为之友。游,杨诸公为之弟子。当朱子之时。有若南轩,东莱为之友。而蔡季通,黄直卿之徒为之弟子。故圣如夫子而起助之益。犹有望于门人。颜渊之夭。至有天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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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相须之义。可谓殷矣。我东道学。莫盛于退陶。及门之士。杰然为闻人者甚众。而高峰奇先生为之冠。先生生禀卓绝之才。博闻力学。于书无所不观。初从河西金先生游。年三十二岁始拜退陶。自执弟子礼。而退陶恒逊师席。每遇微言邃旨。辄以叩之先生。而他门人莫得与焉。 宣庙尝延问退陶。今世孰为学问人。退陶独举先生以对。称以通儒。其见重如此。其与退陶论四端七情。下笔数千万言。明畅辨博。识者服其精确。先生拜退陶之岁。始释褐登朝。士类望之若麟凤然。每朝廷有大议论。必待先生片言而后决。先生资性英特。气劲言厉。初忤李梁。几跲而复起。及在 经幄。劝讲明切。动以尧舜三代。责难于 上。当 明,宣之际。极陈己卯乙巳始末。开悟 上心。卒伸公议。至于德兴典礼及 原庙仪节。辞义严正。力破邪说。卒使不至累 圣德者。多先生之力云。先生晚节有不乐处朝者。谢病南归。居三岁而卒。春秋仅四十六。先生之道既不大行于世。又不幸无年。未及有所论著。然考其渊源所自。则退陶之门。学者虽盛。殆未有先先生而堂室者。若先生其亦天之所命而得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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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文者乎。先生于文章。不事雕饰。而气力宏厚。波澜老成。蔚然成一家言。一时宗工哲匠。敛衽推服。皆自以为不可望。先生易箦踰五纪。而文集尚未刊行。中经丧乱。散逸颇多。学者恨之。今年春。赵使君缵韩守善山。始谋锓梓。而属序于维。维以文陋辞。无何维出牧锦城。先生之墓实在敝境。窃怀高山景行之感。会赵使君千里走使。申前请甚恳。维既有隐感于衷。又重赵使君之请。遂粗叙崖略。以俟笃论君子之折衷焉。崇祯二年岁在己巳仲冬之吉日。后学德水张维谨序。
送平安道巡察使闵士尚序
方今论西事者。孰不以待岛为至难哉。然其难也。非兵之不足用之难也。食之不能给之难也。 皇命予夺之未可知之难也。虏情离合之不可测之难也。其为难。在将相之不调。而庙谟之无所定也。则任西事者。虽欲有所猷为。安所取裁。先事而未有定算。偾事而无所逃责。今之任西事者。不亦难乎。自岛难之始发也。或曰可击。或曰不可击。或曰须请命于阁部也。然而可击者之说竟行焉。及其即岛而无所得也。或曰可罢。或曰不可罢。或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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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空岛。然而可罢者之说竟行焉。岂事机变而庙谟随而诎信哉。今之势。又与昔异。我之军实骤困于轻举。而彼众志已定。兵力已完。其觇我之深浅而易我也必甚矣。顾彼方患乏食。故不能无匿其旧忿。姑好辞以请籴。好辞而不足则恐喝随之。恐喝而不足则劫掠继之。劫掠而不足则其势将靡所不至。庙堂之上。握筹而画者。犹执而不化。始曰可击者。今而曰速与绝也。始曰不可击者。今而曰姑与济也。夫业已不能击。解兵而通使。则济固不可已也。然力必不能厌其欲。而衅必至于不相容。则济之说。终有穷也。绝之必促其变。促其变而无备以待之。一日之难。足以危我疆场。绝亦何可轻议乎。济焉而不虑其终。绝焉而不图其备。为藩臣者。欲从济乎则格于主绝者之议。欲从绝乎则迕于主济者之意。茫然不知所适从。事去之后。主济主绝者。未必当其责。而为藩臣者反被刀笔之议。今之任西事者。可不谓难乎。故尝试论之。今之待岛也。济亦难绝亦难。济亦必有变。绝亦必有变。亦曰早为备而已矣。今国家既许万金之籴。固已不能无济之矣。过此而无厌焉。其终可尽应之乎。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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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于劫掠。其终可尽任之乎。故曰莫如备之。夫萨南则差有备矣。然未足以应大变也。必厚集焉而后可恃也。萨北则荡然空虚。遗民之保其乡土者。剥削于流汉且尽矣。若变有甚于此者。是举而糜之虎吻也。其可忍乎。况萨北既失。则萨南无障蔽。而关以西皆不可保矣。为今计者。莫若戍萨北。择宣定要害之地。宿数千精卒。依其岩阻。辑其流民。阴察非常而儆备之。与萨南城镇联络声势。彼于籴额之外。有所诛求。一切勿许。流汉之害吾民者稍稍以兵势禁之。静而足以卫民。动而足以威敌。则彼虽狼戾。不敢妄动。关西一方。隐然有所恃。萨北之地。得为国家有矣。夫然则济亦得绝亦得。虽不幸而有变。不至于无可制矣。此非难为。顾无能建请者耳。士尚之受此任。人无不称旨。知士尚之才足以办也。而士尚之策西事。适与愚所云者。不约而合。然其事之难。不在于士尚之不能为。而在于用士尚者之未有定也。噫。天下何尝无才。亦何尝无策。顾能用之为难耳。士尚之可为者。士尚必能自尽。言焉而不见听。画焉而不见用。是国家无意于济难而大弃西土也。必不其然。士尚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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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窗,古玉两先生诗集序
仲尼论逸民。上下数百千载。所举者只七人。何其鲜也。夫夷齐之清。殆入圣域。下焉者亦必中清中权。则列于斯选者宜若是难也。自兹以降。汉有严遵。魏有孙登。唐有孙思邈,张志和。此其人虽抗迹象外。不可槩诸圣轨。然其飞遁高蹈。不获世之滋垢。且有微妙玄通之识。非局儒曲士所能窥。方之逸民。抑其次也。以余观于近代。若北窗郑先生暨其季古玉。迹其所造。奚遽不若古之人哉。北窗生而灵异。博通三教。其修摄似道。解悟类禅。而伦常行谊。一本吾儒。以至方技众艺。各臻奥妙。然皆非学而得也。少时随亲觐上国。过鸭水见华人。便作华人语。入燕遇外国使。便作外国语。尝入山摄心数日。而尽知山下百里间事如目击焉。吁亦异矣。不幸遘家变。无意世事。暗室默坐者几十年。年四十馀而没。识者以为解化。噫。使先生生而及圣人之门。竭才于诚明之学。即孔氏所称何以加焉。古玉少北窗二十七岁。其才识不及伯氏远甚。而清夷冲澹。类有道者。喜吟诗。草隶亦工。旁通方药风鉴之术。往往多奇验。坐家累。身与世交相弃。遂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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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曲蘖以逃焉。然公少从伯氏及守庵朴枝华学。通金丹秘要。中岁丧偶。不复娶。断欲三十馀年。以老寿终。人称为酒仙焉。北窗有遗稿业已编入于所谓三贤珠玉者。而古玉诗经乱放失。存者仅数百篇。军威蔡宰亨后。古玉之弥甥也。将合刻两先生稿。而问序于维。维谓古之畸人逸士。埋光匿辉。不欲人之知之。然其声施后世。不能无待于言之传也。君平解老。思邈纂方。苏门数语。西塞一咏之数君子者。故无所待此。然不有是。后之人何观焉。北窗不治诗。多信笔直写。要以畅其意而止。古玉颇治诗。声调清远。时有唐人风致。要之两先生。非待诗而传者。而诗之出于两先生者。自不可以不之传也。北窗讳𥖝字士洁。古玉讳碏字君敬。其先温阳人云。
沙溪先生经书疑问后序
学者所服习。五经四子也。五经四子之旨微矣。先贤传注虽详。间有简奥难晓者。后儒之发明其义不胜其多。而精粗深浅。言人人殊。故读书者于经传本旨。不能无未达者。于后儒解义。未免有致疑者。不有以阐绎而会通之。后学何考焉。此沙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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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经书疑问之所以著也。先生弱龄志学。既从栗谷先生闻大义。又遍交一时名儒。讲劘研究。平生未尝一日去书。至白首不懈。读而思。思而有疑。辄随手劄录。自小学四子以至五经。皆有所论辨。会萃成帙凡若干卷。一经讲问者。虽门人后生之说。亦不遗焉。既属维使志诸末简。夫学问思辨。笃行之舆卫也。世之学者。谁不读书。鲜有能知疑者。此无它。学而不能思也。思而后有疑。有疑而后有问辨。问辨有得而后推之于行。此古之所谓切问近思。先生有焉。览此编者。诚能以先生之心为心。精思熟讲。期于有得焉。其亦庶乎善学矣。吾党之士。盍共勉焉。
送吴肃羽出牧骊州序
尊卑而荣辱之。外内而轻重之。仕宦者之常情也。然君子之仕也。为义不为利。尊而不能举其职。不如卑之为安也。内而不能行其志。不如外之为慊也。古之君子。立乎人之本朝。其用心盖如是也。世之所重者。莫如将相。其次台省馆阁。然余观于朝。为将相者。其能有尊主庇民安边制敌者乎。为台省馆阁者。其能有谠言正色绳愆纠缪者乎。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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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谓之举其职行其志。吾未信也。尝思而得其故。此非其人之皆不材也。势不便也。非其势之不便于今日也。盖其来也久矣。阨于时格于势。虽有其人。亦将如之何哉。若夫外职则异于是。虽一州一县之小。其四封之内。令焉而无不行也。惠焉而无不究也。有一利可时而兴也。有一害可时而去也。即有事出于上。非吾所能奈何。然其方便斡旋。未尝不在于我。其行志举职。视处内者。万万不侔焉。此无他。彼近君而势分。此近民而势专故也。吴公肃羽早以才敏称。尝历践华膴。出按关东节。以忧去。服阕而入银台侍 帷幄。无何乞外得骊兴。骊小州也。肃羽以近侍出。议者咸以为不宜。肃羽独欣然意得也。知肃羽者或云肃羽有亲在堂。骊虽小。地近便于迎养。且其处僻事简。有江山楼阁之胜。理民之暇。可以读书探胜以自适也。此肃羽之所喜也。余谓是固可喜。然肃羽之志未必独为是也。彼其胸中之才。恒勃勃自奇。世人之所荣艳。心有所不屑。欲得民人社稷之地。以小试其政事。而惠泽元元。为他日经济之基本。此其志远矣。世之人何足以知之。会肃羽将行。问言于余。遂以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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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
简易堂集序
谭文者。动以辞达为口实。辞达故是圣人语。独不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乎。夫辞至于达。可谓有其质矣。即无其文。何以称彬彬君子而能垂诸不朽哉。韩子之言。唯陈言之务去。古来为文者何限。唯不为陈言者。乃能鸣于后世。 国朝文章盛矣。唯佔毕,乖崖,四佳,虚白三四公称大家数。虚白,四佳通敏利用。馆阁之豪。乖崖博而寡法。佔毕精而未大。以视丽朝牧老诸公。犹之乎东西京焉。傥所谓文以代降者。有以局之耶。上下数百载。仅有若而人。然不能无可议者。斯文其可易言哉。右文之化。极隆于 宣庙。文艺之士。蔚然群起。而简易崔公为称首。公天才绝人。结发操觚。即为古文词。弱冠擢壮元。名声大振。于书酷嗜班,韩。晚而好欧阳子。其为文。刻意湛思。一句字皆绳墨古作者。草稿不三四易不出也。意过深而宁晦。毋或浅。语过奇而宁涩。毋或凡。每一篇出。人皆传诵。虽狃于陈言者。读或不能句。然亦不敢訾謷曰。此非今人语也。诗律亦矫健有致。得黄,陈句法。公既负绝艺。顾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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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官不大显。尝提调承文院。管事大文字。 皇朝赞画刘黄裳文章士也。见公所撰。薰盥而后乃读。赞美不容口。议者谓公之文。气诎于乖崖而法胜之。理逊于佔毕而辞过之。截长续短。殆可以鼎立。馀数公者。辞达可耳。文而行远。不能不属之公也。公尝手定诗文为若干卷。公没而子姓零替。不能传其业。在朝诸公慨然谋曰。使斯文湮没。足为千古恨矣。遂鸠财锓梓。以永其传。谓维虽未及识公。粗知慕公文者。俾为之序。嗟乎。公之在世也。禄位不足以动人。没后数十年。遗编烂藁。乃为诸公所表章。身之穷通。文之显晦。乃若是相左。孰使之然哉。立言之士。不遇于世者。观此可以无恨矣。公名岦。字立之。深于易学。有本义口诀。附说二卷。传于学者。其文章盖不为无本云。
送东岳李公观察岭北序
我东八路。两界称重地。两界者。关之西岭之北也。关西接壤中国。又与建夷为邻。而岭北则西自三甲。东尽海。皆与靺羯限衣带水。藩胡杂处六镇城堑之外。帐落相望。异时建夷解辫。 皇灵远震。关西守臣。唯以应接华人为重务。疆圉之事。非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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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岭北内以抚御藩种。外以堤防劲虏。一有失宜则赤子化为龙蛇犬羊。狺然反噬。如 先朝癸未之变。特小丑梗化耳。犹足以震挠四方。故昔之论剧易者。谓北重于西。自奴酋作逆。日耽耽视我。及丁卯之难。两西千里之地荡为虚莽。生灵之脱锋镝者十不能二三。其丧败酷矣。以至于今。虏喝日至。疆场之虞。莫保朝夕。而向之为北忧者。如忽刺诸部。今皆已亡矣。则西事之殷。比北不啻倍蓰矣。然余尝闻识者之论。治乱相承。否泰迭运。故或因败而为福。自安而得危。往者西北均重。而西易而北难。今也西荼于兵而北差完也。以理推之。天其或者悔祸于西。而虏亦知创残之甚。必怠于窥觎矣。北鄙远于 王化。狃于无事。将吏贪虐。兵民愁苦。边镇守御之备。荡然空虚。虏因关市。觇我也悉矣。其能无朵颐于畜牧之饶乎。一朝有事。磨天以北。非吾有也。故曰今之忧。不在西而在北也。今年岭北缺方伯。朝议难其选。庙堂举东岳李公。由小秋官往践其任。人谓李公方以文章负重名。词馆艺苑。虚位以须。即谋猷剸割。固无适而不可。然舍馆阁而用之藩垣。则无亦枉其才也耶。余曰否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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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今日之忧。无如西北。而北尤重。一方之治乱。而举国之安危系焉。今之用才。孰有重于是者。李公少有远志。释褐即佐北帅幕。出入塞垣。周旋于老校退卒之间。其知塞上利病熟矣。中年出守端州。端为北路剧地。又称利窟。而李公以廉能著异绩。至今北人慕之。犹并土之于郭细侯。夫当殷忧之日。莅寄惠之地。奠安疆场。仁之为福星。壮之为长城。使 圣主无复北顾忧者。此真公之能事也。彼区区内外一出入之间。何足为公论宠辱哉。世常訾文人寡实用。而为文人者亦沾沾自喜以事功为无足为。通方之士岂应尔也。诗不云乎。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又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余请以是勉李公。因以为赠行之言。
八谷集序
尝谓秦汉以上。无文人。亦无词学。无文人也。而时之大夫士靡不文也。无词学也。而人各指事陈词。靡不工也。自魏晋以降。始有以文词自名者。组织以为巧。采色以为华。浮淫纤靡。日趋于下。盖古之人。敦本尚实。以得于中者。发而为文。非后世之所能及也。我东文章。何敢望中华。然污隆之机。亦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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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同。在昔盛时。士之攻文者。举皆本源经术。以理趣为主。故其为文。类多平实易直。词不足而意有馀。自数十年来。学者厌常喜新。多为奇邪僻异之习。华日以胜。实日以凋。骤听其言。真若可以轶唐宋而上之。徐而察之。栀蜡之色泽耳。文之敝也极矣。乃今得八谷集而寓目焉。信乎其有先进之风流乎。八谷者。故赞成具文懿公之号也。公少负盛名。博学通经术。于文章寡许可。虽宗工才子之作。鲜有当其意者。然未尝形诸雌黄。居平唯静坐读书。温绎经义。不肯以词翰自任。而诗文和畅该赡。词理均称。盖得之本实。非絺章绣句者所可拟议也。胤子绫海君宬。手编为七卷。未及梓行。季子今大司寇宏。统制湖岭。遂就元稿删成四卷而剞劂焉。既成。属维序之。维先大人与绫海公交谊甚笃。于公实有拜床之分。而不佞维亦获习于司寇公。感念先故。义不可辞。仍念文章之作。岂惟关于情性。即福禄衰盛。亦可因以占测。彼寒苦之士。搯擢胃肾。日锻月鍊。毕精句字之间。工则有之。要之非达器也。若公所著。宽平敦厚。有君子长者之气象。宜其没世之后。馀庆浚发。自家而 国。光启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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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休美也。然则是集之行。夫岂与曲艺一技之士。争能于词苑已乎。治世之音。鍧铿悠久。殆无穷已矣。呜呼盛哉。
松江遗稿后序
右松江遗稿。古今诗杂文总若干篇。分为几卷。季子舍人君所手编。而玄轩申相公为之序。舍人君以授维。维受而读而叹曰。呜呼。余观于是。窃感否泰消长之变也。始公布衣时。已有盛名。其释褐。当明庙季年思治之际。历践台省。直声重一时。及 宣庙初元。群贤励翼。廪廪向至治。而公与高峰,栗谷诸先生。道同志合。接武汇征。为清议所宗。既而时事稍变。朝著多衅。诸公忧之。或欲以调停之说消弭之。而公独持风裁。激扬无少改。以是虽知公者。犹不能无以弦韦之乖而微病公。仇嫉之徒𧬈訾四起。公遂不安于朝。己丑之变。 宣庙知公忠荩。引以自辅。旋为巧谗所中。而辛卯骇机发矣。公为钩党之首。栫棘绝塞。祸且不测。壬辰难作。 天心悔悟。召公还。寻出南服视师。无何而公下世矣。公既没而齮龁者益甚。竟追夺官封。子姓被锢。知旧坐累者几三十年。至 今上践阼。党禁始解。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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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公官爵。诸子皆跻通显。呜呼。岂所谓天定胜人者欤。计公始登朝。去今已历三世。其间升沈诎信凡几变。而世道之污隆亦可见矣。易言否泰。天数也。然其机实系于君子小人之消长。不其然欤。呜呼可慨也已。公天资高迈。辅以师友渊源。孝悌之行。廉白之节。刚介之操。卓荦绝世。文章特馀事耳。为诗未尝刻意鍊琢。多出于对境挥洒。往往隽爽飞动。有声外之韵。意外之趣。故谭艺者珍之。以为必可传焉。舍人君命维曰。剞劂氏将奏功矣。予盍有述。噫。称公而凡可言者。玄轩序备矣。维何敢赘。只道其所感于中者。缀诸卷末。
石洲集序
诗。天机也。鸣于声。华于色泽。清浊雅俗。出乎自然。声与色。可为也。天机之妙。不可为也。如以声色而已矣。颠冥之徒。可以假彭泽之韵。龌龊之夫。可以效青莲之语。肖之则优。拟之则僭。夫何故。无其真故也。真者何。非天机之谓乎。世之人。以诗观诗。不以人观诗。若然者。岂唯不得其人。并与其诗而失之。诗可易言乎哉。石洲之诗。谈者谓百年来所未有。此固以诗论也。乃余实得其人焉。余生后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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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弱冠幸得从公游。为人广颡哆口。疏眉目。貌伟而气豪。言论磊落动人。间杂诙谑。性酷嗜酒。酒后语益放。傲睨吟啸。风神散朗。即不待操纸落笔。而凡形于口吻。动于眉睫。无非诗也者。及其章成也。情境妥适。律吕谐协。盖无往而非天机之流动也。公虽以诗酒自放。然天资甚高。内行甚饬。读濂洛诸书。见解通明。虽老师宿儒。无以远过之。 宣庙闻其名。命进所为诗。大加称赏。至以布衣佐傧使。光海政乱。屡以危言忤权贵。竟中蜚语。坐诗案以死。及 今上践阼。 命赠某官。以伸直道。湖南方伯沈公器远,完山尹洪公宝。皆公门下士。始锓公遗稿。刻成。属余序之。余结发知慕公。尝得一言奖许。至今未敢忘也。序卷之托。又何可辞。噫。公以豪杰之资。用志不分。专发之于诗。然其遇于世也。只一当华使而已。奇祸之憯。竟亦繇是致焉。不知天之畀公绝艺。荣之欤。抑祸之欤。乃今遗集之行。出于祸衅之馀。残膏剩馥。将沾被寰中。其视富贵而名磨灭者。得失何如哉。逝者而有知。亦足以自慰矣。悲夫。
重刻杜诗谚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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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须心会。何事笺解。解犹无所事。况译之以方言乎。自达识论之。是固然矣。为学者谋之。心有所未会。乌可无解。解有所未畅。译亦何可已也。此杜诗谚解之所以有功于诗家也。诗至杜少陵。古今之能事毕矣。庀材也极其博。用意也极其深。造语也极其变。古人谓胸中无国子监。不可看杜诗。讵不信欤。注解者称千家。谓其多也。至其密义粤语。鲜有发明。读者病之久矣。成化年间。 成庙命玉堂词臣参订诸注。以谚语译其义。凡旧说之所未达。一览晓然。梅溪曹学士伟奉教序之。然其印本之行于世者甚鲜。记余少时。尝从人一倩读之。既而欲再观。而终不可得。常以为恨。今年天坡吴公䎘按节岭南。购得一本。缮写校定。分刊于列邑。而大丘府使金侯尚宓实相其役。既成。走书属序于余。呜呼。比兴之义。谓无与于斯文。诗直可废也。诗有未可废者。则杜诗何可不读。读杜而有谚解。其不犹迷涂之指南乎。况是编也。 成庙所尝留神。以嘉惠后学者也。重刊而广布。使学诗者。户藏而人诵之。以裨 圣朝温柔敦厚之教。此诚观民风者所宜先也。吴公嗜学工文词。又敏于吏职。乃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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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宣鞅掌之馀。加意斯文。百年垂废之书。焕然复新。甚盛举也。余既重吴公之请。又自喜及其未老。将复睹旧所欲观而未得者。遂不辞为之序。
芝川集序
维少也。颇闻艺苑馀论。其称近代名家诗。必曰湖苏芝。湖谓湖阴郑公。苏谓苏斋卢公。而芝川者。长溪黄公号也。及长。获睹三家诗。湖之组织精致。苏之气格雄拔。篇什之富。蔚然为大集。而芝川稿近体未满二百首。古选歌行。绝无传焉。何其寥落也。然读之。横逸奇伟。名章隽句。磊磊惊人。即其独造之境。真可与二家相角。子美所谓赋诗何必多者。不其然欤。公以高才邃学。早擅大名。中年颇与世涂抹摋。晚被 宣庙知眷。奉奏 帝庭。快雪 璿系百年之诬。遂策元勋。进爵极品。提衡文柄。为一代词林宗匠。壬辰之变。酷遘奇祸。仍为脩隙者所甘心。以危法文致之。夺爵迁谪。抱枉未伸而没。生平著述。放轶殆尽。胤子承旨公裒集成编。藏之巾衍。世无别本。及壬子之狱。承旨公遭诬被逮。家藏文籍。悉搜入禁中。只字片纸。无复存者。久之中贵人从内里得故纸数束。以畀人将充糊涂之用。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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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稿适在其中。或有识公名者偶见而认之。以告公之婿李判官郁。遂用重价得以录之。至 今上当宁。既命复公官封。而外孙李厚源即判官之子也。为丹阳守。取公遗稿。授剞劂。而以行状及诸公所为公文若诗者附刻焉。既成。请弁卷之文。维谓文章大业也。其得之也既不易。其传之也亦不偶。若是集者。有必不可泯之实。遭必不得全之变。既失而幸得之。将晦而竟显焉。殆若有物阴相之者。吁亦异哉。公于文。存稿尤鲜。然都堂一书。笔力纵横。一脔足以识全鼎。染指者当自知之。是为序。
送东岳李公泛海如京师序
海至险也。涉海至危也。犯至险而行至危。人情之至不愿也。无不可已而乐出乎人之所不愿。非情也。有不可已而惮其难而避焉。非义也。二者均之为悖道。自辽路阻梗。东藩职贡之使。皆繇浡海以行。每行。使价而下译胥军吏以至厮役。亡虑数十人。人情不相远也。然译胥军吏以得行为幸。争先而竞进。若不得则以为大戚。为使价者。赍咨涕洟。六亲相吊。此其故何哉。译胥军吏利其货。为行之可以致货也而趋焉。为使价者私其身。为行之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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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其身也而避焉。利其货固利也。私其身亦利也。如其喻于义也。货固无足道者。身亦有所不顾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不以利害而忻戚。不以夷险而趋避。君子之操。不当如是耶。译胥军吏。小人也。知有利而不知有义。其没于货固也。为使价者。非所谓君子乎。乃不知义而唯便其身图。卒之与译胥军吏同其污也。不亦异乎。以余所睹记。前之奉使者唯清阴金公暨闵公士尚,郑公紫元。当行而无难色。坦然若就康庄。余尝壮其人而心敬之。此外岂无其人哉。顾余瞯之未悉耳。乃今得东岳李公焉。李公前岁。承 命出按岭北节。驱驰往返于关塞数千里之外。既得代而未还。有司以公充 奏请副使。人谓李公年踰耆矣。又耽酒多疾。乃于经年鞅掌之馀。而授是任。无论朝家体下。均劳之道。有不应尔者。即李公若以衰惫不胜任辞。将何辞以强遣之。及李公至。色益腴气益舒。饬装戒行而称曰。此 王事也。我衰矣而不甚羸。倦矣而不至𠫷。我而不行。谁当行者。闻者伟之。以告余曰。李公于是乎贤于人远矣。余谓使恒人而有此。可谓难矣。在李公。未足为贤也。夫李公以文章行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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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世。释褐三十馀年。历职外内。事不辞难。亦无所不办治。设令真履大难。犹不肯苟免。况奉 君之命而朝 上国乎。于此而有几微之见。即稍知自好者。有所不为。而况李公乎。若乃涉海之险则有说焉。易言利涉大川。必以利贞为戒。唯正为能行险故也。今夫使臣之过海也。舟楫之必饬。风候之必戒。凡人事之可致者。宜无所不尽。其有幸不幸者系乎天耳。忠信之心。正直之道。可以感异类。可以协神明。若是而有不获祐于冥冥者。吾不信也。诗不云乎。恺悌君子。神所劳矣。审尔则公又何忧于涉险哉。若夫使事之殷。专对之能。此诚李公所宜自尽者。无俟余覼缕。故不道焉。
梧阴集序
功与言。均称为不朽。而能兼焉者鲜矣。小家子弄毫墨。搯擢胃肾。蕲以一艺名者。固不足与议于事业之实。乃若身都将相。功名燀赫一世。往往或有椎少文如汉庭大臣者。终不免富贵磨灭之刺。操觚之徒鼓。吻而议其后。亦可恨也夫。唯豪杰之士。全才淹识。独禀间气。华实兼备。左右具宜。施诸事则为勋业。发之言则为词藻。旂常之绩。缃素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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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传而并耀。求之今古。盖希觏焉。若故相梧阴尹公其殆庶几乎。公少用高科进。历践台省。宏材硕度。雅称廊庙具。当党议消长之际。持正不挠。最为群小所忌嫉。屡跲而旋起。晚而受知 宣庙。及倭酋嫚书至。首建正议。请具奏皇朝。壬辰乱作。公起谪中。寻膺大拜。协赞 睿谟。卒成恢复之烈。策功麟阁。谭者论中兴相业。公辄为称首。可谓盛矣。公天资俊伟。于诗文恒以馀赘视之。未尝屑意。时有兴会。辄信笔成章。不事雕饰。而一时宗匠诸公。多称赏其美。所著述。经乱放失。存者仅若干篇。公没三十载。胤子今首台相公有韦平之拜。遂辑公遗稿锓行之。而命维叙焉。噫。公之德业勋绩。自足以名世垂后。无所待于文词也。然观自古名人钜公。其残篇片语。皆为后世所传诵。盖人能使言重。而言之传。益有以永其人之不朽也。公之形容在丹青。功业在国史。而其精神之运。性情之发。大略寓于是编。谓公之所以不朽。全在是则不可。谓此非不朽之一事。亦不可。请以是说弁诸卷。
拙翁集序
本朝当 宣庙初。号称文明盛际。文学正直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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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武朝著。自党议起。而不能无消长之变。夫阳奇而阴偶。奇者孤而偶者合。故合者恒信。而孤者恒诎。以至辛卯之祸。而世变极矣。一时名公俊士。举被钩党之目。而其尤者窜谪绝塞。拙翁洪公其一也。明年壬辰。国有大难。 宗社播越。 天心悔悟。悉召还诸谪人。公赴 行朝。进拜冢宰大学士。寻以忧去。制未尽而即世。朝野莫不痛惜。始公弱岁以词赋冠进士。既登朝。 赐暇湖堂。 宣祖尝庭试文臣。公中魁选。自是文誉益振。遂拜艺文提学。竟秉文衡。为一代宗匠。公于诗。不以声色为工。一主于理致。要以畅其意而止。为文本源经术。该赡典实。不为空言。生平著述甚富。而尽轶于寇难。公能暗记而录之。得诗文九百馀篇。公没三十有九载。冢孙命耇守永嘉。始克锓行公集。属维叙之。维晚生。未及识公。而先君子实与公同被谪。维又幸与公之胤参议公同榜。以是获闻公名实之懿。私心常切景慕。托名卷端。实有附骥之幸。其何敢辞。尝闻孔氏四教。文行居其先。文者其华而行者其实也。天之降才。鲜能全备。故四科之徒。亦有偏至。况其下者乎。今公高才粹质。倬焉寡俦。和顺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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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彪外。德行著于儒林。勋名载于国乘。至其发于馀事者。亦将炳烺缃素。而垂诸不朽。岂所谓彬彬君子。质有其文者非耶。洪氏自丽朝代出文人。科第不绝。及公之考若兄。皆以文词重于世。然其家集之行。至公始大著。可谓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