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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沙先生集卷之五十三
月沙先生集卷之五十三 第 x 页
月沙先生集卷之五十三
 谥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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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先生谥状
先生讳珥。字叔献。学者称为栗谷先生。丰德郡德水县人。德水之李。其称盖久。高丽中郎将讳敦守。是其鼻祖。十代祖劭。閤门祗候。赐紫金鱼袋知三司事。九代祖允蒀。民部典书赠佥议政丞。德水府院君。八代祖千善。守司空柱国乐安伯。谥良简。七代祖仁范。政堂文学艺文馆大提学。六代祖扬。始入我 朝。为工曹参议。五代祖明晨。知敦宁府事。谥康平。四代祖抽。知温阳郡事 赠左赞成。曾祖宜硕。庆州判官 赠大司宪。祖讳蒇。 赠议政府右参赞。考讳元秀。司宪府监察 赠左赞成。悃愊乐善。有古人风。娶平山申氏。即己卯名贤进士命和之女。英秀贞静。博通古今。工画善属文。以嘉靖丙申十二月二十六日。生先生于江陵临瀛北坪村。将诞之夕。申夫人梦黑龙腾于大海。飞入寝舍。小字见龙。以此也。生而异常。学语便知文字。甫三岁。外王母持石榴问曰。此物甚似。先生即对曰。红皮囊入碎红珠。人奇之。五岁。夫人疾剧。一家奔遑。先生潜祷于外王父祠。众惊异。尝见人渡水而踬几危。人皆拍手。先生独抱柱注目。忧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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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色。其人获免乃已。其诚孝仁爱之心。天性然也。六岁。自江陵外家。随父母入京。七岁。著陈复昌传。略曰。君子积德于内。故其心坦荡荡。小人荏蓄乎内。故其心长戚戚。余观复昌之为人。阴怀戚戚。阳欲荡荡。使斯人得志。异日之患。庸有极乎。时复昌未及显用。而适在比邻云。九岁。览张公艺九世同居。慨然慕之曰。九世同居。势或有碍。至于兄弟。不可离析。遂手画兄弟奉父母同居之图。又摭前古忠贤事迹。题其姓名以观之。十二岁。赞成公疾剧。先生刺臂出血。泣祷于先祠。请以身代。疾乃瘳。十三岁。中进士初试。文章日就。声闻藉藉。而专精学问。不屑小技。十六岁。申夫人弃世。庐墓三年。不脱衰绖。丧制一遵家礼。躬执祀事。虽洗涤烹饪。不任僮仆。前后丧皆然。自伤早失所恃。日夜号泣。一日偶阅释氏书。深感死生之说。且悦其学简便清净。有欲谢人事之意。十九岁。入金刚山。贻书留别诸友。仍栖山寺。戒定坚固。至忘寝食。居无何。觑破佛氏近理乱真处。遂尽弃其学。而专心吾道。著自警文。一以圣贤为准则。尝语学者曰。吾少时妄意禅家顿悟法于入道甚捷。数年思之。竟未得悟。反以求之。乃知其非也。二十三岁。谒退溪先生于陶山。厥后往来书札。辨论义理。退溪先生多从其说。赵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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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见先生和陶山诗。称玩不已。退溪先生曰。诗不如其人。尝致书于先生曰。世间英才何限。而不肯存心于古学。如君高才妙年。发轫正路。他日所就。何可量哉。辛酉。丁赞成公丧。甲子。试司马文科皆壮元。并魁初试覆试。人称九度壮元。即拜户曹佐郎。 明庙以释褐登龙门命题。制三十韵律诗以进。 上嘉赏。锡赉特优。乙丑。自礼曹佐郎。拜司谏院正言。自以新进未可遽当言责上疏辞。不许。与同僚上劄。请立志勉学。亲正人固邦本。丙寅。选吏曹佐郎。慨然以恢公道为己任。戊辰。以千秋书状官朝京。冬。拜弘文馆副校理。即 宣庙初服也。陈疏辞职曰。臣髫年求道。学未知方。泛滥诸家。罔有底定。生丁不辰。早丧慈母。以妄塞悲。遂耽释教。膏浸水润。反覆沈迷。从事禅门。迨周一年。赖天之灵。一朝觉悟。诬辞伪说。破绽昭著。抽脏濯腑。未足洗污。自分为世所弃。便欲谢绝世务。穷经读书。以送天年。臣父惜臣稍有雕虫末技。强令求名。父在观志。不得自由。臣亦自念家贫亲老。无以为养。包羞掩垢。遂作举人。科业未就。臣父弃世。名宦之念。顿绝于心。区区之意。只求升斗之禄。以救其饥寒耳。岂期好官倘来。谬恩横被也。 上答曰。自古豪杰之士。未免佛氏之所陷溺。不可以昔日耽禅之小失。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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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论思之重任。且悔过自新。其志可嘉。复拜吏曹佐郎。闻外王母病甚。弃官归省江陵。言官劾以非法。 上嘉其孝。不允。己巳。拜校理。自陈学未进。不可从政。外祖母有养育之恩。请解官归养。且俟学进还朝。 上答曰。可往来省觐。何必解职。仍 教吏曹曰。虽非法例。特令省觐。先生感 恩就职。时 明庙禫后陈贺。先生曰。自 上丧制甫毕。遽受贺礼。百官哭泣之馀。旋即陈贺。是歌哭同时也。乃上劄请以贺为慰。尝于经席 启曰。人君如欲为治。必先下功于学问。学问者。非特勤御 经筵。多读古书而已。必格致诚正。实有功效。然后乃谓之学问。 殿下临御数年。未见治效。窃恐格致诚正之功有未至也。若悠悠泛泛。只事文具。则虽孔孟恒在左右。日谈道理。亦何益哉。时相臣以承旨请对。非近规。恐坏体统。先生曰。只在所言之如何耳。若所言是。则何妨于体统。承旨亦经筵参赞官。请对言事。职也。今者善政不举。百度废弛。若不奋然振作。以新一代之规。而徒欲拘常守旧。则安能祛积弊而大有为哉。大臣不能引君当道。而惟遵守近规。殊非所望。 上临筵不喜酬答。先生 启曰。入侍之臣。预讲所陈。昼思夜度。及至 上前。压于天威。言不尽意。十漏八九。自 上虽虚心酬酢。尚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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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达。况渊默不言以阻之乎。 恭宪大王以二百年宗社。付之 殿下。殿下受其忧也。非受其乐也。 上曰。岂可无德行而有事业乎。且三代之治。不可猝复。先生曰。德行非一朝可办。而政事不可一日废也。允德未成之前。当置政事于不问。而任其紊乱乎。德行事业。当交修并进。尝因书堂月制。设为问答。陈王伯治安之道。名之曰东湖问答。 上曰。东湖问答。以汉文帝为自弃。何也。对曰。文帝以质美之君。当汉道全盛之时。可以复古。而终于杂伯者。以其无大志好卑论。故谓之自弃耳。人君立志不高者。大抵皆自弃也。时壸仪未建。先生因时弊疏。并陈择妃之道曰。古之帝王所与婚者。莫非仁贤之后。其求之之道。不过曰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而已。未闻聚 阙庭辨优劣。如今日之为。请自今勿以容姿服饰。推卜吉凶为等级。先观父母之贤否。以察家法。次观威仪之合度。以察女德。宣问大臣。允协众心。然后乃定。则 国家之福也。一日。 上语及乙巳之事。领议政李公浚庆曰。乙巳之祸。善士或有坐死者。先生曰。大臣之言。何可含糊。卫社是伪勋。其得罪者。皆善士也。 仁庙礼陟。中庙嫡子。只有 明庙一人。天命人心。岂归他哉。而奸凶乃敢贪天之功。斩伐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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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录伪勋。神人之愤久矣。今当 圣上新政之初。当削勋正名。以定国是。不可缓也。李公曰。事在 先朝。不可猝改。先生曰。不然。 明庙幼冲即祚。虽不免奸凶之欺蔽。今则在天之灵。洞照其奸。虽曰 先朝之事。岂可不改乎。庚午。又拜校理。时白公仁杰上疏。请雪乙巳己酉之冤。于是政府三司共论之。犹未及于削勋。先生以为正名为政之本。名之不正。莫甚于伪勋。乃于玉堂力主削勋之议。一时名贤大臣。亦或难之。先生独抗议不挠。凡玉堂四十一劄。五六劄外。皆先生笔也。至丁丑。因先生前日之议。竟得回天。群情快之。先是。朴思庵淳拜铨相。累辞不出。先生谓朴公曰。今日之事。当裒集清流。静以镇物。务积诚意。以感 圣心。公若固辞。使俗辈操柄。则是误国也。淳乃出。金公继辉谓先生曰。当今朝臣可当大事者谁。先生曰。朴和叔(淳字)表里洁白。忧国以诚。只恨精神气魄。禀得弱耳。白老(指仁杰)心事不凡。志切爱君。但气粗学荒。无以有为。若退溪先生。则学精德尊。可以有为。而终无担当底意思。奇明彦(大升字)气盖一世。亦豪杰之士。但自许太过。无温谦受善底意思。无已则和叔乎。至是。思庵果被大用。冬。辞归海州。辛未。还坡州。拜吏曹正郎。不赴。寻以校理承 召入朝。拜检详舍人,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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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皆辞归海州。与学徒游赏高山九曲。爱其泉石。遂卜居于第五曲。六月。除清州牧使。为政专务教化。手撰乡约法以教民。未几病递。壬申。又拜副应教。谢恩后复辞。归临津江阁。远接使辟为从事官辞。拜司谏副应教辞。先生自以学未进不可从政。累辞要显。而凡所陈说。必以唐虞三代为言。于是 上有李珥自是迂阔者之教。拜典翰直提学。皆不就。三司交章请留而不能得。作感君恩四章。乘舟归坡州。癸酉秋。又拜直提学。三 召不置。乃入朝。 上召见。责其易退。对曰。臣病深才疏。自度不能有为。徒食廪禄。不如退免罪戾耳。 上曰。尔才予所知也。从今更勿求退。先生曰。匹夫读书。尚且志在济世。况 殿下禀可为之质。操可为之势。宁无慨然自奋之志乎。 殿下诚心愿治。则只此一念。便是关雎麟趾之意。且人君处崇高之位。必须兼听博闻。择善虚受。然后群臣皆为我师。而众善合于君身。德业以之崇广。若自以为满足。则善言何由而入乎。 殿下谦冲退让之意。溢于辞旨。而至于不从公论。自是非人之时。则反有谓人莫己若之病。三公虽欲建白。恐拂 圣旨。含默度日。若 圣志在于求治。则大臣亦必尽言。而廷臣各陈所怀矣。俄升同副承旨。 筵中每劝 上奋发大志。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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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自古人之所见不同。迂儒则以为尧舜之治。朝夕可做。俗士则以为古道决不可行。此皆非也。为治须以唐虞为期。而事功则须当渐进。臣每以唐虞三代之事。陈于上前。非欲遽见其效。只愿今日行一事。明日行一事。渐入佳境耳。己卯年间。赵光祖大有致泽之志。而年少士类。作事无渐。竟致士林之祸。至今任事者。辄以己卯为戒。己卯之作事无渐。岂不愈于今日之专不做事乎。且人君须无一毫私意。可以感发人心。而近日言官论事。若涉宫禁。则 上必牢挋。群下疑 殿下之有私。而以含默为得体。孰有如臣之愚者乎。且屡以未出身人通台宪之路为请。 上下其议于大臣行之。诸臣请退溪先生谥。 上以无行状不许。先生曰。李滉一生。沈潜义理之学。言论风旨。虽古昔名贤。亦不是过。行状有无。有何增减。 殿下于已死之贤。行迹已著。而犹靳褒崇。况于一时之士。宁有好善之诚乎。李滉之谥。虽迟一二年。犹无大害。四方之士。疑 殿下无好善之诚。则其害岂浅浅乎。是时。先生感激 恩遇。黾勉从仕。牛溪先生成浑语之曰。儒者当以格君为务。若 上心不可回。则当速引退。不得 上心。而先务事功。则是枉尺直寻。非儒者事也。先生曰。此言固然。但 上心不可遽回。当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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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积诚。以冀感悟。若以浅薄之诚。责效于旬月。而不如意。则辄欲引退。亦非人臣之义也。甲戌。上万言疏。极陈时事。 上答曰。省观疏辞。可见尧舜君民之志。善哉论也。古之人无以加焉。有臣如此。何忧不治。深嘉乃忠。敢不书绅。第缘事多更张。不可猝然尽变。当与大臣议处。仍 命誊书以进。先生虽蒙 上眷。言不见用。人或疑其不去。先生曰。欲退则恐 天心或可回。欲留则言不见用。是以不决进退耳。一日。 上谓先生曰。汉文何以不用贾谊。先生曰。汉文虽贤。志趣不高。见谊言大疑而不用耳。凡人有大志。然后可以做大事。譬如主人欲构数间小屋。而工师乃欲构大厦。则岂肯听从其言乎。仍白 上曰。今者民困日甚。若不更张。无以为国。非欲变祖宗之法也。至如贡案。是燕山所更定。非 祖宗法也。臣非欲更张。欲救民弊耳。 上以纪纲未振为叹。先生曰。纪纲之在国家。若浩然之气在一身。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非一事偶合于义而可袭取之也。须是朝行一义。暮行一义。义积乎身。仰不愧俯不怍。然后浩然之气。充满流行。纪纲亦然。非一朝发愤而可立也。须以公平正大之心。施之政事。直必举枉必错。功必赏罪必刑。则纪纲自立矣。时泮中儒生序齿。流俗多非之曰。尊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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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此亦礼俗。岂可坐于状元之上乎。先生曰。状元之尊。施于榜会可也。馆中乃明伦之地。长幼之序。不可乱也。世子入学。尚以齿坐。状元之尊。何如 王世子乎。尝以病辞承旨。 上答曰。尔当在予左右。辅予不德。不可辞退。拜大司谏。累辞不许。一日。 上命义盈库。纳黄蜡五百斤。外间莫知所需。或云将用于佛事。先生 启曰。所需若正。则亟示 圣意。以解群惑。如其不正。请寝入内之命。 上曰。内用之物。非在下所敢仰问。又启曰。 宫中别无许多用蜡之处。此必出于邪蹊曲径。不可使闻于人故耳。昔司马光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今臣等方以正心诚意。望于 殿下。而只此一事不能宣示。则未知幽独得肆之地。其能不愧屋漏乎。请洞示圣意若青天白日。使群下得以仰见。 上曰。昔者梁武口苦。索蜜不得。不料再见于今日。先生率同僚辞职曰。该司之物。是 殿下之所有。用之以正。则群下当奉承之不暇。若用之以不正。则虽该司。亦当覆逆。况言官安敢默默。外间喧播之说。或以为将做佛像。臣等岂无忧惧之念乎。 殿下但当内省于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秘讳峻拒。一至于此。何也。昔舜造漆器。谏者十人。武王嗜鲍鱼。太公不进曰。礼。鲍鱼不登于俎。此岂爱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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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而然哉。诚以忠臣爱君以德。敬君以礼。逢迎承顺。反害于爱敬故也。 上曰。假使崇奉异教。旧像亦多。新造何为。未知闻于何人。予欲拿鞠。 启曰。传播之说。非出于一人之口。若必一一拿鞠。则何异于卫巫之监谤。 殿下只治臣等妄言之罪。足矣。何必立威而钳口。以骇四方之观听。 答曰。敢讳所闻之人。此果无隐之道乎。当有造言之罪。 启曰。传播之言。 殿下非不知难诘言根。而如是迫问者。此不过折之以雷霆之威。将以杜塞言路也。台谏凡有所闻。虽出于传播。不敢不达者。是事君无隐之道。若必穷诘传播之言。辄以造言之罪。加诸谏臣。则不几于一言丧邦乎。累 启。言益切直。不少挫。既而。 上颇悔之。命还下黄蜡。先生自以累承严谴。不安在朝。仍入侍。力陈多病乞退。 上曰。病若如此。无可奈何。隐居最好。古诗曰。洗耳人间事不闻。青松为友鹿为群。岂不乐乎。对曰。臣则有不然者。古之隐士。与人主无君臣之契。故可以相忘而自适于佳山好水。今臣受恩深重。虽在畎亩。心悬冕旒。退居何乐焉。只是难于尸素。故不得不退耳。遂谢病免。旋拜承旨。辞以疾归坡州。将行。崔公永庆曰。君之自处当如此。奈时事何。先生曰。自处未尽。而能救时者未之有也。卢公守慎谓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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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某于 经席。多言 上所厌闻。恐其生事。我欲止之而不能也。先生闻之。笑曰。我退则无言者矣。苏斋(卢相号)可无忧矣。拜黄海观察使。以外职乃拜 命。疏陈民瘼。专以兴学校尚教化恤民隐修军政为务。明年疾递归坡州。即拜副提学。又以疾辞不许。时有 仁顺王后之丧。舆疾入京。持平闵纯请于卒哭后。依宋孝宗故事。以白衣冠视事。乃会廷臣议。皆曰。五礼仪。 祖宗时撰定。行之久矣。今不可变。先生引古礼以 启曰。必欲尽合先王之礼。则上下当具衰绖。如仪礼之制。别造布帽布衫布带。以为视事之服。今既差过。宁依宋孝宗制。为近于古也。若玄冠乌带之制。宋高宗朝。罗点所建白。而朱子君臣服议。辨论甚详。岂可不从朱子之论。而泥于罗点之议乎。五礼仪撰定时。无识礼儒臣。不能导先王于正礼。岂可再误于今日也。相臣朴淳,卢守慎,大司谏金继辉议与之合。遂用白衣冠之制。 上于朝会。特呼先生使前曰。副提学归乡里。仍为监司。久不相见矣。仍问海西疾苦。温谕良久。先生问曰。闻 殿下谓侍臣曰。予欲学问。多事未遑。有诸。 上曰。然。曰。臣闻此言。一以为喜。一以为忧。喜者。喜 上有学问之志也。忧者。忧 上不察学问之理也。学问非谓兀然端坐。终日读书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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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用间处事。一一合理之谓也。惟其合理与否。不能自知。故读书以究其理。若只以读书为学问。而日用处事。不求当理。则岂所谓学问者哉。 圣上质美寡欲。其于学问。不为也。非不能也。又曰。昨日 答本馆劄。有曰无甚高论。若只是 殿下谦辞则可矣。若实以臣等之言为高论。则恐非 宗社臣民之福也。汉文以三代之说为高论。故功烈如彼其卑。此岂可法乎。 上皆嘉纳。上谓先生曰。四书小注。多有未稳处。欲稍删改。以便观览。卿可任此也。曰。此非臣学力所能独当。学问之士。不论出身与否。使参同议。 上曰。前日。大臣使予招见成浑。予亦欲见之。但未出身人。无入参经席之例。虽招贤者。一见何益。曰。 殿下诚欲有为。则虽旧例所无。亦可变通。学问之士。处以闲职。使之轮日入侍经筵。则于助成允德。大有所益矣。时宪府吏执宫奴僭服。宫奴击吏。逃入 王子舍。明日宪府发他吏。获宫奴付之狱。 上闻以为宪吏阑入 王子舍。 命囚宪吏于禁府。 教曰。宪府不当捉人于 王子舍。宪府以此引避。明吏之不入 王子舍。先生上劄曰。此事上下胥失之矣。宪吏之所为。台官非所目睹。安知其不入 王子舍。其曰直入。亦非 殿下所目睹。只听妇寺之言耳。妇寺之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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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尽信。且 王子下人。素称纵恣。当严加检束。侯氏一妇人也。尚知教子之方。尝曰。患其不能屈。不患其不能伸。 殿下之子。何患其不能伸乎。仍 启曰。近以宪吏一事。守法忤 旨之臣。 上颇厌之。臣窃闷焉。自古阿谀附托者。后必背君。守正不阿者。后必尽忠。以周昌之事观之。昌廷诤甚强。可谓不爱赵王矣。后为赵相。尽诚辅护。吕后欲杀赵王。昌不从。惟其平日有守正之节。故后日能保护也。此意非独 主上知之。妃嫔亦当知之。上嘿然。先生锐意格君。乃采摭经传及史家要语切于学问政事者。汇分以修己治人为序。名曰圣学辑要。上劄进之。他日入侍。 上曰。其书甚有补于治道。但如我不敏之君。恐不能行耳。先生起而对曰。昔宋神宗曰。此尧舜之事。朕何敢当。程伯子愀然曰。陛下此言。非宗社臣民之福。今 殿下之言。无乃近此乎。先是。沈义谦为舍人。到领相尹元衡家。见士人寝具在元衡赘郎书室中。问知为金孝元。孝元时未登第而有文名。义谦心鄙之。谓人曰。安有士人而宿于权门者乎。厥后孝元登魁科。才名日盛。铨官欲荐为郎。义谦辄以前事沮之。后孝元竟为铨郎。屡短义谦。倡言排之。前辈以义谦有扶护士林之功。谓孝元修郤而有此言。孝元侪辈。亦以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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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义谦。由是士林前后辈不相协。遂有东西分党之迹。先生以沈,金角立。朝著不靖为忧。言于相臣卢公守慎曰。两人皆是士类。末路譊譊。浮言交乱。大臣陈白两出于外。则庶可镇静。守慎然之。乃于 筵中白之。先生 启曰。此未必深成嫌隙。只是二人之亲旧。各传所闻。遂致纷纭。大臣此言。欲镇静故也。若小人目为朋党。为两治之计。则士林之祸起矣。于是 特命金孝元为富宁府使。沈义谦开城留守。孝元病不堪赴。先生独 启曰。两人补外之说。臣实主之。虽是士林公论。第孝元疾病深重。将此筋力。授任北塞。则安能有所筹画。以为固边之计。且大臣之意。只欲镇定非以孝元为有罪而放逐之也。请改授内地。内全君臣之义。外固边圉之备。 上以先生为党于孝元。 严批不从。后于 筵中陈白益恳。乃改授三陟。先生欲保合人才。惟贤是取。或谓先生曰。天下无两是两非。公于今日事。不分是非。务欲两全。人心不满。如何。先生曰。沈金之事。非关国家。而乃相倾轧。至于朝廷不靖。真是两非也。虽是两非。而俱是士类。但当和解消融。必欲是此而非彼。则相轧之势。何时可了。僚友不用其言。先生遂决归。右沈右金者。俱来别。先生曰。吾今欲为定论。诸公试听之。权奸浊乱之时。摧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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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清。使士论得伸。岂非方叔(义谦字)诸公之功乎。仁伯(孝元字)乃因私排抑。使前辈怀愤。士林阻隔。此则仁伯之罪也。既如此。故公论裁抑。出补外官。已得中矣。而犹嫉之太甚。不相调协。此则前辈之罪也。以此论断事情得矣。皆以先生言为公论。三月。解官归坡州。拜承旨大司谏吏曹参议全罗道观察使兵曹参议。皆不赴。丁丑。归海州。常以宗兄早殁。祖先神主。在于寡嫂家为恨。至是筑居室于高山旧卜之地。立祠堂。请伯嫂郭氏奉宗家神主。大会兄弟诸侄。同居一室。以遂平生之志。于是远近学徒。闻风日集。至无所容。士子合力鸠材。创建精舍于居室之东。以为藏修之所。名曰隐屏精舍。以濂洛群贤中集大成者。莫如朱子。而吾东方能谨守朱门成法者。莫如静庵,退溪两先生。乃立朱子祠于精舍之北。以两先生配焉。每春秋。率诸生奠享。作学规及击蒙要诀。以训诸生。设社仓储谷以救士民之艰食者。仿吕氏乡约。以励乡俗。时 上亲祭于大院君庙。玉堂上劄以为不可。 上怒甚。先生闻之曰。 主上于大院君之庙。 亲行祀事。于礼无违。于情所不免。玉堂何所见而请止乎。礼。有公朝礼。家人礼。学宫礼焉。公朝礼。以君为尊。故虽诸父。恭行臣礼焉。但亲父则不可臣也。家人礼。则以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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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为重。故人君可居父兄之下。若汉惠于宫中。坐齐王下是也。学宫礼。则以师为尊。故虽天子。亦有拜老之仪。若汉明之于桓,荣是也。况大院君诞生 圣躬。假使尚存。相见于宫中。必拜矣。今入其庙。用侄子祭叔父之礼。有何不可。俗儒徒知尊君抑臣之为礼。而不知私亲之不可绝。诚可叹也。戊寅。有 恭懿王大妃丧。以大司谏承 召。入京谢 恩。还向坡州。有舟行不忍终南远。为报篙师莫举帆之句。五月。又拜大司谏。上疏辞职。且言臣言若见用。则臣身虽退。犹在朝也。 上答曰。如有所怀。可实封以闻。乃上疏极陈时弊。凡万馀言。言甚剀切。成牛溪读其疏曰。真所谓直言极谏经世之策。疏上。 命递谏长。政院,玉堂 启以非待士之道。不许。俄拜吏曹参议。己卯又拜大司谏。皆不就。先生以士林携贰为忧。以郑澈,李泼俱有人望。而所见皆偏。贻书责之曰。君等论议协和。则国事可做。泼不能用时议。大加诋斥。先生乃上疏。言沈义谦虽出于戚畹。实善人也。今以义谦为阱。收司之律。延及士类。郑澈忠清刚介。一心忧国。金继辉清白儒雅。练达治体。韩脩恬静老成。好善爱士。而并加以党邪之名。使不得接迹于朝。只此三人之退。已为可惜。况吹毛觅疵。不止于此乎。疏奏不省。参赞白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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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上疏。请洗涤东西。老病辞不达意。要先生润色。先生嘉其忧国之诚而许之。宋应泂劾之以匿迹代述。仁杰陈疏曰。宋之程颐。代彭思永作论濮王典礼疏。代富弼作论永昭陵疏。如此等事。先儒亦尝为之。故臣用李珥之文。而不以为嫌。向人无隐。故传者以为珥诱臣上疏。臣虽无状。岂敢以非臣本意。而听人所教而为之乎云。庚辰冬。又拜大司谏。是时 上寝疾新愈。思见先生。谕旨激切。先生感而承 命入京。引见慰问曰。久不相见。有所欲言乎。对曰。历观古史。有为之君不世出。 殿下嗣服之初。臣民有太平之望。厥后因循。未见振起。今 殿下大病之馀。善端开发。号令之下。悦服人心。臣民之望。无异初服。 殿下须坚定求治之志。收召俊乂。委任责成。庶可有为。若徒守谬规。则治道无由可成。尝于夜对。 启曰。古人以夜对胜昼讲者。群动既息。君臣静中相对。思虑专一。启沃有效故也。今夜自 上宜以学问可疑处及时政得失下。问于臣等也。 上曰。学问必有所得。乃可会疑。故不能问也。先生曰。昔孟子问齐宣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朱子讥其不能有为。今者四境之内不治。 殿下当如之何。 上不答。 上尝有人臣食禄。则当效死之教。先生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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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当以分义为重。若只慕恩禄者。人皆诱之以恩禄矣。故以分义为重者。不计人君待我之厚薄。皆能伏节死义。若只以恩为重。则其心不可信也。 上然之。又曰。自上加恩于成浑。近古所罕。 上曰。成浑之贤。予已闻知。第未知其才如何。先生曰。才亦非一般。有可独任经纶之责者。有好善而能用群材者。成浑之才。若谓之能经纶则过矣。其为人也好善。好善优于天下。此岂非可用之才乎。辛巳年间大旱。国储已罄。先生深忧之。筵中 启曰。若不变通弊法。以济时艰。而只欲移粟活民。则粟亦无可移者矣。退与同僚上劄。请变通弊法。改定贡案。久任监司。并省州县。且请修己以清治本。祛私以和朝廷。时 国系之诬。尚未快雪。先生慨然曰。安有 国君受诬二百年而不伸者乎。此由使价不得其人故也。 奏请之使。当以至诚感动。不成则为埋骨燕山之计。请择专对之材。朝议或以先生为可遣。大臣曰。李珥不可一日去朝。乃止。先生承 命制 奏文以进。 上览之曰。善哉。蔑以加矣。大事将必谐矣。六月。特 命升拜大司宪。时议益携贰。必欲击去沈义谦。掌令郑仁弘发于席上。先生曰。义谦居散地已久。只以先 后至亲。使不失其禄而已。此于国家恩义。有何不可而必欲论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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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议益激。先生不能止。乃戒以毋过激毋波及。仁弘于后 启。添以援附士类等语。 上问士类何人。仁弘历举郑澈等诸人以对曰。相与缔结。窥觇形势。先生谓仁弘曰。季涵(郑澈字)介士也。若以为缔结义谦。窥觇形势。则冤枉极矣。仁弘即从先生言。乃独 启避嫌。于是三司论议纷然。正言尹承勋斥先生以党澈。先生与执义南彦经,持平柳梦井 启曰。郑澈刚褊不能容物。愤士论之过激。屡形于辞色。时辈亦不深究澈之心事而诋斥过实。士辈之疑澈愈甚。而澈之不平愈深。造言生事者。交搆两间。展转阻隔。乃至于此。澈固不是。而以澈为党于义谦。亦不得为公论矣。彼承勋有何识见。不过承望士类之风旨。为趋附之计耳。两司因先生引避请递之。上峻批不允。屡辞乃许递。 特命尹承勋为新昌县监。先生因入侍。引咎自陈曰。承勋之言。有如迎合时论。故臣性愚直。率尔斥之。 殿下折之太过。恐因此而直言之士有所嗫嚅也。朴公淳叹曰。如叔献。可作儒林宗匠。年少辈识见暗昧。乃以不关事。争辨至此。置国事于度外。可谓逐鹿而不见泰山也。拜艺文馆提学大司谏。上疏辞。不许。度支缺。 上难其人。大臣首举先生。特升资宪。拜户曹判书。时以天灾。延访先生。 启曰。自古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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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形已定。则无灾异。灾异必作于将治将乱之际。我 朝立国几二百年。此正将治将乱之机也。若于此时奋兴振作。则为亿万年无疆之休。不然则将至于溃破澌尽而莫之救也。人君必知一世之弊。然后可兴一代之治。如医者必知病根之所在。然后可用对证之药。革弊一事。臣有妄计。请令大臣商议设局。名之曰经济司。使大臣领之。而择晓达时务者。建白施设。以革弊政。则实治可做而天心可回矣。且欲明教化。必须尊奖先贤。使后学有所矜式。而 圣上每以为重难。我 朝贤者。虽未得悉入祀典。如赵光祖。倡明道学。李滉。沈潜理窟。亟宜先许从祀。以振士望。 上皆然之。而其不准施者。惮于更张也。俄拜大提学。壬午。拜吏曹判书。皆屡辞不获。专以革旧弊清仕路为务。秋。递拜右参赞。俄升崇政。拜右赞成。 上命制人心道心说,善恶几图及金时习传,学校规范以进。俄上万言封事。极陈时弊。 答曰。具见忠恳。非不欲策励有为。而眇眇寡躬。才识不逮。以至于今。事与心违。予亦窃叹焉。冬。 皇朝遣翰林编修黄洪宪,给事中王敬民。颁 皇子诞生诏。先生为远接使。江上迎诏之日。两 天使注目良久。问于译官曰。颇有山林气象。无乃借出林下士以待我耶。对曰。三场状元。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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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侍从。中年以疾辞职。退居林下。今则 国王倚任已久。实非林下士。又问曰。然则这作天道策者耶。(先生为举子时。对天道策居魁。一时脍炙。传入中华而两使亦曾见之。钦仰有素。故有此问。)对曰是也。两使颔之。及途次酬唱。先生操笔立成。而辞意具美。自中准绳。 诏使叹服曰。大手大手。礼敬甚至。必以栗谷先生称之。至 文庙。请先生讲解克己复礼为仁之义。先生即著说以进。两使曰。此说极好。当传布 中国。回至江上。正使宿搆七言长篇及长律。临行。遽出求和。欲以仓卒试其才。先生即于席上。步韵手写以呈。两使传玩。称赏再三。将别。执手恋恋。至于出涕。人以为 诏使爱敬傧相。前古所未有云。还途。拜兵曹判书。辞不许。癸未。呈告乞免。且以文衡主兵。皆是重任。请解兵务。 上答曰。卿常以更张弊政。前后惓惓。是卿之素志也。今卿诚能出奇运谋。革尽流弊。作为养兵之规。则国家幸矣。卿其努力。时北道藩胡入寇。先生遂就职。本曹事务烦冗。属当警急。笺牒云委。左酬右答。剖决如流。纲举目张。细大不遗。进六条方略曰。任贤能养军民足财用固藩屏备战马明教化。又上封事曰。和朝廷而革弊政。本也。调兵食而固防御。未也。方今党论日激。士祸将起。请消融荡涤。镇定调和。陟罚臧否。一循公道。以定国是。朝廷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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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可议得人而革弊矣。又请募庶孽及公私贱有武才者。入戍北边无武艺者纳粟于边。以补军兴。庶孽则许通。贱隶则为良。此皆 世祖朝已行之规。而北鄙警报甚急。 国家兵食俱乏。权宜之策。不可已也。且申请前日建白改贡案改军籍等事。 上答曰。予偶阅卿前疏。今卿疏又适来。前后惓惓。识卿不忘庸君之孤忠也。盖先生之意。惟欲尽除燕山朝弊政之未尽刬革者。且革近来谬规之变乱旧制者。一遵 祖宗朝故事。兴衰补废。率由旧章而已。所欲更张者。实欲复古也。且以 文昭,延恩一日三祭及山陵朔望之祭为非礼。请于山陵只祭四节。 文昭,延恩。日行一祭。以谨祀事。以纾民力。此先生之前后累陈不已。而 上意则以一时轻改为难者也。 上于此等论议虽或厌闻。而见先生公忠不党。至诚忧国。眷任颇专。时辈忌惮日甚。谋所以惎之。而先生之才学德望。无疵可指。乃揣知 上厌闻革弊之议。遂以更张为目。凡有建白。动辄沮挠。浮议交乱。吹毛益巧。先生正色立朝。任怨不避。夏。北胡再举兵。久围钟城。边报日急。 国内骚动。先生夙夜忧劳。罄竭心力。昼则终夕在公。夜则不解衣带。明灯达朝。公事之至。辄应之不滞。号令明肃。缓急有序。人情信服。不扰而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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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 上益翕然倚仗。而媢嫉者媒孽益甚矣。时抄发射手。而官无战马难以猝办。先生惩乙卯战士之掠马。深以阶乱为忧。募所抄中老孱从愿纳马。以给应赴者。而应募之有无。未能预料。乃先下令而募之。于是纳者云集。而战士行急。不可缓期。且 启且颁。 上即允之。行者以得马为幸。留者以免防为喜。公私便之。一日边报入来。 上不时命召。先生素患眩晕。至是因劳瘁转剧。力疾趋 命。疾甚不省。入卧内兵曹。于是三司以专擅权柄。骄蹇慢上劾之。所谓专权慢上。指上二事也。先是。朴谨元,宋应溉,许篈皆曾为先生所斥。三憾合势。助之者众。酝酿积久。至此而发。屡 启不允。乃停。先生陈疏引咎乞罪。 上答曰。卿识敏才高。忠诚体国。今疆场多事。方藉卿谋猷。抚定北方。安辑兵民。其勿疑沮以副予望。凡六疏。 天语谆切。促出就职。且 教曰。寥寥千载。君臣相遇。得做功业者。绝无而仅有之。卿不闻向者之教乎。予命之退然后退。丁宁一言。鬼神亮知之。卿何忍今日欲辞去也。先生不得已诣阙自劾曰。台谏之停启。以久未蒙允。且以臣为非。全然无耻者。必知所以自处故也。臣若幸 上之优容。偃然从政。则从前累疏。只是固宠之计。而无义甚矣。先失其身。何以事君。请举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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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咨询左右。如以为可贳。则臣虽未安。敢不黾勉随行。如以为实犯。则虽流放窜殛。臣实甘心。 上答曰。在卿自处之道。虽当如是。然予若询于左右。是不免有一毫疑卿之意。予岂敢为此。于是大司谏宋应溉,献纳柳永庆,执义洪汝淳及典翰许篈。复劾以无台谏蔑公论。至有御下蔽上。其志将欲何为等语。 上以手教下大臣曰。近因李珥言语间事。台谏相激。比之于误国小人。此非发于偶然也。盖李珥自前裁抑新进。恶其趋时党附。屡为陈论。见忤于时论者久矣。遂乘时伺衅。必欲劾去而后已。凡公卿大夫承 召不来者多。未闻有以慢上论之者。是何台谏之言。独能直截于珥耶。其纳马不禀。亦不过许多事务间。未及为之耳。是岂擅权而然哉。夫擅权慢上。人臣极罪。人君于小民。尚不可以情外罪名。轻加于其身。况宰相耶。既曰擅权慢上。则何不明正其罪。照以王法。而乃敢请以罢职。有如乙巳奸臣辈目之以反逆。而罪之以罢递者之为耶。大臣回 启后教曰。李珥无出仕之理。兵务甚急。姑递其职。以安其心。当此北方兵起。 国家将亡之时。朝廷淆乱。贤邪莫辨。何以为国。予不胜痛心。嗟乎。李珥其好归乡关。高卧白云。谁得以羁縻也哉。于是朝野愤激。行路咄嗟。牛溪先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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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被徵至京。疏白先生情事。 上答曰。观尔上疏。忠愤激烈。使奸邪闻之。足破其胆。信乎君子一言。为国轻重也。 命召三公。教曰。排摈李珥。谁所为也。其朋奸之类。又谁也。辨别以 启。领相朴淳请对。极陈先生忘身徇国之实。许,宋乘时搆捏之状。两司复劾先生及朴淳,成浑。极其丑诋。太学生柳拱辰等四百七十人。全罗道儒生徐台寿等二百四十人。黄海道儒生柳带春等一百八十人。为先生相继抗疏。守阙伸辨。 上答曰。观尔等疏辞。忠谠激厉。义气如此。夫复何忧。当今士风。远迈汉,宋矣。 王子师傅河洛上疏言三贤乃士林领袖。而被三司诬罔。都承旨朴谨元等 启以洛为偏党。 上答曰。尔等欲杜塞人言。掩蔽聪明耶。如是而终欲为何事。大抵公论之在世间。如水之在地中。不必以台谏而是。不必以刍荛而非。今兹台谏之言。人心不服。义士奋袂。将四面而起。尔等虽竭力䌤缝。不可得矣。政院又 启以儒生为悖乱。两司 启以朴谨元等为直言。 上答曰。宋时六贼当朝。李纲去国。太学生陈东等上疏极论之。千载之下。闻其风节。尚不觉投袂而兴起。今兹儒生目见朝论乖宜。倡义抗章。其忠肝义胆。凛凛有不可犯者。诚可谓不负所学而横流之砥柱也。太学。公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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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是非。可乱于一时。而太学公论。焉得而废也。设使狂生之言。或有过中。犹不可待之如此。况其正直之气。迈青松而挺高节者哉。彼幺么数臣。昵伏近密。恣为朋比。杜绝人言。掩蔽聪明。乃敢目诸生以悖乱。是欲踵黄潜善之所为。真小人而无忌惮者也。予不即举流放窜殛之典。将使魍魉之类。骋骛于昏夜。已为失刑尔。两司反为伸救耶。遂以 御笔亲撰教书。 命窜朴谨元,宋应溉,许篈等。其 教书曰。憸人在位。朝著不靖。司寇失刑。国是靡定。爰举流放之典。永为来世之鉴。朴谨元等以憸邪之性。挟斗筲之器。缔结浮薄之徒。作为朋私之党。互相汲引。盘据要津。或尘喉舌之司。或冒台侍之官。张皇声势。簧鼓邪说。擅弄权衡。胁制朝廷。倾陷大臣。排摈忠贤。朋比之迹已彰。尚称公论。挟撼之态尽露。自谓贞方。事皆罔蔽。言悉诞诬。忠良屈抑。恶且极于浊乱。群小得志。罪难逭于误国。远近咸知。朝野共愤。尚宽肆市之诛。薄施惟轻之典云云。仍 教曰。以李珥为党云。其能以此说动予意乎。噫。苟君子也。不患其有党。惟患其党之少。予亦法朱熹之说。愿入珥,浑之党。自今以后。以予为珥,浑之党可也。惟诋斥珥浑。则必罪不赦。又 教曰。三司之论。不过以义谦为阱于国。凡一时名臣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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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异于己者。必挤陷于其中。而声为其党。盖其意以为一加此名。则人不敢救。君可以疑。吾志可得。吾意可遂。殊不知自君子视之。如见其肺肝。虽论之十年。曷足以动予中而惑予意也。先生自坡州下海州。未几。以判敦宁府事 命召。上疏辞职。 上答曰。噫。天未欲平治我邦家耶。意者天使卿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将任舟楫霖雨之责于后日。天之于卿。可谓曲成而玉汝矣。于卿何损焉。冬。特拜吏曹判书。先生又陈疏恳辞。 上答曰。卿朝廷重臣。非林下逸士之比。卿身进退。亦不可以自任。而不辞于予。有若逃遁之为。望卿之来。不啻饥渴。设或辞职。必须亲辞于予前。于礼为得。先生不得已承命入京。 上即引见。先生引咎陈谢。力请放还三窜。仍乞致仕。皆不许。先生谓成牛溪浑曰。三人以言官获罪。至于远窜。不可不反覆陈 启。以回 天意。与成牛溪浑入侍。前后陈恳。而 天怒终不解。先生以踽踽孤踪。独承 恩眷。专务调和。无论彼此。惟以收拾两边士类为先。而时辈皆布列台阁。怀疑顾望。却立睨视。无意共事。先生叹曰。时辈之心公者久。久观我所为。必能明我赤心。无何。忽感疾易箦于大寺洞寓舍。是夜。家人梦黑龙自寝房穿过屋梁。飞跃天上。翌朝。先生属纩。甲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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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十六日也。还朝秉政。才六十馀日。享年四十九。前二日。闻徐益以巡抚御史。受命按北。招来欲授以方略。子弟交谏。先生曰。此乃国家大事。吾岂可过念身病。失此机事。况死生有命。吾岂必因此而死。乃扶起口号。令弟瑀书之凡六条。此乃绝笔也。书毕。奄奄有垂尽之状。病遂革。临绝。谆谆如梦中语。皆国事。无一言及家。卒后家无甔石。借衣以敛。无宅于京。妻子转徙无依。不免饥寒。朋友及士子出米布。为买一宅于京。且为庶子二人纳粟。许通仕路。先生之疾病也。 上日遣太医。药饵交道。讣闻。哀恸特甚。哭声彻于外。 命进素膳。撤朝三日。遣礼官吊祭。且 命沿路州郡护送一家。从游之士与闻风慕义之徒。以至穷乡村氓。莫不聚会举哀。号痛相吊曰。生民无福。太学生数百馀人及禁军市民流品庶官各司吏胥。皆来哭奠。尽哀而去。发引之日。望于郊外。执炬而送者。连亘数十里。填街咽巷。悲号震野。是年三月。葬于坡州紫云山先兆。夫人卢氏。谷山望族。宗簿正庆麟之女。仁顺慈和。配君子无违德。承奉宗姒。极其诚敬。先生之殁。朝夕上食。必手自具。三年之后。亦不废朔望哭奠。待宗族抚众妾。一以先生在时为法。壬辰之变。语子侄曰。大盗弥满。必无偷生之地。与其转死他乡。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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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坡山。尔辈勿以我为念。他日好收吾骨于墓侧。子侄屡谏夫人曰。吾丧所天已八年。吾之命。不亦顽乎。况逢大乱。苟且偷生。有何义乎。闻 大驾西行。乃奉神主归坡山。及贼至。骂贼不屈。遂被害于先生墓侧。本州上其事。 上命旌表其闾。侧室子二人。曰景临。曰景鼎。女一人。景临有子五人。曰穧进士。馀幼。景鼎有子二人幼。女为进士金集妾。先生天资极高。英寯出人。清明温粹。忠厚恺悌。宽而有制。和而不流。慕古而不泥。应俗而不混。待人开心。洞赤无隐。处事坦夷。不设崖岸。终日乐易。未见忿厉之容。光辉融彻。符彩秀朗。望之如祥云瑞日。辄知其为盛德君子也。少时虽汎滥诸家。流入禅学。惟其气质明透。乃能释然开悟。旋即归正。自是用力益深。进修益专。刻意覃思。精诣实践。其于义理。洞见大原。不待师承。暗合道妙。其功程次第。一本于濂洛宗派。而得之考亭者尤多。故门路之正。虽质之前圣而无疑。至于六经之奥义。百家之异说。无不研穷探赜。瞭然裁判于胸中矣。教人。必以立志为先。躬行为务。循循有序。善诱不倦。随人材品。开导以诚。其讲论之际。分析精微。竭尽底蕴。立言著说。多有发前人所未发者。尝见云峰胡氏心性情论。为文以辨之。且与退溪先生论理气。牛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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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心道心。往复长书。累数十篇。皆出自得。不袭陈言。明白證援。曲畅旁通。横说竖说。无不当理。平生尊信小学。病其旧注讹舛。详略互异。乃折衷群言。择精要删繁复。其有未尽者。补以己意。名曰小学集注。四书五经。口诀释义。多所更定。小注诸说。亦多取舍。且恐初学不知向方。为著击蒙要诀,学规等书。至于圣学辑要。则格致诚正之功。修己治人之方。无不备具。而尤详于明正学辟异端之说。盖其理明义精。养深积盛。充而为德行。发而为事业。皆明体适用之学。实非沈潜自守。不闲世务之比也。其居家也。孝友敦睦。出于天性。奉伯兄寡嫂于家。抚养其子女犹己出。与兄弟诸侄聚一堂。连枕而宿。岁时设酒食。命弟弹琴。使少长歌而和之。每晨整衣冠拜祠堂。朔望参奠后坐正寝。受男女子侄之拜。作同居相戒辞。读以警之。家众亦于庭下。分立行礼。又以方言释戒辞。谆谆教饬。率以为常。奉祭祀一遵家礼。务尽诚敬。庶母性悍且嗜饮。先生事之如亲母。出入必告面。晨必汤酒。适寝所问起居。禄俸亦不自专。或有不豫色。则柔辞起敬。欢其心乃已。庶母后乃感化。先生之殁。服丧三年。事仲兄爱敬俱至。应对服勤。如事严父。既贵如一日。门人或疑其过。先生曰。朋友之间。过恭非礼。父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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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过乎恭。礼也。俭于自奉。不问生产业。家贫屡空。乡居或食麦饭。而每日晨起。必先经纪庶母及兄嫂供奉炊㸑之具。饭非粳米。馔无兼味。则不敢进。闺庭之间。内外斩斩。姬妾僮仆。无敢阑语。奔人之急。如救水火。接人无间亲疏贵贱。一以诚悃。群居燕笑。和气蔼然。平生未尝与人私语。胸襟洞豁。表里如一。乐道人之善。而不求备于人。故贤愚善恶。咸得尽其情。雅好山水。曾于栗谷旧业。修花石亭故址。后改筑石潭精舍。一室图书。玩心高明。养以冲恬之趣。积其精一之功。自是学益精。行益修。道日益尊。名日益高。从游之士日益众。讲劘之暇。时与冠童。婆娑水石。咏歌自娱。萧然有出尘之想。一切世味。泊如也。其立朝也。居官必以古先贤哲自期。引君必以唐虞三代为期。惟思竭心殚诚。尽吾之所当为而已。不以循常守旧为心。其于富贵贫贱毁誉荣辱。不一动其心。而惟以善人君子亨否。为己休戚。国事治乱。为己忧乐。常谓君心出治之本。法筵劝讲。章疏陈说。勤勤恳恳。皆本仁义。每于 上前。开陈治道。别白事宜。义利公私之辨。天人王伯之分。与夫治民备边之策。无不倾倒罗列。引据古今。 上亦虚心耸听。多所叹赏。或至日仄罢对。金公应南自 筵中出。谓人曰。不图今日复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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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都俞之盛云。常以士论之携贰。为朝廷痼弊。务欲打破东西。同济国事。虽人心不如我心。卒未能调其乖隔。而公平正大之心。可质神明。既以孤诚受 上知。感激恩遇。一心循国。知无不为。言无不尽。尝于 筵中。请预养十万兵。以备缓急。否则不出十年。将有土崩之祸。西厓柳公成龙以为无事而养兵。养祸也。时久安恬憘。 筵对之臣。皆以先生言为过。先生出谓成龙曰。国势危如累卵。而俗儒不达时务。他人则固无望。君亦有此言耶。今不预养。必无及矣。因愀然不乐。逮壬辰之后。西厓于朝堂。语诸宰曰。当时吾亦虑其骚扰而非之。到今见之。李文靖。真圣人也。若用其言。国事岂至于此极乎。且其前后章劄中筹策。其时人或訾议。而今皆凿凿先见。真是不可及之才。栗谷若在。必能有为于今日矣云。诚所谓不待百年而知也。为文章论说。必本于性理。云行水逝。初不经意。而发言成章。雄浑无涯。如菽粟。如刍豢。如大海回澜。如天马骧空。读之使人心融理透。荡涤查滓。真可谓经世卫道之文也。有文集十卷行于世。呜呼。天为人君开太平之业者。必有鸣世之才出为其用。当宣庙励精之日。有斯人为之佐。天之降大任。似非偶然。明良相遇。千载一时。可谓盛矣。然世之用贤。贤者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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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世。亦非一道。小用之则小效。大用之则大效。若先生。宁为不用而不能为小用者也。盖先生学问之精深。德行之淳备。论议之俊发。出处之正大。皆非俗士浅见所可窥测。如祥麟仪凤之瑞世。如泰山乔岳之镇物。日星乎中天。砥柱乎奔流。而其高才远识。贯穿今古。伟略宏猷。轩举宇宙。既任斯民之责。又荷 君上之眷。将欲挽回世道。陶铸唐虞。兴一代之礼乐。振百年之颓废。其所抱负期待。为如何哉。然而流俗不知。党议相轧。欲行古道。则谓之迂阔。欲祛弊法。则谓之纷更。欲调剂士流。则谓之依违。欲担当世务。则谓之专擅。群挤众咻。使不得一日安于朝廷。虽其行道济世之心。爱君忧国之念。惓惓于中。而难进易退。不为苟容者。是固平生之所守。故竭忠以感 上心。而言不用则去。推诚以协朝论。而义不合则去。是知先生之在朝也。固未尝一日而忘退。其退也。亦未尝一日而忘世也。先生之心事。其亦戚矣。而进退大节。可谓不负所学矣。逮夫 乾纲夬断。眷任才隆。而先生已病矣。年未满半百。位未跻台鼎。竟未及展布其志。天之与夺。果何意耶。噫。朝论日益乖张。贤路日益崎岖。君子之不容于世。自古而然。虽使先生久当国柄。其能大有施设。得展功业。如先生志。固未可期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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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安知其不触冒危机。颠踬狼狈。为士林之长恨也。是先生之脱屣人间。翩然长逝。在先生固无所憾。而其设教立言。足以开牖后学。遗风馀韵。足以耸动衰俗。则先生之道。虽未及大行于当时。而先生之泽。亦可谓流及于无穷。或者斯亦天意也耶。万历壬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