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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先生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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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谷先生集卷之三
 杂著(七十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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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二首)
楚公子喜雕刻之巧。天下有以机巧闻者。必厚礼致之。执刀凿而处门下者以百数。郢人有国能者踵门而自衒。公子问其技。对曰。臣能以木石为禽兽虫鱼之形。乱之真而不能辨也。公子大说。膳以太牢。饩以千金。处之华屋之下。三月而为一猴。寘之云梦之薮。有母猴失其偶者来依焉。旬有五日而弗去。公子以为神。收而宝之。东郭先生自齐过焉。公子出而诧之曰。公输,墨翟之巧而有是乎。东郭先生拊掌大笑曰。公子之求巧。末矣。公子忿然作色而言曰。夫郢人之技。作假质而感真类。未之前闻也。而先生小之。抑有尚于是者乎。何先生之大其言也。东郭先生曰。公子独不闻无极子之巧耳。夫无极子之巧。天下无出其右。而未尝称于人。人亦无得而称焉。公子其欲闻之乎。公子曰。愿闻无极子之巧。东郭先生曰。夫无极子之巧。视不以目。运不以手。思虑不以心知。镌琢不以椎凿。无缋彩而文。无毛羽而饰。本乎自然。体乎无为。运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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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以阴阳为器。以五行为材。行以四时。化以风雨。傅翼而飞。著足而走。根荄华实。羽毛鳞介。情性之通塞。窍穴之开阖。方圆长短之形。白黑玄黄之色。物物具备。充满乎天地者。皆无极子之为也。而无极子未尝自以为巧。问之而不应。求之而无与。冥然独处乎太虚之庭。公子骇然而惊曰。无极子之巧审如是乎。鄙人安得而致之。愿因先生而要焉。东郭先生曰。夫无极子。未尝远于公子。特公子不能求之耳。公子必欲致之。莫若絜斋洗心。屏思虑绝耆欲。不以私伪。汩乎其中。湛然独与神明居。如是三月。无极子之居。隐然见乎前矣。然后又能纯其视听。一其动作。方而圆。动而静。无为而无不为。以合乎天则。然后无极子乃始为公子役矣。夫得无极子为役。造化为我技。万象为我物。陶铸天地。砻磨日月。卷舒风云。琢抉山河。物物皆我之为。而我未尝有所为。则凡天下之大巧。尚有侔于此者乎。不知有此。而乃以雕镂木石。自谓巧之至也。甚矣。其昧也。语未终。公子芒然而惑。失其所以答。
颜回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而有物乎。仲尼曰。未有天地而有天地。未有天地而无物。恶有天地。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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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而非有也。颜回曰。敢问有而非有。仲尼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光曜之丽乎上。无体质之形乎下。混混冥冥。不可以名。冥冥混混。不可以分。是为天地之母也。万物之祖也。夫是之谓无极之极。故曰有而非有也。有而非有。非有而有也。小子其刳心焉。
杂述
目之所视者色也。耳之所听者声也。鼻之所嗅者臭也。口之所尝者味也。心之所知者理也。目能视。视而知其色者。非目也。耳能听。听而知其声者。非耳也。鼻能嗅。嗅而知其臭者。非鼻也。口能尝。尝而知其味者。非口也。视而知其色者非目也。非目则不能视。听而知其声者非耳也。非耳则不能听。嗅尝而知其臭味者非鼻口也。非鼻口则不能嗅且尝也。然则心之知理也。亦有待于外者乎。曰理必寓于物。心之用。必因物而起。声形臭味。物之质也。视听嗅尝。心之用也。无声形臭味则无物。无物则无理。无视听嗅尝则心之用废。心之用废则虽有理。无以知之。是故尧舜之智。瞽则无以别五色。聋则无以辨五声。鼻塞则不能识香臭。口爽则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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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甘苦。离朱之目。师旷之耳。易牙之口。善嗅者之鼻。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嗅而不知其臭矣。生知之圣。生而目无见耳无闻鼻不嗅口不尝。则不知有其物矣。不知有其物则亦不知有其理矣。此乃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之妙。此乃所谓理。
放言
自一而万。万各我我。我之我我。亦犹人之我已。疾痛痾痒在人。我不之知。在我。人不之知。何形骸之间隔。一至此哉。生则各一。我我彼彼。死则共归于一。无我无彼。古之至人。以死为真生为假者。其亦有见乎此哉。
饥而待食。晷刻犹时月也。及其饱也则忘食矣。劳而待息。跬步犹千里也。及其佚也则忘息矣。以此知内足者无外待矣。知荣辱之为外物。则钳市匀路。不足为我耻。佩玉乘轩。不足为我华。知死生之为昼夜。则彭聃不足羡其脩。而殇子不足悼其短矣。
万物本一。形分故碍。形碍于外。觉局于内。则物我不相通而私遂立焉。好恶相夺。利害相攻。争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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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乱以是起。此仁人之所恻也。胜私则形不为碍。循理则觉无所局。物犹我也。我犹物也。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北极之下。南极之上。吾不知其几万亿里。东海之西。南海之北。吾不知其几万亿里也。前乎吾生。极乎混沌之始。凡几年代。后乎吾生。穷乎天地之终。凡几年代。天地无穷。古今无尽。万物之生灭于其间者。若存若亡。而吾身之微。则又仅处乎万之一焉。微尘豪末。不足以谕其小也。石火电光。不足以谕其速也。尧舜之智。仲尼之学。彭祖之寿。禹稷之功。周公之文。伯夷之义。贲育之勇。彼人类之所大。皆不能出乎此耳。忽焉而有。倏焉而无。有者其暂。无者其常。而世之人。方且夸名营利。慕贵乐寿。惛惛然以得丧荣辱劳其中者。此达人之所悲也。
漫记
九华真妃降羊权。上元夫人降封陟求偶。而羊与封皆执不肯。下土贱士。有眼如盲。真仙降临。自绝而不敢近。陋亦甚矣。不知仙姝何取于是。而自贬辱至此哉。执区区之谅。而脱屣生天之福。亦其贞操有足高者。此二仙所以眷眷也夫。庄生有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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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七月十七日。偶读羊权事漫记。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此诸葛武侯语也。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此孙思邈语也。而此数语皆出文子。其文曰。非淡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并覆。非正平。无以制断。又曰。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小。其衍说无虑数百言。以今观之。淡泊二字。比淡漠为精。而明志恐不如明德之大且实也。改志作胆。便觉未精。宽大正平。能多事少等语。恐亦不可缺也。文子。老氏徒也。孙公。故是道流。武侯之学。其亦得之黄老者多乎。
杂记
阴阳之大。天地不足以尽之。混沌之气。乃生天地。混沌即是阴。而开辟乃为阳也。然则天地者。阴阳之物。有形中之大者也。故天地有变灭有终始。而阴阳无变灭无终始也。
日月相推而昼夜生焉。寒暑相承而四时行焉。天道流行。只是阖辟往来之相推耳。其太虚之气则不为辟而有。不为阖而无。不为往而死。不为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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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其故何也。气之本体。至虚也。先无始也。后无终也。大无外也。小无内也。无所往而无是虚也。孰得而有之。孰得而无之。孰得而死之。孰得而生之。天地万物。无往而非此气也。聚而形立。散而形坏。形立而气在于形中。形坏而气反于太虚。人见其聚之散也。而不知其虚之未尝有无也。
人与物之未生也。可谓无人与物之气乎。然则人与物之既死也。独可谓无人与物之气乎。人与物之气。即太虚之气也。既无始也。何有终也。张子之言曰。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之凝释于水也。观此可知死生之说。
凡略有知觉发用者。皆气之聚者。非本然太虚之体也。终亦必散。
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聚者未尝不散。成者未尝不毁。此死生之说也。其太虚之气。则不为聚与成而有。不为散与毁而无也。释氏不明乎此。以聚者为终不散。故遂有轮回之说以误人也。(魂魄精神。比之形骸血肉。则虽属清虚。然皆气之聚者。非本然太虚之体也。)
理者。虚而精者也。气者。实而粗者也。气之本。亦虚且精也。然比之理则为实而粗也。太极者。理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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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也。太虚者。气之本体也。一太极。分体万物。一太虚。化生万物。理无为也。故在太虚也如是。在万物也亦如是。气有为也。故始也虚而今也实。始也无形而今也有形。然无形者本也。有形者末也。虚者其体也。实者其用也。始也未聚也。故虚而无形也。今也既聚也。故实而有形也。聚者终必散也。散则复于太虚而已矣。
不诚无物。无是理则无是气也。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无是器则无是道矣。
性者。心之道。心者。性之器。
本然之性。言其理也。人之所有。皆气质之性也。故程子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非理有善且有恶也。既入气禀则不得不有善恶。是乃理也。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不见鸢不见鱼时。此理固有也。但无处著见耳。故周子曰。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其至矣乎。不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端。不见仁义礼智之性也。不见萌芽。安知地中有根荄哉。(动之端。为见天地之心。亦此意也。)
至简至易者。其惟理乎。无为而无不为者。其神乎。无物不在。无时不然者。其鬼神之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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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私议
大统。固不可紊乱。天伦。亦不可旷阙。大统之不可乱。所以尊祖。尊祖义也。天伦之不可阙。所以亲亲。亲亲仁也。二者并行而不相悖。仁之至而义之尽也。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为本生父母降服期。而先儒以为当称伯叔父母。此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若程子之论濮王典礼及我 宣庙之奉德兴大院。真可为万世法也。韩子曰。事异殷周。礼从而变。此诚通论也。礼者。本乎情者也。名者。因乎实者也。论礼而不本于情。正名而不因于实。恶乎其可也。今之议者以为。 主上于定远。当称伯叔父。此盖循濮王,德兴陈迹。而不知事实不同也。何以言之。英宗既后仁宗。则是为仁宗子也。为仁宗子则不得复以濮王为考。 宣庙既后 明庙。则是为 明庙子也。为 明庙子则不得复以德兴为考。其理明矣。其礼当矣。今 主上上承 宣庙之统。则是以 宣庙为祖也。以 宣庙为祖则将以谁为考耶。为人后为之子。而复父其本生则是二本也。无为人后。无为之子。而不父其本生则是无本也。二本之与无本。其事虽殊。其失均也。人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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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祖而后有父。有父而后有子。有祖而无父。人道绝矣。今日之事。颇同汉宣。宣帝之继昭帝。是以侄孙承从祖也。不得不以史皇孙为考也。悼考之称。其谁曰不可。唯是称考不已。至于追加皇号。列诸昭穆。故先儒非之。此其所以为失也。今若称考而去皇字。封号祀典。皆与大统有别。情礼兼尽。名实两得。比之汉家典礼。岂不尽善尽美。至于伯叔之称。非徒天伦有阙。抑且名号无据。何以言之。伯叔之名。因父而立。父之诸兄曰伯父。父之诸弟曰叔父。若无父则何自而有伯叔之名耶。今若以伯叔父称定远。则不知当称伯耶。当称叔耶。抑诸公之为此议者。不无微意。此盖周防过虑。犹恐 圣朝典礼或循前代谬举。而不知天伦之不可阙与大统之不可乱。本自并行而不相悖也。所谓前代谬举者。称考不已。必加皇字。皇字不已。必至尊号。尊号不已。必至入庙。节节增长。转转纰缪。则循恩蔑义之失著。而尊祖敬宗之道替矣。历观今古。鉴戒昭灼。安有 圣明如 当宁。而念不及此哉。今知大统之当尊。而不知天伦之不可阙。知微渐之当预防。而不知先自乖礼也。得一而失二。虑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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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近。以此议礼。安得无失。或曰。既去皇字则考字之上。当加何字。曰谨按家礼神主之式。以显代皇。其来久矣。况定远旧主本称显考。今虽加以大院之号。显考之题。自当仍旧。且显考二字。本出书经。揆厥辞义。未为贬薄。但取与皇字稍别而已。新学后生。妄论及此。识礼君子。幸折衷之。
读郑愚伏议礼劄
愚伏公上劄条陈六事。明白剀切。深得儒臣告君之体。然其中有未可解者。愚不容无辨。劄中引仪礼不杖期章为人后传文。持重太宗降其小宗一段。以为今日服制之断。又将或人所谓以孙继祖不可谓为人后之语。駮其非是。而引上文疏中所后或祖或曾祖其人未定之文为之證。此愚之所未解者也。夫为人后者。何谓也。大宗无后。以族人支子继其后。则是便为旁亲之子也。既为旁亲之子。不可复为本亲之子。故程子断以为当称伯叔父母。而礼亦降其服为不杖期。是以伯叔之服服之也。既于旁亲为子。而又为本亲之子。是二本也。父母之名。安得不变。名既变则服亦安得不降。本传既曰族人以支子后大宗云。则以孙继祖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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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比而同之乎。上文疏中所谓其人未定云者。自有别意。今却删去其中紧要语。以为曲證强合之地。恐非道理。盖本疏雷氏曰。此文当云为人后者为所后之父。阙此五字者。以其所后之父或早卒。今所后其人未定。或后祖或后曾高祖。故阙之也。今第就所后之父或早卒一句观之。疏中本旨。灼然可见。盖所后之父不幸早卒。其已卒者若有父。是为己之祖也。有祖。是为曾祖也。皆当为之持重。犹适子父先卒而为祖持重也。然则其曰或祖或曾祖。皆指所后之祖。非本亲之祖也。此其语脉文义何等明白。三尺童子。皆当晓然。今引此疏。乃截去最紧一句。而只掇下文。以證己见。不亦异乎。初引子夏传而删去族人支子之语。继引雷氏疏而删去所后早卒之文。两句既去。则本意都变。引经如是。无乃近于反案舞文手乎。夫持重大宗降其小宗一语。本自明的。以此论今日之礼。最为近似。然若泛举其义。以为当降之證则可。必欲强引此条。以为应服之文则不可。何则大宗小宗。义可通取。人后祖后。所指各异。不可不察也。夫为人后与为祖后。虽曰等是为后。实则轻重悬绝。盖为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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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父母变为旁亲。为祖后则父母固自如也。既为旁亲则服亦随而降矣。不然。元无当降之义。今日之事。若以士大夫家礼论之。持服主丧。都无可疑。但 主上既以支孙上承 宣庙。主鬯宗祧。则国统至重也。 祖宗至尊也。私亲虽有罔极之恩。义有所压则情有所屈。故论其丧制。宜有降杀。然其大旨。只为上压于宗统。非以为人后而降之也。大抵父母之服应降者有二。为人后者降不杖期。所以避二本也。父在为母降杖期。所以明压屈也。今日之礼。既无二本之嫌。则降杀之义。非为压尊已乎。以此观之。愚伏劄中以不杖为定制。杖期为不近者。愚窃未知其何据也。且愚伏之意。果谓今日典礼。明是为人后者乎。若然则沙溪伯叔之称。愚伏何以非之也。既曰当称考矣。而又曰是为人后。则不几于自相矛盾乎哉。呜呼。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义之至也。亲亲。仁之本也。所谓礼者。节文斯二者而已。承宗统之重而致隆私亲。则是蔽于亲亲而不恤尊祖之义也。无二本之嫌而自绝天性。则是泥于尊祖而罔念亲亲之仁也。二者虽殊。其失唯均。今者沙溪先生拘于濮园旧议。欲去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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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称。独不念天伦之不可旷阙乎。朴,崔诸公又执三年通丧之制。都无降杀节文。则循恩蔑义之诮兴。而尊祖敬宗之道亏矣。过犹不及。此之谓也。唯愚伏之论。最有斟酌。始焉不从沙溪之说。今焉又駮朴,崔之议。正与鄙见相符。但于此一款。稍涉纰缪。信乎论礼之多岐。而所谓聚讼者。又曷从而就正乎。姑录管见。以俟知者。
答沙溪先生
典礼问答。既蒙先生印可。幸甚幸甚。维之鄙见。与先生不合者。唯称考称叔一款耳。于此归一则烂熳同流矣。夫人道以父为本。本也者。不可二。亦不可无者也。为人后者既为旁亲之子。称旁亲为父。而复以本亲为父则是二本也。若孙而继祖。或兄弟相继。尊属继卑行。则虽有父子之义。实未尝定名为父子也。是未有所父也。未有所父。而并与本亲而不称为父则是无本也。二本则人道乱。无本则人道绝。其事虽殊。其失一也。胡文定论僖,闵祖祢之义而断之曰臣子一例。此诚确论也。唯其臣子一例。故虽以兄继弟而亦有父子之义。然只是有其义而已。非如为人后者直以所后者为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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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且如晋简文以从祖继其从孙哀帝。则其将以于哀帝有父子之义之故。而不称元帝为考乎。唐宣宗以叔继其侄武宗。则亦将以于武宗有父子之义之故。而不称宪宗为考乎。窃恐无是理也。若然今日典礼之称谓。亦可以无疑矣。小宗大宗之说。鄙意亦与先生无异。然若据此以论隆杀之节则可矣。若并与其不可废之父子之称而去之则无乃过欤。程子之讥汉宣。维常未晓其主意。岂谓宣帝当以昭帝为考。不可复考史皇孙者乎。抑以宣帝不可称昭帝为考。而并与史皇孙而不考之乎。是未可知也。文献通考论宣帝事。以胡氏之说为非。胡氏之说。即程子之说也。然则先儒于此。已有异同之见矣。况宣帝则继旁亲。 今上则继亲祖。继旁亲则虽祖孙之行。伦序不顺。是犹为人后也。继亲祖则虽有适支之分大小宗之别。是犹为祖后也。盖宣帝是为人后者之变礼也。 今上是为祖后者之变礼也。义例既殊。恐不可比而同之也。且于庙则非祖祢而称以祖祢。其义犹可通也。于天伦则以祖孙而称以父子。其义断不可也。先生曰既于 宣庙有父子之义。又于私亲称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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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其无两考之嫌乎。窃谓不然。 今上若于 宣庙定为父子。而又称定远为考。则诚有两考之嫌矣。既曰不可考 宣庙。以赵相禹之说为非。则是徒有父子之义。而未尝定为父子也。尚何嫌于两考乎。若如先生之说。维恐当以无考为嫌。而不当以两考为嫌也。又曰其为承统一也。则父子之义无彼此。其为私亲一也。则降屈之义无异同也。此亦似矣而未尽然也。或有承统而定为父子如 宣庙之于 明庙也。或有承统而只得为祖孙。不得为父子如 今上之于 宣庙也。则安得为无彼此乎。其于私亲也。或有如 宣庙之于德兴者。或有如 今上之于定远者。则虽均有降屈之义。若其称号则安得无差别也。至于叔父之称。尤似无据。文献通考中论此一款。似极分晓。幸细考之。
答人论文
别来岁已四五周矣。虽南北隔绝。岭峤间之。悠悠之思。未尝少已于中也。每念足下有妙质俊才。昔时已崭然头角矣。乖阔以来。日月已多。必能奋张变化。蔚然可惊。而恨不能致其身于我侧。或致我身于其侧。浸挹馀波。以自泽其枯槁也。乃今得惠
溪谷先生集卷之三 第 55H 页
书。辞致之工。识趣之高。果不负于宿昔所期。离索之慰。殊不可言。来书所及论文之旨。颇皆得之。独于称仆过实。近于溢美。岂欲引而进之欤。何待故人之不诚也。仆往时于文仅识趋向。譬如涉浡澥者才离崖耳。终日覼缕。略有一二语近似。而不见有完篇焉。盖未尝熟一部书。宜所得之浅也。数年来。无他事故。可以大肆力于旧业。而怠惰因循。且累于科举之务。仅读数部书。作数十篇文字。虽稍长于往时之为。而局促凡下。不足窥作者之域。生平壮志。索然渐衰。每得一语稍胜。辄慊然自足。恐不足以终成贾,马事业也。然斯技也。何必极其能哉。顾我于大于斯者。全未有得焉。则斯技也虽止于是而不复进。亦何足深病焉。以是自宽。尤足以长怠懒之习也。夫文有华有实。辞者其华也。理者其实也。圣贤之文。华实俱备。自诸子以下。始岐而二矣。文之至者。必华实兼。然与其华而不实。宁实而不华矣。濂洛诸儒之文是也。今世之人。用心于雕绘之技。惫敝精神。终未能造其工。况责夫能求其实哉。退之华胜实者也。犹有根茂实遂之论。其徒亦言必深于道而后至。盖稍志于古者。皆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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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先后矣。下此则直童子浅浅耳。何足道哉。足下之所问于仆。与仆之所自为者。皆今世之习而已也。而顾其言如此。能言而不能行。其去于实也亦远矣。呜呼。可不惕然念之哉。世人识不明。取舍甚陋。能者固有不见知之叹矣。然君子之进其业。非以觊知于人也。特以自裕于己而已。苟得于我者既足。虽不遇于此。可以必遇于彼。虽不遇于今。可以必遇于后。何足叹哉。传曰百世以俟而不惑。老氏之言曰知我希则我贵。君子所存。当如是。若使咨叹郁抑。必愿其一售。则于不愠无闷之义。无乃剌谬乎。彼韩,柳诸公。犹未免此。仆常恨之。愿足下勿再存于怀也。若曰知己难遇。有唱无和云。则彼此诚同矣。古人以朋来为乐。以道孤为叹。可谓先获此心矣。南中必多识者。幸以鄙见质之。其以为如何。
象戏志
象戏者。局戏象兵势也。其为局也。东西九道。南北十道。南北之边。画九宫焉。斜通而凑于中。将之位也。子各十有六。将一将军也。士二谋士也。车二战车也。包二炮也。马二骑也。象二战象也。卒五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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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居九宫之中。士居其后之左右。象居士之左右。马居象之左右。象与马。虽互列焉可也。车居马之左右。包居车之前二罫焉。卒列居包之前行而各间一道以竟局焉。将行一道。前却左右无拘。然不出九宫也。士行如将也。车行直。长短纵横前却无拘也。包行如车焉。然必有乘也。惟包与包。不相乘也。亦不相食也。马行二罫也。象行六罫。经三而纬二也。然马有阻其前。象有阻其前及二罫者。皆不得行也。卒行一道。可左右而不可却也。敌当其行。欲食者食之。先得其将者胜。不能相胜者平。将与将相对。以将就之者请平也。此其大势也。奇正之妙。存乎其人。
策问
王若曰。君国之道有三。修身也安民也制敌也。是三者。虽有本末之分。而不可去一者也。然以前代之事考之。如唐文宗之恭俭。宋神宗之有志。可谓令主矣。群小得志。海内怨咨。是修身而未能安民也。汉文帝,宋仁宗之时。天下富庶。几致刑措。而不能制匈奴,西夏。是安民而未能制敌也。齐桓公之奢淫。唐太宗之惭德。而一匡天下。身致太平。是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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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修身而能安民也。秦皇,汉武穷奢极欲。海内虚耗而威振四夷。是未能安民而能制敌也。玆数君者。或有本而无末。或遗其内而举其外。其优劣得失。可得以详言欤。予以寡昧。叨守艰大。深惟德之不修而无以出治。夙夜祇惧。罔敢怠荒。至于保民诘戎之方。日与庙堂诸臣筹画讲究。无所不用其极。而内省厥躬。疵吝百出。民生困穷而邦本将颠矣。寇敌窥觎而边圉将隳矣。岂予为之不力。无以食其效欤。抑亦昧于治体。而失先后缓急之宜欤。如欲内修外攘。各得其理。克尽君国之道。其道何由。子诸生。其各悉心以对。
王若曰。人有恒言。为治在顺民心。然而历考前代。颇有未必然者。汤之伐桀。为天下除残贼。亳众不悦。盘庚之迁都。为生民避河患。商民不率。必欲苟顺民情。此亦可以得已耶。徐偃王行仁义而国以亡。子太叔用宽政而民为盗。仁与宽。果不足以得民耶。诸葛治蜀而尚严猛。崔寔论政而讥恩贷。然则宽果不如猛。而民之向背。亦拂于常情欤。予以否德。承无疆之恤。夙夜图治。兢兢焉以万民之心为心。而发谋举事。动辄乖迕。姑语其大者。大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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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本为均赋役也。而豪右之徒病之。号牌之举本为充逃故也。而游惰之属苦之。营将所以重治兵也。或以扰民訾之。管饷所以给军兴也。或以榷利沮之。行一事则众怒起。立一法则群议兴。岂予未察乎弛张之宜。利害之实。举措不惬于众心而然欤。无亦诚意未孚。上下相疑。虽以佚道使民。而民不之知欤。今若曲循民意则事无可做。强拂众议则功亦难就。于斯二者。将何所从违耶。伊欲使出令而民争趋。举事而下不议。上收从欲之效。下有傒志之应。其道何由。子大夫必有达于治体而识时务者。其各悉心以对。
王若曰。物之不能两大。理也。阳之与阴。天理之与人欲。君子之与小人。中国之与夷狄。此皆迭相消长。而不可以相无也。然而古之圣王。必严其予夺去就之分者。其故何欤。扶阳而抑阴。存天理而遏人欲。进君子而退小人。尊中国而攘夷狄四者。天下之大义也。其见于经义者。可得历举而明言之耶。予以寡昧。承艰大之业。夙夜忧勤。未尝不以兹四者为先务之急。燮理之方。未敢忽也。而阴盛阳微。灾沴叠臻。修省之功。未敢废也。而善端难扩。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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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易长。贤邪之辨。非不致谨也。而薰莸杂进。朝著混淆。修攘之策。非不熟讲也。而国势削弱。胡虏益横。心劳而事益拙。志勤而功愈邈。岂予为之不诚。不足以责其效耶。抑事各有要。而予昧于本末轻重之序耶。何以则玆四者各得其理。天人之道备尽。而治道以成耶。子诸生。其各悉心以对。
王若曰。予尝历观前代得失。多有未可解者。夫任人莫如专也。然昭烈之于诸葛。以专而治。神宗之于安石。以专而乱。作事莫如断也。然宪宗之于讨蔡。以断而成。苻坚之于侵晋。以断而败。临下莫如宽也。然文帝而宽则宽为德。元成而宽则宽为累。其故何欤。高帝溲溺儒冠而汉以兴。理宗表章儒先而宋以削。儒果无益于国欤。齐桓奢淫多欲而功冠五伯。唐文被服浣濯而自比赧献。俭亦不足尚欤。洪范称谋及士庶。诗人刺谋夫孔多。诗书所载。亦有时而相戾欤。于斯数者。将奚从奚违。奚法奚戒。今予欲得人专任也。则贤邪难辨。欲临事果断也。则利害未晰。欲任德尚宽也。则纲纪益弛。未尝不重儒术也。真儒难得。未尝不敦俭素也。弊俗难化。未尝不欲毕举群策也。或眩于名实。凡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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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道日污。而国事至于无可为者。岂亦皆坐此而然欤。何以则可免数者之累。而俾予从欲以治欤。抑别有进于是者。而予未之及欤。子诸生。其各推广而悉言之。无拘于场屋科臼。
问。城池。所以卫民而御寇也。易言重门击柝。而不及城池。抑有意欤。武夫宗子。诗人必比之于城。其义何所取欤。仲山甫之城朔方。士弥牟之城成周。其得失有可言欤。秦皇筑长城。害于一时而利于万世。德宗城奉天。始惑于左道而终赖于急难。此亦有足取欤。种世衡城青涧。以制西夏。余玠城钓鱼。以保全蜀。其方略设施。可以详言欤。前史有云高丽因山为城未易攻。又称平壤城险固难拔。以今观之。未必皆然。其故何欤。自壬辰以来。名城坚垒。处处崩溃。如延安,幸州之无足恃者。反收却敌之功。果何缘而致此欤。目今虏忧方殷。议者多言西路无高城深池。须择要害形便之地。坚筑而固守之。江都保障之所。亦宜增修城堑。以为万全计。难者或谓守国在得人和。劳民兴役。无益有损。此二说。何者为得。抑别有要道急务之可言者欤。
问。四时平分。春居一焉。春者以生物为德。而岁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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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资始也。五行为木。四德为元。五性为仁。至于声色臭味。各有配属。皆可得而详言欤。王者代天理物。顺时行令。其见于月令等书者。极其纤悉。皆可行之于后世欤。春秋以王次春。以正次王。所谓以夏时冠周正也。或云周既改正。则时与月皆当改。未知何说为得耶。周制有赏以春夏之文。汉文有春和赈贷之诏。必拘于此义则凡懋赏之典。恤民之政。失春时则皆不可行耶。邵氏以三皇为春。程子称颜子春生。其拟议之旨。亦可得以明言耶。方今 圣明在上。仁覆群生。欲使举国民物熙熙于春台之域。而民气不舒。灾害相仍。治效之不应。乃至于此。何欤。说者曰世道渐降。殆若已届严凝之候。纯用仁惠。有乖时义。或云天地发生之心。贯彻四时。体元之道。莫先于仁。是二说。何者为得欤。如欲大和流行。周遍透彻。而万物有各得其所之乐。其道何由。
问。世称人材系于地灵。三代两汉。名人多生于北方。而自六朝以后。南方人材始盛。岂地灵有盛衰耶。抑亦有人事之可言欤。春秋之时。戎有由余。越有种,蠡诸人。以戎,粤之陋。而能有此人杰者。何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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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有言曰。山西出将。山东出相。以后世观之。则未必皆然。抑何故欤。我东三国鼎跱之时。各有名臣。统合之后。西北不如东南。其故何欤。以湖南言之。前昔久远。姑勿论。粤自 先朝以来。凡以道学文章节义。表表名于世者。必有其人。皆可历数而详言之欤。两南并称雅矣。至于今日。湖南颇不振。是亦归之于地灵之衰歇欤。抑别有其由欤。如欲使群才蔚兴。以为国家用。其道何由。诸生必有慨然于此者。愿悉言之。
问。古之君子。有得于中。必著书以自见。其来尚矣。六籍经夫子删修。然皆非夫子所自著。虽论语亦出于门人之记。以夫子之大圣。不立一家之言。何欤。曾,思各有所著。曾固述夫子之意。子思未闻有所述。亦可言其故欤。孟子之书。或以为孟子自著。或以为门人所记。二说孰是欤。自春秋以降。老,列,庄,荀,管,墨,韩,吕之徒。皆有所著。以自售其说。亦有合于圣人之旨者欤。抑其所祖述者。皆可得以明言欤。杨(一作扬)子云之太玄法言。王仲淹之中说续经。皆自拟于圣人。而论者多有讥贬。抑果全无可取耶。马,班之史。韩,柳之辞章。世皆盛称。亦有得于六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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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旨。而可齿于立言之域欤。宋儒阐明之后。濂,洛,关,闽皆有论著。果无纯駮之可言欤。就中发先圣之未发。大有功于斯道者。亦可一二言欤。六经以后诸著书者。孰不以作者自居。研精极思。欲以传万世而不泯。而其得免后人之覆瓿者罕矣。立言果若是难耶。如欲讨理而阐圣人之蕴。修辞而合六经之旨。羽翼斯道。而垂之不朽。其道何由。
设孟庄论辩
庄周居蒙。邹人孟子舆自齐过焉。庄周曰。此僻陋之居。先生何故俨然辱而临之。何以教周也。孟子舆曰。轲也闻先生高义之日久矣。幸今得见颜色。愿以卒承馀论也。轲也尝闻先生喜为荒唐无端崖之论。齐万物以为首。死生为一条。可不可为一贯。仁义为外。礼乐为伪。孝悌忠信。为德之役。而哀乐喜怒。为性之贼也。非尧舜毁三王。而欲绝圣弃智。掊斗折衡。以为治也。此轲之所大惑也。先生能绌此论而遵孔氏之方。明先王之道。则轲也愿为弟子而受教焉。先生亦有意乎。庄周呀然而笑曰。子之所惑者。周之所乐也。子之所教者。周之所薄也。今子令周释周之所乐。趋周之所薄。而从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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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教也。乃曰愿为弟子而受教焉。夫既使周舍我而从子。则己受教于子矣。何以教子为。是子之说悖也。且子诚以为物之不可齐。而死生可不可之不可为一。仁义之非外。礼乐之非伪。孝弟忠信之非德之役。哀乐喜怒之非性之贼。尧舜三王之不可贬。绝圣弃智。掊斗折衡之为不可耶。周也愿闻其说之详。孟子舆曰。先生亦知所谓性与命者乎。天之为天者。命也。人之为人者。性也。名虽二而实则一也。天之道。分而为阴阳。散而为五行。序而为四时。消息诎信。变动无端。鼓舞亭毒。是生万化。故其为物也。有清者浊者刚者柔者通者塞者正者偏者。众类纷错。不可名状。顽而为金石。繁而为草木。高而为山岳。污而为河海。纤而为华实。异而为灵怪。鳞介者潜。羽翼者飞。穴居杀食。木栖喙啄。各适其乐。各遂其性。形形色色。职职芸芸。充满于天地者。至不可胜计。其不可混而齐之也明矣。同出于天。其本一也。各得其赋。分则殊焉。太山之大。不可抑而小也。秋毫之小。不可引而大也。循之则顺而易行。强之则逆而甚劳。先生何独执此之笃也。人之所以最于物者。以其性也。其体则有仁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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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之纲焉。其用则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喜怒哀乐之变焉。制其节文而为礼焉。宣其和乐而为乐焉。施于亲为孝。接于长为弟。事君上则为忠。处朋友则为信。是故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心。遭謼蹴之辱。则宁死而不肯受也。是皆性之发而命于天者也。非自外铄我而伪为之者也。死者。生之变也。不可者。可之反也。是故人之所以饥食渴饮。避凶趋吉。不敢蹈水火触兵刃者。皆以存生而远死也。所以明礼义立教化。设庆赏威刑以劝惩之者。皆以行可而去不可也。一而同之。人道紊矣。且先生亦尝轻爵禄远名利。辞千金之富。弃卿相之尊。欲曳尾涂中。而不愿为牺牛者。非为死生乎。绌儒墨之辩。明老氏之教。是吾之是而非人之非者。非为可不可乎。行于己而禁于人。欲人之从己。不可得也。人之初生。固无以异于禽兽也。圣人者立然后。生厚用利而德正焉。是故教化行而人知所从。法度立而人知所守。器械具而人知所用。三者废则人不人矣。是故圣人者。人之准则。而使人去禽兽而归于人者也。今若绝弃圣人。则是畔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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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去禽兽者。而日趋于禽兽也。且夫斗斛权衡之设。而人犹为奸。况于去之乎。是助盗而长奸也。此数者。轲之所以为先生惑。而愿先生之改之者也。庄周曰。子之论似矣。然而未闻夫大道也。夫道。亦自然而已矣。子之言者。何其多方也。吾为子言其自然。天非自然。无以为天。地非自然。无以为地。人非自然。无以为人。物非自然。无以为物。自然尽之矣。何用多方。去自然而言多方者。其于道远矣。天以自然而生万物。万物以自然而各生生。自然而大。自然而小。自然而可。自然而不可。自然而生。自然而死。芸芸职职。自然具足。职职芸芸。无不自然。是故太山虽大。未尝有馀。秋毫虽小。不见不足。未尝有馀。何矜其大。不见不足。何訾其小。知此则知小大之齐矣。彭祖之寿而有所终。殇子之夭。亦尽天年。有所终则未足为脩。尽天年则不可谓短。知此则知脩短之齐矣。鲵桓之渊。不测其深。鱼鳖居之。以为乐国。而人蹈之者死。粪秽不絜。过者掩鼻。而狗彘甘之。损于尺者益于寸。弃于寒者须于热。是故以大拟小。以可方不可。则愈争而愈乱矣。各适其宜。各任其分。则无大无小。无可无不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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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有死。犹昼之有夜。寐之有寤也。其不可以有所爱恶也审矣。莫不欲生也。而生不可以欲而常也。莫不恶死也。而死不可以恶而逃也。是以古之达人。生而不悦。死而不祸。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大道无名。荡荡冥冥。真性无体。混混默默。万化之所由起。而众妙之所由出也。夫是之谓自然。自然之离。仁义之始也。仁以爱人。而爱人适所以害人也。义以治人。而治人适所以乱人也。礼制于外而内益荡。乐道其和而淫以滋。孝弟之教设而民日偷。忠信之名立而奸日生。喜怒哀乐之情炽而性日凿。是皆乱之首而伪之原也。非自然之所存也。上古之治天下也。结绳而用之。民不乱。巢居卉服。饮血茹毛。而民不病。上如标枝。下如野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已矣。及至圣人。兴之以礼乐而伪益起。制之以法度而奸益滋。禁之以刑辟而恶益肆。丰其生养。耆欲无穷。发其智巧。机诈愈甚。资其利器。患难相寻。凡所以害于治而病于民者。皆圣人之倡之也。以至于今。天下大乱。子有杀父。臣有杀君。盗贼横行。战争不息。生民涂炭。而人与人相食矣。可胜言哉。舟楫不创则吴越之寇不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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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害。干戈不作则民死而肝脑无涂地者矣。然而儒者以创舟楫作干戈。为圣人之功。其亦不仁甚矣。故曰绝圣弃智。大盗不起。掊斗折衡。而民不争。今子言仁义之多方。而未睹夫大道之自然也。称圣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害天下者之若是大也。不亦昧乎。孟子舆曰。先生之言。诚宏大矣。然轲以为先生之论自然。非真自然。而乃轲之言者真自然之道也。夫仁义。性也。性即命也。命即天道也。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天人虽殊。理则一也。人心之灵。万理具备。随感而应。遂通天下之故。发于情则为喜怒哀乐。见于行则为孝弟忠信。宣之为礼乐。而施之为政法。皆顺乎自然而已。非有所穿凿矫拂之也。哀死乐生。情之常也。非不达于死生之说而然也。是非可不可。理之顺也。非有累于将迎好恶之私而然也。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大者大之。何必强而小之。小者小之。何必强而大之。脩者脩之。何必强而短之。短者短之。何必强而脩之也。夫与其大其小而小其大。而为自然也。孰若大其大而小其小。而为自然之顺且易也。且先生独不见垦田者乎。一岁而收十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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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而七。三岁而五。地非异也。久则衰矣。天地之生久矣。气日益漓。而人日益偷。俗日益薄。则其不可以上古之治。治之也明矣。震风凌雨。非巢居卉服之所可庇也。顽民悍俗。非结绳垂衣之所可理也。因其势而制其治。通其变而适其宜。此固自然之道。而圣人之功也。至于末流之大乱。则非圣人之所致也。风雨霜雪。天之道也。万物之所以生成者也。然而风暴而损物。雨淫而为菑。霜雪失时。万植夭阏。可以此而并去其所以生成者乎。先生之言。理逆而义悖。犹自以为大道之自然。此轲之所大惑。而愿先生之改之者也。庄周于是。默然有间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子去矣。无乏吾事。
   孟子好辩。辟杨墨。孔氏之道明。然常怪其与庄周同时而不相遇。七篇之中。语无及者。端居无事。漫为设辞如右。盖所谓以文滑稽者。而因以寓夫抑异说扶吾道之义云。
诗能穷人辩(课作)
古人以穷者多工诗。工诗者多穷。乃曰诗能穷人。余独以为不然。夫天之所以穷达人者。与人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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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于人者。未必达于天。则人之所穷者。安知非天之所达乎。请试辨之。人有恒言曰。仁者必寿。有德者必得其位。有位而寿。斯乃世所谓达者也。然而颜回之仁而三十而夭。孔子之大圣而终身为匹夫。似可谓之穷矣。虽然。孰知夫二子乃有大达者存焉。颜子不得其寿。而死而不亡者。亘宇宙而弥光。仲尼无其位。以万世为土。则谓孔颜不达而穷者。不知穷达者也。盖贵贱丰约之及其身者。人之妄谓穷达者也。而名声芳臭之垂于后者。乃天之所以真穷达人者也。乖于人而合于天。失其妄而得其真。此固吾所谓达者也。诗固小艺也。不足拟于道德之大。然而较诸富贵外物。盖亦天所畀者耳。畅性情之微。探造化之奥。文绣不足以侔其华。金玉不足以比其珍。明可以被管弦。幽可以感鬼神。夫得是而有之者。岂亦偶然而已哉。殆是元精赋其灵性。化工假其妙思。日星之光华。风云之变化。举不能独擅其功用。故虽一艺之微。而实与大化相流通。然则天之以是畀人者。盖欲成万世之名耳。区区一时之穷达。有不足论者矣。故方其不遇于世。无出人之名。服人之势。憔悴困苦。恤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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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终日。故子美饥走荒山。浩然终于短褐。李贺夭折。陈三冻死。其佗怀才坎壈者不可胜记。则世固以是为穷也。若其所传乎远者。怨仇不敢议其短。君相不能夺其誉。掩之而愈彰。磨之而益光。残膏剩馥。足以沾丐百代。而一时富贵。无能磨灭而不记者。泯然与草木同腐而蚊蜹共灭。则所谓达者果谁在乎。呜呼。丰金玉者。人谓之富。服轩冕者。人谓之贵。孰知有富于金玉而贵于轩冕者乎。富贵于身者。犹谓之达。况富贵于艺者而为穷乎。显于一时者。犹谓之达。况显于万世者而为穷乎。人之所达者。犹谓之达。况天之所达者而不为达乎。由是以观。谓诗能穷人可乎。能达人可乎。诗犹足以达人。况有大于诗者乎。故曰穷于道德之谓穷。通于道德之谓通。
德有凶有吉辨(课作)
韩子原道篇曰。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愚尝以为不可。请试辨之。夫德。得也。行善而有得于心。是之谓德。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日用之间。各有当行之道。所当行者。即所当得也。当得而得。方谓之德。不当得而得者。岂所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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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哉。耕而穫。以得谷为得。而得菜岂得哉。凿而井。以得泉为得。而得土岂得哉。得于善者谓之德。德斯吉矣。违于善者谓之悖德。悖德斯凶。天下安有反其实而同其名者乎。夫韩子之为是说。盖有所据。易言恒德之凶。诗称二三其德。周公曰商王受酗于酒德。伊尹曰德二三。动罔不凶。此皆借其一义以为言耳。非所以论其全也。而韩子执其言而遗其意。断然以道德为虚位。而吉凶为对体。遂为立言之大旨。此其所以谬也。圣人之言。周流无滞。故正言而若反。反言而不失于正。学者不得其意。而惟言之拘。故胶固滞泥。卒陷于一偏。此君子所以难于立言者也。且韩子固以道德为虚位。而仁义为定名。然以其说推之。仁义亦不得为定名也。何以言之。夫宋襄之仁。天下笑之。妇人之仁。君子小之。非义之义。孟子讥之。仁义果有定名乎。非仁而有仁之名。非义而有义之名。固不可以其名而贬其实也。至于道德。何独不然。德无有不吉。凶而言德者。非德之德也。安可以非德之德。混谓之德哉。先儒论韩子为无头之学。盖言其阙格致也。夫不能格致。遽而谈道德之旨。则言安得以无疵。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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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以无蔽哉。或曰。韩子之为此说。盖以攻老氏也。老氏言道德而非仁义。故韩子攻之曰。非吾所谓道德。其意盖以老氏为凶。而吾儒为吉。是义亦通。子何非之深也。应曰。是则然矣。韩子若攻老氏。直曰悖于道德足矣。夫既曰悖于道德。则其为失也著矣。其所以攻之者至矣。何必自毁其德。并归之于不醇之域而后可哉。且既以德为有吉凶。而以老氏为凶。则是老氏犹得德之一半。而吾亦不得有其全矣。非所以尊我而绌彼也。夫既失道德之大旨。而又无以尊我而绌彼。则吾不知其所可也。一言之失。害于理如此。余不得不辨。韩子复起。必从吾言矣。
为人后为祖后辩
礼固难知也。其微辞精义。折衷经权之旨。诚有未易言者。若其经有明文。而事理昭著。如为人后为祖后之义。世犹不能辨也。吁亦惑矣。请试论之。仪礼斩衰三年章首曰父。而子夏传曰。父卒然后为祖后者斩。其下历举诸侯为天子。君父为长子。然后乃及为人后者。若以为祖后者。通谓之人后。则经传不应两称而各言之也。况下文齐衰不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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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有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若使世之为祖后者。通用此文而降其亲服。其将以为何如哉。夫为祖后者。何谓也。父卒祖在。而孙为祖持重者也。为人后者。何谓也。大宗无后。而族人以支子继其后者也。人道以父为本。本也者。不可二者也。故为人后则为旁亲之子。为旁亲之子而复以本亲为父。是二本也。故先儒断以为当称伯叔。礼亦降其服为期。是以伯叔之服服之也。祖则与父一气。非旁亲比也。父卒而己虽持重。然父之为父。固自如也。元无当降之义。故礼亦无其文也。以此观之。为人后与为祖后。其有难辨者乎。或曰。是则然矣。天子诸侯之礼。与士大夫不同。既以藩邸入承大统。虽以孙继祖。其义与为人后不甚远也。隆杀之节。若何而得其中乎。曰。此变礼也。虽然彼则为叔侄。此则为父子。为叔侄而降。礼有其文。为父子而降。礼无其文。无其文。当以义起也。丧焉而不敢伸其私尊也。祭焉而不敢列诸昭穆也。其亦变而不失其正乎。虽然余说亿之也。识礼者无亦谓余忲乎哉。
贯高论(课作)
死生之际。人之所难。而君臣之分。则又无所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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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是以忠臣烈士。视死如归。蹈白刃赴汤火。以声大义于天下者。是岂果于杀身而已哉。诚欲植伦常而扶人纪。以即乎其心之所安耳。如使尚苟难之行。陵分义之严。犯其所不可犯。而死于所不当死。则君子不与也。何则其所就者轻。而所毁者重。杀身之勇。不足赎其犯上之罪也。贯高相张敖。高帝嫚敖。高等愤怨。谋弑帝。及事败谋泄。敖与高皆被逮当诛。高能忍痛守死。白敖之不反。高帝贤其义。免敖而并赦高。高乃谓人臣有篡弑之名。无面目复事上。遂自杀。夫能发愤主辱。不避赤族之诛。终乃脱主于必死。而杀身于可生。则世固以高为烈丈夫矣。然而君子罪之。何也。夫君臣犹父子也。父嫚其子。为其子之臣仆者。乃劝其子以杀其父。则虽有效死之勤。是尚可掩其罪乎。高帝之于敖。以公则君臣也。以私则舅甥也。君而嫚其臣。舅而嫚其甥。虽稍失于礼。岂至于以杀报之哉。使帝诛敖而非其罪。为高者。不过哭其尸而事其孤。甚则以死自从焉已矣。犹不当以雠报帝也。况于嫚之乎。嫚之为怨。虽在敌以下。忿骂藏怒而止。不至于欲其死也。况于天子乎。嫚人。小失也。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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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恶也。怒小失于君。而冒大恶于己。意出于尊主。而反陷于无君。若高者。谓非狠悖骜逆而何哉。白王不反。固忠矣。何如初不教王反也。耻篡弑之名。固善矣。何如初不行篡弑之谋也。绝亢而死。固勇矣。何如初不为取死之道也。不忠而后效忠。谋篡弑而耻篡弑。无可死之义而妄取死焉。则君子虽欲与高。何自而可哉。或曰是则然矣。然高守节不侵。舍命不渝。虽未必合于义理。要亦有可取者。曰不然。夫论人而去短取长。此在得失相等。或薄物细故。可以脱略者耳。君臣大分。天地纲纪。为人臣而身负篡弑之恶。又不足。而并其君而陷焉。此何等罪过。而可以贳之而有取乎其他哉。春秋之义。乱臣贼子。必诛无恕。若高者亦其类也。乌可得而恕乎哉。虽然世之乱臣贼子。皆为利于己而为之也。若高者。非为利于己而为之也。特昧于大义。狃于时习。以至此尔。是故饬身莫急于明理。导世宜先于淑习。
柳宗元死而为神论
造化之功。一气而已矣。其为气也。有游气焉。有间气焉。浮游纷扰。散殊尔冗杂尔。倏聚倏散。莫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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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有无者。是游气也。其清明精粹。耿著乎宇宙。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在人为英豪俊杰。不依形而立。不随形而灭者。是间气也。游气之钟于人也。其生也无以异于物。其死也亦同乎物而已矣。间气之钟于人也。其生也既卓然最于含灵矣。其死也亦有不与之俱化者存焉。故曰生而为英。死而为灵。生也有自来。死也有所为。然则谓人死而皆为神。妄也。谓人死而为神皆妄也。亦妄也。子厚谪柳州。死而为罗池之神。韩昌黎记其事。论者以为人死而泯然归于冥漠者。理之常也。子厚岂独异哉。特以其人有高世之名。而才命不相谋。卒穷斥以死。且尝有惠于柳。柳之人悲而思之。故托于神怪。使得享尸祝俎豆之报。而好事者从而张大之也。愚谓幽明之故。其理至微。拘常昧变者。不足以尽鬼神之情状也。何以言之。天下之物理。有不可以一槩求者。托于地。等也。而芝椿之生。与众植不同。产于水。类也。而蛟龙之生。与鱼鳖悬殊。何则其得气异也。气异则生异。生异则死异。万物皆然。无足怪者。子厚之没。今已数百千年矣。方其在世也。气势名位无甚出于人者。崎岖斥逐。夭阏于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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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其咳唾之馀流传后世者。彪炳燀赫。可与日月争光。自古富贵而名磨灭者不可胜纪。而子厚乃独以空言擅千载之声名。此其人决非偶然而生者。天地精英之气。寓于文章。自非得乎间气。其谁能与乎此哉。禀如许之间气。蕴如许之奇才。踔厉精悍之资。闳深辩博之识。敛而不发。抑而不施。摧沮郁闭。以至于死。夫气之为物。郁也甚则蓄也厚。蓄也厚则散也不易。然则子厚之没也。其气之不散者。若不激而为雷霆。结而为金玉。则其聚而为明神。以临乎斯民而镇乎斯土者。固其宜也。恶可以为妄也哉。申甫之生也。降神维岳。傅说之终也。上为列星。自古以然。何独于子厚而疑之哉。或谓是则近矣。然神明之道。要亦合乎正直。子厚急于名利。党附伾文。人道之患。皆所自取。尚何能没而为神乎。愚窃以为此不足以尽子厚之终始也。子厚年少气锐。不自贵重。失身匪人。以至于摈逐而死。固不得辞其责矣。然其英特之才。要不失为间气所钟也。传曰用物精多则其魂魄彊。伯有作乱而死。无足取者。然其鬼犹能为厉。子产至为立后。况如子厚英才炳灵。不特为用物弘取精多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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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而已。则岂可与凡庸录录之死者荡然澌尽。同归于泯灭已乎。夫以昌黎公之正直。决非阿好语怪者。则愚敢以其言为有徵也。
汉祖不录纪信论
事之大不近于人情者。自非忍心逆理拂人之性。然而为之者。是必有深情隐旨而人未之知也。诗不云乎。无言不售。无德不报。匹夫之于恩怨。一饭睚眦。犹思必报。况以英雄之资。据万乘之尊。操赏罚之柄。乃独于活己之德。殉主之节。功存乎社稷者。顾忽焉无尺寸之报。若汉高之于纪信。此果于人情近乎。苟能钩深阐微。直得其肺肝。则高帝之不封信。非忘而负之也。盖惭而讳之。不欲举其事焉耳。嗟乎。荣阳之围急矣。不有信之诳楚。则高帝无能脱虎口矣。信死而后高帝全。高帝全而后汉得为汉。不然虽有良,平,信,布百千辈。其能办天下乎。然则信之功烈。汉家万世不可忘者。三杰亦当逊其下矣。天下既定。大封功臣。一战之劳。一画之奇。靡有不录。鄂千秋,魏无知之属。至以一言取封爵。山河之盟。丹铁之券。辉映一世。而信之奇功大节。独泯泯无称。褒恤之恩。不及于泉壤。锡赉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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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沾于苗裔。则斯事也何能无后世议哉。夫高帝素称不吝赏功。其于恩怨。尤凿凿如也。不如仲力之诮。至发于上寿之日。丘嫂轑羹之憾。竟形于封侄之号。萧何以赢钱益邑。卢绾以同里封王。一恩一怨。可谓不遗锱铢矣。何独于信而无情哉。盖其内有所惭。而欲讳其事耳。帝固怚中自大。好谲人也。方其与项王争也。崎岖摧折。百战而百败。屡为天下笑。包羞忍诟。幸而成功。及其履九五之位。臣四海之君。威加海内之歌。伯心王张。当是时也。喜伸而恶屈。讳昔之为蛇。而誇今之为龙。此人情也。夫信之诳楚以降楚也。非信之降。即帝降也。时移事往。天下之耳目变矣。今若暴扬其事。显加褒录。于信荣矣。于帝得无辱哉。天下之人。仰天子之威德不啻若神明然。一朝乃闻其黄屋左纛。曾请降于楚军。仅以身免。流传远近。想像而诵道之。殆非所以尊帝王之神灵。重大汉之威声。此帝之所深恶也。宁没信之功。而不欲损己之名。宁吾身负少恩忘德之讥。而不欲使国家有伤威贬重之累。群臣亦揣上指。是故留侯赞雍齿之封。滕公脱季布之诛。而皆莫敢为信讼其冤也。故曰非忘而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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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惭而讳之也。或曰。纪通之侯襄平。说者以为信之子。信虽不封。犹封也。应曰。按汉史诸侯表纪。通以父成之功封。成非信明矣。以通为信子。说者之谬也。曰然则帝之讳诳楚而不封信也得乎。曰何为其然也。荥阳之事。岂足讳哉。不如是。无以见王业之多艰。天命之不易也。有臣如信而没其忠烈。则臣子何劝焉。讳其不当讳也。没其不可没也。帝于是乎盖两失矣。
覆酱瓿解(课作)
扬子方草玄。处乎环堵之宫。闭户却扫。潭思浑天。深者入渊泉。高者出九闳。大包无外。细入无间。函淹旁薄。遂成十馀万言。刘歆过而劳之曰。子云良苦。夫君子所以刻意约身。湛思而著书者。欲以垂诸不朽也。子云之玄。以准易也。易之道。非不至矣。通其义者。足以取青紫。然犹寥寥乃尔。又况能治玄乎。吾恐后之人。用覆酱瓿也。是亦不可以已者乎。扬子默然良久。盱衡而应曰。甚矣。刘子之鄙也。君子之言。以明道也。非以蕲乎人之知之也。道之明。存乎我。人之知之。存乎人。存乎我者有其实。则金匮石室。不足为荣。沟渠粪土。不足为辱。不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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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愈久而诟愈甚。此君子所以重乎实者也。昔者仲尼之述六艺也。仓皇僇辱。糊口于四方。及其既没。厄于暴秦之焰。炀为灰尘。几无存者。此其辱岂特覆瓿已哉。然其断烂之馀。出于墙壁。行于四海。灼然若日月之经乎天。何者。道之所寓也。实之所存也。虽晦于暂。终显于久。今雄虽不敏。然潜心往哲。发已种种矣。所著玄虽不文。然亦尝竭吾深湛之思矣。本包羲,文王之旨。衍箕子之数。经之以阴阳。纬之以休咎。拟之以仁义道德。其成文粲如也。陈义纯如也。蕴理奥如也。而其要归不佹于圣人。知我者取之。不知我者罪之。如斯而已。非以蕲乎人之知之也。藏之名山。列于学宫。聚徒而讲习之。无加益乎玄。焚之毁之。弃之轹之。无加损乎玄。酱瓿之覆。庸讵为玄病乎。且子哀雄之穷。岂以玄之尚白而欲朱丹吾毂者乎。此非雄之志也。原宪隐于蓬蒿。面有菜色。而不愿人之万钟。仲尼疏食水饮。而乐在其中。故隐约而求志者。君子之操也。垂文以明道者。达人之则也。饬身而期乎媚世。修辞而惬乎污俗者。此曲士鄙夫之行也。雄虽不肖。诚不能与此子者并。故默然独守吾玄。子去矣。刘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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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噤不能对。逡巡而退。面有惭色。
冰壶先生传(课作)
先生之先。族类甚众。而家世清寒。常喜居山泽田野间。自待不甚简贵。虽布衣寒士请交。未尝拒之。顾独不为肉食者所喜。世传其业。诗人词客。多称道其美。先生生而疏秀。风味爽嫩可喜。谈者吃吃不容口。及长。相者以为当有菹醢之祸。宋太宗时以谗遂拔其族。迁之盐泽。居无何。气味大变。人以岁寒期之。时学士苏易简嗜酒疏宕。不喜膏粱。予弟欲得快士。以托心腹久之。未得其人。恒若饥渴焉。有以先生为言者。遂延致其家。处之瓮牖之中。会易简病酲。中夜热中。独行庭除间。遂遇先生于雪中。欣然与之谈。先生亦为之倾倒。遂陈老氏虚心实腹之义。孔子疏食饮水之乐。易简咀嚼良久。爽然而悦。不啻刍豢之于口。自是酲病顿愈。既而言之于上。上亦叹赏久之。遂赐号为冰壶先生。命史臣记之。冰壶先生之名。一朝遂满于天下。然先生自此遂患中虚之病。未几竟卒。闻者莫不惜之。先生既卒。其宗族子孙多冒其号。然其遭遇之盛。未有如先生者。论曰。物之遇不遇。莫非命也。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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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时而已矣。夫以先生之淡泊寒苦。世之贫人穷士。犹皆厌而斥之。易简贵者也。乃独为其所知。至以彻闻于天子。得美号以终。传之不朽。是固有命。亦幸会其时焉耳。冯唐之锄铻。一言而动万乘。苏子之辩。书十上而说不行。是故得时者无贱。失时者无贵。呜呼。岂独先生也哉。
书逍遥堂序后
逍遥堂者。故相沈贞别墅也。按先王父笔记。正德丙子年间。贞刱江榭于阳川孔岩之西。扁曰逍遥。其江山之胜。素称绝特。而结构宏丽称焉。大倩诸名公题咏。词翰辉映。时先祖柳亭公以妙年壮元。才名盖世。贞使其子思顺从公请堂序。公屡辞不获。文成。贞大悦。揭之壁上。誇示宾客。公时年二十四矣。贞尝诧谓二子逊,顺曰。汝曹何用读书为。能道此中一句否。逊,顺辈大惭恚。自是深忌疾柳亭公云。初贞请诗于朴讷斋祥。讷斋有一联曰。落叶藏秋壑。斜阳映半山。贞初不觉。既久始知其为隐语。乃大怒。撤而焚之。人以柳亭公序文不能如讷斋为可恨。维窃谓为此论者。殆浅之为丈夫也。讥讽之辞。贵乎含蓄。秋壑半山之语。其斥贞也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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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得无大呈露乎。若公序文所谓津名投金。要激贪夫之志。其风贞之黩货固已切矣。至云位作人间宰相。名缀天上神仙。则分明以林甫,杞况贞。其骂之亦毒矣。特词指深婉。读者未易识耳。使贞觉此。其切齿之恨。岂减于讷斋哉。若以不能却贞之请为歉然。当与讷斋均其责矣。要以语句含风刺乎。则安石,似道之与林甫,杞。吾未见其孰为轩轾也。讷斋之诗。寂寥短章耳。若公序文。排比骈偶。多至数百千言。其中何得无胜质之文过情之语。大都皆曼辞浪语。若其讥切之旨。一言足以刺骨。何用多乎。识者览之。当自舍然矣。然闻公晚节。常自悔曰。少年不解事。未免为名所误才所使。致有悔吝。扪舌无及云。年月日。编次柳亭遗稿。识诸卷末。
题瑞石山赋后
畸庵子貌寝多病。累然一眇少男子耳。及观所为瑞石山赋。闳奇踔厉。气燄可畏。才子诚不可测。为之爽然。○畸翁为文。于小作多疏缓。罕造妙境。至其雄词大篇。奇杰绝人。盖长于用大而短于用小者也。以视神龙之飞潜巨细。变化不测。故不无少逊。然其鲸呿鳌掷。亦足为一世之雄。吁可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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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匪懈堂墨妙神赏卷后
右倪,马二诏使赠匪懈堂诗。赞其笔迹。暨一时名人所为诗若文者总若干篇。联为一轴。东阳都尉申君奭甫携来见示。维阅既终。作而叹曰。美哉远矣。其降世之珍乎。殷彝夏鼎。未足喻其古也。荆璧隋珠。未足拟其宝也。盖其卷中所载。有绝异者四焉。在昔称工书者。上自钟,王。下至伯几,子昂诸人。皆以书生苦心得之。即生长豪贵者。虽或标名自好。鲜能造其妙境。唯匪懈堂。生而尊贵。出紫禁入朱邸。而妙年绝艺。独步天下。一异也。书故难能。亦难知也。昔魏文贞于文皇字中。认虞笔戈法。此以有心求之。犹称绝识。倪内翰乃于一瞥过目之际。见三字戏笔。洞达其妙。此殆千古只眼。二异也。海外一艺之工。见称于中朝学士已难矣。况 天子之尊乎。其得彻 天鉴。亦已大幸。况蒙 睿赏殊绝。至命刻示天下。此诚往籍所未记。东土无前之光宠。三异也。 英庙闻而嘉悦。命词臣咏述其事。今见在卷中者其人。勋业如金节斋,河晋山,申高灵,郑河东。文章如徐达城,崔宁城。节义如成昌宁,朴平阳,李韩山诸公。虽趣舍不同。要之皆一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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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就其表著者。可与日月争光。百代之下。斯人可复易得乎。名联迹骈。焜耀缣素。开卷不觉使人起敬。此四异也。窃念我朝当此际。实为文明景运之极。 世庙以神圣。垂衣在上。而 宫庭之内。有子如匪懈。朝著之列。有臣如诸公。笔墨游戏之馀。亦足以辉映华夏。流传寰宇。呜呼。可不谓盛事乎。墨迹瑰宝。天下所不乏。唯玆四异。旷世难觏。末学鲰生。亦与寓目。何其幸也。请标卷首曰匪懈堂墨妙神赏卷。因书此以归之。
书宋龟峰玄绳编后(示李汝固。以下续稿。)
玄绳一编。得见诸老先生往复言论。其讲问之勤。友谊之笃。皆可以想见。今世那有此事耶。栗谷之言直率坦易。牛溪之言温恭恳到。龟峰则意象峻洁。自待甚重。其言辨矣。其学博矣。然往往亦有未妥处。略记鄙见于左。
龟峰曰。未动是性。已动是情。从前诸儒之说。大抵如此。然终觉有病。夫谓已动是情可也。若曰未动是性则已动之后。便为无性耶。程伯子言性无内外。既无内外则何有动静。盖动静。言乎其时也。性之理。无不在也。今只以未动者为性。则天命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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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无乃归于偏枯空缺之地耶。
不善属之情。为不善属之意。剖析则精矣。然亦伤太纤巧。盖情固有善不善。意亦有善不善。为之一字。乃见于行事者也。
答栗谷曰出非不可。出而无所事不可。善哉言乎。朋友责励。不当如是耶。
以栗谷退归后上章论事。为偏于忧国。过于犯冒。恐非深知栗谷意者。
答牛溪曰不必以微涡为人欲。自家衽席之上。天理人欲分界。亦甚分明。而不能一任天理。可畏也已。旨哉言也。又曰。欲之生于形气者从之。生于胸臆者去之。亦好。又曰。食亦同色。患不在不足。而在于多。此亦名言。大抵观此等议论。此老胸襟。殊不草草。
答许公泽问曰性是理。知觉是气。性是静。知觉是动。性是性。知觉是情。其曰性是理。知觉是气。甚当。性是静。知觉是动。知觉是情。皆有病。盖性即理也。知觉是心也。理该动静。心统性情。若偏举一边则又归于偏枯空缺。
答松江曰以辞爵禄之勇。移于酒色。明取与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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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其戏侮。抑疾恶之刚。弘取舍之度。勿尚清白而僻其行。勿轻侪辈而易其言。其于箴规松江。可谓明且切矣。
以几字属静。极无谓。龟峰之辨甚当。闵景初未详何人。无乃是杏村之字耶。若尔则杏村之学。恐欠精透。自不动静者理也。有能动静者气也。此语欠妥欠莹。盖立意则不至大非。而造语有病。
善是理也。恶是气也。善是理也之云。未为不可。然不有理通气局一义。则亦未免偏枯之患。而理有所未到处矣。若曰恶是气也。十分不是。盖气之本。元无不善。必其流荡乖戾而后方有恶耳。夫谓气兼善恶。犹欠于本末源流之辨矣。今直以为恶。其害义伤道非细失也。性即理心即气。今若曰恶是心也。人将以为如何。惜乎龟老之失于言也。大抵近世儒先之论。看得理气判作二物。立论之际。每每是理而非气。不知此本妙合不贰之物。分而二之则不成天道。不成造化。无有是处也。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明道曰。器亦道道亦器。若见得如此。则安有理善气恶如龟峰之说者乎。罗整庵理气一物之论。虽曰有病。比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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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见解。亦自超诣。此栗谷所以有取也。
答栗谷恐其作随时宰相。前辈箴警之道。诚可畏服。
书契氏家传后
契氏本出高昌国。世居契辇河上。故以契为氏。元时有曰普莘。官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讨贼不屈而死。 赠守忠全节功臣户部尚书谥忠悯公。为立清湾书院以祀之。夫人某氏。亦寡居全节。其子文质事亲孝。尝割股肉以疗母疾。官至中书参知政事。晚节休官。家于豫章东湖之上。自忠悯死于忠。夫人为贞妇。其子参政以孝闻。一家三节。为世艳称。学士揭傒斯为赋三节堂诗。而虞伯生记其事。文质有五子。曰玉立,直坚,哲笃,朝吾,烈篪。皆登第为显官。哲笃有七子亦皆显。而长曰逊。字公远。登至正乙酉第。为端本堂正字。应奉翰林文字。为权臣哈麻所恶。出知单州。值元季兵起。天下将乱。以至正戊戌岁。举家奔高丽。恭悯礼遇甚备。赐田富原。封富原侯。数岁卒。五子。长曰长寿。中至正壬寅第。为判三司谥文贞。次曰福寿,延寿。皆至枢宰。庆寿中洪武丙辰第。官按廉使。眉寿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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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与庆寿同年登第。官至参赞议政府判礼曹事谥恭厚。眉寿有子猷。某官。尝请乡贯于朝。赐籍庆州。契氏起西域而仕中国。累世贵显。文行节义。赫赫名世。遭乱东来。不坠家声。科第蝉嫣者数世。可谓盛矣。猷之七世孙举。治博士弟子业。居于果川北里。吾家先茔所在也。举尝携先世谱传及阳村权公近,亨斋李公稷所为序若诗来示。余感契氏上世三节之懿及富原公避地保族之智。遂书其后以归之。
坡山唱酬诗跋
右听松成先生坡山四言诗一章八句并诸贤酬和诗总若干篇。其章句韵悉如之。真迹粲然。萃为一编。先生之孙洗马丈携以见示。因命维识诸简末。窃观先生道学之渊源。风操之清高。自足以师范后学。照映今古。文藻笔翰之妙。特馀事耳。一时诸贤酬和之作。虽其摛词造语。各运机衡。而旨趣要归则无二致。伏而读之。想见当时人物之盛。其流风馀韵。邈然不可企及。即世有删修之举。是编也岂不卓然为大东风雅之什乎。末学颛蒙。获与寓目。庸非生平大幸哉。抑维因此窃有感焉。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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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或出或处。惟其时义。要之山林。非所欲也。然自三代以来。道德之士。能得其时行其志者十无一二。而潜光陆沈。隐居而求志者。班班见也。岂斯道也果不宜于斯世。而隆古之化不可复见耶。试以是编所载诸君子观之。其中固有出为世用。功名著于竹帛者矣。即其最名世如退陶,南溟,河西,大谷,龙门暨吾先生。大略皆高尚者也。虽或略试绪馀。然谓之能行其道则未也。在诸先生。虽不改其肥遁之乐。而斯世斯民。一何无福之甚也。抑诸先生虽不遇。然未至于叔季也而犹若是。况世愈下而道愈否。则君子之处斯世也。何怪乎所遭者之益不幸而可悲也。呜呼戚矣。此未可与俗人道也。
华谷稿跋
华谷。故进士乌川郑公起溟之号也。是为松江相公之胤子。相公以文章节行重于世。华谷生而有隽才。自幼服训家庭。又及牛溪成先生之门。其在童年。学业淹通。为文词奇伟。骤长议论英畅。侪流推服。以为不可及。不幸被疾。年三十二而夭。后四十有馀载。而其季侍郎公既编集先相公遗稿。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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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剞劂。仍以华谷诗若文附刻焉。嗟乎。富贵而名磨灭。古来何限。唯能言之士。托斯文以不朽。若公者。一编之中父子并传。可不谓盛事乎。华谷稿存者仅仅数十篇。然其华藻之美。炳蔚可观。诚不以富。亦秖以异。不其然欤。
溟岳录跋
余抱疾已阅寒暑。居恒昏昏合眼。昨得东淮公溟岳录。读未终编。神观爽然。沈年旧疢。忽若从毛孔中散去。余少读枚叔七发。盛陈江海诡观。欲以己疾。意谓词人夸诞耳。以今观之。理宜有之。嗟乎。此特纸上语耳。然犹若是。试使余笋舆筇杖。致身于五台,枫岳之间。嘘吸山海灏气。以自漱涤。则其所得。何可胜道哉。录先诗次记次小说。皆手笔也。记胜诗。说胜记。而笔尤工。吁可珍也已。
仇十洲女侠图跋
侠有豪侠节侠仙侠。皆男子事也。乃仇生独写女侠何哉。岂才子多情于此。别有会心处耶。抑其艺有偏工。故以所长自见者耶。绘事之妙。览者知之。余故不容赘焉。
先大夫木川题咏跋(以下续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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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甲午。维之先王父宰木川县。时先君子方长银台。请暇省觐。到县赋此诗。盖当丽祖刱业之际。此县之人。专心所事。独不归附。及三韩既定。丽祖不忘旧忿。赐五畜姓以辱之。至今谭者以是为木人诟病。殊不知原其所以得此。实如殷民之不服周。而得称为顽也。先君子此诗。虽出于率尔感兴。而其发微阐幽。表章节义之意。不啻丁宁。其在木人。岂特被华衮之褒而已哉。木之人士。欲追揭官阁。以存一邑故实。而岁月久远。未免缺佚。以书来问于维。谨就先稿中录出以遗之。因识其事于简末。
重刻白沙集跋
白沙集。始刊于临瀛也。维猥以拙语弁其卷。集既行。读者颇有以编次失宜。字画多舛病之者。门下士相与谋曰。斯文也。必将流布四方。而传之永久。若以是起后学之窃议。则吾党何以辞其责乎。遂共加雠校。误者改之。缺者补之。不必存者删去之。位置失所者釐正之。会郑锦南忠信节度岭南右道。开府于晋阳。乃克鸠工重刻。因属维识其事。锦南自幼。庇相公宇下。其受知与受恩。举一世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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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其于为相公报效身后者。宜无所不用其极也。闻斯役者。畴不韪之。若乃相公德业之盛。文章之美。树立之卓。前序已略备矣。今不再赘云。
壬戌同庚稧帖跋
自子夏氏有四海兄弟之语。而后儒推明其义曰民吾同胞。夫以四海之大。兆人之众。而君子犹视之如骨肉。况乎生同国进同业仕同朝而又同一岁以生者乎。此其不期同而同。有似于偶尔者然。其情之可亲而义之不可忘。亦人事之所宜有也。近世士大夫喜作同庚会。虽少壮之年。布素之微。往往有之。此固无足道也。若大司马李公壬戌稧会。诚可敬而可羡也。古人以七十为稀年。况壬戌距今踰七帙者四岁矣。会中五君子。其高者固已践崇班登八座。而其馀亦皆服貂玉而历华膴。高年宿望。寿贵兼隆。何其盛也。诸公各于初度日。设席欢会。苍颜华发。金玉辉映。观者莫不称艳。自今以往。年算益尊。官位益进。赏心乐事。将与岁增加。虽香山洛社之会。何以尚玆。司马公以稧帖见属。遂书此以归之。
凤林大君新第上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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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皆有阖庐。以为爰居爰处之所。君子将营宫室。必适不侈不陋之宜。是以周诗所称。义存乎攸芋。鲁论有训。善归于苟完。凤林大君。玉派流光。金枝挺秀。涵泳乎关雎麟趾之化。德义夙成。周旋乎龙楼 鹤禁之间。 恩顾靡替。年将及于舞象。礼已成于委禽。欲称尊贵之容。可无甲乙之第。眷兹爽垲。允合经营。琪树名园。早擅城东之胜槩。银床赐井。旧沾天上之恩波。爰命工师。载勤朴斲。上栋下宇。取象之协于经。冬温夏凉。随时以节其气。有轮奂之美。贵在宜人。辟雕镂之华。务存省费。鸟鼠攸去。风雨何愁。历吉日兮良辰。抗脩梁兮隆栋。聊陈嘉颂。用赞成功。
儿郎伟抛梁东。名园华构郁穹崇。休倩龙眠开画障。骆峰苍翠满房栊。儿郎伟抛梁南。南山当户送晴岚。六月炎蒸侵不到。铜瓶碧井露华涵。儿梁伟抛梁西。屋后长林翠欲迷。帘幕却嫌丝竹闹。独怜幽鸟尽情啼。儿郎伟抛梁北。 金阙五云瞻气色。唯向 枫宸祝万年。本支家国长无极。儿郎伟抛梁上。朝请馀閒便偃仰。不用枕中鸿宝书。河间礼乐供心赏。儿郎伟抛梁下。突兀眼前成大厦。善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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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烦张老词。斯干吉梦符周雅。伏愿上梁之后。鬼神守护。福禄来臻。万事纠纷。莫如为善最乐。一心忠孝。长期与 国咸休。凤凰和鸣而室家雍睦。熊罴叶梦而子孙众多。有吉无凶。自今伊始。
麟坪大君新第上梁文(以下续稿)
周有文王之圣。庆自流于本支。卫称子荆之贤。善苟完于居室。经传所载。古今同规。麟坪大君。质挺天人。精含金玉。振振仁厚之性。岂必一角为祥。赫赫尊贵之姿。自是多生种福。方其在阿保之手。固已足诗礼之闻。矧今朱邸之疏封。那无华构之经始。契玆龟兆。食彼骆坡。川分泮流。素称洛阳东村之胜。地近 禁籞。长瞻天极北辰之尊。斤斲才施。工徒竞劝。更闻鲁卫之密迩。益觉棠棣之交辉。不必崇台曲池。极高高下下之观。唯应竹苞松茂。绝风风雨雨之愁。上簟下莞。钟鸣鼎食。次公谨慎之戒。寔存规箴。张老轮奂之词。善兼祷颂。窃慕古人之陈义。聊赞儿郎之效功。
儿郎伟抛梁东。驼骆峰阴入户中。从此名园还有主。一区花竹更春风。儿郎伟抛梁南。雨后终南色胜蓝。无限云烟供眼底。不烦鞋袜强登探。儿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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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梁西。华屋参差望里齐。知是第兄联栋宇。棣花诗什为谁题。儿郎伟抛梁北。夜夜凭阑瞻 紫极。清都帝座迥难分。唯见祥云腾五色。儿郎伟抛梁上。屋上青山如画障。轩窗不许下朱帘。为爱晴岚来献状。儿郎伟抛梁下。燕雀纷纷喜大厦。月榭风台岂不佳。薰炉一室偏潇洒。伏愿上梁之后。家国同欢。身心俱泰。东西门巷。却笑天上之参辰。伯仲埙篪。第尽人间之湛乐。承 两宫之宠光。保百年之寿禄。爰及苗裔。勿替休声。
拟演连珠
臣闻天地生物。本无全功。圣人因材。各取一能。是以上药胪陈。乌喙亦可已疾。八音繁会。柷敔犹能节声。
臣闻大道无方。仁智异见。至人体道。隐显殊伦。是以素王栖遑。欲援亿兆之溺。犹龙遐举。只留五千之文。
臣闻神能入虚。无往而不妙。形以摄物。虽大而必容。是以寸心潜灵。坐抚八纮之外。太阳洞照。未彻蔀屋之中。
臣闻物系度数。可以学知。艺出心灵。难容力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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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历象明时。法尽机衡之中。弧矢命中。妙在彀率之外。
臣闻烈士捐躯。岂为青史之笔。忠臣尽节。不待明主之知。是以北海握节之士。自分泯迹于黄沙。睢阳嚼齿之臣。何曾致身于赤墀。
臣闻器藏于身。君子所以待用。时会于势。圣人能无失机。是以高墉注矢。立见获隼之功。牧野观兵。遂成殪戎之威。
臣闻几动于微。吉凶可以先见。计决于早。行止无令后时。是以疏傅东归。岂恋桑梓之乐。季鹰长往。非为莼鲈之思。
臣闻形有所须。然后得以全其用。道有所本。然后可以弘其绩。是以离朱至察。必待日烛之光。尼父大成。唯述皇王之业。
臣闻万象受变。唯太空无所移。百邪交侵。唯至正不可夺。是以道人冥心。逆折山鬼之伎俩。贞士正色。不累浊世之磨涅。
臣闻法以立制。揭百代之规模。人能制治。适一时之便利。是以太阿龙渊。待妙手而后用。公输墨翟。籍规矩以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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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手持足行。无能易其偏任。耳听目照。未有兼其妙解。是以治朝任职。必重侵官之愆。明主用人。每存求备之戒。
臣闻二仪奠位。品物咸亨。两曜垂精。昼夜乃分。是以月受日光。得成代明之体。天包地外。不损覆焘之尊。
臣闻大道无心。至诚为基。星文错陈。必符昏朝之候。溟海浩荡。不爽潮汐之期。是以去食存信。圣人有训。失信得原。霸主所非。
臣闻身居至静则群动有所归依。器含太虚则万流自然灌注。是以辰极高悬。七曜各顺轨道。尾闾善受。四海如输府库。故大传著寂感之旨。易象有虚受之语。
臣闻依于众者势无不制。守于己者物莫能诱。三军虽武。可夺上将之威。匹夫至微。难挠寸心之守。是以天下宗周。寰中有食薇之士。万国归汉。岭上有茹芝之叟。
臣闻玄造难名。无霜露则不能成物。明王有道。去赏罚则无以制治。是以颠颉既诛而三军改观。魏绛一赏而百寮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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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善不与名期而誉闻自著。忠非为谮设而谣诼难逃。是以颜冉閟迹穷阎。名播天壤。胥原尽节危国。身委江涛。
臣闻久假非真。心劳而事必败。一诚不息。志逸而功自熙。是以叶公好图。反骇真龙之至。涓人市骨。竟致骏马之来。
臣闻积诚感物。捷于待叩之钟。饰伪欺人。难甚去饵之钓。是以闻杞妇之号。路人亦为挥泣。赌西子之画。思士不肯回眺。
臣闻学忌文胜。道贵机圆。因病发药。證虽繁而方不穷。按谱调弦。法则具而妙莫传。是以洙泗教人。各就德器。挽近论学。徒费言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