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x 页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序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3H 页
题郑司直赠河主簿还乡序后
于是人有适百里而久不返者。其所与游忽忽如有所不乐。思一见夫人而往从之。则内必谋于家。其家若亲戚能劝而行者。什未必二三也。然而勇往者。盖一乡一人而已。如曰更有之则未必也。于是人有适千里而久不返者。其所与游忽忽如有所不乐。思一见夫人而往从。则内必谋于家。外必谋于亲戚乡党矣。其家若亲戚乡党能劝而行者。什未必有一也。然而勇往者。盖一国一人而已。如曰更有之则未必也。若远于千里而倍之。则其所与游能不忘畴昔之好而从。时时见于言面者盖寡矣。况望其有意于往从乎。纵使有意于往从。其家若亲戚乡党。有不以死争而止之乎。此吕长悌之独千古艳称于交道者也。虽然。长悌,叔夜。俱河内人。其所往来道涂千里云者。未闻有猩鼯之径。虎豹之穴。大江大河蛟蛇之窟限以隔之。而与之争死生以就之也。不过遵彼汾蹠淇园。车驰马走。翱翔容与。数行日以至山阳矣。如使长悌陆行千馀里。水行过之。泛溢渤澥之外裸人之国。侥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3L 页
倖性命于蛟龙鰴鲸之角牙。若今河生之往从郑司直于耽罗岛者。未必能以躯借交也。噫嘻。河生身且不顾。于其家人亲戚乡党。奚啻脱躧哉。于以见子之义且勇矣。噫嘻。河生,长悌。足千古矣。为长悌之所未必能为者于后长悌。千古下无亦犯古人不为鲜继之戒乎。噫嘻。河生,司直之为。所事道足矣。与司直游者。其能有为司直道当司直者乎。于是子独当司直矣。人尽推而予之矣。吾且操觚而有赧焉。
昔。窦婴益疏不用。诸客稍稍引去。灌夫独不去。卫青日退。故人门下多去。唯任安不肯。太史公载之于传。义之云。然而是不难也。曰何也。彼窦与卫。富贵非一朝也。灌夫,任安之冯身以依之亦非不久也。立功名显爵位。梁肉绮縠。馀及仆隶者谁力哉。非趋市人之情。有所不忍见小诎而辄去也。至若闾巷之人其与人交。而人贵我贱。然人未尝分半菽于我。未尝汲引推毂于我。直以义相慕悦。已见人诎厄而不相背负者为难耳。今有人于此。不惟不相背负。亦不爱其躯顾其妻子亲戚闾井。而思见夫人甚渴之水。挐扁舟入沧海。凌飓风几死者数矣。犹不少悔。其为难何如。而古今宇宙间有几人哉。异哉河生。异哉河生。子厚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4H 页
之卢尊。瞠乎让君三舍矣。
生名弘道姓则河。家在德裕山之阿。鼻祖簪缨一跌蹉。除名椽吏子孙何。生亦趋走任非他。小少立脚能不颇。明习吏事办多多。平反狱讼除烦苛。小心常畏民喘瘥。秉直欲绳俗谬讹。争议长官官不诃。辈类严惮亦无那。感生洗手相切磋。崔颙观察气像峨。岭海风生皆立波。生时代官卞条科。观察咨嗟颜色和。往者壬辰东急倭。崩腾千里尽干戈。两京已破悲铜驼。西望剑阁失青骡。一二男子当脩蛇。致生幕府问揣摩。军书兵籍眼一过。树颐掉舌如飞梭。出奇赞画不婆娑。用之可以扫幺么。惜哉测海人用螺。归来还着烟雨蓑。主簿虚名足一呵。丘壑空藏硕人迈。平生慕悦屈汨𤄷。千载何人赓九歌。爱而不见隔耽罗。魂梦时惊奋鸣珂。拂衣出门破媕娿。遂凌大海青鲸磨。毒龙黑蛟攫逶迤。从以白獭与灵鼍。眇䁘呀呷若喽啰。振尾奋鬣如横柯。生能谈笑舞袖傞。指使篙工劝舟拖。俄顷再生泊盘陀。逐臣相对泪滂沱。怡怡嘻嘻醒沈痾。不觉淹留积羲娥。离家踏雪归食萝。昔鬓未衰今头皤。我闻此事时盛詑。今幸相遇于僧伽。酌酒持劝颜微酡。坐睨神骨侧弁俄。我言骥食玉山禾。不可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4L 页
长从野饭傩。见生壮志未蹉跎。胡不上疏开详牁。言出掩耳徒吟哦。冷笑无能落痴窠。顾惭半生崇尼轲。不避世上争范和。庶从今日制芰荷。共子瓦砾拾东坡。
郑经历杜门公八十寿序
古人有言曰。人不可以无年。无年曷以享诸福哉。虽然既有年矣。而能享诸福者古亦罕矣。如荣启期之带索行歌者有之。牧犊子采薪无妻者有之。白香山之秪有孤侄者有之。其他恃粥如赵太后。饮乳如张丞相者。纵有年。其亦苦矣。若今世之郑经历杜门公之寿。异是矣。公世胄而家故饶。便体嗛口。养生之具。不劳而足矣。配良而偕寿。尚无恙主馈矣。胤子知县公早挟科第。大辟进涂。以治理第一。金貂烂矣。而且公坚悍不衰。筋力尚壮。颠毛未甚白。车牙未甚豁。颜色未甚梨。司闻者聪。司见者明。健饭则左司也。意到则孔戣也。与人酌而能不倦。与人棋而能竟日。看古书而择卞眼字。孜孜如一日也。公可谓富寿康宁者哉。何得之丰兼之人也。公今年七十八岁矣。知县公于公悬弧之辰。盛宾客以觞之。来谓余曰。不佞为亲。今日道足矣。有牢焉。有醴齐焉。有滫瀡膻香异味焉。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5H 页
有狐貉温厚之荐焉。顾窃思之。崇冈茂陵川升日至之语。虽诗人之为其君祷者。子之于亲。蔑不如矣。矧惟度索之桃。海算之祝。见于杂他传记者乎。矧惟中朝人必借娴于辞者。为其亲寿序者乎。我则不备是矣。愿子之为吾亲以续诗人之义也。余曰然。杜门公于吾大父。中表兄弟也。知杜门公之所以寿而祝杜门公者。外吾无他人矣。遂赋祝辞三章。其一章曰。之子之寿。德基业昌。申锡无疆。知县公起而拜曰。侈哉子之善颂也。其二章曰。之子之寿。夫鸿妇光。偕老孔臧。知县公又起而拜曰。何子之寿吾亲称其辞也。其三章曰。之子之寿。子孙行行。鷟翔玉跄。知县公举手谢不拜曰。吾恶敢当恶敢当。已又下席而问曰。子之言知吾亲之所以寿者。其有说乎。余曰。仁者静而寿。古今之通论也。又曰。寿者拘于气。故淳厖之世。则多耆耋云。杜门公生于嘉靖癸卯。则其禀于气者固淳也。育子慈以教。待人恩以信。馆亲戚之无归者则可不谓仁乎。宜杜门公之享此寿也。虽然。敛荣期,牧犊,白香山之所无者。而独享之。则天必有与于其间也。呜呼。子之大王父掌令公。非以直被乙巳祸者耶。至今人论乙巳岁。而语及掌令公事者。无不泣数行下。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5L 页
岂天悔于是。而阴骘其子孙异夫人耶。吾所以知杜门公之寿。而享古人之所无者其在此矣。知县公感涕而拜曰。微子。孰为此言哉。请敬以是归而寿吾亲。
送郑秀才鸣周(昌诗)归觐耽毛罗序
庄周有言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吾尝读而疑之曰。岂其好恶异于人若是哉。意其人以文章奇诸子。自快快为异说耳。吾乃今验其信然矣。曰。何以称焉。即亡论古昔事。若今世之郑丈人某氏。可谓畸人者非耶。始丈人为御史。一遭贬。及入春坊。又上封事谔谔。中时讳。大拂众志。廷议鹊起。齿利者啮之。爪强者搏之。不小馀力。而竟赭衣于理。久乃流于南裔。人海岛中。其畸于人者何如也。当丈人之诣贬所。驾艓子凌高浪帆风。一日踔数千里。出没于极深之庭。泛溢于渤澥之外。海若阳侯青鲸白鼍咢鱼蛟螭龙之属垂涎而先后之者。不知其几也。卒能离摧篙失楫之患以传其居。而安之若命者已有年矣。家大人尚无恙健匙箸。不以丈人不在侧为忧。而以义断其志。其志乐也。其家督鸣周甫亦能业其家者也。其有室仅十数年于此。久不宜子也。其内今辄怀妊。免乳且无日矣。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6H 页
庶几不以恤胤戚我丈人矣。况其二季皆可有成者乎。此则不可不谓侔于天。而天实有相于其间也。天人之异好恶。不其悬欤。庄周氏之言。良不为过。且吾闻君人者代天而理物。君固亦一天矣。然则向也齮龁丈人。而甘心乎窜逐之者人也。非君也天也。则岂非申胥所谓人众胜天者乎。今也大年于亲。开庆于嗣。无阴阳瘴疠之毒于身者。君之赐也。天之默报也非人也。则岂非申胥所谓天定亦能胜人者乎。噫。天道远矣。今始定矣。而丈人之食报也如此。如其定愈久而其报愈大。则非特反绝之环不隔于老人星下而止也。人胡得有与焉。为善者可无怠矣。余于丈人。获承警欬。又与鸣周氏游。今者鸣周氏以觐行。遍告诸所常往来者。人皆交口言夫夫也宁于海中。岁率一再至三。诚则笃矣。可忽垂堂之诫乎。属余以为赠。余遂以侔于天者推言其丈人事。以及鸣周氏。侔于天者恃天而行。又何险夷之足云耶。
送谢 恩洪海峰朝 京序
深河之役。我军将金应河力战死之。 天子用嘉焉。发方府金万有奇。特遣使大赉我 殿下。以彰激义声率群下有异。且用恤应河家暨从事者有差。 殿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6L 页
下乃下拜敬受而侈 上之赐也。则命有司选才良臣有公望者往。仰谢明 天子大恩。于是洪海峰先生膺是选。将行。遍徵诸所常往来者诗若文实诸橐。日。不佞间客席。得阅而见之。语之精粗。情之疏数。虽人人殊。大都闵先生有大夫人在堂而辽左方扰。为行李忧者若一也。不佞曰。是未得海峰志也。夫海峰既出身而事主。主有命。固不可以亲为解。况忠信乃海峰长物。忠信而行者。何入不得。畴敢以险夷为异道。为赠海峰言也。且海峰负超倬之才俶倘之气。跼于东海之偏。不能航辽河蹠燕京。观中国盛大之气像。则是非知海峰者之为海峰恨者欤。今实有天幸。使海峰有此行。而是时也 天子方赫怒。以征凶奴为事。大徵天下兵咸萃于辽。连营千里。殚振威武。井井之旗。堂堂之阵。攉宇宙而生风雷者。将海峰所行过而厌观者矣。不知向也吾东方二百年使价之行。亦有是观否。不独此也。乃者 天子宠异我 国甚。如不鄙夷其使。少假借之。使得奏事于前。海峰之周旋鸣玉之列而俯仰 耿光之下。必有可观者矣。中国之人其以我国有人。自海峰始也。海峰之才。将有试矣。诸君又何戚焉。顾韩子不云乎。所养非所用。所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7H 页
用非所养。吾于海峰有嘅焉。
赠何生序
余自中岁病且懒。乐弛置自便。又读老子,庄周书。重增其慢。尤不喜与俗辈接。阒其门久矣。有何生者率然来请见。余辞以病。明日又来。余又辞如前。又明日又来。其意若不得见则不已也。余感其诚而许以客席。与之坐而察其色。则殊不以不即见望我也。余于是知生为长者也。又与之语而试其志。则若遗外声利。不胶物诱。以自隐无名为贵者。余于是又知玄元之道不死于今也。自是余与生为之尽。生亦乐余之亲己也。日一至余所。有再至三至者焉。愈久而愈不止。几一岁周矣。忽一朝来余告以别曰。我不乐京师。将就休乎湖乡。即拂衣而去。无少顾籍情亲离别可怜之状。余于是又益知生之玄学之臻妙也。其后余则遭终天之恸。而与人事绝。无由得寻生之声光矣。至今年冬。应门者报以客至。余屣履出迎则乃生也。握手惊喜。因相与咨嗟畴昔者良久。不暇语及其外。生熟视余曰。子何颜色之耗而齿发之疏也。子试见我貌何如于昔。余然后始悟而审视。则生之毛发肌肤果泽于昔者之为见。而眉眼生彩。若有道气者然。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7L 页
余遂面叹曰。余少生几廿岁馀。而壮而至衰。衰而至翁。惟未者白发也。生则犹尔也。得无饵灵药而却老欤。生笑而徐言曰。吾向也去京师归南方者。子其不知耶。南方古称水银丹砂杂佗奇药。山出棋置。而特世无知其为药者也。知其为药者。山泽间有其人。而我之沈浮湖海。屡阅岁不知反者。岂无其意欤。盖从其人学其药也。羽化飞升之术。虽未及尽传。驻少难老则固易也。子何知我之久。而不知我之甚。余又面叹曰。生乎生乎。生之所易。人之所难也。生则非世人也。余固知生之有近道之质。而余固疑生之久绝迹于人间世也。今果为此耶。余且因是而卜生之来学城市也。昔壶公卖药于市。而徐福自海而出者。政为世人之疾病夭札。而哀怜之来济之也。生其学壶公,徐福者非耶。然则所谓神仙之蝉蜕于尘埃者。其亦有情于世耶。其过我而游者。其亦学弥明之过刘师服者耶。世无昌黎韩愈。则石鼎联句序。属于何人。生乃笑曰。子虽分限于神仙。而游戏于文章则有之。盍文赠吾。
送杨康翎(万古)
日者余与客坐。语及刑部郎中杨子之贤。以为有高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8H 页
世通才。惜其不为宰物者所识也。居无何。人或来言今日是朝家大政。而杨子得县康翎。客乃曰。杨子其不审康翎之为县耶。辞郎署而请此县何哉。吾新从海西来矣。康翎之县。见而知之详矣。地边海潟卤。人民鲜少。无桑麻六畜之饶。在全盛之时。已为西土残县之首。自刳于兵以来则弊而不振。不能自张为官。属于傍县十数年于此矣。其始别为县仅再周许。而其间知县。大率武夫。武夫之牧其民。如狼牧羊。不以民事为事。而以封己为事。赋益滋敛益急。剥割之敲扑之。童羖泉珠。无不备索。以使孑遗编户恒产日窄。愁痛日迫。红者不足于盖形。穑者不足于充腹。负抱交走。无一分顾籍田里心。田野由兹而荒。官畜由兹而索。为官者谁与为足乎。继今为宰者。其不忧俸钱之不给。幸矣。奚论外事。今杨子由刑部郎中而为之。则校其利害瘠肥之毫釐分寸于彼此。其不及刑部也判矣。杨子将且不释其怨而悔是哉。余应之曰。不然。子非知杨子者也。杨子之为人。吾知之矣。恢恢坦坦。和乐自居。其天得也。不以隐约动其心。不以富好移其志。若得之若失之。视之若一。不为戚戚之容。不为跃跃之态。其学得也。余尝试之矣。杨子与余往来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8L 页
不为不久矣。未尝见喜怒忧乐一动其颜色形容者。岂无其间一毫可喜可忧之来前哉。杨子之处之能如是矣。以是知杨子虽官显如刑部。必非其心之好也。县残如康翎。必非其心之戚也。岂可以计官之美恶。校利之厚薄。竞锥刀之末者处杨子哉。且杨子之才固多矣。康翎之民固困矣。苏枯沃渴。调弊起残。非才不能。则吏部之举杨子得矣。而杨子之才亦将有试矣。此古人所谓别利器者也。劳之来之吹之喣之。宣仁风于百里。沾王化于海濒。吁嗟者破涕而为乐。流逋者弛担而按堵。乐生兴事。官民两足者。于杨子之才。特股掌间事。而天之赋与杨子者。亦将为是哉。若使杨子进取于朝。美仕于时。显于刑部。又显于刑部。其不免卑疵而前。孅趋而言。周宾正而求誉。限官位而窒其道者鲜矣。有才有能。将焉施用。其于宰一县守一州。而施其才伸其道者比之。孰得孰否。吾于是益知杨子之去刑部得康翎之不为异也。不特此也。杨子本以文辞进。而以文章世其家。夫文章之学。不独读其书师其辞而已。盖必大吾之眼。宽吾之胸。极幽遐怪诡之观。以壮吾之气而为文。得而象之。故古之为文者。孰不壮游壮观而为文名世传后者哉。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9H 页
彼康翎之固。在西海之湾。极深之口。若木之外。蓐收之位。粘天浸坤。浩浩涆涆。不知其几万馀里。而大而鲸鹏之往来。细而鱼虾之出没。可怪可愕可喜可惧。日月风云海若阳侯敲撼磨戛之状。布濩罗列于杨子尊俎之前。则杨子之壮游壮观可谓惬矣。而其文章之气。文章之作。必有万于平昔者矣。马子长沅湘之游。枚叔子广陵之涛。敖而无足数者。吾于是又益知杨子之去刑部得康翎之不为戚也。恋恋于拨奸制囚之役。而苦苦于施才为文之地。岂人之情哉。杨子之必不为是哉。余其后抵杨子于其居。而目其貌耳其言。果无少蒂芥于其胸中而怡然也。余于是益信吾知杨子之不失也。遂以答客之难为赠杨子之言。而于其别也。执盏而言曰。子之治民能如是矣。子之为文又能如是矣。人能有一于此。足以发名成业。况子之得兼乎。虽然。大丈夫之志岂但止于是哉。余尝读晋史。常恨孙恩潜浮海岛之中。窃发为盗。而以至郡县不能守。当是时。拥强兵为屏翰者何限。皆不能一举兵薰巢浸穴削根掘株也。晋室之无人。良可知矣。今 国家纪纲兵力。固非委靡南渡之马氏。而海狼小丑欲祖孙恩之故事。诚可痛矣。 国家虽不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79L 页
肯为鼷鼠发牛弩。而为其边邑守者。坐视吾民之被螫毒。而不能出一奇设一策以剿除之。其可乎。噫。子之县亦苦其狼贼之患。而适子之尸其土。则愿子之上请 朝廷。下结方伯连帅。察其机宜。生其气势。击楫前驱。号咷穷猿。揃刈爬梳。晴开海道。使龙蛇鱼鳖化为吾赤子。而水府蛟室亦照吾 东方圣人之日月。则其功烈何如也。又况威于西而焄于南。使漆齿斑衣之徒。愁居慑处。不敢动摇于扶桑之外。则其功烈又何如也。其视规规于簿会之末。而屑屑于笔砚之间者何如也。将见太史氏大书特书子之功而不一书己也。大丈夫之志其不在此。吾尝知子有随,陆之文。而有绛,灌之武。故乃以是望子也。杨子杨子。努力努力。
送冬至使南参政市北公序
上之四年。将遣使如京。贺 皇上锡胤之庆。有司承 上命。选择专对者必才必良。于是南参政市北公由爽鸠氏膺上价之 命。命下。不佞造其宅。不暇出一语。公先自称曰。子长氏何人哉。吾自结发好远游。南尽于新罗之履。登崇岭望方丈。北穿铁峡。又东北探金刚。遍万二千峰。上毗卢绝顶。观六龙送日之状。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0H 页
遂遵海而穷。从楼船将军。张旗鼓奋棹击柁。游瀚海而返。然犹意慊慊。谓局于此所。观此而止。恶能免大方家笑。今吾知免夫。今吾知免夫。天下之海之钜者。渤海为最。天下之称通邑大都者。必以临淄,即墨先屈指焉。今吾之行役。水航渤海。陆骋乎淄渑之间。蹠邹鲁而达于燕。吾岂遽出子长下哉。殆天卒我远游哉。不佞乃仰天而笑曰。甚矣公之不自知也。殆天卒公劳。非卒公远游也。夫大块劳我以生。则凡有其生者。畴不有其劳。士劳于坟典。商劳于胥易。工劳于技。农劳于耕。武夫劳于射。阔狭说客劳于纵谈辩。其佗各以所能所事劳其生者何限。然不若公一身之丛群劳。无少须臾休息也。噫。方公之少也。好读书尚意气。趋人急甚己私者。已足以劳其筋骨心力。而事往固不说。试以五六七载间劳勚之章章较著者言之。邑之剧者则公在其邑。任之难者则公当其任。拮据于刍挽之役。赞画于元戎之坛。海西并以关疾驱其车。错辙其间。无一邑遗。而卒之转饷千里饱战士。逐强寇而尽之。然公不自知其劳。而人亦无甚怪焉。岂非公之厚得于天者劳。而公不敢自暇逸者哉。公于今年春。以病罢就第。则若可休矣。未数月病旋起。旋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0L 页
膺是 命。吾故曰。殆天卒公劳。非卒公远游也。甚矣公之劳也。智效一官。办数事者。其自视也劳矣。公能倍之。适百里不辙足者。其自视也劳亦极矣。公又倍之。而宿舂粮适万里。诗所谓我独贤劳者非耶。公今年过五十矣。神观尚盛。筋力尚壮。胸中勃勃然尚有少年豪气。犀首之饮。叶公之冰。而不能媒五劳阴阳贼。又安知今行非卒公劳。而继此而劳者无穷期也。公笑曰。吾久忘吾劳。
重刊汉阳赵氏族谱序
惟我汉阳之赵。远有代序。自高丽入 国朝。公卿大夫庄士继迹。其宗支柯叶蕃衍布濩。不知其几百千也。知中枢府事文节公。以钜人长德。仰惟本源之深远。慨东方姓苑之莫传。且虑远兄弟之为涂人也。遂遵其先尚书公衷孙志作世谱。上自双城总管。下至汉川,汉平。六世中阀阅功劳懿行淑德。靡不俱载。十馀传内外子孙靡不毕录。其诚勤可谓挚矣。然尚恨有阙者。左政丞襄烈公汉山伯夫人。即我 太祖康献大王之姊也。先 太祖开国。乃老襄阳。坚不事二姓之志。襄之人士为立忠贤祠。尸祝而俎豆之。此非难敚之节可以表出者乎。良节,良敬之传德袭训。受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1H 页
禄于天。丹书铁券。位跻台鼎者。有以也夫。絅尝闻宗老梳翁公说。良节公既卒制终。家子侄辈请良敬公共落室成。良敬公周视庭除。不坐堂而出。诸侄颠倒惊悐。请其故。公曰。伯氏在馆时岂财力不足欤。不设阶级。昭其俭也。而辈不思追趾先人令德。饰此石砌。余自今不入汝室矣。诸侄惶汗沾背。即坏之。盖二公之持廉尚俭如此云。其后良节公四代孙静庵先生。唱明道学于吾东。际遇 中庙。期铸三代之治。不幸为谗小所惎。身竟不保。然旋复天定。配享 孔庙。为百代儒宗。其为胚胎前光而扩大焉者何如也。良敬公子侄之显。孙曾之盛。亦不歉于良节。诸房支派亦勿替引之。诗所谓乐只君子。万福攸同者非耶。良敬公于絅八代祖也。良敬即总管五代孙也。计其历年则于今四百馀载。其间大运之盈虚消息。国家之兴亡否泰。人事之倏往忽来不知其几也。则今吾宗族之盛于前而替于后。势也理也。无足怪者。昔春秋之时。晋之栾,范。齐之国,高。鲁之孟,仲。宋之华,向。楚之景,屈。非不巨室世家。而传不过四五世。不微则绝矣。又以汉之功臣年表观之。至子至孙者亦鲜矣。况望其累百年勋业之盖覆其仍云若我汉阳之世者乎。于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1L 页
是益见吾祖先之能守富贵。不危溢而退让之德。素朴之风。皆可为后世子孙法。后世子孙之承继绵绵不绝如淮水者。其非食报欤。总之吾赵氏本出杨之汉阳县。至龙城君树功名于东界。子孙仍居龙津者数世。坟墓土田多在安永间。及 国初。复为汉阳人。文节公之综理宗谱。在嘉,隆之际。则今去嘉,隆殆百有馀年矣。絅之曾祖 赠承旨府君从兄弟若而人堇与录焉。它可类知也。今吾宗族之在世者。与我颜行。则溯其世代。必与我同。下于我者。则其高曾之不及与于前谱。亦可知也。末梢后生昧昧无闻者。纵称曰本姓汉阳。而庸讵知某为吾祖而传于几世。某为吾派而分于某世耶。况兵燹以来。谱牒之存者无几。散处遐裔之宗生不识有旧谱者。亦不可谓必无。虽其生世能及谱牒之盛行。幸一见之。日远易忘。人之常情。又岂真知先祖之可尊可敬。同姓之可惇。世谱之所由作也。不宁惟是。黄渥之失谱而强引庭坚为兄弟。罗威之赂遗罗隐而号为叔父者介于其间。则畴能别白黑而异阴阳哉。余为此惧。欲与同志重修世谱者雅矣。往丁亥岁。絅以不肖蒙 恩。忝位列卿。今宁海府使赟氏父子方出入 迩列。故知事纬韩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2H 页
氏方居耆老所。故掌令重吕,经历松年,成均又新,引仪休,直长志孟,卫率备幸一时咸萃于都下。遂上下议论重修谱牒事。人皆乐而同辞。于是拣在京宗人中有办局者十人为有司。凡为文遍告四方宗人。及某人为一道之望。堪为一道有司。某人为一邑之望。堪为一邑有司。各书族系单子。各出助工布木。贫富有差等事。皆松年与又新氏剀度而规画者也。岁未终。四方宗人持族系工布者缰至辐凑。亡何。松年氏拜金山郡守。其族兄昌门又出为奉化县监。有若天所助焉。金山方鸠材与匠。经始其事。未几即世。奉化又罢官而归。刊谱之役。遂无奈何也。俄而余以事谪在西塞。西土宗人来唁者亦多言及谱事。相与咨嗟而已。今年夏。宁海公以书告曰。吾幸涖于此。此地又多宗姓人。江左诸宗不谋而有意相谱役。进士以周又自奉化来。夫夫与修谱始议者也。阅二个月。又以书报刊事几完。徵序引于絅。又令絅绍介今领议政金公请弁首之文。金公我赵之自出也。我乃起而叹曰。多乎哉。宁海公之敏于事也。将堕之役。起于立谈。董事之勤。倍于运甓。云霄之阀。蝉联之胄。班班胪列于剞劂氏之目中。则潘安仁之述家风。陆士衡之陈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2L 页
世德。敖而无足数者。吾宗可谓有人矣。左氏有言曰。先王胙之土而命之氏。又曰。召穆公纠合宗族于西周。后之论者亦曰。宗法与治法相左右。然则修谱即合宗之遗法也。斯岂亶为一姓氏之私。其实辅 国家之治道也。太史公之作世家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故作三十世家。吾祖先辅拂 列圣之绩。奚让于汉之世家哉。虽其耳孙之寝远寝微者。苟为某公某贤之世。则乌可泯泯无传于谱中也。呜乎。吾所与相视如道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一人分而至于涂人。苏明允之所悲。吾亦悲之。苟有尊祖敬宗之心。谱恶可已。愿吾谱中之人。仍是而益勉孝悌之心哉。 上之三年辛卯秋七月。良敬公八代孙正宪大夫前参赞絅。谨序。
鹤峰先生集序
上之二十年春。乏使。不佞以贰价奉使海外。路过岭左。贷海槎录于金鹤峰先生后孙所。柁楼上日读数篇。击节愉快。不知舟帆风上下出没于鲸涛鲛窟之中也。后七年。金学士孝徵氏手鹤峰全集来。请不佞序引甚勤。不佞于文业。纵非其人。生平慨然慕先生之为人。愿为执鞭则有之。遂作而称曰。其直如朱丝。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3H 页
其刚如鍊镠。其特立如出壑长松。深丛孤罴。则先生天得也。勇往直前之气。养之以浩然。由孝移忠之性。行之以义路。鉴空衡平。肚里不着一毫私。则先生学得也。先生游退陶老先生门。闻道最早。固已不屑于文学之科矣。而其发而脩辞者。亦不得自掩文质之彬彬。故处 经幄十有馀年。凡所陈劄。同时学士无不袖手。惟先生所为娓娓累千言。举皆刳肝沥血。格君补阙之事也。至若海槎录。则先生奉使日本时所著也。亡论持数寸柔毫。摧折狡倭之鬼胆。其往复同行中论议堂堂。虽自谓奋,育不能敚者。岂非先生素所蓄者耶。逯乎壬辰。人咸咎先生不能如奉君之先觑虏情。虽 君父亦为之投杼。于是时也。先生出入人鬼关者。间不发矣。受 命于危乱之际。纠旅于糜烂之后。蓖遮湖岭。沮遏方张之贼而后忠节自著。然先生之劳勚成疾。终致大星之陨者。盖亦以此。不佞今读先生壬辰录。奋发乎其忠谋也。有味乎其喻象也。勤恳乎其奏议也。奚亶击节而已乎。不佞猥以是评骘先生之文曰。先生疏劄。似董江都,刘中垒奏议。招谕之文。似陆敬舆。其佗词赋诗律亦皆平铺洪畅。优入韩欧之室。西厓柳相公尝称士纯海槎录足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3L 页
以传后。不佞于全集亦云。先生讳诚一。字士纯。鹤峰号也。
聋岩先生集序
不佞絅。生也后。且坐孤陋。于岭南先正钜人长德。盖若黄卷中人然。及读退陶先生文集。而后始知聋岩先生若陈太丘之汝南群贤之首也。先生生于成化丁亥则明宪宗纯皇帝时。而我 庄宪,康靖大王继照之盛世也。元命苞言苴弧北老人星时平则见。果尔则老人星舍吾东何见。先生享期颐寿。其必应此也无疑。上古有老莱子者。衣䌽衣作婴儿戏以娱其亲。其亲之大年可知。宋太平兴国中。御史李守忠道逢杨遐举者。年八十有馀。其父若祖方在堂。俱过百岁云。是之三世。较先生两世之寿。固有倍焉。然未闻其母之寿如先生具庆时也。又未闻以隆爵厚禄致荣其亲如先生也。又未闻子姓五人。俱以才学显。迭宰旁邑。及先生悬车之日。逐节歌舞。尽礼敬于先生。一似先生往日寿其亲也。太史公传万石君曰。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唯此得庶几埒先生。而奋无文学。只用恭谨遭好黄老时。致位太傅。夫岂若先生以纯儒起家。历事 三朝。忠言正论。皆有可称道。教子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4H 页
孙皆可为后世法。由是受天之禄。停鸾峙鹄。亦皆彬彬君子者矣。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也。尝作爱日堂而拟九老会也。先生时以玉堂长来觐省。而先生诚孝之笃。固已彻 四聪矣。固已耸士林之为人子者矣。其治具淳熬粉𩛆饤饾之盛。固已无不备矣。仁里中父老鲐背鲵齿。无非仁者之静而寿者。黄冠野服刻鸠之杖。与金貂华组争席。而奉觞而上寿。是日太公大家和悦之色。虽陆大夫橐中千金。恶能易此也。不知胡白九老亦有寿亲事否。汾川一乡数百里内。有此吾东数百年希觏之事。如使太史氏善占天象。则德星之聚东汉陈笋。必让聋岩九老三舍矣。噫。先生德行实。馀事文章。而读其所著。若大朴未散。古剑新斲。语语皆真。非后世饰羽雕虫者之所及也。且相与酬唱诸君子。金慕斋,朴讷斋,周茂(一作武)陵,权松亭,李容齐,鱼子游为之先焉。苏退休,申瑛,曹伸为之后焉。退陶先生又以大雅儒宗。阐扬先生事迹。无毫发遗。后生耳食者。何敢赘一辞于其间。今先生弥甥孙金启光氏。谬谓不佞享幸寿。方奉喜惧之亲。不可无一语相聋岩集剞劂氏。顾不佞孤露馀生。堇不忝主绩之教。已获睹如此胜事。一涕而已。何敢容喙。启光氏犹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4L 页
执不改。敢摭集中总语以污赫蹄。架屋叠床之讥。何处以逃。旃蒙大荒落南吕既望。后学人十岁老畸汉阳赵絅。叙。
汉阴先生文集序
不佞絅。甲辰岁。猥撰先生墓隧之碑。其后五年。先生贤孙户部郎象鼎氏。遣其子允迪以告曰。祖父文集锓梓既。弁首之文。执事不可以辞。不佞复曰。前日杜撰乐石也。狗马之齿已满八。况进虖五载。则恃粥而生。亦甚差事。奚论文字上。今世荐绅先生其无壮年健笔当之者乎。象鼎氏犹执不改。数数然请不置。且曰。惟我祖父错质于国。夷险 节。帷幄运筹。造膝晋谟外。不遑其他。绝无置稿传后之计。今不肖等纵不能袭训趾美。惟念祖父左右 宣庙。克成中恢功业。载之惇史足矣。眇末子孙。何暇一二谭。至若祖父平生种学绩文。兀兀穷年。发为著述。犹恐有闻者。其可任其湮灭不称哉。不肖家严昆弟用是为惧。乃于囊箧中阅旧书。䵝昧就灭。居什一二。适有天幸。先严与季父相后先守尚善。乃附剞劂氏。卷凡四。唯以不全为歉。补苴罅漏。不得不待异日。其后堂弟象震为起居注。誊出银台日记。颇得祖父遗文。又幸李松龄为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5H 页
尚牧。松龄我之自出也。不待吾家勖厉。自祗力文集事。几乎刊行。不意松龄即世。奈何乎天。天岂不欲乎使吾先祖咳唾精神复显于此世耶。不肖等相与惋恨。而归咎无处。遂相与单心力。鸠成此集。虽曰泰山毫芒。抑可见天不悭秘宝。而少贳不肖等责矣。于是不佞薰盥而窥其集。有韵之文。三百有奇。表劄启辞教书百一十有奇。献议呈文如干有奇。书牍九十有奇。与唐将书七。答倭奴七。碑志祭文杂著一册。此非大集而何。大冶炉边。失二三点金何伤。世之专精为文。岁磨月鍊。不失只字者。较其富有。不知孰与多也。汉阴先生文学。性也。卓然早成。二十登上第。掉鞅艺苑。人无不辟三舍。迨立之年。主盟文鼎。天下闻者不独艳其词藻。愿一见其丰仪之盛。讵不韪欤。当龙蛇大难。竭忠尽智。惟命之从。杨镐经理。至贵倨也。曰。得李尚书。吾济矣。雀立秦庭。无衣之赋。不俟终日。以是观之。先生之娴于词。何让屈左徒。燕许大手。徒浮誇耳。甲午八条献策。实再造吾东之药石梁肉也。 宣庙奖以有过人之智。 明君知臣。信古人之言曰。充才曰学。趣识曰才。识非知之府耶。自古大人君子功业显著者。孰不为文。论利害达事情。舍智奚适。汉阴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5L 页
先生。闲闲之智。际会 宣庙。朝暮遇也。不佞尝耳剽先进谈。先生之文。文出六经。而资治,春秋为准绳。洛建诸老言为饤饾。诗自有德人深致。自成一家云。传言三不朽者。吾于汉阴先生集。得之。
苏斋先生文集叙
吾道之东久矣。实自殷父师受封朝鲜也。然其后千有馀祀。未闻有阐洪范而昭人文于我东者。罗之文昌侯,洪儒侯。丽之文宪,文成。或以破天荒。或以笃行著名一时。谓之醇儒则未也。其间李春卿,李牧隐。特文人之雄耳。况其言杂佛老而言。于吾道何有。式至我 朝休。 圣人作于上。真儒辈出。接乌川而上之者。静庵,晦斋其人也。陶山李先生则尤有大焉。其所立言著书。大中至正。寻坠绪于紫阳。回狂澜于既倒。庸非箕范之学中兴之会耶。于是苏斋先生起。而羽翼陶山。真若横渠之于两程。亡论他述作。夙兴夜寐箴笺疏。有一字一句不硺磨淬砺者乎。已精而益求其精。已当而益求其当。故朝就退陶而正焉。暮就河西而正焉。上下论难。不怠不厌。不知其身之海岛囚也。以李先生格致之至。论其笺疏曰。斯道不亡于吾东则此解必传于后。其与之也亦至矣。盖先生年才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6H 页
舞象。已有向道之心。及入滩叟甥馆。益知为己之学。不以恃士业为汲汲。徒步登枫岳。有小天下之意。及位于朝。凡所制作。皆哜义理之胾。壹趋孔轨而辍足他岐。际遇 英靖大王在春宫时。先生以宫僚。进讲书筵者几尽一岁。其所讨论反覆引喻者。尽高舜之道。 仁庙倾听动色。待之异于诸臣。于戏。 圣人厌世太遽。奚独先生之学遏而不伸也。噫。先生读古圣贤之书。沈浸醲郁。积而泄而为文。故易奇而法。诗正而葩。春秋谨严。乃先生尺木准绳也。陈言务祛。不足道也。或谓先生之文无乃太高。不类宋儒之文。余应之曰。独不见博雅王凤洲之言乎。谈理之文。亦有品别。茂叔简俊。二程明当。子厚沈深。先生之文。可以颜行西铭。则吾所谓若横渠之于两程者此也。濂洛闽粤之文。体裁不必同。而卫道则一也。先生之于文之体。异于宋儒亦犹是也。顾吾辈何人。敢评骘先生之文。恐不免管中窥豹也。昔 宣祖大王览先生对策。批曰。韩柳文章。程朱议论。此 圣人日月之明。千秋断案也。人何敢间焉。且先生有韵之文。珍岛十九年泽畔吟也。正与屈左徒牢愁幽思之同致。论者以为其高出崔文昌而及于古。恐非妄言也。然先生之诗。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6L 页
性也。游关东诗。堇踰士衡文赋之年。而其老苍奇健。奚谢晚年。溪谷张维有言曰。苏之气格雄拔。夫夫世称具眼者也。简易崔立之,沧洲车云辂恒言我朝三百年操觚之士。无一及苏斋者。噫。奚待后世之子云哉。先生集行于世者凡二本。一。万历壬寅年间。先生犹子大河氏宰天安。刱木板大字。不幸遭荐福之焚。一。康舟川胤子复诚氏牧星也。鸠铸字重印者也。字虽细。精致过之。今者先生孙景命新拜奉化。过不佞而言曰。先祖文集行于世者久奚。顾当时编次者有操末续颠。得兔忘蹄之病。亡兄峻命属妹婿故司谏沈大孚甫釐正之。分为内外集。论礼论学等篇即内集也。骚赋诗文碑志即外集也。不肖今守太白山下一小县。欲新刊先祖文集以藏名山。传诸其人。若太史公之志也。愿先生张之也。不佞故仰止先生者也。遂作而言曰。吾东方文集何恨。类不免一付剞劂氏后直至刓敝。而不复印者多矣。今苏斋先生集。梓之至再至三。诚所谓三不朽之业也。是集之大行于世。岂独光山卢氏一门焜耀。吾鲜四方之士。虽初学学究辈。皆知吾道之东自于父师。而先生之文。足为吾道之指南也无疑。不佞聋瞽也。执末简而与于文章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7H 页
之观。不其僭欤。
龟岩集序
天下之学裂久矣。吾东一振而趋孔轨。盖 列圣风之也。至 宣庙朝。益崇重儒术。以礼聘退溪李先生于陶山。而使国人有所矜式。则于是为学者各自奋厉。于于焉来其门。高者谈尧舜。下者说商周。即毋论管,商功利。仪,秦阖捭。道,佛虚无之学。不曾挂其喙。而虽游戏翰墨。亦不敢不一于正。李先生师道之严。卫道之功。其何如哉。余常恨无所及其时。而乐观先生之书及其及门者之所答问。虽一言之几乎道。不舍也。今年秋。阳川许熙和氏。自泗滨走人数百里外以来娥林。以龟岩集示余。问弁首之文于余。余非其人。安能不让。然窃覵集中行录。龟岩公年未弱冠。师事宋圭庵。及通籍于朝。又事李先生于太学。殁身依归。则其何游退门者之及此哉。此又余之所乐观其文也。于戏盛哉。 圣人之作于上也。人才之出而应之。真若天所助焉。泗之为地极南海之滨。俗尚武艺而外文学。自古记之矣。龟岩公独胚胎清淑之气。一朝以童丱战艺。伏一道士。二十五。又能擢魁于 殿对。名声隐隐鸣于四方。以是驰骋于一世。何所不足。而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7L 页
顾乃不避官盛近谀之讥。屈首李先生之门。亲受中庸之传。难疑讲学。不以舂粮而或间。片言尺字。必欲宝蓄而勿忘。庸非好学之天性乎。推此而事君治民。与朋友交。何往而不逢其原。辞副提学一疏。明白平正。无一字不本于性理之学。而术又不疏。实为治之药石。于此足见公造道之深矣。若其赋咏篇什。特公之尘垢糠秕。而有一句不出于正者乎。公可谓得李先生之玄珠哉。公姓李。讳桢。字刚而。世所称龟岩先生者也。好学之性。弥老而弥笃。遭遇 宣庙始政。侧席以待。不翅如渴。公竟以病不起而卒。士林之痛。至今不衰云。今去公一甲子有奇。而泗上蛾子恋德如一日。既已俎豆公于塾序。又裒遗稿于兵燹之馀。将剞劂以传后。甚盛举也。熙和氏以羁旅相斯役。其尊慕前贤诚一心。诚有以起人者矣。俱可书也。
六臣遗稿序
明人叙壬午诸臣录曰。沐浴文武之泽。而不可不谓夷,齐义云。余于六臣遗稿。亦有是感焉。当其时。天命有所属矣。人心有所归矣。水动摇者万物作矣。彼六臣何人哉。乃敢抱咫尺之义。不入造化炉鞴之中。而身为齑粉。子孙无噍类。而莫之顾欤。以今观之。六臣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8H 页
之事。虽谓之狂易失性。不知生之可乐死之可恶。可也。彼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避危殆。况最灵之人其知识几警。恶与夫虫鱼禽兽等哉。况贤者之拔乎其萃者乎。 龙飞九五之主。即吾旧君之同胞也。攀鳞附翼之徒。即吾同出入起居之友也。左右上下何处不容。而曷为脱屣富贵之场。而甘刀锯鼎镬如饴哉。谓六臣其贤其不贤。其恶死其不恶死。孟轲氏有言曰。生亦我所欲。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安知六君子者不有所恶有甚于死者哉。余读六君子遗稿。而乃知我 先王恢廓大度过于 文皇帝远甚。方正学希古死义于革除之际。而 文皇帝不唯族孝孺。藏孝孺文集者亦坐死。今六臣述作若文若俪若诗律隽永者。见收于东文选中无𧏮。好古儒臣传写而宝畜者亦有之。 先王之德之盛。于斯可见。平阳子远孙崇古又蒙 天恩。出宰永春。感 天地洪造之私。思乃祖相死之友。旁求六臣遗笔。惫心疲精者十有馀年。遂使燋尾复完。逸璧磨光。可谓诚一之致也。今将付诸剞劂氏以寿其传。是奉 先王褒录之教而飏之也。可书也已。
玄谷集序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8L 页
昌黎氏论文章曰。水气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苏长公亦曰。昌诗不如昌其气。不佞于是。乃知文章以气为主之说古今不可易也。吾宗人玄谷翁生当隆,万盛际。禀气固厚。才结发。喜文章。文非先秦两汉不读也。诗非开天大家数不眼之也。其所哜胾。最深于太史氏及战国弘辩之说。以助其气。以资其笔势。由是名噪一国。人不敢颜行抗其气。掉鞅艺苑。破的泽宫。名标一头。殆无虚岁。主司以得失翁为忧乐。同进之士以莫先翁为戒。顾坐时命。屡屈公车。至发种种。乃始得之。然翁则犹然笑之。不少挫其气。八角磨盘之勇。愈往愈壮。天启年间。不佞忝入玉署。与翁同儤直。是时翁年过耳顺矣。听其谭论则河决而峡溃也。视其符彩则岿然灵光也。叩其竹素之业则惠施五车。不足当其意也。不佞作而面叹者良久。翁殁十年于兹。嗣子亿氏宰南县。付翁集于剞劂氏。为不朽计。卷凡九。致礼千里外。徵不佞以序引甚勤。不佞披其编读之曰。多乎哉。词赋上规相如。下袭仲宣。飞章走檄。笺诔铭颂。俱有奇气。其它庭对大策。步骤晁,董之域。朝天记行。方丈,蓬莱幽讨有韵之作。譬如骐骥脱絷。怒气横空。率是以往。累百馀篇。未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9H 页
见其气之馁而竭而踬。翁之于斯术。可谓尽矣。噫。丰城剑气出古狱而贯牛斗者。始籍昆吾之铸。而终借雷焕之眼。观翁之师友之间。亦犹是也。汀皋,溪院诸老先生折辈行许以少友。石洲,东岳,五山车氏以能诗声最鸣于世。而与翁结为诗社。磨砻浸灌。婆娑娱嬉。戏笑怒骂。无非养翁之气而扬翁名也。翁之甚老而疾病也。不佞往造焉。翁已倦于言语。而资治一卷。尚在枕边。隐隐眉睫间。有好气象不肯泯者。奇哉奇哉。不佞今僭玄晏之序三都。则舍翁文气。无他适也。翁弟玄洲公亦以文雄并峙。翁实昌其气而及于友于哉。
初庵集序
初庵集者。故修撰申侯混所著也。为卷七。众体具备。多矣哉。古亦罕有。申侯才十岁。已有七步之称。未舞象。赋颂之声。籍甚一代。二十一。射策登第。入翰苑盛玉堂。淋漓笔翰。随遇颖脱。同时学士亡敢争其锋。至若告 君疏章。咸推于侯。侯亦不少让。盖侯天才故优。且大肆力于先秦两汉。故其源滉瀁。其发沛然。非如世上文士以一艺名而偏而不周也。说者或以为申侯此集。譬如蓝田宝肆。上者隋侯夜光。下者亦不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89L 页
下琅玕珷玞矣。顾其中五七近体。时有利钝。恐瑕瑜难掩也。吾曰。是固然矣。于古人业文成一家者。孰有不在晚境者乎。韩子之言曰。俟五六十为之。冀其少进也。榻雄氏亦曰。苗而不秀者。吾家之童乌乎。今申侯年凡几何而绝笔乎。如使李元宾久于世。则其文未必不并驾昌黎。而冀其少进。不足道也。汗血之足。未千里而先蹶。莫邪之剑。半决云而中断。操觚之士。孰不为申侯而流涕也哉。要之申侯之文。升孟坚之堂而取财于选。骚赋步骤杨,马。而时有齐气。古诗酷似三谢。大都诸作皆非宋人口气也。日。不佞猥以前糠。血指文鼎。每读侯课制。未尝不击节三叹。窃以为眉山兄弟复出于灵川之门。奇哉奇哉。乃者长公竹堂谬以初庵集序属不佞。不佞敢以宿昔评骘于中者复之。浼佛头不洁是惧。其敢曰玄晏之序三都。侯有二子。茁然俱是凤毛。灵川文采犹未艾也。
七老宴会诗序
余读懿戒。然后知君子之年高而德邵也。余读嘉鱼,有台什。然后知眉寿黄耇之相与飨燕赋诗也。后之香山九老之觞咏。至道睢阳西都耆英宴会之有倡斯和。盖慕盛周之遗风与。维我朝鲜。自父师受封。笾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0H 页
豆礼行。守以不失。千有馀祀。尚齿之会。始于丽朝。盛于 熙代。 宣靖累洽之际。公卿大夫之耇。造接武而继轨而不竭。虽未可遽谓与卫武公其年匹德者并。风流雅致。奚逊唐宋诸贤。于星山李参赞七老宴会帖。尤有以见鸿厖之世享齿德者咸树惇而文乃尔也。其中李参赞公以笔妙一国。若序若诸公之篇什。皆参赞笔。社中之见推。人人欲得而宝蓄者可见。计溯其时。距今几百有五六十年有奇。则高任二诗之为乌有。容斋长句之堇存焦尾。其无足怪者。孝哉永平君之述祖德也。追远不已。求于无形。求无形不已。至于羹墙。羹墙不已。至于遗墨遗什心索之郁攸断烂中。譬若隋珠琬琰出尘而复光。银钩折钗洗垢而复旧。观其字法。纯若金劲若铁。蔚若松柏。孰谓枯项黄馘之境。乃能办此业耶。信乎有此祖乃有此孙也。不知周时黄耇亦有后世慈孙能扬祖德如永平君者哉。无欤。永平君与不佞有葭莩之亲而且旧也。谬谓不佞亦今之洛社中人。恶得无情于是帖。请序跋甚恳。辞不获。敢以冷淡数语疥于帖末。又敬和七贤诗韵。深恐折杨葟过(葟过更考)之足白雪之为僭也。永平君名毂。曾令永平赋归来者也。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0L 页
夏日同诸公游松亭(诗序)
奏弦歌于杏坛。孔宣父之至乐。寄逍遥于樗下。漆园吏之高情。然而将圣多能。星奔救时之驾。大言无用。灰死凿坏之勤。岂若绝迹尘间。栖身物外。淹留小山之桂。盘桓彭泽之松。于时青帝挥幡。飘金粉于小女。朱明按节。庇苍髯于大根。灵籁生而笙竽清。明月照而圭璧散。逐荫转席。疑韩愈五楸之牵。离立如人。怜杜甫四松之在。加以南邻有客。北里佳宾。脩禊等于兰亭。少长咸集。避暑同于河朔。杯酒相传。风枝与舞袖婆娑。露叶垂醉面滴沥。家西棠树。远和王渭南之诗。园里桃花。可作李供奉之序。言不足也。诗可阙乎。亭亭千尺拔。郁郁五鬣阴。夏日收威避。秋烟染色深。宜人来寝卧。令我爽胸襟。绝爱婆娑处。长风入古琴。
桐溪先生集序
桐溪郑先生既殁。不佞为文以哭。既葬。摭其家状。为乐石之铭。吾以为吾得尽后死之责于先生。今先生后孙省岘督邮岐寿氏以新刊先生文集。又请弁首之文曰。叙吾先祖父。舍执事无适也。不佞义有不可辞者。遂薰盥而阅其集。为秩四。诗三百七十四。书序记传论祭文三十六。疏劄三十一。神道碑墓志跋二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1H 页
十二。富哉言乎。有德者必有言。其可诬欤。于乎。三代以后文与道二致。于是有义理之文。有藻绘之文。先生之文原于孟韩。则谓之义理之文者非耶。余不知文集之行自何世起。中原文献之盛。不说。吾东自丽及 国朝累百有馀年。凡掺觚呻佔之徒。有不灾木而行其集者乎。然大业不朽之盛事必在是人也。则吾未知其可也。若圃隐。若晦斋。若退陶先生。无所事于文。而流出胸中者尽义理也。其后百有馀年。闻三先生之风而悦之者。先生庸非其人哉。近代文人才子之集之刊行者。或以文滑稽。或盗窃陈编。或名位贵盛。或借助声势。而成其集者。夫如是者。举皆潢污之水。朝菌之晦朔也。其影沈响绝。可立而待也。恶足与论于不朽之大业哉。今见桐溪文集。则譬如江河之有源而不穷也。譬如松柏之贯四时而柯叶不改也。而况一字一句有非格君忧国之语者乎。先生本不屑文艺之末。家且世儒。闻道最蚤。及其为文。根柢于六经。镕范于孟韩。就有道而正焉。则赵月川,郑寒冈两先生是已。方其刻厉也。伊吾不辍。焚膏继晷。绝昌黎韦编不知其几也。古语曰。见功深者收功远。先生此集。必与魏玄成谏林。陆敬舆奏议。并行千载也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1L 页
无疑。肯与夫侥倖一言之几乎道者同日语哉。先生尝坐直栫棘耽罗者十年。先生夷然安之。读书谭道。比平昔有加。谈者咸以为先生虽畸于人。其实合于天。其或者阨先生命。而长先生文学欤。不然。何先生岛中述作。分明长一格价。殆类苏长公岭外。杜工部夔州以后作者。信先生于文。实有因直道而得者存。而至于有韵之语。则实不免高蜀州之晚。而得力于杜韩者多。亦异哉。噫。先生事业。独文也乎哉。安子顺之言曰。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非忠臣。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非孝子。不佞亦曰。读郑桐溪甲寅疏。而不泣数行下者亦非忠臣也。是乃所以为先生其人。而所以为先生其集也。
黄谏议漫浪集序
不佞于谏议之严大夫。先一饭。游太学时旧要也。于时朋辈间颇言行源有子。卓然早成。文学词章。古人与徒。跨灶之称。夫夫殆不免哉。行源即骊州公字也。其后不数年。谏议声名噪一国。取科第若摘颔髭。顾其酸咸与俗异。其在堂后也。天象差忒。 上下罪已教求言。公进言不讳。论者比之贾山。然坐是晋涂十四五跱。而大肆力于文章。则亦由是也。公殁十馀载。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2H 页
嗣子应老以公遗稿六卷授不佞絅曰。有文如吾父。庶几行世传后矣。而有子不肖如应老。忝厥而已。其何能述世德如陆士衡者。叩心疾首。而无如何。今岭伯沈侯好古爱文。性也不待不肖之谒。而俨然许梓吾父文集。不知世更有斯人哉。不肖之遇是贤。天也非人力也。天殆不朽吾父哉。且也不肖窃自念。古今作者何限。文集之行于世者亦何限。类不免后人之嗤玷者奚。其由俗偷而下。不乐成人之美欤。将瑾瑜之瑕。率不能自掩耶。柳河东托后事于昌黎氏。故后虽有驷舌莫敢疵。吾父生也让不居传后之业。殁也托后事不得如河东之于昌黎。其终文采不表于后世。名湮灭而不称耶。礼曰。先祖有美而不传。不仁也。不肖之罪。于是大矣。寤寐何安。先生于吾父。年辈虽悬。乐道吾父之文异夫人。世颂共知也。当今之时。知定吾父之文。舍先生而谁适。不佞曰。唯唯否否。交游谏议父子间。至发种种如一日。又于谏议文章。非皮相已。须忝太史推毂谏议。危执牛耳。平生为李将军地。何所有顾藉心。顾不佞耄期甚矣。神精消亡。天窦闭矣。曷以称秀才之过孝一言。应老氏执而不变。至涕泣簌簌下。不佞于是如狂惑者累日。乃叹曰。吾宁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2L 页
惫吾精力于垂死之日。不忍负一瞑万岁不视之文人也。阅其集。益知前日所未闯者。公天才固优。发而为文。若有鬼神阴来相之。随所遇而赋其形。几乎春蚕之作茧。樊绍述之于斯术。可谓至矣。盖其庇才者庄,马。而本之六经者亦厚。喜看王凤洲四部稿云。碑志疏劄。雍容而得体。骚赋别立门户。香山之流也。诗祖韩,苏而亦自斐然。酬应不竭。较之数十年前主盟骚坛者。不啻避三舍已。竹阴赵希逸谈艺最亢少许可。至于公。折辈行为忘年友曰。吾侪中无与敌此子者。赵之侪辈三四公。非当世之以文鸣者乎。闻者以为公案。噫。公之所操持。独文乎哉。一使扶桑。破狡夷之鬼胆。再使燕京。叹中原之陆沈。燕京十绝。婉而有味。三临瀚海。著叱驭为忠之志。以是观之。文固不足为公道也。奚养之违。年堇半百。未究所蕴之一。志士仁人畴不长吁而咄咄嗟惜。惟幸后子应老氏守遗稿不缺。又幸岭伯有古人风。不忍奇宝横弃道侧。而付诸剞劂氏。使千秋之士。知黄子由之文章不可泯于宇宙间。奇哉奇哉。龙集著雍涒滩夷则上浣。柱峰居士八十三岁翁撰。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记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3H 页
抱川加次里先垄下祠堂记
不肖絅本汉阳人也。自七代祖右议政良敬公。世居汉城。宗家祠庙在兴仁门外。曾大父 赠承旨公为支子。别为小宗。王考若考宜别立祠。如法以祀。而壬辰大难后吾家流落东西。不常厥居者五十馀年。且也王考若考不幸俱未遐龄。于营立家庙。固未遑焉。今不肖无似。无能为役。而幸不隳祖先遗训。历事三朝。位至列卿。至蒙 恩貤赠三世。亦可谓少申显亲之道之万一。顾夙宵一念。何尝不以靳一椽奉先之地为愧悐也。岁不我留。奄及七十。则于是引年。乃老于抱县之先垄下。始缚得数间屋。上以奉大夫人晨昏。下以容子孙游息事育之所。岁辛卯八月七日壬戌。率子姓犹子辈。就家北祖茔东麓下契龟卜焉。吉。其土黑坟。其脉坚凝。伐棘夷高。幽奥靓深。审曲面势则可谓好丘。乃经始祠堂。画三室同宇之制。鸠材惇匠。二十七日乙丑。上梁。又倩陶工燔瓦。明年。易茅以瓦。室中宜甓处。代以版。十月庚戌。工告讫功。凡为龛者四。龛有小铺窗户。其数八。为洪枢大户者六。施于前面。便于开阖也。皆极精致。三楹附舍。周以半间。亦皆设版。唯其梁柱杗桷材木不称。良由急于速成。立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3L 页
屋妆屋。二工而巧拙然也。然床卓俎豆足以安排。肃然庙貌。亦不违朱文公家礼家庙图式也。是月二十九日。奉高曾祖考四位。揭虔新庙。行茶礼行告安焉。不肖之百年志愿。于是毕矣。噫。桑梓间草刱家庙。视诸京城公卿大夫家山节藻棁赤白交映。不啻觕朴庳下。而尽吾家贫窭之琐力。则亦庸多矣。不唯不肖免祭寝之讥是幸。其敕稚昧于永久者庶几在此。甲辰秋九月。又于祠庙隙地右旁。立屋一楹。以为有事之所。盖缘居室湫隘。难为正寝之故也。夫不肖事君而忠不列。事先而孝不及。黄发凋年。寐始寤而图后瘳。过矣过矣。人必有罪余知余者矣。遂书此以为祠堂记。垂示后子孙曰。毋若乃祖之慢也云尔。甲辰秋九月若日。曾孙崇政大夫前判中枢府事絅。撰。使犹子礼宾奉事威明书。
淮阳乡校修癈记
国朝右文之化熢涌原泉。庙学之盛。岭南为最。其次两湖。其次关东。西北无称焉。淮阳即关东之一也。自万历壬辰岁。可一甲子而刳于兵。酷而且数。人民鸟兽窜。不离锋镝。即毙翳桑。存者堇什之一。奚暇论庙学乎。前年。余以将毋陈乞。蒙 恩宰淮阳。所谓夫子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4H 页
庙在府东二里许。余先视篆。往谒夫子庙。庙故圮而倾。榱桷坏漏。赤白漫漶。位牌卓子危而不安。东西庑壁亏缺殆尽。释菜时则籍荐于地。笾豆狼藉。礼容无凭。余顾瞻咨嗟者良久。遂揖诸生而告之曰。府置校儒者。为圣庙也。今庙宇如此。岂非一邑之所羞哉。顾此邑残而羸。府库枵然。民食半菽。将何财力通工而集事哉。无已则有一焉。余曾忝宗伯。考八道儒生免讲帖。则大都输财于文庙修者也。尔辈其无意于是欤。于是校儒二三人出布如干纯。出材木如干条。官出俸钱米曲以助之。拔乡之望一人。名以都有司。又选干事者数人。监其事董其役。乃举其故报观察使。观察使闻于 朝。越三月癸丑。香祝自京师至。祝有 御讳。诸生咸耸观蹜踖。益知 圣庙之重也。盖是经始于二月癸亥。积日月堇数十有奇。积役夫堇百指有奇。匠石则竱用游手之缁也。计其修废。则 圣牌上反字之颓废者。易而新之。斮陈楮丹雘其间。四壁之䵝昧就𥏽者。圬而补之。用柏板替砖甓。遍铺室中。又备精筦席其上。改修东西庑。可容位牌床卓。事虽未半。而苟完则有之矣。呜乎。余以七十甚老之人。猥主民社。不识生财之道。且拙办事之手。徒怀尊孔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4L 页
轨心。以作顺风之呼。诸生幸不我迂。而不惮尽心力。从事于是。其志亦可尚矣。然堀井不及泉。终为弃井。九仞之山。功亏一篑。圣训可惧。愿诸生毋以老守之为德不卒为恨而为怠。继而作明伦堂。又治东胶西序。则杏坛威仪庶几复见俨然。夏弦秋诵。何让邹鲁。何羡岭南。莫谓老夫之言耄也。
济州藏修堂记
耽罗在南瀛海中。地方四百里。隶县二。可谓一小诸侯国也。自我 献庙时。因星主去僭内土。遂降以为州。置吏理之。其赐履之远。居徒之众。陆海之殷。体统之尊。诸州莫与之埒。徒以犯鲸浪数千里之险。为其宰者皆惘惘悸恐。狼顾胁息。若不可生。及之任。非游宴娱乐。即诛求是事。由是济民不沾文明之化旷世矣。 孝庙之九载。以延城李侯为济州牧使。侯朝受命夕发轫。无几微难色。盖侯新解吉符而还。席未暖也。不佞闻而盐(盐更考)之曰。东西南北惟命之从。侯其人哉。侯渡海越三年。以书告不佞曰。仆虽鲁人。辞 京之日。谨读 圣教下者。兴学校首也。吾用兢兢焉。初视篆也。文武宾属暨二县监,教授,堂故,耆硕,儒流咸在。仆乃言曰。学校王政之本。吾受 王命尸此土。如不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5H 页
念政本而张之。罪其可辞。吾观此州人士。锸齿牙。树颊颏。吐唇吻。白而长身。与京洛殊者鲜。而公车之选。胡寥寥也。其无乃溺没于稍食渔商之利而不振欤。抑趋于蹶张弯弧。速成而不返欤。抑为州者失功令广厉之道欤。座有进士金晋镕起而对曰。閤下之言皆是也。鄙人不知忌讳。吾州虽僻。汉拿为镇。环以玉海。荣光休气。五彩相宣。丹砂石英橘柚珠树汗血之驹不能独当。则人材之出。独让于物哉。往昔高氏父子兄弟文学名位赫舄者屡世。苟究其由则李由义,崔山海之建校兴学风之也。古语曰。檃括之侧无枉木。不其然欤。其后不然。分忧者率武健严酷。什间有文吏至。率多鄙夷济人。右武左文。今天幸惠閤下喟然叹兴于学。诚蛾子时术之会也。然欲养士。不可无学舍。欲建学舍。不可不择其佳处。直乡校西果园东有地。即故判尹高得宗之遗基也。高之族乘光显尽莺迁。其基作町疃。仆悦。遂拉晋镕造其基。其基据汉挐正脉。爽垲宽敞。宅幽而势耸。城邻而境寂。北临大壑。不见水端。学者观澜。舍此何适。左右之頖何加焉。于是经始学舍。使晋镕主其事。问材焉取则伐山浮海是资。问瓦焉取则陶土不窳是庸。问役夫焉用则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5L 页
游手是雇。问涂塈焉取则手镘者子来。工斲不阅月。梁栋椳闑各得其所。突兀眼前。哙然弦诵之所也。事讫。吾猥名其学曰藏脩之堂。盖取记藏焉脩焉游焉息焉之义也。州之人士亡论鼓箧缝掖。下乃里老杼首田畯。咸咨嗟涕洟曰。此吾等百年所未耳剽之盛举也。意者 圣人作于上。恢一视同仁之化。无有外内。我侯承而宣之欤。仆于是乐州人之顺圣则也。则又设讲席。令三邑校儒挟册应讲。简其翘楚者。得二十人。又选孺子可教者十六人。每月朔朝与望。吾必冠带听诸儒讲。上下其能若否劝沮之。人各自矜奋束腹。伊吾不辍。不期年。倍文经书者什居六七。仆又办四书,三经,小学,通鉴。秩皆或十或九或四。读者于是不患无书矣。仆又虑学业不可效尹文置五升饭长饥为足。谋置本钱廪米。割官储数百硕以充学粮。除舴艋巨者一丈移籍学舍。以为废居补不足地。又虑此不足以图久远继处。建请分无用军食三百斛。以裕藏脩之徒。 上从之。俄考满矣。去济无日矣。金晋镕等谬谓仆为其事不及食其效。咸一口言曰。文翁治蜀以儒化。蚕丛变为文献邦。子厚刺柳。指画为文词。衡湘举进士者多。二子之能变裔人之俗。流声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6H 页
简策至今。矧惟我侯立学宫以振弦诵。饶钱谷以养寒士。其他为政。面侯不可以容声矣。吾逡巡而不敢当曰。吾政何能及古人。晋镕等又曰。藏脩堂之颜。恶可无文以视今若后。留閤下一语则大善。如以亲父为子媒为嫌。愿走京师。以属笃古而能言是者。仆不敢敚众志。庸书薄赫𨂜累执事。执事辱与我游素。且是举岂私为。实宣 上教于海濒。固君子之乐道也。执事毋庸辞。噫。不佞焚毕研久矣。顾尝慨然于化氏成俗之语。则尚有不泯于胸中者存。遂以謏闻复之曰。少也读东国舆地志。记济俗痴俭有礼让。礼让固孔轨一脉。俭非丹陵氏之遗风乎。济特在桑海外。邈不与尘世相加。混沌未凿。素朴不散而然耶。自非然者。夫谁曰父师仁贤之化。止西被而不东渐耶。况我朝 圣神相承之德。讫于海外将三百年于兹。济之民有一卒梗化者乎。可谓易使之民也。今侯之治济。诚顺风而呼。然使济儒一新其耳目。以从诗书之教。如渴得饮。未必不自侯敦学校始。其功奚止牧民变俗而已也哉。侯名禬。字子正。历扬三司。 赐绯牧民者数。皆剧必有闻。金晋镕俨一赵德。法宜得书。
鍊松斋记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6L 页
弘农杨道一筑室于松楸之乡斗文山之下。命名曰鍊松斋。人或莫晓其义。从而难之曰。占有欧冶子采棠溪之金。化火水淬。愈鍊愈精。则于是有鍊金之说矣。古有轩辕氏铸荆山之鼎。烹煎丹砂。为金为药。则于是有鍊丹之说矣。今子鍊松云者亦有说乎欤。道一于是密若无言。时不佞之来筑其斋也。遂并举或之说而请不佞记之。不佞曰。余亦有或之惑焉。敢问何义。道一笑曰。吾直方服松叶耳。不佞乃叹曰。甚矣子之异于人也。夫人之口之于物也。有所同味也。其味之厚者。则稻也粱也鱼也肉也脍也炙也。其味之淡者。则蔬菜也果蓏也。下及草木之实。甜与苦之口之味不味。而且等级之。岂闻有先其淡而后其厚者哉。又岂闻有乐其苦而恶其甜者哉。且子不见夫世之人乎。衒才粥能。伺巘抵时。求富贵利达者何归乎。归粱肉之厚味也。其馀编户之民。蠢动之属。啖蔬茹粝。此其素也。閒有利身手者出其中。则操毕弋设机牙。冒霜雪驰坑谷。犹且不避者。所重亦在是也。是固人之尽能索耳。未有有馀力而能让者矣。今子挟甲科之名。通金门之籍。而不能进一步为拾梁肉计。顾卷而藏于山中。啖松叶而不已。至于嗜嗜而不已。至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7H 页
于名其斋而揭之。甚矣子之异于人也。其不几于蓼虫之不迁乎。虽然。吾且得说于子之鍊松也。庄周不云乎。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在。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然则在植物中对人之正者。莫松柏若也。宜吾子之有托于松也。雪霜不能移。春夏不能侈。不言而备四时之气。则子于是鍊松之节矣。昂霄出壑。落落亭亭。俨然若不可犯。则子于是鍊松之直矣。在涧底而不辱。出蒲苏而不知。同乎豫章。岁久后大。则子于是鍊松之心矣。长枝屈铁。大根盘石。烈风雷雨。有力可争。则子于是鍊松之骨矣。多乎哉。子之鍊松也。岂特啖其叶而鍊其真。若桂父之于柏。偓佺之于蕳松也哉。子之名斋有以也夫。道一起而谢。命余张之壁。人或亦解其惑。万历四十六年夏。记。
乐全斋记
吾不知人生一世间。何乐何不乐乎。所谓乐者。非娱心悦耳便体嗛口之事乎。所谓娱心悦耳便体嗛口者。吾知矣。谋行欲从。得时而驾。趋人于庭。步人于涂。非娱心者乎。郑魏桑间。迭奏笙篁。要眇靡靡。非悦耳者乎。狐貉温厚。锦绣文采。高台曲池。密室深房。非便体者乎。猩唇驼峰。甘醴精凿。充溢圆方。方丈杂陈。非
龙洲先生遗稿卷之十一 第 197L 页
嗛口者乎。是四者。皆富贵容也。是四者。皆从富贵出也。非富贵。不得是也。不得是。不得乐也。得是而缺一者。乐不全也。得是之全者。方可谓乐全也。欲乐之全者。有能舍是者乎。舍是而乐全者。吾未之闻也。吾未之信也。异哉吾友人尹君而受之用乐全名其斋者。果能取于是耶。而受。幽子也。今不得四者之一。况望其全者乎。无其实而强名之。若有待于来者。岂而受之心乎。子虽问记之勤。吾将何辞记之。会有而受之客。从而勖余曰。子不见夫山石之朴乎。制而破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瑁。非不贵也。为石谋其乐。则必在乎朴之全也。不唯石为然。大木之青黄。不如臃肿之全也。翡翠之雕笼。不如鸾翮之全也。藉田之红縻。不如釐鼻之全也。华栈金镳。害马之全。方圆规矩。害土之全。能全其全。乐在其中。所谓而受之乐全者。乐其全也。非乐之全也。是以。四十泥涂。负担尔汝。而不以是害其全也。折杨堇挝。瓶笙寂响。不以是害其全也。编蓬矮室。衣不完半。不以是害其全也。蔬食菜美。人不堪苦。不以是害其全也。此而受之乐全者。其诸异乎人之乐之全者。彼以其乐。我以其全。此而受之心也。余遂揖客而上之座。取客之辞。以为乐全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