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讱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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讱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言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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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峰先生言行录
先生讳诚一。字士纯。家于鹤驾山下。自号曰鹤峰。其先义城人。金氏本新罗宗姓。至讳龙庇。仕高丽。官至太子詹事。始籍闻韶。以有功德于民。邑人设位牌于县司。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先生以为谄渎也。议于宗党。立庙司东。岁修禋祀。揭号曰镇民祠。詹事生讳宜。银青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仆射生讳瑞芝。朝显大夫内盈少尹。少尹生讳台权。奉翊大夫文睿府左司尹。司尹生讳居斗。奉翊大夫工曹典书。典书生讳荐进。礼岛都万户。万户生讳永命。新宁县监。县监生讳汉启。通训大夫副知承文院事。寔先生高祖也。仕 鲁山朝。出入经幄。闻望藉甚。逮时事一变。乞外南归。病不复仕。曾祖讳万谨。成均进士。 赠通训大夫通礼院左通礼。祖讳礼范。秉节校尉。 赠通政大夫承政院左承旨兼 经筵参赞官。考讳琎。成均生员。累 赠资宪大夫吏曹判书兼知义禁府事。皆以先生贵推 恩也。妣骊兴闵氏。 赠贞夫人。门下左政承谥文度公霁五代孙世卿之女。判书公有五子。先生于次为第四。以嘉靖戊戌十二月乙巳。生于安东府之临河县川前里第。生有异质。明颖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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髫稚群戏。崭然见头角。有不合者。决然去之。未尝屈意苟从。判书公奇之曰。此儿他日。必不为与世俯仰人矣。尝与群儿。游层岩上。一儿失足而坠。他儿皆惊惶散走。而先生即奔告家长使救之。人皆叹异。比以击瓮事。九岁。遭母丧。哀慕如成人。礼判书公。教诲甚严。尝怒而欲挞之。令自执楚而来。先生择大楚以进。或问其由。曰楚不痛。无所惩。少有济物之心。见丐人。则必告于家。与之以米。尝从伯氏克一。赴洪原县。城中失火。人皆奔救衙门。及火灭。失先生所在。往寻之。则背负书箱。手奉 殿牌而坐。伯氏谓夫人曰。异哉此弟。其必为立节致忠之臣者乎。弱冠。有志于学。与季氏复一。读书于绍修书院。一日。喟然语季氏曰。人生一世。但务举业。不知为己之学。可耻之甚也。退溪李先生。今之儒宗。盍往承教乎。遂禀于判书公。公喜而遣之。即与季氏。负笈往拜溪上。李先生见其容止。已心许之。因问人心道心之分。璿玑玉衡之制。退与季氏。反覆研究。因书作图。夜半。李先生步至其寓舍。则犹端坐讲论不寐。李先生嘉其诚笃焉。自此益砺为学。未尝少懈。李先生尝与人书曰。金士纯来寓陶山。冒极热踰山来往。质书传疑义。此人敏而好学。与之共业。甚觉有益。又寄书其孙安道曰。近看金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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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甚好。能专意此事。立心之诚切如此。何求不得。何学无成。又尝历叙圣贤道统相传之心法。作屏铭。手自净写以与之。其属望期待。异于他弟子者。亦可见矣。亲家贫窭。每赍书粮。麦米菜根。时有不给。而先生晏如。惟恐求道之不笃。坚苦刻励。进进不已。同门之人。莫不推服焉。先生依归有得。意轻名利。尝欲废举业。问于退溪先生。先生答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废也。但须明内外轻重之分。常记得个中自有超然趣。肯学儿曹一例忙之句。为处心第一义耳。遂应举。岁壬戌。 文定惑妖僧普雨之说。迁 禧陵。移卜 靖陵。尹元衡等。当国主张。举朝风靡。莫有言者。先生慨然陈疏以为此举有不可者五。神道尚静。今无故迁动 玄宫。移卜他山。一也。 慈殿欲为他日同穴之计。而使既已配葬之 元妃为孤魂。二也。新陵风土形势。正犯绝地。万不及前 陵。三也。又以人力补塞空缺之处。大兴土役。民不堪苦。伤 先王字育之仁。四也。 嗣王幼冲。政由 宫闱。以一妖髡之邪说。而擅变 国家大事。五也。疏将上。父兄力止之。乃作近体一律。以寓感慨之怀。嘉靖甲子。中司马试。三棣联芳。一时称荣。而先生以为丈夫事业不在于此。立志愈坚。向学愈笃。及游泮宫。动止语默。不苟同流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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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而取舍正。白衣时。已知为特立独行人也。戊辰。登别科。年三十一矣。选补承文院。权知副正字。己巳。升正字。庚午。被荐为艺文馆检阅。以书问于退溪先生曰。史职。记君举也。今则皆俯伏不敢仰视。殊失记事之体。顷者。史官有 启请者。今欲更 启何如。李先生曰。当初 启请蒙 允。非独史臣。凡侍 讲者。皆得举头而坐。未几。诸臣渐自成俯伏如初。盖以是为有慢上之嫌。安敢更请耶。又问据事直书。乃是史法。而今则定褒贬于一人一事之下。盖事有先后之殊。人有贞黩之异。何可一笔句断。若随事直述。使是是非非。各有所归。则功罪不相掩。善恶不相蒙。后世之公论。仍可定矣。李先生曰。示喻固当。今若欲改此弊。则阖馆同议定之可也。若在下僚。独行己志。不可也。退溪先生尝曰。此人他日。必为大器。乞退之日。 上引见问朝臣及门下人才。以李浚庆,奇大升及先生。荐于 榻前。辛未。升待教。又升奉教。请封植 鲁陵。复六臣官爵。以表其忠。及君德时弊累数千言。辞甚剀切。疏上。搢绅莫不肤粟。其后宰臣。因此陈 启。封植 鲁陵。录用六臣子孙。盖先生发之也。万历癸酉。升成均馆典籍。迁刑曹佐郎。本曹狱讼久滞。文簿云委。先生不茹不吐。明白公平。裁决如流。官长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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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素闻某也之名。不图剸繁理剧又如是。拜司谏院正言。一日。 上御经筵问曰。卿等。视予前代帝王。可方何主。有一人对曰。尧舜之君也。先生对曰。可以为尧舜。可以为桀纣。 上曰。尧舜桀纣。若是其班乎。先生进言曰。克念作圣。罔念作狂。 殿下天资高明。为尧舜不难。但有自圣拒谏之病。拒谏自圣。非桀纣之所以亡乎。 上动色改坐龙床。有若震动。左右皆失色。柳成龙进曰。二人之言。皆是也。尧舜之对。引君之辞也。桀纣之喻。儆戒之言也。无非爱君也。 上为之改容。 命赐酒而罢。司谏金戣。乃海安君婿也。夤缘肺腑。躐登清班。朝议皆恶其名位之不称。而顾畏不敢言。先生前以翰林。入侍 筵中。亦见其侧媚逢迎之态。心鄙之。及是。戣为司谏。将行相会礼。先生诣 阙。独 启论之。戣递职补外。竟不容于朝。先生亦以独 启违例。 命递拜典籍。金公应南。以书贺曰。左右直节。壁立千仞。三十年来所未有者。铁面风采。何幸亲于身见之。尝赴会宰臣柳顺善之丧。满朝卿相盛集。方相呈戏。百态竞出。满座莫不顾笑。先生凝然若无睹者。洪公可臣。深称服焉。尝赴知友成服之会。宾客甚盛。朝士居半。最后。阍者报金正言至矣。坐客率多趋避。李公俊民曰。一言官之来。何坐客之不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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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咸曰。金某胆强口直。吾不欲露己之无心动作而犯彼之皮里春秋也。李公曰。金某虽强直。岂肯无事而浪加是非也。先生既入吊礼毕。雍容叙话而出。皆曰。今见其人。恺悌温雅。何与向所闻者异耶。李公笑曰。吾言如何。秋七月。授弘文馆副修撰。请觐亲呈辞下乡。到用安驿秣马。见有坐于田间者。偕行知友指之曰。是孝子也。即请来见之。则乃村闾贱人。许坐堂上。待以宾礼。友人怪其太过。先生曰。不善之人。贵为卿相。固无足观。如有善行。岂可以微贱而慢易之乎。迁兵曹佐郎。冬。兼知制 教。甲戌。拜修撰正言。乙亥春。还拜兵曹佐郎。因事罢官归乡。值 仁顺王后葬日。自晓至夕。露伏庭下。又当练日入官。设位而哭。哀戚之容。发于至诚。旋蒙叙 命。升兵曹正郎。丙子。拜吏曹佐郎。行己用人。公正无私。曹吏尝袖官教而来。乃仕满加资也。计仕量级。朔数未准。先生诘之。吏曰。曹中古规。例尊先生。不计仕日。先生曰。古规则然矣。我则不为也。吏惶谢而退。选入书堂。先生曰。书堂之设。所以预养人才。使之读书。以为他日之用也。退溪先生在书堂时。诸僚皆放逸。而独闭户观书。况我后生。其可不勉乎。每于 赐暇。终日危坐。未尝以燕嬉自废。是年。 朝廷追 赐寒暄,一蠹两先生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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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 命来颁。主家援古礼。赠以礼币。先生皆受而送之书院。冬。又奉 命赐退溪先生谥。亦如之。丁丑春。差遣谢 恩使兼改宗系奏请使。先生为书状官。时判书公年踰七十。有陈疏乞免旧例。即驰书具禀于判书公。答曰。汝既委质于朝。义不得顾私。我虽年老。幸无疾病。无以我为念。速赴 君命。人谓有是父斯有是子也。与上使尹斗寿,质正官崔岦。拜辞而行。前此 宗系恶名两件事。陈吁辨诬。冠盖相望。经 累朝而始许改纂。然史臣所录。尚袭旧谬。且不许出示会典。及是。一行既到 皇都。谢恩之后。即诣礼部陈奏。该部官答以既已改纂。录入会典云。累度呈咨。反覆陈恳。始见翰林唐鹤徵文字。疏谬未莹。又不书 桓祖姓讳。一行日进部里。请改多方。且泣且诉。沈郎中玄华谓曰。后日书呈文来。则当禀于尚书阁老。先生立草以呈。郎中惊服。即告马尚书。禀议阁老。则使沈郎中改纂。而亲加涂改。至于添入数行语。最为明白。毕修无欠。而题拟蒙 准。备载回咨。于是 宗祊垢辱之冤。 列圣吁天之诚。始得其伸。而他日使臣之祗奉 皇敕。颁降会典者。皆此行之所正也。时崔岦以能文名。礼部辄见咨文。亦称文章手。而见先生所作。则以为辞义恳到。正得章奏之体。以是前后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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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先生之手。先生廉刿方严。直声振朝。及差书状。一行悚惮。初到平壤。军官译官之僭侈者。皆摘发决杖。翌日宴飨就坐。正使曰。赴京军官侈行例也。而书状杖之。乃是杀风情。当以白浮之。群下惶惧相谓曰。书状性峻。必不受罚。此行应少和平气象。先生饮尽其爵。欢笑终日。群下始服其正直中有量也。至玉河馆。搜检卜物。并一切不恕。诸译相戒曰。宁空手而归。慎无得罪于书状。正使素惮先生。相与之际。礼貌有加。每事覵先生处置如何。及还渡江。以羊裘一领遗之曰。闻有老亲。敢表情素。先生为其赠之有辞。受而留之。翌朝还送曰。多感盛意。但鄙行亦有此物。老父可以御寒。不须增多。敢以封还。正使愧服。老译至今追说其时事。且言书状严峻。莫如金某爷。一行惴恐。而犹且包容。万里好还。其他又何忧焉。冬升吏曹正郎。戊寅。拜弘文馆校理。时有一宰受人船运赂物。先生于进讲之日。言及权臣受赇之事。仍 启曰。不谓 圣明之下。亦有此事。 上厉声问之。先生一一历举。左右为之缩头。又有时宰私贩瓦署之瓦。先生同侍 经筵启曰。 祖宗朝瓦窑设立之意。只为资业贫民。非为权贵也。今之提调。视为己物。私与无忌。尽输权贵之家。而贫民不与焉。是岂当初设立之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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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伏地谢罪。汗流沾背。是冬。还拜吏曹正郎。己卯。兼春秋馆记注官。拜司宪府掌令。犯颜敢谏。弹劾不避。人谓之殿上虎。河原君珵。以王室懿亲。淫湎纵恣。贻弊多端。先生捕系家奴。严加讯鞫。闻者股慄。而先生不为动。 上于筵中问曰。近来廉耻日丧。何为其然也。先生对曰。有身为大臣而亦受人贿赠。廉耻之丧。有不足怪也。卢相守慎伏地曰。诚一言是也。臣之族人。为北方边将。以臣有老母。寄以小貂裘。臣受而遗母矣。因避席待罪。 上曰。卿所谓观过知仁。勿待罪。又曰。台谏之直言。大臣之引过。可谓两得之矣。在廷臣僚。能相责励如是。则其于为国乎何有。先生与卢相素厚。而面斥不饶。卢出而谢曰。古道复见于今日。非公其孰能之。自此愈加敬重。转议政府检详。升舍人。还拜掌令。未几。又为舍人。中书古风。放达不检。必以声色谐谑相尚。而先生凝然自持。不为流俗所移。秋为咸镜道巡抚御史。道内贪残守令。闻先声。至有解绶径去者。逃军一族之弊。为一道巨患。牵连流散。十室九空。先生首先询问。疏目以 启。而朝廷逐一施行。宿弊少纾。于是流民还集。皆曰。御史吾父母也。北路寒甚。行路多艰。风雪驱驰。未尝暂休。或言其太劳。先生曰。戍卒冻苦。授衣方急。我何敢留连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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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历巡边堡。抚安兵民。转入胡境。悉探形便而还。宴享藩胡。有一胡形容异众。问之。乃孝子也。即加奖谕。优赐酒食。胡人感激。庚辰四月。复 命。翌日。呈辞归觐。判书公已遘疾弥留矣。与诸昆季昼夜侍侧。亲调尝药饵。及遭大故。水浆不入口。时值霾雨。委顿泥中。子弟忧闷。欲设御湿之具。而牢拒不许。卒哭之前。夜不卧寝。哭不绝声。既葬之后。庐于墓侧。悲哀忧戚。未尝见齿。疏食水饮。不食菜果。奠飨必亲。衰绖不释。杖屦不出洞口。家事一无所问。其节目则一遵家礼,仪礼。参以杜氏通典,丘公仪节,乡校礼辑。(乡校礼辑。先生赴京时。募得而来。)参酌古今。辨析秋毫。聚子弟讲习而行之。虽丧祭急遽之时。仪文俱备。妇人女子。亦皆闲于礼文。乡人具先生孝行。报于官。时金东冈宇颙为邑宰。叹曰。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岂不信乎。然以知旧形迹之嫌。竟不以闻。三年之内。诸生或有请业者。辞以草土哀疚。非讲学讨论之所。不敢留也。若有诚心愿学者。别处斋舍。随门子弟请教。则亦不甚拒。至于礼经等书。反覆辨析。诲诱谆切。必要心喻而后已。壬午服阕。禫后。与仲氏守一。屏居白云亭。亭即先人所卜而仲氏所构也。北对家庙。东望松楸。丧毕而留于此者。盖馀哀未尽。而寓其追慕之怀也。是年。屡 除司谏院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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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成均馆司艺。皆辞不就。及授议政府舍人。乃赴 朝谢恩。移拜司谏。先生与柳西厓分义最厚。是时。西厓为都宪。论事议不合。先生弹 启。过门不见。西厓送人曰。近日久未见。岂非疑我之不平耶。先生答之曰。我岂然哉。论 启未毕。而先自私见。于义未安。论毕则当往谢之矣。癸未三月。以舍人出为黄海道巡抚御史。慨然有更张苏瘵之计。乃具疏若干条。极论军政解弛赋役烦重之弊。到界之后。号令风动。兵民咸得其理。而发摘贪污。不饶威势。忌之者亦众。适罗州阙牧使。郑澈启于 经筵曰。罗州地大民众。号为难治。必得刚直内臣以压之。翌日。 特旨除先生为罗州牧使。既复 命。旋即 陛辞赴任。时党祸方起。内外名流。相继贬窜。一日。金吾郎驰入州境。州人惊怖罔措。而先生端坐听讼。夷然不以为意。长兴府使宋应溉。亦被窜逐。人皆畏缩不敢见。先生驰往叙别。具所骑鞍马以赠之。先生补外。人或叹曰。长孺一身。岂合卧淮阳耶。先生曰。恶。是何言也。居官内外。无非职分所在。尽心而已。况内职。随行逐队。展布实难。不如外官之句管事务。实效可见。人或一失清班。投闲置散。则纵酒废事。视若分外。殊非臣子随事尽职之道也。临民必具帽带。祈寒盛暑不废。为政以恤鳏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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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豪右为先。而尤严于律己。州剧地也。大惧民情阻滞。命置一鼓。下令曰。凡有欲诉者。必击而闻之。于是州民大悦。有怀必达。事无壅阏。上下相得。且摘发如神。人不敢欺。有讼者争伪造而莫辨。先生命取其文。以水湿之。其粘连处粘气如昨。更取年久文籍试之。则果无粘气。真伪立见。罗氏林氏。本府之巨族也。林氏适罗门。无子而夫死。诈为遗孕。与婢阴谋窃取他儿为己出。罗门讼其冒姓乱宗之罪。累经推覈。牵于邪议。又恐结怨林氏。迁延不决。先生始以直道明其为诈而辨之。公论大快。由是林氏怨恨入骨。其父兵使林晋。其兄正郎林悌。从而扇动。即呈法司。持疑二年。不能便决。中外右林者。东唱而西和。以为误决。又谓无后之人。取弃儿为子。亦无所禁。不必摘决幽隐以绝人后。法府请推先生。先生直据终始事情。明白缄答。法司亦知其伪。而牵动人言。且惧结怨。竟决以林氏之子。先生之为州也。宽猛相济。听断若神。湖南一道词讼。咸萃于庭。公听明决。少无停滞。治声大振。自 上下书曰。知尔刚明为政。听断不挠。奸猾深忌。田里知便。至为可嘉。其 赐表里一袭。本州素称多士。而藏修讲学。未得其所。先生亲自卜地于城西五里锦城之麓。创建书院。经营得宜。不以劳民。规模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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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一依白鹿洞。以本 国五贤入享。簿领之暇。单骑驰往。与儒生讲论经义。课其勤怠。作成之方。靡所不至。简于自奉而厚于待人。大小宾客。皆接之以礼。供馔之物。亦极丰洁。略无简忽之意。去乡甚远。宗族之贫乏者。籍记而均惠。记问陆续。未尝遗忘。乙酉。伯氏讣至。哀痛废衙。葬祭应入之物。尽心营办。或以驮载烦重为言。先生曰。吾兄尝以五城致养。而吾独窃位于朝。禄不逮养。吾今欲以事父者事兄。而遽又至此。吾无以为心。至于送终大节。亦不得自尽乎。以此得罪。不暇避也。丙戌。临海宫奴。夺占民田。先生即命捕囚。请讯于监司。监司畏不敢题送。再三论报之际。被囚者知不可以干免。嗾人放火于社稷坛。庙宇尽爇。州人请葺而新之。先生曰。社庙火。罪当罢。不可掩其迹。遂报方伯。前此州无社庙。坛壝夷芜。祭毕。置位牌于官厅门楼。先生以其亵也。考礼择地立庙。筑坛享祀。必亲致其虔诚。吏民知社稷之为重。而竟以不勤守护见罢。阖境嗟惋。居官清慎。冰檗之声。耸动遐迩。及归。室如悬磬。而怡然自乐。杜门幽讨。绝口不谈时事。人有相问者。不肯轻接。或有自京来者。但问 圣体安否。辄开卷默识。远近请学者。充衍堂宇。终日讲劘。了无倦容。或辨析义理。或揭示往行。勉之以孝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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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信之道。欲人之必立于无过之地。故从而受业者。虽材质最下。而便能知自竖立。乡人之往来就见者。听其馀论。亦多感发。丁亥秋。得地于府西星山湖水之上。爱其岩壑瑰奇。江潭澄渌。筑室而栖之。扁曰石门精舍。满架图书。端坐其中。忻然有终老之志。其后。虽以 恩命。强赴就职。而久于朝。非其志也。是冬。川前里宗家失火。尽为灰烬。先生奔哭于庙。即议门族。量收米布。监董工役。不数月而重建。主家不与焉。堂室窗户。一依旧制。而稍宽厅事。以便行祭之所。尝慨然曰。宗子法废而风俗益偷。今虽不能卒立宗法。亦可使知重宗之义。于是门中吉凶之礼。皆使宗子主之。退溪先生文集。裒辑于诸门人之手。未及脱稿。门人问答经传质疑详略不同。先生与一二同志。商确勘雠。终始句管。秋拜宗簿佥正。未几升正。时朝绅携贰东西。又分为南北。盖偏斥西人者。指以为北。参用彼此者。目以为南。论议矛盾。各自立帜。洛中士大夫。相与语曰。金某若来。当主何论。及入洛。先生言之曰。异己者未必皆小人。而同己者亦岂尽君子也。无论彼此。惟贤者用之而不肖者舍之可也。人初疑先生素性刚介。于此论议。必主一边。及闻是言。且惑且信。转奉常寺正。冬以北界徙民刷还 敬差官。出按京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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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急于实边。一人之逃刷。及族邻横罹者甚多。民怨嗷嗷。愁惨盈路。先生知弊源。专在于守令之无良。胥吏之弄奸。推勘之际。另加详覈。人无含怨者。(壬辰之乱。先生妻子。自京流到利川境。有人来护。意甚勤厚。问其名。则曰。我此府人也。前日令公推刷徙民时。我以座首。犯罪受刑。令公处事严明。无一人横罹。此道之民。至今不忘。我虽被罪。敢怀私怨乎。远近士民闻之。或出米救急。或给马护送曰。鹤峰令公。乃东方砥柱也。以故一行数十馀口。皆保全而归。)己丑。拜舍人。转礼宾寺正。会日本使者玄苏,平义智等。要我通信。久留东平馆。先生以该官。接待以礼。引喻以义。彼虽异类。亦知敬服。 朝廷方议遣使以探倭情。而狼心莫测。海道艰危。人皆规避。先生谓家人曰。速治装。我必行。果有时宰忌先生者。欲因此害之。即拟副使。知旧皆唁。先生曰。 君命。水火且不避。岂惮涉风涛之险耶。但恐才不称于专对耳。庚寅春。与上使黄允吉书状官许筬。拜辞出都。朝右出饯汉江。卿士咸集。先生顾左右正色言曰。当此时。谁敢为网打士林计耶。不愧于人。不畏于天。盖时因郑贼逆狱。构陷士类。而 朝廷缩首屏气。莫有言者。先生位非言地。常怀慨叹。临发及之。权师傅宇来别。赠以别章。先生次其韵。有手拂琪花万树春之句。权公谓人曰。此老气象如此。必好还矣。夏四月发船。飓风大作。碇绝樯摧。倾覆之患。在于斯须。舟中号哭失声。篙工之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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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者。亦皆僵仆失措。先生独坐吟诗。色不改容。使书写官李海龙。书一绝于帆面曰。布帆饱长风。人间万虑空。孤臣判死生。独立大荒中。及渡泊海岛。皆曰。船危无怖色何耶。曰死生有命。唯静以待之耳。遂作天风海涛辞。以咏其怀。(后有人问先生曰。舟楫颠危。先生独静坐吟诗。真可谓不动心。先生笑曰。吟诗是亦强把这心。乌得为不动心乎。识者以先生此语。为体验猛省处云。)五月。到对马岛。倭使未及来迎。上使以 朝廷事目。无留待宣慰之语。且以疫疠相染。还期早晚为虑。欲不待而发。先生曰。宣慰迓境。自前有例。则 朝廷其无指挥乎。试检前人日记。则历路向道之船。数只而止耳。今玆之行。出于百年之后。 朝廷安知宣慰有无。而预为之区画乎。蛮人无礼。前此待信使至忽略也。其时脱有人焉。将我 国接待其使之礼。谆谆开喻。则彼亦伶俐。岂不觉悟乎。某尝有慨于此。于东平馆接见之日。首及此事。彼答曰。我国亦当差官迎送。及其越海之日。寂无迎迓之人。余招译官责之曰。宣慰一事。尔等谓其当来。今入其境而未见影响。何耶。此邦待吾使。曾不如我 国之待常倭乎。译官即问于客人。则以为当到府中。而海路多阻。时未及来云。今若利于速行。不待而发。则非惟自处不重。彼将曰。宣慰有无。使臣不以为关。安知后日援此为例。仍废不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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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上使曰。天使到我 国。不待远接而径发。此乃重王人事体也。先生曰。我 朝敬事 天朝。礼至严也。为远接使者。当候于境上而未及焉。故天使不待而登程。此则重稽王命而责其怠慢也。日域之与本 朝。以地则敌国也。以义则邻好也。既无前人讲定之礼。又无天使压倒之威。其临事善处。顾不在于此行耶。在天使则不待而行。为重事体也。在我辈则必待而行。乃所以重事体也。大抵君子处事。不但视一时之利害。当致谨于始而虑所终也。今焉。吾辈之行。适当其始。此非吾辈慎重处乎。惟此一事。大关事体。其他疫疠之相染。还期之早晚。不必论也。(其后平行长。果以宣慰使。来迎一歧岛。)义智等。请游观国分寺。使臣咸往。玄苏迎坐中堂。义智后至。乘轿历阶而升堂。先生谓上使曰。大国使臣。与其上官列坐中堂。则为义智者。虽由他门而入。可也。乃敢偃然乘轿。历陛升堂。虽曰夷狄无礼。亦有上下之分。何敢乃尔。使臣若仍坐其席。把臂酬酢。则是甘于受辱也。此身虽微。乃大国之使也。身轻则国为之轻。身辱则 命为之辱。使臣何敢轻辱其身。以致辱 命乎。恳告上使。请与偕出。上使不从。先生独起出还馆。书状继之。义智怪问。译官世云。以疾作告之。先生乃对倭使。责世云而杖之曰。义智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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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辈之出。则尔当援据典礼。严辞开谕。而缄口结舌。不能出气。乃敢为权辞。要悦其心。可乎。赴京之时。华人有不善。则必归罪于不能开谕。杖吾译官。入上国犹然。今到藩臣之邦。彼既无礼。则独不可治尔之罪耶。都船主闻之。使人谢曰。副官年少不知礼。有此过失。非但岛主闻之。瞿然失色。国王若闻此事。吾等亦得罪矣。吾将躬进谢过。愿使臣垂恕焉。先生答曰。我国信使之废。百年于玆矣。新王以礼为国。频年请使。其意甚勤。故我 殿下特遣使价。以修两国之好。礼至重也。宾主之间。各尽体貌。不可相忽。而入境之初。副官凌蔑至此。虽曰少不知礼。独不念在东平馆时乎。本国宣慰使等官。若与客使为礼。则必大门外。下马入与行礼。终始不怠。曷相慢易无礼至此耶。彼时宣慰等官。设若开副官所馆之门。骑马乘轿。历阶上堂。则于副官之心安乎。倭人平调连。乃随往本国者也。言未毕。起拜致敬曰。副使之言。至当至当。吾侪小人。亦知其失礼矣。义智亦不胜惭悔。归罪于舁轿者而斩之。卑辞来谢。未到馆门百步许。屏尽趋从。徒步入门。形容慺慺。先生勉以忠顺而遣之。自是屈节服义。不敢少慢。然而书状。以先生之杖世云为已甚。又闻义智戮仆谢罪之事。颇有不安之心。移书先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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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待夷之道。不可概以常规。古人亦曰恩信怀绥而已。何尝有体貌字说出来。先生曰。先王之待夷狄。虽曰恩信怀绥。其最严且谨者。莫体貌若也。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故夷狄虽大必称人。秦越虽僭必称子。衣裳之会。必序于列国之下。此非尊中国之体貌乎。以今观之。本朝犹中国也。岛倭实蛮夷也。以大国之使。屈辱于小丑。见其凌蔑无礼。而犹莫之耻。反以体貌之重。为薄物细故。其亦异乎春秋之义矣。上使又曰。夷狄不足与较。小礼不足与争。若与之屑屑争较。则岂非所伸者小而所伤者大乎。先生曰。昔孔道辅之使辽也。辽伶。以文宣王为戏。道辅奋然起出。不终享礼而罢。夫辽一蛮夷也。伶人。又蛮夷之一徘优也。偶然之戏。可付一笑。而道辅径出不顾。必与相较。况义智之轿。非但辽伶之戏也。使臣之辱。实大国之辱也。何可先自畏怯。甘受屈辱而莫之较乎。书状又曰。冠裳虽美。而束之于猴孙。则必跳踉而后已。况新主崛起。夺国未厌。又易岛主。惟欲交邻通好。献俘请使。此实两国安危之机。吾辈亲承 王命。仗节而行者。岂但体貌一事而止哉。先生曰。噫足下于是乎失言矣。古之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者。一则辞命之善也。一则体貌之尊也。今吾辈。于辞命则犹恐触怒。含糊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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嚅而不敢吐。于体貌则不能自重。轻于出入。虽见屈辱。亦不为耻。此何等使臣之体乎。且吾所以开谕者。只言其非礼而已。非加诘责于彼也。彼自愧其失。必刑人乃已。渠之惨酷。何损于我。而过自悔责。至于此耶。吾辈拜辞之日。 天语丁宁。其不在耳乎。始曰动必以礼。不可稍有慢易之意。终曰使国体尊重。王灵远播。此非臣子所当战兢体念处耶。蕞尔小丑。横加无礼。而晏然受之。不能自直。若入倭王之庭。而事有大于此。辱有甚于此。则其恇怯失措。辱身辱国。坐可策也。将何面目。归报吾 王。而见我三韩士大夫乎。窃覵高明病根所在。则皆从怖死二字上出来。古人于义所当言。则虽死必言之。况此谆谆开喻之事乎。龟峰待风之日。上使书状。日使世云请行于义智。而义智等。皆入其家。略无行意。世云徒步船主马后以乞行。先生曰。世云之辱。乃使臣之辱也。一歧虽远。只在眼中。且有格倭之先导者。使臣若发船。则彼将追蹑之不暇矣。何必禀命于义智耶。反覆论辨而终不听。既至一歧州。宣慰使,国王使。皆会于此。翌日。上使,书状。请与相见。先生曰。主当请宾。宾不当先请。况我与书状。皆当亲忌。此君子终身之丧也。与夷使相见。有何紧急。而必于是日乎。上使,书状曰。相见公也。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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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私也。安敢以私废公乎。先生曰。公私轻重。我非不知也。亦或有轻于公而重于私者。我则不敢见也。上使,书状。直令世云请日期。则倭使不许相见。七月。到界滨之引接寺。有西海道倭来致礼馈。而书中有朝鲜国使臣来朝之语。一行初不致察。及既觉悟而问之。则已受而分馈从者矣。先生即令陈世云告上使,书状曰。倭人以来朝为辞。辱 国之食。断不可受。而不察妄受。将若之何。上使,书状曰。夷狄之言。出于无知妄作。何足较乎。先生曰。夷狄虽无知。使臣亦无知乎。古人于取与之际。一毫不放过。惟其义而已。吾辈为使臣。而受辱 国之食。则其义安在。余观倭馈。皆市贸之物。初虽误受。今若照数贸还曰。汝礼单失辞。既觉则义不可仍受。故即令市给。可归报尔主云。则辞严义正。可洒其辱也。上使,书状。再三坚执而竟从之。乃令贸还而具道其由。使者曰。吾侪小人。不解汉字。到此倩书于人。非吾主所知也。小的奉吾主之命。而见却于使臣。将何以归报耶。请使臣容改书领留焉。都船主又使人曰。彼以番文来呈。余令翻之。而余亦不分鱼鲁。致令失辞。罪实在我。乞贷余罪。上使,书状曰。使者吐实如彼。都船主自讼又如此。主客之间。岂无人情。姑受之何如。先生勉从之。时先生适醉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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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状戏谓典籍曰。副使之肯从。乃欢伯用事也。自入倭境。上使,书状。喜乘倭轿。取其轻便。而制作低狭。必免冠曲腰。堇能容身。殊失体貌。先生累责书状而不从。独具冠带以行。及至倭都。上使,书状。皆以亵服而入。先生曰。奉使者之礼服。敬 王命也。国中尚如此。况入异国之都而不以礼服乎。上使,书状曰。国中礼服。为外臣祗迎也。今倭无迎接之仪。而关白又出外。使臣何必礼服也。先生曰。君子之所以整衣冠尊瞻视。乃平时持身之法也。况奉 命之时乎。本朝奉使者。非但祗迎时为然。在途亦礼服。安问关白之存不存乎。上使,书状。皆不从。先生独为礼服。是日。都人士女。倾国出观。至于宫妵达官。咸聚阙下。凡观光者。至副使前。跪膝叉手。致敬如礼。而其他则视之蔑如也。至是书状始悔之。九月。在总见院。关白出外未还。久未传 命。一日。义智来请伶乐。同行皆欲许之。先生曰。奉 命之臣。使于四方。未及传 命。则是犹处子之未嫁者也。处子未稼而卖歌悦人。则岂不为国人之所贱乎。 王命委于草莽。而放天乐于都中。为悦人之资。则与处子卖歌者。奚异哉。而况无恒者。常人之心也。伶人抱乐器。达夜在都中。安保其必无可虑者乎。竟不许。十月。秀吉还都。平义智伻告曰。来早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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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诣天宫。使臣可观光也。先生曰。异国光华。固愿见也。但 王命未传。使臣义难出入也。翌朝。义智躬造以请。书状诺之。又请于先生。辞谢如初。倭僧又来言曰。观光之请。实关白之意也。只在誇耀。若不顺从。还期早晚。未可知也。一行忧恐。皆曰。若如副使之言。必遭堤上之祸。相对涕泣。书状促驾入都。闻关白停行。怃然空返。明日。又蓐食催赴。又闻关白停行而还。如是三次。始得见之。先生贻书以责曰。使臣仗节越海。今七阅月。横遭变故。尚秘芝纶。此实莫大之辱也。回惶抑郁之情。曷有极哉。惟其若是。故关白虽许游观。大德一坊之外。则足迹未尝暂出。岂非以 王命为重哉。偶然游观。且不肯为之。况未传 命于其人。而先观其人之光华乎。盖邻使到此。而接见不时。倭僧乃做出不测之言以恐动之。一行苍黄恟惧之状。余已知之矣。蛮夷虽不知礼义。利害则所明知也。一介信使。何关于其国。而敢为拘留之计乎。足下之顺悦倭心其素也。僧言又从而中之。故慄慄若兵在其颈。 王命之重。体貌之尊。漫不知为何事。初则欲驾而止。翌日则中道而返。遑遑奔命。有若病风丧心之人。此何等事体耶。关白实有不测之计。则非足下观光之所能免。苟无其计。则虽不观光。庸何伤焉。当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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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来请也。亦曰 王命未传。两使不敢请也。愿书状之来观也。彼亦知传 命之重而使臣之不可请也。足下若又以是答之。则彼非但不以为忤。必且服大国之礼义。有何怨怒之有。为使臣者。不能自重。而惟其言是听。政如穿鼻之牛任人前却。是甚道理耶。观光之辱。若系足下之一身则已。足下之辱。使臣之辱也。使臣之辱。本 朝之辱也。此吾所以必欲回足下之听。而足下不谋于人。而独断于心。三次作行而不知止。仆亦安能为足下谋哉。呜呼。义合则朋友。不合则路人也。自今以后。各尊所闻。各行所知焉。可也。复何相与焉。时秀吉返国已久。而尚未受 命。讹言胥动。一行恟惧。有来言者曰。事有不可知者。虑不可不周也。何不交驩关白之左右以图之耶。今民部卿法印。山口殿玄亮。乃左右用事者也。适又主客。若能行礼于彼以结其心。则使事可易完而归期亦不远也。上使,书状。深然之。欲厚赂以图之。先生曰。不可。使臣衔 命出疆。虽一于礼而不苟。尚虑失身而辱 命。况可行货于左右乎。上使,书状曰。所谓行礼者。非行货之谓也。宾主之间。必有礼币以将其敬。玆二人者。数月伴客。勤亦至矣。为客之道。可无将敬之币乎。先生曰。宾主之间。果有礼币。然行之有时。不可苟也。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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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尚秘芝函。而先行私礼。岂其礼乎。上使,书状曰。行私礼为传 命也。庸何伤乎。先生曰。堂堂大国之使。奉 圣主明命。不能宣扬威德。使之稽颡于 朝台之下。乃反忍耻媚灶。以图其传 命乎。命之稽滞。虽因使臣之无良。然彼托以宫殿之未成。其失在彼。亦无如之何也。为使臣之道。但当以礼义。反覆开谕而已。若有一毫卑屈之事。则辱 命之罪。始大矣。呜呼。此一物也。行之于传 命之后。则为礼物。行之于今日。则为私货也。孟子谓陈代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之也。苟以利则虽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耶。今者所争。真枉寻直尺之喻也。于是作有感诗。以明其意。上使,书状。不得已从之。又论见关白一节。先生以为当拜于楹外。书状以为当拜庭下。数日不能定。先生曰。日本者我 朝之与国也。关白者伪皇之大臣也。惟其擅一国之威福。故我 朝不知其实。谓之国王而待以敌体。是降王者之尊。下与邻国之臣。为等夷也。不亦辱乎。今既身历此邦。审知关白之非国王。则虽无前例。犹将据礼争辨。以正相见之礼。况前此使臣。皆行楹外之拜。关白既非国王。而前例又如此。吾等。何独自甘于庭拜。以取辱国之罪乎。书状曰。秀吉名为关白。而实一国之王也。使臣何以知非王而欲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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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见之礼乎。先生曰。关白之不敢称王。非但海东记言之。今玆使臣之来。指秀吉为关白。则人皆应之。谓之国王。则莫知所答。不特此也。谓之关白而不谓之王者。山人宗长之说也。相君敷文教于异域者。住持兑叟之序也。赠一品大相国台灵者。前关白之位牌也。大政大臣信长者。前关白之名号也。以是观之。秀吉之非国王。亦明矣。国人不谓之王。而他国使臣。成之为王。欲行无前之礼。抑何义耶。书状曰。 国书。直书 御讳。称秀吉为国王。则是我 殿下。待之以敌体也。为臣子者。何敢抗礼而废从下之恭乎。先生曰。 国书之书 御讳。称之以国王者。盖不知其实故也。当初若知关白之非国王。则国书宜书曰关白。岂肯以国王称之乎。又岂肯书 御讳而自贬乎。始之不审。有此过当之礼。今虽不可追改。使臣相见之礼。则自当仍旧。何可庭拜。前此使臣。谓为真王而犹行楹外之拜。今吾辈。既知非王而反欲行庭下之拜乎。书状曰。 先王朝。以使臣楹外之拜为非。至于著为事目。其可违乎。况今仪注。又以庭拜为文。其可违乎。先生曰。不然。 先朝之错认关白之为王。亦犹今日不知秀吉之为关白也。为使臣者。既知其非王。则当以便宜从事。复 命之日。具由 启达。乃是大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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疆之义。何可胶守故常而不为之通变乎。且今事目内。始载其条。而礼官旋觉其非。乃削去之。是 朝廷。亦不以升拜为不可也。执此为故实。不亦左乎。书状曰。若请而从之则幸矣。彼如曰弊邦使臣。既拜贵国之庭。贵国之使。何独不然乎云。则我无说矣。先生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天地之常经也。日本伪皇。既为国主。则关白虽贵。乃人臣也。我 殿下当通信于伪皇。而伪皇不与国事。故 国书不于伪皇而于关白也。然君臣之分。如天地之不可易。使臣见伪皇则庭见礼也。于关白则庭见非礼也。惟其如是。故使臣行礼。彼此各异。此非屈倭使于庭而尊我使于楹也。今关白若受庭见之礼。则是以天皇自处也。关白尊敬天皇之义安在。若将此义。谆谆开谕。则彼虽无知。亦必心悟而屈服。有何不从之为虑哉。先生于宴席。问玄苏曰。贵国诸殿。见关白时。拜于庭下乎。堂上乎。玄苏答曰。与诸殿同是天皇臣也。何庭拜之有。先生又问自前我 国使臣。亦行礼于楹外。今则何以为之。玄苏答曰。使臣之问良是。弊邦亦有接待典故。关白当自定之。又见都船主。问琉球使升堂行礼之事。都船主曰然。先生曰。日本诸臣。见关白时。本无庭拜之礼。而琉球小国之使。亦已升拜。则必不令吾辈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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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庭也。盖先生虑玄苏辈。业已庭拜于我 国。欲与之相方。故预为微讽。逆闭其途。而上使,书状。深以为非。先生又谓书状曰。君子贵谋始。始之不谨。未有能善其后者也。吾辈之行。出于百年之后。此亦一初也。拜上拜下。其几皆在今日。何可不谨其初。使后日之使臣。扼腕而言曰。庭拜之辱。自某行始也云乎。玄苏等。将先生之意。通于关白。遂定为楹外之拜。秀吉受 命第四日。使人言曰。书契从当修送。使臣可往待界滨。于是一行。以脱身虎口为幸。不与相议。催驾先发。先生骇然曰。奉使者。不受国书。则是事未竣也。自古使臣。曷尝有事未竣而出都者哉。况界滨百里外地也。使臣出此。则去都已远。虽有相问之事。谁与言之。且我虽无状。同是差遣之臣。而不与通议。及我之争也。迈迈挥斥。催车叱驾。不许少留。设使所处皆是。亦非同事之义。况未必是乎。论执方勤。而一行已远。势难独留。遂出界滨。留半月。书契始至。辞甚悖嫚。至以 殿下为閤下。所送礼币。为方物领纳。又有一超直入 大明国。贵国先驱入朝等语。先生见之大骇。据义却之。作书与玄苏曰。若不改此等语。使臣有死而已。义不敢还。玄苏韪之。即令副官驰启关白。许改閤下方物领纳六字。但贵国先驱入朝等语。苏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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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入朝大明。终不许改。上使,书状。以苏言为实。不欲再请。先生毅然折之。复贻书玄苏。略曰撰书者之意。虽未易窥。然其措辞断事。自成一段机轴。何可诬也。先则曰一超直入 大明国。易吾朝风俗于四百馀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是贵国。欲取 大明而施日本政化之谓也。后则曰贵国先驱而入朝。有远虑无近虞云云。是贵国。以我 朝今日之遣使。为有远虑之谓也。尊师果以此朝字。指为朝 大明耶。其下。又曰远方后进辈者。不可作许容也。是贵国先朝者许容。后至者有戮之谓也。又曰子入 大明之日。将士卒望军营。则弥可修邻盟也。是贵国。欲令诸国。悉索敝赋。从政之谓也。书中威胁我 国。不一而足。如此而谓朝字不指我 国。可乎。我 朝以礼义为重。与贵国通好。垂二百年。而未尝以一毫慢语相加也。今玆通骋。非畏贵国之威也。实嘉贵国之义也。贵国。还俘献馘。请修旧好。岂非信义之大者乎。我 殿下大为嘉悦。特遣信使。此实两国无前之盛事也。贵国书契中。略其报谢之意。而反为之张皇国威。欲以兵力誇耀之。上规大国。旁胁邻邦。凌侮恐动之言。政如临阵数敌之檄文。岂曰玉帛相交之书乎。虽然。此岂尽关白之意。抑恐行辞者偶未之察也。愿尊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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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献忠之情。善达于关白。改撰书契。以付使臣。则两国交欢。邻好弥笃。关白以礼为国之美。益著于远迩。不亦休乎。玄苏见先生之书。对译官称叹不已。且其答书。极以先生之言为是。然其入朝犯 大明等语。终始固讳。诡辞以对。先生再为书以喻之。期于必改而后已。上使,书状。既幸其许改方物等语。又恐激变生事。以为玄苏之答如是。不必强为辨释。先生又与上使书状争之曰。若不改入朝二字。是以本 朝为倭奴之藩邦。而一国衣冠。举为其陪臣。不亦痛乎。宋之高宗。业已臣事金人。而以诏谕江南为辞。则胡澹庵雪涕慷慨。宁甘蹈海之死。而不愿苟活于小朝。况堂堂 大国。与蛮夷为邻。其为宋辽兄弟。亦已辱矣。为使臣者。及甘入朝之辱而不为之争乎。上使曰。使臣之见。既不能无疑。亦已反覆争之。玄苏之书又如此。姑信其言可也。先生曰。此以玄苏之言为据。而为后日自解之计也。使臣虽信玄苏之言。我朝士大夫其信之乎。士大夫设或有信之者。我 圣明其信之乎。使臣若知其为辱。而假苏言为自解计。则是自欺也。自欺而欺人。欺人而欺其 君父可乎。书状又言曰。书契中。虽有侮慢不恭之言。归报之后。 朝廷自有处置。非使臣所知也。先生曰。此何言耶。传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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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出疆。安社稷利国家。则专之可也。况此辱 国之言。虽以死争之。非有专辄之罪也。乃过虑一身之利害。惴惴然屈首忍辱。不能出一口气。乃曰归报之后 朝廷自有处置。此何言耶。耿弇。一武夫也。犹以遗贼于君父为耻。吾辈平日。读许多书。讲许多义理。其自许何如。而一朝临小利害。恇怯失措。随事辱 国而不知耻。终乃载辱而遗诸 君父。岂非一武夫之罪人乎。先生又答玄苏书。略曰昨垂辱答。不以鄙言为过。而深有印可之意。不胜衔感之至。但尊师终以入朝之朝。为指 大明。未知有何所见而云云若是耶。本 朝与贵国。区域自分。沧波万里。木道才通。两国虽有征讨之举。岂能相与耶。各守封疆。世敦邻好。共享亿万和平之福。不亦可乎。今玆使价之来。非有他意。我 殿下实嘉贵国之信义而已。窃观贵国之书。则所答非其所谢。而辞旨张皇至此。岂我 朝始虑之所到乎。昔宋辽之争地也。富弼告于辽主曰。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则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合一荣一辱哉。辽主感悟即从之。今日之事。虽异于此。其一荣一辱则同也。我 殿下遣使臣于百年之后。是贵国之荣也。贵国反以张皇威胁之辞加之。岂非我 朝之辱乎。富弼一荣一辱之言。尤有感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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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也。且为国之道。只在于礼义而不在于强弱。如欲显名于邦域。舍礼义何以哉。使臣见关白之书。不能无憾。故敢以是陈之。亦古者使臣。献策于邻国之义也。(先生尝教门生。至宋史富弼使契丹传。三复朗诵。击节而叹曰。尔辈知之乎。富公单车入不测之虏庭。而能毅然不屈。尊重国体。大丈夫遇变乱。当如是矣。今以先生所争观之。则与富郑公前后一揆。盖其素定于平日也。)又答宣慰使平行长书曰。书契一事。荷足下善图。得以改撰。岂但使臣之幸。实贵国之光也。邻国之人。孰不曰海外有人乎。幸甚幸甚。第于书中。有一款语意。揆之以义。大有未安者。足下职为宣慰。通使臣之情。而使两国无阻者。乃足下之责也。使臣何敢不一言之。以贻后日之衅乎。昔楚王谓齐桓公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犹风马牛不相及。言其道里之辽远也。然齐楚虽远。乃是文轨之所同也。一价行李。往来无阻。兵车乘车。可与从事也。若如我二国。则瀛海为堑。区域自别。实天之所分。地之所坼。固非风气声教之所能通也。犹幸因缘木道。得为兄弟之国。而各守封疆。时遣信使而已。吉凶庆吊之问。亦不能相通者何也。岂不以天险当前。非人力之所能容者乎。平时交际之难若是。而况军旅合从之事乎。今书契内。有曰一超 大明国。于时贵国。重交邻之义。党与国。则弥可修邻盟也。呜呼。此实关白之意乎。抑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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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偶为大谈。以试我 国乎。噫责人以所难。则人将无以应之矣。人不应之。则责之者宁无望乎。彼此交相责望。则猜嫌内起。衅隙外生。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交道者也。而况 皇明。乃我父母之国也。我 殿下畏天之敬。事大之诚。终始不贰。故北望 神京。天威咫尺。玉帛之使。冠盖相望。此实天下之所共闻知也。贵国今虽绝和。数十年前。曾有观周之使。岂不知我邦一家于 天朝乎。呜呼。君臣之义。乃天之经地之谊。所谓民彝也。人而无此。冠裳而禽犊。国而无此。中夏而胡羯也。 天朝我朝。大义已定。犹天地之不可易位也。其敢有二心乎。如有二心。则是手足戕头目。子弟攻父兄。其于人理何如耶。若贵邦侵犯之计。则各有谋国之臣。固非使臣所敢知也。至于我 国之义。则使臣之所明知也。今见书契之辞如此。默默无言而归。则是岂使臣之义乎。大抵两国辞命。不可不慎也。解怨释纷。在于是。结嫌生衅。在于是。非法之言。害义之谈。何可形诸文墨。说与邻国乎。以愚度之。此乃撰辞者。失于照管。恐非关白之盛意也。足下倘以之转闻于关白。则亦保邦安民。永全邻好之一道也。玄苏行长等。既是先生之言。颇有愧屈之意。而一行。皆以生事为惧。百端沮抑。使不得传致其书。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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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之事。制在上使。而书状又与之合焉。故先生竟不得行其志。愤叹郁抑。乃以其书。投于洋中。因作诗。有水底鱼龙应识字之句。有僧宗陈。来示大明一统志。其所载本 国沿革风俗。多鄙俚无稽。先生乃举国中通行礼俗。各注其下以辨其诬。为朝鲜国风俗考异一册以与之。宗陈感悦以为当传示关白刊行云。其还也。倭酋多以锦绣纱罗赆行。先生辞不得。乃分与所馆缁徒之往来相语者。发船之际。僧徒从那边拔来立岸上。齐号曰。向者俺等。受副使之惠。极以为感。我将帅闻之。以受其礼赆之物。将欲杀我。公若不纳。俺等皆将就戮。愿屈意受之。顿足啼号。情甚悲切。先生不得已受而留之。僧曰。若无信标。何以为證。先生乃书一绝以与之。那僧等。罗拜而去。先生因以所受锦绮。散给格倭。行到马岛。义智饯别船头。列宝剑于左右。上使爱而目之。义智分献于使臣。一行皆受。先生欲却而嫌于立异。将发。命授候倭使。还纳于岛主。因刺船而去。先生所带员役。畏威服义。绝不与倭交市。不持一物而来。其后我国使臣及僧将松云。往来日本。皆言倭人至今称先生节义。与郑文忠并美。而所制诗文。宝而藏之云。海州芙蓉堂题咏甚多。先生亦有次韵在壁间。壬辰。倭将据本州。尽撤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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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诗。而独留先生悬板。笼以彩锦。一州官廨村阎。尽被凶燹。而芙蓉堂独免焉。异类之亦知敬服如此。辛卯二月。还渡釜山。行橐萧然。只有石菖蒲棕榈木数盆而已。行到安东。过家门不入。还 朝。以舍人复 命。特升通政。陈疏辞免 不许。去岁庚寅。录光国勋。先生录原从一等。追封父爵吏曹参议,母淑夫人。前后奏请之使。 奉敕颁典之臣。皆与元勋。而先生独不参。公论喧然。当时译官洪秀彦等。上言讼屈。先生闻之。陈疏自劾。自经己丑之变。士气沮丧。馆学之间。议论从横。甲乙分明。各主所见。为馆长者。亦不免党私。随波以扬之。无意于镇躁归静。士论蹠盩。习俗日坏。 上方欲择硕儒之可堪标率者。付以导迪之责。 特拜先生为大司成。先是馆学儒生。视长官为某边。而掌议斋任。从而进退。至是一边之人。先自疑贰。皆怀遁思。先生不许递改。招诸生诲之曰。诸生读书穷理。讲道肄业。乃其职分也。至于 朝廷是非。用人得失。非儒者所宜与。况明伦非私斗之场。贤关岂竞进之路。子等弃其本分。日事游谈。则终无益于身心。而不免为小人之儒矣。 国家储养人才之意。顾安在哉。从容诲谕。皆出至诚。不设畦畛。不偏好恶。课试劝惩。一以至公。又教以心经近思录等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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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趋向之的。诸生亦多改图。皆有自新之意。而稍知朋比相倾之为可耻。士习期乎一变。而先生移拜副提学。中外皆贺 经幄得人。而士林以遽递师儒为惜焉。(其后先生。以庆尚右兵使被拿。 天怒方震。馆中儒生。不论东西。将欲陈疏吁冤。会有 宥命而止焉。)先生每叹己丑庚寅之变。权奸秉国。乘机设阱。戕杀士类。至如崔处士永庆。最为士林所推重。奸党所仇怨。媒孽逮系。瘐死牢狱。而大臣以下。环顾屏息。莫敢开一喙。白日遗照。幽冤莫伸。至是先生入对 经席。首直其诬。 上曰。尔何以知永庆之不与逆谋乎。对曰。臣虽不识其面。详闻其立心行事。乃伏节死义之人。万无党逆之理也。只缘平日危言谠论。触忤奸臣。幸祸之徒。乘时飞语。至以无形三峰之说。横加而钩致焉。此实千古之冤而 圣朝之累也。 殿下独不念李洪男之事乎。 上犹难之。左右侍臣。缩颈汗背。而先生论 启愈确。明日。下永庆与逆贼书于朝堂。闻者皆以为祸将叵测。俄而 命复授永庆职牒。舆情一快。若决云雾而睹青天也。自是 眷倚颇重。朝野想望。先生亦以安危自任。弹枉归正。知无不言。连上劄子。极言时事。同僚渐自退避。先生不以触祸为念。而惟冀 上心之一悟。志益坚言益切。初劄略曰。窃观 殿下临御以来。励精图治。宵旰忧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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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水旱连仍。饥馑荐臻。人妖物怪。层见叠出。以今年言之。三元之月。地震京师。荧惑弥月不灭。太白逐日经天。风水之变。振古所无。烨烨震电。有同夏月。臣等未知天意如何而至此极耶。虽未知为某事之应。而人事之失。则不一而足。臣等请冒不讳之诛。悉数而极言之。以贡赋一事言之。因土作贡。先王之政也。而我 国则不问土宜之有无。不分郡邑之大小。一例据定。俾出童羖。其苦已极矣。今则科外色目。不时徵求。头会箕敛。剥肤搥髓。以赋民重者。为良牧。催科急者。为能吏。刑罚太酷者。谓能办事。损下益上者。谓能奉公。三百六十州之中。慈详恺悌者无几。齮龁掊克者滔滔。民安得不困且怨哉。赋敛之烦既若是。而各司防纳刀蹬之弊。为国大蠹。为民大病。贡案有常额。而常额之外。所谓人情作纸者。倍蓰于元数。若其防纳。则各寺主人者。实榷其利。民虽欲自纳。其道无由。然 祖宗朝。则法禁之罪。至于徙边。故牟利之徒。犹不能纵恣。今则 国家以为故常。户部之科敛。本司之督纳。不于邑而于其主人。主人何所惩而有所畏戢哉。主人专利而坐致其富。士大夫嗜利者。亦或效之。权重者折简于监司。位卑者私嘱于守令。纳寻常之物而徵十倍之利。一羊之价。至于七十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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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之价。至于数百疋。纸十卷至微也。而徵材百许条于山邑。弓角筋胶至贱也。而敛米百馀斛于民间。至微至贱。其价如是。则况其重于此者乎。残民之舟运陆输。以充权贵之家者。不知其几何。而百姓之膏血已竭矣。呜呼。贡赋之烦。防纳之弊。至于如此。民之起怨咨伤和气者。可胜言哉。以力役一事言之。役民必于农隙。恐伤农也。故孟子以不夺农时。为王政之本。春秋以作南门。示不时之讥者。重民力也。今则修城浚隍。凡百调发之役。不问其时。惟以取办目前为快。驱南亩之民。以督画一之功。自春徂冬。迄无了期。至于土木之役。则今几年矣。丁丁之斧。电掣于深山。呼邪之声。雷动于都中。千章之木。非神运鬼输。皆民力之所转也。偿役之价。非天降地产。皆机杼之所出也。臣等闻关东山郡民户。多不过数百。少或止数十。寻虎豹之穴。越崭岩之岭。运连抱之材。牛倒人仆。死于崖谷者相望。列邑萧条。村落空虚。 殿下深居九重。安知其弊之若此耶。王子第宅。虽不可废。峻宇雕墙。无有限制。连街亘衢者。皆新营甲第也。不图唐家木妖之变。复见于盛世也。工筑日繁。休息无期。横费不节。 国用匮乏。故申逋欠之令。严解由之法。虽业去税存。流徙绝户者。必按簿而责纳。呜呼。力役之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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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之烦。至于如此。民之起怨咨伤和气者。可胜言哉。以军政一事言之。兵务精不务众。古之善教也。今则不然。生齿之数。减于昔时。而军额之增。倍于 先朝。不问佣丐。举充额数。额数之外。又有馀丁。作为别队。号称旅外。签军才讫。流亡相继。责其族责其邻。又责于执耕之人。一人逋亡。祸及十家。十家不支。祸及百户。辗转相仍。终至于空簿而后已。且十五为丁。六十除军。而乳下之儿。尽编军伍。七十之老。亦在兵籍。至于疲癃笃疾。举皆不免。安在其为务精之义乎。地有远近。分防不可不审。役有苦歇。劳逸不可不均。而今则不然。军政皆委诸胥吏。故防所不问远近。分军不问苦歇。惟贿赂多少是视。践更之法。不以其时。或数年不还。甚至七八年之久。捐父母弃妻子。虮虱生刀锅。糠秕不盈腹。饥寒困顿。忍气吞声。加以债帅之剥割。视如鸡豚。轻如草芥。啖咀斩艾。无有纪极。呜呼。军政如此。民之起怨咨伤和气者。可胜言哉。以 朝廷之事言之。 殿下即位之初。建中和之极。以导迪之。 朝著清明。百僚寅协。骎骎乎大猷之世矣。不幸士论携贰。一彼一此。邪正相寇。是非靡定。数十年间。进退消长之几。江河推荡之势。相寻而不已。惟幸 圣上离明洞烛。廓挥乾断。一举措之间。豺狼慑伏。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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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浊乱之馀。邪议横流。士气颓靡。关节大行。贪风大振。见摈者。怨入骨髓。冀乘时而逞志。当官者。无意国事。惟保禄而容身。廊庙有三旨宰相。台阁列仗马言官。 殿下腹心无所寄。耳目无所托。孤立于亿兆之上。独运于万机之烦。事有可否。无人献替。政有得失。无人覆逆。辅养君德者谁欤。纠绳愆违者谁欤。论道经邦者。有其相乎。折冲御侮者。有其将乎。譬如济江河而无维楫。中流遇风。其覆必矣。加以教化陵夷。风俗颓败。四维不张。廉耻道丧。遗君后亲之论。背君死党之议。横骛于一世。若此不已。子思所谓国无类者。不幸而近之矣。呜呼。 朝廷者心腹也。四方者四肢也。未有心腹受病而四肢不病者。亦未有朝廷不治而四方不乱者。以此观之。今日变异之作。天数乎。人事乎。 殿下如欲变灾为祥。转祸为福。则盍亦反其本乎。传曰源清则流清。表正则影直。董子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此言虽涉于刍狗。舍此则更无别道。此朱熹所以冒君上之厌闻。而进诚正之说者也。 殿下诚能遇灾而惧。修圣帝明王之德。以一心为万化之本。以一身为万民之表。自其身心之微。而行之宫闱之内。达之朝廷之上。无一不出于正。则臣等所陈生民之瘼。特措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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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耳。民怨何自而兴。天灾何自而生乎。呜呼。 殿下之所忧者灾异也。以臣等过虑。则变异之外。复有大可忧者。夫 国有储副。所以系万民之心而为宗庙社稷之计也。今者春宫久旷。主器无托。宗国莫重之事。置诸遗忽之地。此岂定国本系民心之道乎。 殿下神谋睿弄 (弄从竹下)。默运冥冥。寻常举措。无不炳几烛微。而独此宗社大计。留时引月。至此之久。自古不早建储而致危乱者。考诸史。班班可见。何待臣等之言乎。孔子曰。小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先王之教太子也。在腹而有胎教之正。既生而有过阙之敬。孩提而置保傅之官。自幼至长。左右前后。无非正人也。耳目所及。无非正言正事也。夫如是。虽欲为不善。而谁与为之。三代之所以贤圣继作。国祚长远者。教养之具。有此故也。后世则不然。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富贵其所自有也。骄侈其所自期也。傍无严师之训畏友之益。所与相从者。非宦官宫妾。则舆台仆隶也。日月所为者。非斗鸡走狗。则酣酒嗜音也。血气既盛。心志既移。然后方施提撕诱掖之功。则捍格而难入。一曝无补于十寒。一齐何益于众楚哉。呜呼。千金之家。尚以教儿为急。 宗庙社稷之托。为如何而不预为教养哉。 殿下若于乙夜之中。念及于此。则宁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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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瞿然动心哉。臣等职微言轻。 宗社大计。非所当与也。然司马光之为通判也。犹以建储为请。臣等待罪论思之地。区区忧国之悃。何敢不达于 黈纩之下哉。伏愿 殿下矜察愚诚而留念焉。又上劄凡十条。其一曰正朝廷以正百官。朝廷之不正有三焉。贤邪不辨也。请托公行也。贪污成风也。其二曰兴学校以明教化。学校之不兴有三焉。师道不立也。士习不正也。科举累人也。其三曰严内治以齐家政。内治之不严有三焉。女谒盛行也。 王子教诲不预也。货利崇殖也。其四曰祛民瘼以固邦本。民瘼之不祛有五焉。聚敛太甚也。族邻侵督也。徭役繁兴也。贡赋不均也。防纳害民也。其五曰修军政以固边圉。军政之不修有四焉。军律解弛也。防戍不均也。债师侵渔也。操练无法也。其六曰审刑狱以伸冤枉。刑狱之不审有三焉。法令不一也。官吏枉法也。大狱蔓延也。其七曰任大臣以尊朝廷。大臣之不重有二焉。体貌不敬也。政出多门也。其八曰纳谏诤以开言路。谏诤之不闻有三焉。谀佞得志也。士气摧折也。公论不张也。其九曰明圣学以立治本。圣学之要有三焉。明道术也。体天德也。崇敬畏也。其十曰禁奢侈以崇节俭。奢侈之弊有三焉。土木成妖也。衣服僭乱也。饮食过丰也。又上劄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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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生民怨于野。而 上不知。矫诈兴于内。而 主不闻。泯泯棼棼。终为无政之国。臣等窃伤焉。何谓生民怨于野也。筑城之弊。臣等已陈于前。备局又请停筑矣。议者以为令下已晚。呼召已集。畚锸已具。今日垂集之功。无端罢遣。明春再举之劳。不可不计。今虽劳苦。秋粮犹存。若涉来春。旧谷既没。忍饥仍役。呼邪不绝。积盈拳之石。筑方冻之土。累卵之危。高至寻丈。雨雪所沴。阳晖所融。不待明春而崩塌殆尽。夫城池甲兵。固是阴雨之备。设险之义。而昔在三国。内地郡县。未尝有城池。今则关防楼橹。遍设于内地。摇动邦本。病民殚财。筑之不坚。年年修改。求为生民之害。伏闻此役之兴。一结出布。多至十七八匹。偿米或至四五斛。至于弓矢甲冑之具。则其长短制度。人各异见。每经巡点。必令改造。督改之费。举责民间。加以一岁租庸之纳。他色徵敛之弊。箠责终年。民不堪命。哀哀寡妇。或至有自经于林木者。不谓 圣明之世。乃有此事也。黔首怨叛。则锄耰棘矜。足以亡强秦。人和稍合。则弹丸句丽。得以捍隋唐。今者民散如此。虽有城池。谁与以守。臣等谓宜凡关防古有之地。岁修金汤。以为之固。其在内地未筑之城。一切停罢。则犹可及民未尽散而得为之所矣。癸未变生之后。 国家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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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臣。骤加超擢。铨序无次。资格不循。至于灾伤下等解由之法。赃污败军之律。诚金石之典。罔赦之刑。而皆不恤焉。弹劾才加。辄复升秩。赏罚无所施。奸贪无所惩。至使骇童悖儿。猝当大任。刑杖惨毒。掊克无厌。民散财伤。而邑无完处矣。内地大州。亦付诸武士。学校芜没。弦诵寂寥。在昔宋时。诸州通判。必差遣文臣。其意有在。而今日。专用武弁。并伤其根本。此实臣等之所未解也。何谓矫诈兴于内也。臣等伏见 殿下。自即位以来。无声色舆马之玩。绝宴游弋猎之好。严内治而尽齐家之道。教戚属而杜干预之渐。端本清源之治。可以表范四方矣。第以臣邻。无进言之美。而矫伪之弊。无路转闻。王子处尊贵之中。舆台之贱。得以弄奸于门屏。鼯鼠厮役。少有夤缘于宫禁戚里之间。则辄恐吓于人曰。我是某宫之切属。某房之干隶。肆为招权纳赂之计。至于寻常狱讼微细除拜。皆欲以货贿而图之。各色防纳。遍及八区。而必称宫旨。计其准价。皮张鱼肉。鬻之于市曰。此乃内下之物。金银䌽段。责出于市曰。此乃内贸之物。坊里小民。怵于声称。莫敢牴牾。用贵贱售。以应其索。而聚首蹙额。罢市号泣。嚣然丧其乐生之心矣。至于咫尺禁门之内。敢肆奸计。卑品守令。有来辞者。招至差备门。而馈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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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曰。此乃某宫之赐也。某人有某事于汝邑。汝其尽心。此等之说。腾播闾巷。在在如此。谁知 殿下内治之严。而不归累于 圣明之世耶。至于王子房人。则不知其真系为房人与否。而滥称司钥。横行郡县。诸山寺刹。托为愿堂。而征其货利。山泽堤堰。占为私有。而夺人田土。劫娶良家女。作为妻妾。附近民丁。指为宫属。抑辱守令。胁制乡里。而京都傍近之山。率为柴场。江海鱼盐之地。悉称立案。一有不顺于意者。辄称宗亲府关子。而令官吏捉送。及其到房。则无一人得见王子仪容。而责贿赇。决放于外曰。此乃王子之令也。城中豪悍之人。其族类亲属。少有干于诸房下人。则必谎称某房之人。而狱讼斗驱。稍有相涉。则鞭笞色吏。破毁人家。坊市之利。必夺而有焉。睚眦之怨。必藉而报焉。夫王子受 殿下之训戒。而享自有之富贵。岂有夺小民之财产以益之理哉。况下人横恣之弊。则尤非王子之所自知也。而愚下之民。不知曲折。徒怀怨苦之心。臣等闻之窃痛焉。伏愿 殿下。严敕宫闱。申戒诸君。少有一事或近于此者。则明谕 圣旨。使中外晓然知其鼠辈所为。而实非 殿下之所闻。亦非王子之所知。则氛阴螮蝀。一时冰释。孰不敢感 殿下光明之德哉。人臣告君。必先正在下之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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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士夫之间。贪污成风。关节盛行。不闻有司按覈而治之者。而徒以此猥琐之说。历陈于 冕旒之下。是岂为人臣尽臣道之义哉。伏愿 殿下垂察焉。每一上劄。辞益恳到。诚意所激。不避触讳。 上虽优容。而戚里权贵深嫉之。至曰金某在朝。吾辈安归。台谏避嫌求退。三公亦欲待罪。左相柳成龙。以书贺之曰。直辞一达。 天心为之感动。不有君子。其何能国。四方传诵。以为玉堂三劄。可并于陆贽奏议。有知先生者。从容谓曰。迩来上下相蒙。罕见直言。公独不顾时变。抗颜为之。岂非士类之庆也。先生曰。吁是何言也。古之事君者。期于引君当道。今之事君者。知而不言。言而不尽。我亦未免有此失。下负所学。上负吾 君。吾子之言。岂衰世之志耶。不然。何相悉之不以古道也。迁同副承旨。未几。递付佥枢。壬辰春。拜刑曹参议。本曹除启覆重罪外。其馀罪人。例必用赎。故奸细之徒。罪系他司者。莫不愿移于刑曹以图赎免。刑官之不免黩货。而奸猾之无所惩畏。以此也。先生曰。掌邦刑。专为诘奸慝。而今每用赎。使有罪者幸免。甚不可也。且他司移关者。岂不能自治。以非用杖衙门。而所论之罪。合置重究。故移于本曹。本曹矇然例赎而免之。是长其恶也。悉皆按覈轻重。一绳以法。因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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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无计可施。本曹清肃。各司风励。又曰。牛者农之本也。既有禁律。至于御供。亦不以用。其意有在。都城之内。日事屠剪。计不下数十百。积而至于月计岁计。则其损伤民财。不知其几何。诚非所以体 上意而厚民生也。一切痛禁之。关节不行。其遇事守法。类如此。自信使回还之后。 朝廷以防备为忧。申饬本道监司。括民签丁。处处筑城。监司金睟。惟以奉行 命令。刻期营办为务。不以根本为念。峻其搜括之法。考讲之制。更张无渐。号令烦密。至于内地不紧之处。亦皆筑城。不度民力。不计农时。一时并作。闾里骚然。人心大崩。先生在玉堂。 启于 榻前曰。今日之所可畏者。不在岛夷而只在人心。人心若失。则虽金城汤地。坚甲利兵。亦将何用。且信使才还。谢使方到。贼虽桀黠。必待谢使之还报然后乃动。今年必无窃发之虞。请宜姑停诸役。俟时而作。以纾民怨。以镇民心。劄中。亦极陈其弊。柳相成龙在备局。亦 启姑停营筑之役。大概与先生之议合。金睟闻之。甚不平。状 启以为岭南士民。厌其搜括闲丁。调军筑城之弊。鼓出异议。沮挠百端。有识士大夫。唱声扬臂。群啁众骂。不以修攘为急。如臣疲软。决难有为。请 速命罢斥。择遣刚正有威。不挠权势者。使之济事云云。宫戚之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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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先生者。飞语訾毁。无所不至。人皆知市虎之谗。萌于玉堂也。及明年夏四月。贼势将动。备局议择阃帅。庆尚右兵使曹大坤。以衰耗当递。本司以成应吉,朴宗男等拟廌。 上下备忘 教曰。边事早为之处可也。今到头乃议将。恐未为稳也。其代所举之人。似乏将帅之才。可合与否。予所未悉。但染齿之为我生灵之患。人莫不忧之。所以欲粗修战具。以保吾民。而刑曹参议金诚一。回自日本。大言倭人不足忧。与其徒相与鼓唱。务出异议。诋毁防备之人。由是中外靡然。不以国事为意。所谓防备云者。皆有名而无实。到今大敌乘之。将材尤乏。人臣之义。岂可使其主独忧于上。而唯事谈论而已哉。以身当之。斯为忠臣。夫用兵制敌。乃儒者分内事。古人以儒将收效者。多有之。今时之人。待武士如待奴隶。其孰肯感激于平日。临危而授命哉。今宜参用文臣为将。俾展其才。文臣之为将者。莫逾于金诚一。此人有刚气。足以踊跃折冲。临敌使之先登突击可也。况今兵部奉 圣旨移咨。使我国剿灭倭贼。如或不尔。将声罪行罚云。后日之虞。有不可言者。此人臣尽力之秋。大坤递差。以诚一除授。政院回 启曰。臣等伏见 答备边司之教。辞气之间。多有所未安。诚一之才。未知其果合于阃帅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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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而一朝出自 睿拣。其于举措。亦或乖当。 圣教一下。万人所仰。臣等职忝近密。不敢不尽其愚见。 上不允。先生承 命即行。朝之贤士大夫。咸嗟惜之。或有出唁于道者。先生曰。此身未死之前。犹是尽瘁之时。成败利害。非所道也。渡汉江题诗曰。仗钺登南路。孤臣一死轻。终南与渭水。回首有馀情。先生之年友畸佹子。乘夜来别。送之以诗曰。分符辞北极。鸣剑向南陲。白日明朱节。清风拂赤旗。精诚星日照。忠义鬼神知。 圣简应天意。酬 恩在此时。以 恩例追 赠先生三代。至丹月驿。闻贼艘蔽海。釜莱继陷。兼程驰赴。行至宜宁。将渡鼎岩津。直指本镇。闻贼已陷金海。麾下将士。聚首言曰。鼎岩之路。迫近贼所。今行必危。莫如由晋州出咸安。以观其势。但主帅令严。不可以此说也。遂嘱先生仲子湙入告云。鼎岩无船。趋晋为便。先生使军官金玉往观之。玉还告以无船不可渡。时前牧使吴沄。驰来相见曰。闻新帅之来。军民气自倍。何不直渡鼎津。而遵彼晋州之迂路也。先生惊曰。吾未曾涉此。必麾下士瞒我也。即令军促行。亲往验之。则有船。先生令绑下玉及湙究问。且谓湙曰。我临事不顾私情。尔所知也。况此军中。是何等地。而听人指嗾。敢欺父兄。以误军机耶。军法无私。虽欲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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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得乎。将并与金玉坐律。幕下诸将。盈庭苦谏曰。群情皆闷主帅直趋贼路。而军令极严。遂令子弟权辞进言。是亦至情所发。且金玉壮士也。其欺罔之罪。固所甘受。然此非独玉之言。群下之情同然。愿分受其罪。玉又大叫曰。玉罪当斩。但今临战。愿为国效死。乃责捧军令状。使之遇贼先登。催军马起行。未至兵营。前兵使曹大坤。退屯三十里。军散将逋。见先生至。错愕迎揖。交印才讫。便欲辞去。先生峻辞责之曰。将军以阃帅。屯兵不进。使金海见陷。当有军律。况以世世宿将。当此剧变。义可逃乎。适其褊裨自兵营来曰。本营已陷。虞侯亦弃出矣。先生觉其瞒语。捉下问之曰。汝以主镇武士。不斩一倭。弃城逃来。又造乱言以惑众耶。即斩以徇。大坤失色。翌晓。哨探飞报贼自熊川直来。先锋且至。先生方梳洗。色不改容。徐问相距几里。贼数几何。又报贼已至五里。命选锐士突击者。大坤怖甚急请上马。先生叱之曰。敢出此言者。吾有剑耳。声色俱厉。大坤不敢动。俄见二贼。骑白马。着羽衣银盔金假面。舞剑而前。迫近百步许。将士初见贼锋。丧胆失魄。先生兀坐绳床。神色不变。令诸军毋敢动。贼疑我不动。下马挥扇而坐。先生乃使所选锐士数十人突击。皆相顾迟回。令斩不即上马者。且呼金玉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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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前日既要先登立功。今可迟回耶。玉挺身上马。数十人。一时上马突进。赶到数里。贼伏四起。混战一场。舍命相敌。将士一人被害。先生所带军官李崇仁。射倒金假面渠魁。馀贼遂奔。斩二级。获健马金鞍宝剑而还。此乱初首先接战也。卒不满千。器械扫如。猝遇劲贼。能挫其锐。由是军心稍振。即遣崇仁献馘驰 启。首言一死报国。臣之愿也云云。先生以孤军不可野处。收兵退阵宜宁。招呼散卒。以为相机进讨之计。忽有驿卒来传拿 命已下。金吾郎路塞中滞。时边报日急。京城大震。 上下教政院曰。诚一还自日本。尝言倭不足忧。使边备疏虞。致此贼变。予将鞫之。其令禁府拿致。柳相成龙。于 榻前进言曰。诚一之回自日本也。小臣亲问曰。倭贼其来乎。诚一答曰。某非以倭为终不来也。谢使回还。乃敢动兵。或云随后即至。以动人心。此某之所谓今年不出云尔。宪府亦入 启申救。 天怒愈震。 命递台官。遂有是 命。先生闻言启行。不俟须臾。左右皆曰。都事不来。既无明 旨可證。大寇当前。何可一信传言。容易去阵。先生曰。既闻有 君命。其敢迟回耶。即从间道急趋。先生去而兵防全解。大坤亦窜入伽倻。监司金晬出遇于途。以就理为叹。先生辞气如常。但曰。 国事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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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公努力。监营吏士相谓曰。不以己之就死为意。惟 国事是忧。真忠臣也。及先生状启之入也。 上问入侍宰臣曰。诚一状启中。有一死报国之语。诚一诚能不食其言乎。柳成龙,崔滉对曰。诚一所见。虽或有蔽。其平生方寸。只是忧国爱君之忱。其一死报国。臣等亦知之矣。东宫侍坐。亦极谏。 上乃霁威。先生行到稷山。闻宣传官疾驱而来。从者皆号哭遑遑。先生色不变。从容指画后事。宣传官至。则乃赍 宥命也。仍授招谕使。始闻 大驾西幸。先生北面拜受。奉读流涕。手草状 启。具陈贼势蹂躏之状。前头收拾之策。即带县吏为军牙。南下至云峰。有一士人。白衣来见。握手大哭。且密语曰。湖南人。以巡察使李洸缓于勤 王。欲声罪讨之。愿公毋往岭南。岭南已无可为。洸诛义伸。人皆鼓勇。于是纠合勤 王之师。直趋京都。荡扫腥秽。西近 銮舆。取日虞渊。在此一举。匹马东归。独何为哉。先生曰。我不知利害。只知奉 旨行事耳。且诛巡察。于义不可。(光州牧使权慄,镇安县监郑湜。愤李洸不即勤 王。约与诛之。闻先生言乃止。)五月初四日。到咸阳。前县令赵宗道,直长李鲁。皆先生故旧。不期而会。因留幕下。时一路皆溃。列邑已空。士民奔窜。填满山谷。平陆绝无人影。先生立草招谕文。布告远近。(李鲁以能文名。先生使制招谕文。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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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进。先生览之曰。君之作嘉矣。第恨文胜耳。乃自制文。从肝膈中流出。笔不暇濡。)其文曰。国运中否。岛夷窃发。横蹂疆域。冲突东西。雄城大镇。曾无藩篱之限。浃旬之间。已踰关岭。直捣京城。 銮舆播越。举国奔窜。自有此东方。夷祸之惨。莫今日若也。列阃为 国家干城。而或望风奔溃。或恇怯退缩。守令为一邑君长。而率皆搬移妻子。焚弃兵库。无一人抗义奋忠。先登击贼者。哀我军民。尚安所恃赖而不逃且散哉。狂澜一溃。莫可堤防。城无荷戈之卒。邑无效死之臣。贼之所到。如入无人之境。遂使岭南一道。陷为贼薮。土崩瓦解。莫保朝夕。此何等时变耶。然此岂徒边将守令之过。为士民者。亦不得辞其责也。古之当大乱能守国者。以其上有效死之志。下有死长之心故也。今则贼未至。而士民率先逃窜。藏伏山林。为苟活偷生之计。使守令无民。将帅无军。将谁与御敌乎。或者谓邹鲁之鬨也。有司死者。三十馀人。而民莫之死者。以有司不恤民隐也。今玆奔溃之变。岂孟子所谓出尔反尔者乎。呜呼。此何言耶。近年以来。赋果烦矣。役果重矣。民果不堪命矣。然城池防备之具。皆系阴雨之备。以今观之。 圣上保民之虑远矣。夫岂厉民而自利者乎。况邹鲁之鬨。虽有胜负。同是中国也。于民无甚利害。惟此染齿之徒。一入我地。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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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据之志。系虏妇女。作为妻妾。屠戮丁壮。靡有孑遗。扑地闾阎。尽付烈火。公私盖藏。举为其有。毒遍四域。血流千里。生民之祸。可忍言哉。此实志士枕戈之日。忠臣殉 国之秋。而六十七州之中。迄无倡义奋臂之人。犹恐逃命之或后。入山之不深。曷胜叹哉。设使入山避贼。终能全躯保家。烈士犹以为耻。况万无保全之理乎。当职请究言之。以开士民之惑。可乎。此贼急于犯京。兵不留行。故祸未遍及于列邑。逮贼得志之后。凶徒充满域内。则山林果为逃死之地乎。譬如洪流滔天。烈炎燎原。嗟我亿万生灵。更欲何地容身。不出则日久粮绝。坐为穷山之殍。出则父母妻子。被其俘辱。衣冠士族。为其鱼肉。降则永为枭獍之族。不降则举作疮瘢之鬼。此岂待智者而后知之乎。然此则只以利害生死言之耳。呜呼。君臣大义。天之经地之义。所谓民彝也。凡我含血食毛于此土者。坐见 君父之蒙尘。 宗社之将颠。万民之鱼烂。而恝然不为之动念。则其于天经地义何况。父母罹锋刃。骨肉不相保。私门之祸亦急。而为子弟者。捧头鼠窜。不思出万死而求全。则其于人子之道何如哉。顾惟岭南。素称人才之府库。一千年之新罗。五百载之高丽。及我 朝二百年之间。忠臣孝子。英声义烈。辉映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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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义之美。习俗之厚。甲于东方。此固士民之所共知也。且以近事言之。退溪,南冥两先生。并生一世。倡明道学。以淑人心。扶人纪为己任。士子之薰陶渐染。兴起私淑者。多矣。平日。读许多圣贤书。其自许何如。而一朝遭变。惟贪生避死之是急。自陷于遗君后亲之恶。则偷生世间。将何以头戴一天。死入地下。亦何以见我先正。衣冠礼乐之身。其可辱乎。断发文身之俗。其可从乎。二百年 宗社。其忍输之贼手乎。数千里山河。其忍委之贼窟乎。中夏变为夷狄。人类化为禽兽。是可忍乎。是可为乎。上首功之秦。初非纯乎夷狄。而鲁连犹甘蹈海之死。蠢玆卉服。此何等丑种。而任其盗据我土地。戮辱我民庶。不思所以驱逐之斩殪之乎。说者以为彼勇我怯。彼锐我钝。虽或起兵。无能为矣。此何不思之甚乎。古之忠臣烈士。不以成败易志。强弱挫气。义所当为。则虽百战百败。犹张空弮冒白刃。万死而不悔。况此贼虽强。悬军深入。正犯军忌。尚安能善其归乎。我卒虽怯。勇怯亦何常之有。忠义所激。弱可使强。寡可敌众。只在一转移之间耳。见今逃兵溃卒。布满山谷。初虽脱身而求生。终知一死之难免。咸思自奋。为 国效力。特未有倡之者耳。当此之时。如有义士奋起一呼。则远近云合响应。坐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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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且 圣上已下哀痛之教。又不以小臣为无状。付以招谕之责。唐之武夫悍卒。尚泣兴元之诏。矧我邹鲁之士。宁不为扼腕慷慨以赴 君父之急乎。诚愿檄到之日。守令则晓谕一邑。边将则激励士卒。文武朝官。父老儒生各人等。转相告诏。倡率同志。结以忠义。或保障而自守。或提军而助战。富民则运车达之粟以赡军。勇士则奋冲甲之兵以剿贼。家家人人。各自为战。一时并起。则军声大振。义气百倍。锄耰棘矜。可化为坚甲利兵。贼虽有长枪大剑。尚何可畏之有。事成则雪 国耻于万全。不成。犹不失为义鬼。诸君勉之。当职一腐儒也。虽未学军旅之事。君臣大义。亦粗闻之矣。受任于一道颠覆之馀。志切存楚。未效包胥之忠。哭庙起兵。徒慕张巡之烈。尚赖义士之力。冀办取日之功。 朝廷赏格在后。并宜知悉。见其文者。无不泣下。远迩风动。咸思奋起。时金沔。起兵于居昌。郑仁弘。起兵于陕川。官义兵。互相掣肘。泮涣无统。先生仍定金郑两人为义兵大将。使之同心纠合。统率讨贼。又于无守宰郡县。择其忠勤纯实者。差为假守。勇敢有略者。为假将。甄拔士大夫为民望者。为召募官。具由状 启。于是道内士子。闻风唾掌。所在团结乡兵。以奋义讨贼为名者。不可胜数。宜宁郭再祐。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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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初。首先倡义。散尽家财。以饷战士。犹且不继。或取江边弃置田税米。或发无守空县仓谷。以为军粮。人或诟其狂妄。邻邑守令。有以土贼报监司金睟。移关列邑。令捕之。再祐军情沮丧。皆怀四散。将弃入头流山。先生闻之惊叹。贻书再祐。奖以起之。至云先大夫有后矣。再祐于是。自谓知己有人。奋然再起。以先生书挂之旗竿。通示乡里。由是人人始信再祐之为义举。监司守令。亦不敢沮挠。军势复振。先生至山阴。邑宰金洛。盛备茶盘以进。先生色变召洛责之曰。似此盛馔。非今日臣子所宜受。虽食不能下咽。双泪交颐。洛谢罪而退。吴长,金景谨,李旨。仗剑迎谒。咸阳山阴。素称文献。闻先生至。争来会。先生为之披露肺肝。开说义理。莫不感泣。思欲效死。皆言巡察使金晬。诿以勤 王。单骑远走。兵使曹大坤。不见一倭。窜入山谷。公欲为 国做事。宜先除去晬,大坤。庶可以鼓动人心。先生曰。巡察之弃本道无义。一道之无元帅无义。我只知以义待人。以义处事。诸生之言。不亦过乎。对曰。义何从生。不顺民心。难以举义。先生曰。言不顺则事不成。诸生除是闲说话。无益于事。乱后。监兵使及守令诸将。皆废衣冠。混于常流。要避贼祸。先生曰。虽在抢攘。岂可变我国仪容乎。自奉招谕之 命。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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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薮。而一未变服。军官辈。皆红衣羽笠。鼓吹而行。所过无不耸观垂涕曰。不图今日得见汉官威仪。至丹城。郭再祐以赴战冠服来谒。先生与语大奇之。同行至晋。以前牧使吴沄。为召募官。得兵数千。以助再祐。晋州牧使李璥,判官金时敏。窜在智异山。闻先生至。时敏苍黄出待。璥忧病而死。督判官聚军。得众数千。分队守城。修完城池。营缮器械。先生曰。晋阳。湖南之保障。无晋阳无湖南。无湖南。国无可恃。贼之朵颐。长在于此。防守不可缓也。矢不出此城以死。又以军无纪律。聚散无常。定为科条。传令列邑曰。军民逃溃成风。自以为一时多亡。则难于一一行法。而行伍自有统率。十名有罪。斩统将。统将有罪。斩都训导。一军尽逃。斩领将。不捉付者与同罪。设施弛张。恩威并至。军皆耸惴。且云先以忠义勉之。今以刑法束之。衰世事也。当其初到晋阳也。城中寂无人影。先生与赵宗道,郭再祐。举目山河。不堪悲痛。宗道握先生手曰。晋阳巨镇。牧使名官。而今若此。前头事势。更无可为。不如遄死为得。愿与公同沈此江。不必死于凶锋。仍自引去。先生笑曰。一死非难。徒死何为。匹夫之谅。吾不为也。 先王遗泽。尚未尽斩。而 主上已下罪己之教。天心方有悔祸之萌。倘赖诸君倡义之助。得闻列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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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士之应。士为民望。民何不从。然后分兵据要。以遏横突。一旅足以兴夏。恢复之功。不难办也。如其不幸。张巡之死守可也。杲卿之骂贼亦可也。君何遽也有如此江。吾非畏死者。因咏一绝曰。矗石楼中三壮士。一杯笑指长江水。长江之水流滔滔。波不渴兮魂不死。相与挥涕大恸而罢。金大将沔。使其假将朴廷琬等。剿灭洛江流下之贼。以花舰所得彩锦珍宝。领输数驮。报于先生。使之转送 行在。先生在矗石楼上。深奖其克捷。而似有难处之色。昌原府使张义国,都事金颖男。交口称叹曰。 主上尽弃内帑。脱身西幸。秋期不远。边塞早寒。尚方 御服。谁为制进。王子女兟兟。宫人侍女亦多。宜速上送。先生默然良久曰。诸君之忧国爱君。可谓至矣。关西一路。道路阻脩。贼满区域。报牒艰传。诸君但当奋忠讨贼。共图恢复。无忧 御服之不供。 王子侍女之将寒也。令营吏转致南原。使藏于其府。以待贼路清净之期。遣宗道于丹城,山阴,咸安点兵。遣鲁于宜宁,三嘉,陜川观军。咸安召募官李净。来拜于矗石。鲁,宗道还言诸将士奋义力战之事。先生将巡历宜宁,草溪,陜川。以至于居昌。发行至愁离院。闻知礼,金山,开宁之贼。合势充斥。将踰牛旨岘。先生曰。本拟巡阅诸邑。今闻居昌危矣。吾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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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赴。直抵三嘉县。士人朴思谦等十馀人。进曰。公之忠烈。愚失皆知。先声所及。人皆感动。今者环三面。尽为贼冲。而吾县居中。愿公毋往居昌。驻劄于此。传令列邑。使之领兵驰援。抄遣勇士。使之赴阵助战可也。以一国兴亡所系之身。匹马空拳。冒犯危机。欲何为哉。交谒更谏。皆揖而退。先生笑谓净,鲁曰。诸生之止我。盖疑我赴斗死也。至居昌则山阴,咸阳,安阴兵。一时皆会。先生在后督战。军皆殊死战。贼不得踰。遂往见金大将于阵中。信宿以劳之。先生见朴惺甚喜。约与同事。引置幕下。遣李净往咸安。聚兵募粟。旬月间。得千馀人。时郡守柳崇仁。再度弃城坐律。以白衣守晋城门。净报于先生曰。郡不可无守。军不可无将。请还崇仁。先生回题曰。义士冒死入贼窟。一呼乡兵。已收数千。非忠义素感人心。何以至此。终始激励。期剿凶徒。唯此之望。即发传令。使崇仁星夜赴郡。崇仁至郡。听净指挥。屡拒昌原,镇海,漆原之贼。使不得犯境。后升为兵使。死于晋城之战。遣李鲁往宜宁,咸安,山阴募粟。得米千馀石。转送金大将阵。以助军饷。先生自居昌回至陜川。见郑大将于阵中。于是分送朴惺等募粟列邑。以居昌,安阴私储。付金大将。陜川高灵。付郑大将。咸安付李净。宜宁付郭再祐。使之继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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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路中分。血脉不达于江左。列邑空虚。贼无所忌。各称监司,守宰任行剽掠。先生叹曰。左道内地已矣。隔江三邑。其可弃乎。(玄风,昌宁,灵山贼。方屯据。)灵山则以辛邦柱为假将。辛𥑐为别将。生员辛邦楫为召募官。昌宁则以成天禧为假将。曹悦为别将。正字成安义为召募官。玄风则士族之家。尽涉洛江。入伽倻山。馀存吏民。尽为贼服役。往来搬输。先生闻而恶之。即草檄文以谕之。传令前郡守严泓为义兵别将。郭趱为召募官。饬令出没晓谕。其檄文曰。国运极否。染齿长驱。以至 銮舆播越。 庙社蒙尘。噫人皆有秉彝之天。凡在食土茹毛者。孰不欲毕义竭忠。捐躯而殉国乎。顾惟岭南。邹鲁之邦。而苞山一县。(檄文遍谕左道被陷之邑。故郡邑称号。随地异名。)为士子之渊薮。其间伏节死义之士何限。今者贼据城中。四出屠掠。其见害者。非其父兄则乃其妻子也。上之 君父之雠。不可与共天。下之兄弟妻子之仇。亦岂可以不报。吾知窜伏山薮者。枕戈尝胆之志。未尝顷刻忘于怀也。未闻有一人倡义起兵。慷慨讨贼者。岂不以剧贼充斥。吾民无用武之地故也。然而忠义之士。不以死生易志。勇武之人。不以强弱自沮。切愿密相通谕。倡起义旅。力可以击贼。则在乡而奋冲甲之兵可也。势若不可以自立。则提兵而赴阃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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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可也。或不以当职为可弃。则渡江赴义。又何不可之有。顷者陜川郑宜宁仁弘,高灵金佐郎沔。奋忠揭义。一呼而州郡响应。比来军声大振。恢复之功。庶几可图。本县士民。勿为倭奴积威之所劫。益励义烈之气。一以复 君父之雠为念。则忠愤所激。勇气百倍。彼恶敢当我。况今倭贼。悬军深入。凶锋已挫。大败于松都之青石。中沈于西京之大同。踰铁岭者。又为巡边使李镒之所歼。唐兵五万。既渡鸭江。祖,郭,王三大将。各率精兵数万。分道驰援。又舟师十万。自山东直捣倭人巢穴。我势既长。贼亡无日。此正志士奋袂立功之秋也。若迟延时日。坐失机会。则不惟无以戡定祸乱。将得罪于天下之大伦。其何面目。自立于天壤间乎。第惟民庶之无识。或不知君臣之义者。则惟赏罚可以劝惩。其不见 朝廷事目乎。勿论公私贱。馘一级及第。二级六品。三级通政。斩倭将。录勋嘉善云。武夫勇士。急赴义兵。锐意力战。则上可以取通侯之印。下不失为勋臣之列。荣极一身。泽流后裔。不亦恔乎。如或计不出此。一向隐伏林薮。则虽脱倭奴之锋刃。其免穷山之饿殍乎。藉令万分一偷生而苟活。一朝事定。则 国有常刑。非但身不保首领。为妻孥者。举不免孥戮之刑。其视力战成大功。取重赏者。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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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福。为如何也。生为烈士。死作忠魂。惟尔等其勉之。于是吏民之附贼者。相与悔责。争先应募。又令各邑有识士子。置善恶籍。讨贼者录于善籍。附贼者录于恶籍。以示劝戒。一件藏于各邑。一件送于监司。附贼之民。闻而羞耻。又惧得罪。争持贼级。愿赎前罪。贼虽蹂躏郡县。而不能拳为其有者。以此也。先生久驻居昌。贼之据昌原者。觇知晋阳无备。与镇海贼相应。澶漫于固城,泗川。大举来侵。先生闻急星驰至丹城。悉发咸阳,山阴,丹城兵以赴之。督时敏使不敢动。又敕昆阳郡守李光岳及郭再祐,崔堈,李达等。左右来救。再祐先已入城。军势颇张。贼至楼前。只隔一水而不敢逼。先生继至督战。诸将益用命。合势追击。贼狼狈宵遁。泗川,镇海,固城遂空。又令再祐相机渡江。进讨玄风,昌宁,灵山三邑之贼。金郑两大将。亦遣兵击茂溪安彦之贼。草溪义兵将全致远,李大期。亦逐沙幕黄江之贼。于是三邑屯贼皆遁。自茂溪以下至于鼎岩。贼不阑入。江左右得通。金睟初为先生所挽。自云峰还来。而贼势日炽。民心怨散。窜身居昌。无所措手。适有勤 王之命。间道西行。行至龙仁。遇贼大败。还至山阴。移关列邑。分军命将。由是义兵溃裂。群情愈拂。郭再祐数罪移檄。声言诛睟。睟亦陈兵自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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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叛贼驰 启。事机叵测。先生忧之。复贻帖再祐曰。义将自变生之初。倾财破产。首起义兵。奋不顾身。一以为国讨贼为心。虽古烈士。何以加此。当职到界。即以书招之。义将不以老拙为无似。来见丹城。一揖之间。已知忘身殉国之志。厥后。提孤军横行洛江上。先登击贼。前后斩馘甚多。贼不能长驱阑入。一带诸城。至今保存。英声四驰。闻者莫不耸动。远近响应。灭贼之功。指日可期。义将雄风义烈。非但振耀当世。抑将垂诸竹帛而无愧。忽闻义将移檄巡察营门。敢肆悖逆之言。方伯是何等官。义将是何等人。而敢欲为此等事也。方伯虽实有罪。自有 朝廷处置。非道民所当下手。岂料义将生忠义之门。举讨贼之义。大功将成。而自陷于陨身灭族之地耶。唐之叛卒。篡逐主帅。以致祸败。凡几人耶。覆车之辙。其欲蹈之乎。迷复之戒。大易所训。转祸为福。智士所取。从我则顺而多福。不从我则逆而取祸。其几间不容发。惟义将思之。再祐即幡然感悟谢曰。逆顺之理。吾亦粗闻之矣。何敢执一己之见而违閤下之教乎。即领兵驰救晋州之围。先生又力解监司。使之释憾同事。亦恐 朝廷偏听金睟之 启。不察再祐之心而加以悖逆之罪。具由驰 启。其辞曰。再祐乃故通政郭越之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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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曹植之孙婿。中间业武。去而读书。性质朴无文。居丧致哀。乡曲颇以孝行称之。自变生之初。闻兵水使相继遁走。贼之将犯密阳也。监司金睟谓节制之帅。不当在围城中。乃退还灵山。旋向草溪。再祐奋然曰。兵水使遁走。而不为行刑。今又贼出左道。而退走草溪。监司可斩也。乃仗剑欲要诸路。乡人力禁乃止。厥后右兵使曹大坤及防御,助防,守令等。一皆望风奔溃。旬日之间。贼犯京 阙。再祐扼腕慷慨曰。此辈护倭入京。贻祸 君父。皆可斩也。稠人广坐之中。常常大言。一朝。乃散家财以募士。其妾谏曰。奈何出浪死计。再祐大怒。拔剑欲斩之。妻子衣服。亦给战士之妻。家业因此荡尽。不免饥饿。乃托妻子于其妹夫许彦深家。率所募壮士。声言击贼。乡人闻之。皆以为发狂。其时宜宁草溪两邑。皆战败空官。而宜宁官库。则已经焚荡。再祐兵无见粮。乃发草溪及新反县以饷军。陜川郡守田见龙。以贼论报。兵使下令捕之。应募者闻之。皆有散去之意。臣到界之初。即贻书招之。军乃再振。自是一向击贼。不问贼之众寡。必先登驰突。故所率战士。勇气百倍。无不一当百。战时必着红绢贴里。具堂上笠饰。自号红衣天降将军。驰马掠阵。往来倏忽。贼虽齐放铁丸。亦不能中。或于马上击鼓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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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行军节度。或令人吹笛鸣笳。示无惧意。或于山薮中。多设疑兵。吹角鼓噪。或处处设伏。寂若无人。贼至辄射杀之。或逐倭船。临岸追射。无日不战。战必获胜。斩馘之多。最于诸将。射殪者不知其数。贼亦谓之红衣将军。不敢登岸作贼。宜宁三嘉两邑人民。皆安业力农。五谷之盛。无异平日。道内馀城。至今保存者。再祐之功居多。忽闻三道之师。溃于水原。有似发狂之人。危言妄语。无数发说。巡察使虽移书褒美。 启闻上功。亦不回意。人或以取祸戒之。则必按剑而怒。今忽再度移檄于巡察使。营门。历数其罪。声言欲讨。且通文各邑义兵将。谕以讨罪之意。臣闻之惊愕。不觉瞿然失席。巡察移关于臣。令宜宁官捉囚。臣窃念再祐实有逆心。则方握精兵。非一力士之所捕。若无逆心。则一书足以开悟。即移书于再祐。譬晓多方。金沔亦贻书戒之。再祐即幡然听顺。闻晋州危急。乃提兵驰援。初三日。已为发去。再祐以一介道民。欲犯道主。至于声罪移檄。虽自谓为国愤愤。以至于此。迹涉乱民。即当讨除。而再祐当举国陷没之馀。能以孤军。奋勇击贼。道内残民。倚为干城。今以乱言。即加诛戮。则保存馀城。御敌无计。军民未知其罪。一时溃散。臣欲为弥缝镇定之计。再三戒敕。已为从顺。而得罪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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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察使。恐难相容。惹起他变。臣闻乙卯倭变时。全罗监司金澍。自灵岩出走他邑。前府使尹箕时。以儒生在围城中。欲拔剑斩之。澍不为怒。谈笑处之。论者至今称箕之勇而多澍之能容。今再祐之事。虽甚狂妄。心实无他。监司若如澍之所处。则便帖然无事。故臣贻书金睟。使之善处。即无可虞之变。但金睟既以叛贼 启闻。又以他人指嗾为言。若果以此加罪。则非但渠不服罪。一道人心。恐难收拾。渠之忠义愤发之状。奋勇击贼之功。布著于一道。儿童走卒。皆称郭将军。且闻其善于用兵。有将帅之才。若少宽狂妄之诛。则必有成效矣。臣不幸受 命之后。再逢此变。臣四月中。取路湖南。到云峰县。湖南之人。以巡察使李洸缓于勤 王欲讨之。或有密言于臣者。臣以大义折之。即议于睟。欲通于李洸以备之。睟曰。彼以勤 王之缓欲讨之。可谓义士也。若诛此人。则一道人心益激。李洸处不可通也。臣从其言而止。今兹再祐之事。正类于此。睟苟以处湖南之义。处再祐。则事无难处者矣。臣及金沔戒敕再祐之书及渠答书。并为誊书上送。监司状 启才入。 朝廷方议处置之策。及见先生之 启。群疑释然。遂以无事。永川人进士郑世雅,生员曹希益,前县令郭怀瑾等六十馀人。作书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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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历举江左诸将。沮抑义兵之状。官军义兵。不相统协。无所禀命。要请招谕节制。使人昼伏宵行。达于先生。先生慰谕而遣之曰。诸君冒涉豺虎之窟。远来通问。苟非忠义之至。何能若是。当职奉 命招谕。义无彼此。但道梗如此。虽欲有所指挥。奈文报不透何。因以训鍊奉事权应铢为义兵大将。旁近数邑。皆定义兵将。使之听令于应铢。初应铢召聚乡兵。屡却贼骑。至是感先生推举。益自奋励。与永川义兵合谋。掩击永阳据城之贼。鏖尽之无遗类。先生常以尚州一路不通为念。士人赵靖,李弘道等。来陈李逢聚军讨贼之事。先生褒逢为义兵将。以前翰林郑经世,前察访权景虎,士人申谭。为尚州,咸昌,闻庆三邑召募官。(逢清州人。为人慷慨。来住咸昌。与同志儒生。聚众千馀人。屡掠唐桥之贼。斩获至五十。)经世致书于先生。请住兵尚州。指挥义兵。其书略曰。忠信可行蛮貊。仁义所学圣贤。岳飞初受金牌。三军恸如雷之哭。张浚复来河上。百姓动加额之欢。心胆證知于鬼神。旌旗系望于父老。又曰。痛百年文物之靡遗。倡大义以思奋。念一时意气之无托。领单兵而何归。望名帅而难逢。抱寸忱以自惜。八月。巡到宜宁。耀兵于江上。劳郭再祐军。时 行朝以本道为贼所据。而专制方面。未得其人。廷臣荐先生为左道巡察使。(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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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李恒福交荐之。)宣传官李克新。赍来 教书曰。卿刚直方严。闻于搢绅。忠信笃敬。动于蛮貊。既是本道之人。而又效尤异之绩。今欲刬削丑类。克复旧疆。舍卿而谁。兹授卿某职。卿其往钦哉。呜呼。平居无犯颜敢谏之士。临乱无仗节死义之臣。予于卿之纳诲。既知其出自忠赤。所以望卿今日之树立。亦出于寻常万万也。先生既拜 命。备闻箕城失守。 大驾移幸龙湾。东宫回驻安峡。拊膺恸哭曰。白发孤臣。奉 命南还。已踰时矣。既不能鼓起勤 王之师。又不能扫荡道内之寇。坐视 銮舆播越。 庙社丘墟。而苟活偷生。尚保至今。辜 恩负 国之罪。万死难赎。而 天诛不加。反委以方面之任。虽糜身粉骨。岂足图报。俯仰天地。跼蹐靡归。有死而已。左右皆泣。莫敢仰视。先生曰。既为左道监司。右道之事。今不宜句当。而自初管摄义兵。若委以常规。目击可虞之机。而不为陈 启。实非人臣之义。越俎之嫌。何可避乎。遂一一条陈状 启。翌日。移驻草溪。将向江左。右道之人。咨嗟涕洟。遑遑如沸鼎之鱼焚巢之燕。而义兵之徒。举皆失心解体。莫可收拾。于是士子奔波。日立庭下请留之。草溪儒生李大期等三十馀人。上挽辕书。略曰金郑两将。应閤下招谕之檄。张弮奋起。招集散亡。远近云集。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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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颇锐。江右八九郡。得免其吞噬者。实赖閤下节制之得宜。今者 纶命自西。帷轩将左。舆情既缺。众心怀疑。已集者思散。欲进者还退。前日之鬼藏蜮潜者。得以扬其气。二将亦安肯苟冀成功。为彼所掣肘乎。再祐狂简不裁。触忤方伯。所恃者惟閤下。而閤下去矣。势将难保。无再祐则无宜宁。而三嘉以西。将次第失守矣。以此观之。閤下之去留。岂不为义兵聚散之所关。 国家存亡之所系也。成败利害。只在一呼吸之间。而欲守区区赴命之常规。致误于不可失之事机。则閤下前日招谕之功。不几于落空乎。先生曰。既有君 命。何敢自专。既不可留。则江右列邑儒生等。争上疏请留。陜川,草溪,三嘉,宜宁,晋州,丹城。则以进士朴而文为疏头,居昌,安阴,山阴,咸阳。则以进士郑惟明为疏头。裹足西奔。出没贼路。达于 行在。朴而文之疏略曰。光复国家之基。在于岭南。恢拓岭南之责。在于诚一。无诚一则无义兵。而且无岭南矣。今也。诚一祗奉 纶音。渡江而东。邪党张眶。义旅摧沮。今日之事。岂止于痛哭流涕而已哉。臣等之意。以为已下之 成命。虽不可收还。使之兼察左右。奖励义勇。则此实任专责重。总制一道。而转危之机。亶在于此矣云云。郑惟明之疏略曰。今日之事。无非义兵所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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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兵之终始成就者。诚一之功也。今闻诚一移拜左监司。收复之功。不能无碍于垂成。何以言之。江右军民。视诚一如慈母。倚诚一如长城。庶几出万死以致廓清。得一生期见太平。而一朝夺此与彼。出于不意。忠臣缺望。义士解体。诚一之去留。岂独系于岭右义兵之成败也云云。先生以朴惺为假都事。九月初。同行渡洛。左界之民。闻其至。欢欣踊跃。守令将士逃窜山谷者。望风褫魄。相谓曰。某也为此道伯。吾等将不保首领矣。或欲削发为僧。青松乃先生外乡也。府使首禀先茔祭奠事。先生怒曰。当此时。不以讨贼为言。乃反逢迎上司之意。为此要悦之事乎。到新宁。闻还授右伯。从右道民望也。先生曰。必待本道军兵来候。乃可还渡。此去安东才二日程。不往省先墓。岂人情乎。遂驰至乡山。展扫松楸。留一日即返。一家攀衣号哭。先生阳阳笑语如平日。三子追至义城。先生谓长子潗曰。公私有分。不得相顾。汝等归侍汝母。伯仲寡嫂。亦视同汝母。终始善护。势若无可奈何。则一门同死为义鬼。相逢于泉里幸矣。 国存与存。 国亡与亡。安有 国家灭亡而有保存门户之理乎。二子哭拜以辞。左右莫不吞声饮泣。安奇察访姜霙曰。令公于此不为动心乎。先生曰。岂不动心也。我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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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无益耳。及到大丘桐华寺。左兵使朴晋。领兵来候。一日夜。军中虚惊曰。贼已到门矣。褊裨下吏等。皆散伏林下。先生独不动。赖以还定。朴正郎惺常从容问曰。先生可谓不动心。答曰。岂易言哉。吾平生只有不动心者三。奉使日本也。卒遇风涛。舟楫颠危时一也。秀吉桀骜。大张声威。胁迫恐动时二也。乱初被拿。 天威方震。祸将不测时三也。然先生遇变临危。死生在前。而凝然不动。人所不及者。不止于此三者而已。左道虽有义旅。多为朴晋所沮抑。都无见功。先生力言其不可。前此权应铢永阳之捷。皆由本郡士子倡义首事。庆州之战。永川生员崔仁济,郑宜藩等十七人。同日被害。关东贼踰岭之时。正字柳宗介等。赴战而死。先生闻之叹曰。二百年培养遗化。其未尽斩矣。遂于状 启中。条陈战死儒生忠烈可嘉。兵使朴晋节度失宜。权应铢有智力足当一面之任。此件事。自有本道监司。臣不当辄 启。而臣亦自左道递还。不敢不尽所见。由是战死人等。俱蒙褒典。九月十七日。利涉向右。见前巡察使于居昌。交承印符。移驻山阴。先生之左渡也。江右义士。皆散入山中。至是。宗道自咸阳来。李鲁,吴长自智异山出。金时敏。从金睟不可守城之令。弃晋阳。往救牛旨之急。因留金沔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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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至。则押时敏来。令还守晋城。时守令多空未差。因 朝廷便宜择授之 命。随才填补。以晋州奉事郑起龙骁勇善战。为尚州判官。陜川假将金俊民血战累捷。为巨济县令。晋州部将姜德龙敢死突阵。为咸昌县监。三嘉典籍朴思齐倡起义旅。为宜宁县监。高灵朴廷琬屡剿江贼。为善山府使。居昌奉事卞浑力战功多。为闻庆县监。金山博士吕大老荐次献馘。为知礼县监。召募官李净屡立奇功。为沙斤察访。义兵将郑仁弘为星州牧使。随差以 启。布置用舍。大协众望。人心翕然。凡诸阵献馘之时。主将皆使牙裨验纳。先生必为之亲视曰。战阵之间。例多虚伪。如或枉杀我国之人。则罪实在我。不可不慎。由是斩级者。莫敢行诈。且各处领兵之人。皆怀希赏之心。少有胜捷。则张皇文报。或施劳于己。或录功于子弟亲旧。而血战之士。实不得蒙赏。故士多愤惋解弛。为一时通患。先生必多方闻见。明查审覈。如有不实。痛加警责。尝题郑仁弘之牒曰。夸张希赏。武弁所为。大将麾下。宁有是事。虽然。严敕管副。俾无虚伪之弊。仍遣牙裨。捉致行首军官。数其不禀举事。败军星山之罪而杖之。先生在山阴。闻金海贼。连釜山会昌原。众且数万。合势长驱。直到晋阳。适于是时。时敏升为牧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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贻书勉之曰。牧使家世忠孝。受 国厚恩。当以死报。传令昆阳郡守李光岳及州判官成守庆,州人前万户崔德良,李缵宗等。协力守御。贼围城十匝。漫延数十里。先生募勇士敢死者。赍弓箭。夜从南江贼阵缺处。连络入送于城中。励将士以死守。多行间谍。贼势进退。城守虚实。无不诇知之。贼之将动也。先生虑贼若分兵渡鼎津。则江右一带。湖南直路。次第崩溃。遂驰到宜宁。领山阴,丹城,三嘉,宜宁四邑义兵。列阵于鼎湖。草溪假守郭𧺝。亦来赴。多设麾帜。列立于左右山上。贼不得横渡。又传令各处官义兵四面来援。固城假守赵凝道与崔堈,郑惟敬等。率军耀兵于南江越边。又令郭再祐驻兵宜咸之间。相势要击。或遏隳归之贼。前此通书于全罗义将崔庆会,任启英来援。至是两将。听先生分付。各领兵千馀。驻兵萨川仓。贼分遣一枝兵。焚掠于萨川。湖南兵已据。不得犯。陜川义兵将金俊民郑邦俊等。领兵到丹溪。遇贼急击。贼乃奔还。时敏一听先生指挥。设奇蓄锐以应之。贼攻围七昼夜。竟不得陷。死伤相枕籍。乃焚其屯幕。烧其积尸。颠沛而遁。晋阳捷书夜半至。先生明烛起坐。审问守城节次。谓幕下诸君曰。若使此城失守。非但城中数万人命。尽为鱼肉。一道馀城。万无保存之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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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受兵。亦在朝夕矣。即呼吏传檄列邑。远近民心获安。军校入贺。先生曰。此牧使时敏之功。守城诸将之力。白发腐儒。何与焉。但愿尔等。锐意歼贼。能如时敏所为。则岂但高爵重禄。名镌竹帛。垂耀后世矣。遂极褒时敏之功。即日驰 启。升为兵使。郭再祐不听先生指挥。以为众寡不敌。归师难遏。贼之败还也。敛兵不出。先生怒曰。不治再祐。无以行军令。拿绑入庭。将罪以违律。朴惺,吴沄力请。姑赦之。以责后效。遂戒之而止。其友谓再祐曰。尔何不若昔日之倔强耶。再祐笑曰。非此人。安能制我之命。我亦安肯受制耶。然使再祐不违节制。设奇要击。则晋城败遁之贼。可使只轮不返。而竟不能出咸境一步。使病创之贼。安然护过。物议皆服先生之节制。而恨再祐之不用命也。先生将往晋州。慰劳将士。闻开宁,星州贼报又急。遂遣都事金颖男。入州劳军。使朴惺,李鲁。通文士子。董合义谷。以补军需。遣召村察访金寿恢于湖南。请军粮救荒谷于都事崔铁坚。先生发向三嘉。开宁贼犯知礼。为金沔军所扼。星州贼向高灵。为郑仁弘兵所遏。先生分遣麾下勇士以助战。又以馀军为声援。贼偾败而遁。先生还至山阴。是冬。 上传于政院曰。庆尚监司金诚一。多有所为之事。宜加资以勉他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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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嘉善。一日。李净还自咸晋之境。见战骨成堆。请令诸镇将收瘗。时夜将半。即令发关曰。闻善言不留宿。吾性也。金郑两大将。负一国重名。耻受人制。再祐亦强项自专。不听节度。先生于行文传令之际。严辞峻责。或绑军官杖之。临之甚威。不少宽假。宗道从容言曰。数君俱以一世名士。为国奋忠。诚心讨贼。何乃如是弹压。先生曰。吾与若人。共事内廷。则虽或有失体貌。不必相较。今 朝廷邈在西陲。 命令不通。当此之时。何可任诸将违令乎。此吾所以褒其尽忠而防其自用。不若是。他人效之。末流难防。吾于数君。岂有一毫疑阻之心乎。时两公名位并高。不相差池。彼此麾下门生。互相猜贰。兴讹造讪。使两人不相能。郑移文于金煞。有未安之语。金亦不平。势将难谐。先生委往两阵。痛言切责。当协心讨贼。共济 国难。不宜信听浮薄之言。自成嫌隔也。今后好生谗间。撩乱两间者。吾当究问按律。自是浮薄辈。诋谤少戢。金大将尝巡历列邑。一行所带。无虑数百人。盛张旗帜。连延数十里外。先生闻之。有忧色曰。各邑军粮。今方告罄。而不念供亿之弊。虚作侈夸之行。志海未免粗豪。其后。沔代时敏为兵使。相见于居昌。对酌数大碗。握手吐怀。或至泣下。且言前日巡行不恰当。翌朝。杖其陪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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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前以义兵大将。不顺指挥。已为非矣。今为兵使。决不得自专。未久。兵使遘疠不起。先生大恸曰。长城坏矣。国事去矣。又曰。此人其妻妾。在十里之外。而终始不见。精忠义烈。可质神明。岂吾侪所及也。即驰 启曰。兵使金沔。本以多病之人。养痾山林。无意世事。生变之初。奋不顾身。倡义起兵。誓不与此贼俱生。经年血战。屡摧贼锋。江右一带。至今保存者。多其功也。起兵之后。其妻子在近地。流离饥饿。一不相见。经夏涉冬。暴露霜雪中。人知其必死。而屹不动念。为 国之诚。炳然如丹。蒙 恩除授之后。尤以责大任重为惧。亲督诸军。进住金山之境。与善山贼相持。贼颇畏缩。显有遁去之迹。积伤之馀。卒遘酷疠。毕命军中。长城一坏。三军饮泣。天不助顺。一至于此云云。金沔自为义兵将。时虽听先生节度。而号令之间。或多颉颃。先生谓沔性褊执滞。颇有不慊之意。屡形言色。人或疑其两公不相好。至是悼死褒 启如此。人益服先生处心之公而好贤之诚也。兵燹之馀。饥馑又至。一道流民。到处呼号。行则拥路。驻则盈庭。先生令列邑。设场分赈。别定有识人掌之。饬使尽诚。不以文具。巡到之日。不时取其食尝之。病甚者。多剂医药以救之。其赈恤之政。出于恻怛。将事之人。不敢怠慢。遣幕下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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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鳞次乞粜于湖南。一边募粟于富民。有一咸阳顽品不肯从。拘来将杖之。或曰。此不可以威令也。先生曰。土俗惜财。难以理谕。罚一人而济万命。其可已乎。杖数十度。解则引坐阶上。开说恳恳。至于涕下。渠亦不以受杖为怨。痛自悔责。闻者感动。无不尽心请输。所全活甚众。晋阳世家大族。藏谷智异。不纳公债。先生至晋。收视籴案。使判官拈出魁首十馀人。将严推用律。或谓晋之豪习。不可卒革。因言李济臣事。先生耸听曰。君言良是。解其缧绁。喻以义理。莫不叩头请死。仍挂榜告示。不阅月。得谷万馀斛。先生于小小关牒。必躬自为之。夜分乃寐。劳悴烦渴。将成大病。亲友或以烦琐为言。先生嗟惋良久曰。近来廷绅不靖。驯致杀戮。人心叛涣。岛夷乘之。吾侪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何敢以烦琐为惮。且大事不能治。小事又忽焉。岂吾心之所安乎。先生闻天兵大至曰。我 国世笃忠贞。至诚事大。乃今验矣。长驱而压之。则剿灭可期。生民之幸也。但来岁谷种。不为预图。则贼虽退去。民无命矣。前后 启请移粟。至再至三。而或中沈不达。或外沮不报。忧国忧民之悃。涨肚填胸。彻宵耿耿。须眉为之尽皓。癸巳元朝。麾下士及从事诸君。与主倅入谒。先生愀然丧容。陨泪涔涔曰。岁既换矣。寇犹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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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杳杳。消息久断。未死孤臣。空添一齿。将举何颜。复见 天日。且戒主倅曰。除却早饭。吾何忍享。时遣军官营吏。探候 天兵。皆于中路。听道上行言而回。先生遣李鲁往候西路曰。师老粮尽。民填沟壑。天兵虽至。支供无策。今日之事。正在危急。一道存亡。系于此行。非惟体探天兵。农时已迫。种子并可图来。鲁具书及牒。送于体察使。鲁于中路。以时无天兵消息驰报。先生即传令列邑。姑缓支待。民以不扰。又遣军校驰 启曰。贼自闻平壤克复之后。蜂屯蚁聚者。咸有遁归之志。天兵久留不进。贼更生气。闻庆,咸昌,尚州留屯者。肆行焚荡。有甚于变初。全罗舟师失利之后。熊川,金海,昌原之贼。更有猖獗之渐。而各邑军粮已渴。郭再祐军。亦饥饿散尽。将为无军之将。舟师格军。饷道不继。势将自溃。兵使所率将士。亦无持久之势。土崩瓦解。决在呼吸。臣虽万死。亦何益哉。富民私储。自上年搜括已尽。初则谓有赏格。颇有愿纳者。赏久不行。民不相信。纳粟之令。前后屡下。而无一人应者。虽缘财谷殚竭。亦由 国法不信于民故也。军卒经年暴露。皆是百战馀生也。虽无军功。犹当闷劳施恤。况力战有功之士哉。臣无可酬之物。只待 朝廷赏格。以为激劝之地。不敢掩其功劳。前后 启闻。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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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烦渎。臣岂敢掠美市恩。以求悦于行伍哉。盖民心已离。 国势已去。非此。终无以耸军情而萃人心故也。上年起兵之后。 朝廷犹不以人废言。凡举义有功之人。遍加 恩赏。故人有兴起之心。臣之不死至此。犹得苟保一隅者。秋豪皆 朝廷处置得宜也。但羽檄交驰。军书旁午。该司下吏。未及句校。或功小而先录。或功大而见遗。甚至以正兵不斩一倭而除判官。以守门将一度力战而超牧使。奴子斩一僧。而其主升三品正职。壮士斩数十贼。而时无一级之赏。其他失当之事。难以枚举。用此志士掩抑。将卒解体。皆曰吾等经年荷戈。万死血战而功不见录。复何为哉。军情如此。故为将者。日日督战。而专不用命。逋亡相继。招集无策。自古失信吝赏。则虽在平时。犹不可为国。况此丧乱垂亡之日乎。所恃者 天兵建瓴而下。恢复谓可指日。而中道震泥。远近失望。如臣者乃朝夕捐躯之人。有何顾惜。第未知 朝廷税驾何地。言念至此。直欲吁天而无路也。本道凶馑。振古所无。锋刃馀民。无复孑遗。幸而不死者。则相聚为盗。以人为粮。虽或捕斩。而亦不能禁。加以绝无谷种。贼虽退去。万无东作之势。道内人命。不待兵死而自就歼灭。必矣。湖南民力。虽困于飞刍挽粟。而仓谷则尚完。若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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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粮谷种各数万斛。则臣虽不职。尚可赈饥御贼。兼不废农。庶几完湖南堡障。以为 国家恢复之基。不然。臣有死而已。更无所为。前 启下米太各二千石。则不过为万军旬日之粮。济得甚事。 朝廷既以天兵支待。许运数万石于本道。故已到云峰南原之地。而虑或 天兵终不踰岭。积置不送。其为虑也。可谓周密矣。然何土非王土。何民非王民。设使 天兵不来。用以救荒继饷。不亦两便哉。若如空名告身。许通免贱等帖。火急 启请施行。以救倒悬之急。则庶有万分一保存之路矣云云。此三月初四日末 启也。时体察使柳成龙。驻节临津。鲁欲亲往面陈。而至稷山。路梗不得达。偶逢公差。顺付书牒。体察见书牒。即勤恳 启请。 上亦为之恻然。立命题给二万石。行会于湖南伯。先生分遣从事官。水陆并运。散粜列邑。使之及时耕种。先生如晋阳。饥饿流民。蓬头鬼面。迎拜道左。千百为群。且呼且祝。呼以父母。先生令牧使徐礼元。专主赈济。判官成守庆专治军器。亲自巡城。检饬干橹。阅军肄射。或分赈饥民。作粥煮药。亲自省视。时疫疠炽发。处处皆然。而仰赖赈救。咸萃城中。呻痛之声。不绝于耳。恻然垂泪。临食辍匙。幕下诸人皆谏曰。天行失和。疠气充满。触之者碎。犯之者病。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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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坐门楼。常对病人。或至废食成疾。纵不自惜。其奈国事何。虽在深閤。足以号令。愿勿出坐。先生叹曰。代人行事。例不称吾意。非不自惜。不得已也。且死生命也。岂可避哉。先生自奉 命以来。惧不克扫寇澄氛。以负 国恩。日夜忧劳。心热极重。至是内伤挟外感。疠气乘其隙。乃于四月十九日。得头痛渐至危剧。朴惺等进药。先生却之曰。吾非饮药而生者。诸君休矣。时湙亦病卧旁室。而不问其苦歇。吴沄,赵宗道诸人。来问疾。沄从容语曰。公疾至此。国事奈何。 天兵长驱南下。京城已复。一路屯贼。将尽退遁云。先生举眼徐曰。志未就。身先死。其于数何哉。但贼则已退。恢复有期。第朝著间东西朋党。谁能打破。因嘘唏含泪。常谓朴惺,李鲁曰。 天兵何以支待。饥民何以救活。诸君勉之。虽在昏迷之中。𧪓𧪓谵语。无非国事。时或引领高声曰。 天兵已至乎。屯贼已退乎。终始不及家事。侧室自京流寓于昆阳女婿之家。及病革。遣女仆问疾。挥之不纳曰。辕门非女子所入之地也。至是月二十九日。卒于公馆。宗道惺鲁诸公。监治丧事。权厝于智异山麓。相与失声长恸而散。一道士民。知与不知。闻先生之丧。如闻骨肉之讣。行路亦为之堕泪。城内外仰活流离之民。颠仆悲啼。散之四境。南人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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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五丈星坠。二老何归。(指先生及金沔也。)金城颓矣。晋城危矣。忠臣逝矣。国事非矣。谁其忧之。孰与为之。迨数月。城果不守。江右稍完之城。皆被屠衄。人言天若缓先生一死。使之指画于其间。则岂使贼酋再肆蹂躏。而江淮堡障。遽为贼薮也。六月初。湙亦殁。先生长子潗。间道南奔。守庐山中。贼骑冲斥。不得返葬。是年十一月。始奉柩北归。所经诸邑。无不服其忠义。不以焚荡丧乱为辞。而咸致力焉。十二月庚申。葬于安东府北佳水川坎坐离向之原。享年五十六。先生禀气刚方。操履端正。自少勇于为善。不乐小成。及登退溪先生之门。心悦诚服。一言一行。必以先师为矜式。中心体认。食息不忘。惰慢之气。不设于身上。鄙吝之萌。不存于胸中。虽在燕间幽独之地。不为弛然肆意。而警省尤切。如遇纷错扰攘之时。则略不苟简放过。而操守愈固。闻人之善。必耸听而叹服。知己之非。必瞿然而勇改。尝谓学者曰。吾平生得一语。道吾过者是吾师谈吾美者是吾贼。以此十四字。恒自饬励也。盖其自治之严。是其所性。而待人之量。积功所到。故晚岁所造。渐就平正。无复少时刚锐之气。睹形者。绝粗厉之习。觌德者。消非僻之心。无不喜见容接而乐于输诚也。且自知嫉恶太过。颇露圭角。倩友人大书宽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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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糊壁观省。以寓书绅之意。人有过失。虽面斥不讳。而至诚开道。欲其改过。故不肖之人。虽被斥绝。不敢深怨。赵月川穆。尝见先生束带曰。君须稍缓其束。先生曰。公每责如是。敢不从教。即解而改束。视前太缓。月川曰。凡事须如是。月川又戒先生饮酒。尝以鲍甲遗先生。因题一铭曰。五色灿兮。光绚烂兮。饮虽多兮。仪不乱兮。先生拜而受之。佩服不忘。然先生饮酒。或至累百杯。未尝沈醉喧呼。错言失仪。人服其酒德之过人也。于书无所不读。而以朱夫子书。为一身标的。潜心玩味。至忘寝食。鸡鸣而起。必贯诵一二篇。然后点灯开卷。提掇一心。精思明辨。不得一毫放过。诸生有请业者。亦使之字求其训。句求其义。剖析开晓。倾倒切至。必竭其两端而后已。为文章明白典雅。别无险棘惊人语。凡有著述。援笔成章。诚激意到。论议的确。诗律亦冲澹理到。尤善于五言古诗。深得陶苏体。柳西厓简重少许可。每敬重先生。又见先生晚年所作诗文。奖叹不已曰。有德必有言。岂不信然乎。遂荐文衡。性至孝。以不及事先夫人。为平生至痛。事判书公。左右无方。晨昏定省。未尝远离。乐其心不违其志。及登朝班。每以身在近密。不得乞郡便养为恨。判书公曰。养志善矣。尔毋以口体为念。兄弟之间。友爱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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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怡怡一堂。人无间言。常不治产业。家至屡空。判书公特给臧获。先生固辞而推诸兄弟之贫者。有长姊哭其夫。哀毁继殁。二孤幼失怙恃。依于外家。先生教养兼至。一如己子。家业托在奴仆。几不可收拾。先生亦为之经治。曲有条理。执丧之日。亲旧所赙米布。藏之一库。用于葬祭及石役。一毫不及私费。又念亡兄姊两墓。贫无以立表。以其馀资。悉推与之。尝作一联。铭诸寝壁。盖咏桓山之四鸟。而叹同气之析居。其后。伯仲及季。相继而逝。哀戚踰礼。营助丧葬。终始如一。仲父得重肿。至于危境。而傍无侍病子弟。先生问药迎医。尽其心力。当暑数月。少无懈怠。阖门邻里。莫不称叹。从弟道一。早丧父母。无所于归。先生怜而养之。不至失所。一妹家贫无代劳。辄以己婢三口与之。孽叔奇石。穷不能自存。又与二婢。以故所分臧获。殆无馀焉。至于内外门族。穷困不能自振者。随力所及。极其济恤。如有所得之物。不问多少。即皆分送于邻族。而亦必先贫后富。务尽均一。人有疾病。虽素不相知。治药以诚。问遗不怠。病已后已也。朝夕自奉。淡如寒士。而志不在此。略不留意家事。本府地主。误闻其豪富。一日。驰到于家。直入厅事。则居处萧然。怪其前闻之谬。笑而言曰。公家阨陋。真山谷店民之居也。尝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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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牧递还。偶宿乡射堂。适无座首。先生命定寝所于别监房。诸人请曰。乡所以座首房。为尊舍尊处。而占次房。有所未安。先生曰。不然。乡堂。父老所会。既无主人。不可偃然自处尊位。竟宿次房。子弟将侍寝。先生顾谓曰。尔等未参乡录。宿此未安。宜出他所。待明入来可也。先生凡遇执纲。虽年少。必加礼貌。其居乡敬谨。类如是。居丧致其哀。奉祭极其诚。尝曰。丧礼人道之大节。人子必诚必信之地也。我东高丽以前。丧礼紊舛。自圃隐,冶隐两先生。庐墓终丧。人皆观感。庐墓之制。始盛于东方。近来寒暄,一蠹。亦皆行之。虽非古礼。而孝子思亲之至。不忍遽离于父母遗体。庐其墓侧以终三年。实出至情也。魂返室堂。虽是礼经之正。而中人以下。鲜能久而不惰。甚至混处内外。经营家事。与其得礼而如此。宁失正礼而守墓也。况巨室世族。人所慕效。而犹曰庐墓之非礼返魂之合经也。则丧纪之日紊。世道之日非。何足怪乎。礼宜从厚。不合于古。而合于人情天理者。亦可从也。祭必沐浴齐戒。省视牲羞。务令精洁。语不及凶秽。或游宦。不与家庙之祭。则必设位而行之。齐之日。洒扫厅事。点火房室。如祖先之来临其所也。尝著奉先诸仪及吉凶庆吊诸规。定为恒式。使门中子弟。遵而行之。判书公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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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外。值寿辰。家人欲设寿酌。先生曰。岂可以劬劳之日。而为宴乐之举乎。每念蓼莪之诗。罙增感慕之怀。正至朔望及家长上寿之日。令子弟聚会堂上。丈夫处左西上。妇人处右东上。序立参谒。丈夫再拜。妇人四拜。奴婢则惟于正朝。序立罗拜。由是一家之人。稍知事长揖逊之礼。治家有法。抚子女。以恩而教之以义方。御婢仆。以宽而勖之以勤恪。未尝有疾遽之言严猛之色。而内外上下。整然有序。门庭斩斩焉。子弟有过。未尝严责。谆谆诱掖。令自知其过而改焉。尝戒子弟曰。士君子当以心学为先。若徒以科业为务。则虽得一名。其心已蔽。鲜不为利欲所诱。可不惧哉。一日。以剑分赠曰。汝等知所以赠剑之意乎。须以此。斩断义利之关。以别其取舍也。好善嫉恶。出于天性。人有诐言邪行。必直斥无隐。故寡合于世。然自处以正。好恶以公。不以一毫私意间之。故人无贤不肖。莫不畏服。犹恐不善之名。或及于其耳。赵宪任气好直。历诋一时名流。及与先生论学议事。或有异同。宪亦心服其正直。不敢指摘疵累也。有一守令。多行贿赂。以结权要。其所使下吏。持小录遍记名士。而独无先生之名。人问之。答曰。吾太守戒吾曰毋令金某知也。(兵使姓李。善事左右。有人见一册子。乃录其所赠遗朝士姓名。而已受者点之。独西厓与先生名上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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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或有相知。以物为赆而其馈也以义。则必受而分诸邻里。未尝入于其家也。筮仕三十年。未尝为子弟求官。乡族生员闵根孝。以家贫亲老。求为广文。适先生亲友李公诚中。以吏曹参议来访。先生曰。吾有所言。公其施否。时子弟一人侍侧。李公意必以此相属。指之曰。公欲官彼乎。先生正色良久而笑曰。公不知我意也。因道闵生事。李惭谢。先生与柳西厓为平生莫逆交。先生尝曰。吾于西厓。可师而不可友也。西厓又语人曰。吾于士纯。安能执鞭也。西厓又曰。吾平生知友。惟士纯一人而已。不幸今也则亡矣。至于临终。亦道先生不离口。先生尝诲门生曰。人患立志不诚。何患才不足乎。无才不妨为君子儒。有才亦不免小人之归。在所学之为己为人耳。门生问曰。凡人始有名而终蔑其实者。何也。先生曰。名先于实。非身之幸。苟有诸已。不患无名。善必积而后成。有一善自足。则是骄其善也。恶虽少而可惧。有一恶自恕。则是长其恶也。又曰。涵养克治之功不力。而欲一蹴以到者。学者之通患也。譬如养苗者。慇勤培埴。至于成实然后可以供粢盛。去草者。朝暮锄治。剪除根柢然后不得害我嘉禾。忘其田而不耘。与助之长而揠苗者。其心虽异。而为害则一也。又曰。毋自欺三字。须终身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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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善去恶。一有不诚。则皆自欺也。尝坐于堂上。有一门生。信步入见。先生责之曰。行第一步。心在第一步上。行第二步。心在第二步上。斯可矣。平日家居。早起整服。出坐外堂。惟以观书史训子弟接宾客为事。恂恂和易。未尝见其有崖岸之迹凌厉之气。而至于立朝敢言之时。临事处置之际。英气凛然。视所当为。直前无畏。不顾利害。不挠毁誉。虽贲育莫能夺其勇。尝曰。人苟处事。不愧于心。则何患人言。才牵于外。便动于中。自然事不合义。未免枉道而徇人。吾平生每思直道行己。虽死无悔。而犹不能不为外物所动。是吾刚断不足而私意惑之也。呜呼。断断自信。以直取祸。人之所以为戒。而先生则不悔也。变情抑志。随俗雅化。世之所谓达者。而先生则不屑也。顾瞻徘徊。择好辞难。世之所谓智者。而先生则不为也。无怪乎世之人以先生为执也。其自谓相知者。亦以过刚量狭。为先生之病。而不知忠信之实存诸中而孝友之道本乎家。则世果有知先生者乎。存诸中本乎家者。人未必知。而先生亦无求知于人。则宜乎知德者鲜。而知而信之者尤鲜矣。及其奉 命于抢攘颠沛之馀。人心涣散。国事已去。势如狂澜一溃。莫可堤防。虽一时身负重望者。仓卒当局。无所用其才猷。而专方面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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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之责者。亦皆缩首却步。惴慄失措。先生以经幄宿儒。未尝闻军旅之事。道内无乾净之地。手下无尺寸之兵。只以诚义动人。忠信感人。能使慕义者输心。顽暴者从顺。懦怠者激励。莫不欢趋鼓舞。与之同事。而逃将溃卒。亦皆震叠于风声之下。争自濯磨。为国效死。就其中。擢拔忠贤勇敢之士。或为假守。或为假将。或典粮饷。或治器械。或掌召募之责。举措布置。皆适机宜。赏罚号令。大服民心。故协谋齐奋。不相叛涣。各展其力。咸树奇功。卒能吹嘘灰烬之馀。保全岭右一带。为当日之莒墨。以基恢复之根柢。虽天夺其寿。大勋未集。而扶持人纪。撑拄一方之功。反有大于汗马之劳也。盖岭南之不胥为夷。虽曰义士倡率之功。而义兵之终始成就。实由于先生血诚之动人。晋城之不陷坚守。虽曰金时敏力战之功。而亦由先生指授策应之得宜也。其身存。而能使一道人心。倚为长城。随其去留而为之轻重。其身殁。而能使大小士民。涕泣相吊。至今歌思追慕之不已。向之不知不信者。至此而翕然称服。无有不知而不信者矣。世之君子。平居则谈道理。危乱则失古步者。比比焉。夷险一致。临大节而不可夺者。其唯先生之谓矣。先生尝慨然叹曰。丈夫生世。未闻大道。生死于醉梦中者。可耻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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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以早得依归。未能卒业。绊絷名缰。坐成迟暮。每一念及。惕然汗下也。乃卜筑石门精舍。永拟退休。优游于闲静之地。专心于学问之功。以寻退陶之遗绪。乃其志愿也。此志若遂。则晚岁所就。讵可量也。而扶斯文淑后生。不止于此矣。惜其时事艰虞。 主辱于上。民愁于下。以先生忧爱之心。不忍恝然于君民之寄。而黾勉于事去之后。身歼于军务之劳。使不得卒遂其素愿者。岂徒为先生之遗恨。实是后学之不幸也。癸巳 还都之后。金左相应南,金副提学宇颙。以先生勋劳忠节。累 启榻前。郑寒冈逑。以江原监司。拜辞 引见时。亦 启请赐祭。以奖其忠。至乙巳。 朝廷录宣武功臣。为原从一等。 赠嘉义大夫吏曹参判兼同知 经筵义禁府春秋馆成均馆事弘文馆提学艺文馆提学世子左副宾客。并封父爵。论者谓以公功烈。而庚寅乙巳。俱未参元勋怪也。士子等。欲以此陈疏。时宰亦欲有入 启者。知先生者曰。不然。公之道德勋业。将轰宇宙而轩天地。录勋与否。何与焉。皆曰然。今 上嗣服之初。首 命遣礼官谕祭。其文曰。天挺人豪。岳降之神。有德而文。蔚为名臣。衔命乘槎。蛮酋禠魄。仗钺专征。真儒无敌。许以驱驰。死而后已。九原难作。三军畴依。略举褒典。岂曰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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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余初服。眷兹孤忠。千里遣使。酹以菲薄。不昧者存。庶几歆格。先生之友赵公宗道。以文哭之曰。直节载国。简策勋业。著人耳目。吾何复赘说也。论事则未尝偏执己见。咄咄乎吾侪之分受其责。临终则未尝语及家事。谆谆于汉贼之不可两立。此吾所独见而非友人之所共识也。李公鲁撰龙蛇事迹。题其末曰。学有渊源。能得师也。行著家庭。不违颜也。节义动世。乘间气也。劳悴死国。出天性也。馀事文章。从韩陆来。不朽芳名。并山岳存。寒冈郑先生。祭其墓曰。维公资禀粹美。刚毅子良。德袭春兰。标揭秋霜。孝成于家。行著于乡。早就有道。得闻大方。立朝事君。謇谔堂堂。奉使异国。大节弥彰。死生在前。神色阳阳。及遭乱离。忠愤激昂。一道风靡。意气横苍。浊浪滔天。公以手障。忠义骨髓。道理心肠。古人此言。公实承当。谅公所存。无愧纲常。惟其雅意。钓水圃冈。莫遂径逝。就质茫茫。呜呼。后人欲求先生之心事者。求之此文。可以见矣。乡人慕其德。立庙县西玉山之下川水之上。名以尊贤祠。春秋享祀。仍建以院。号以临川。学徒就而藏修焉。先生立朝二十馀年。其论事谏诤之文。经幄献替之说。及其居家言行之可为训式者。尽失于兵火。只有遗稿略干卷。及海槎录三编。藏于家。皆收拾散失之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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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存十一于千百。他日之铭羊石志幽堂者。或采摭不该。阙焉无證。门生子弟。大以是为惧。赖先生知旧及从事乱离诸君子。各记所见闻。送于门弟子。虽不免大有脱略。而亦幸因是而得其一二焉。以晛忝在匠石之园。或受绳斲之益。羹墙之慕。不居人后。属以裒集诸录。叙次首末。吁晛以蔑识謏闻。何足以发挥其万一而敢当是事焉哉。但铭志行状。则自有当世之大人君子。而因诸君所辑录。参證成言。以为作文者之采考。则乃我门生之责。而有不得辞者。故不避蹇拙。谨具以录之。若其一言一字。或有溢美。则非但取讥于知言之君子。实惟得罪于先生也。晛虽无状。亦不敢为也。至于状启檄书之类。固知文繁。不宜并录。而参考之际。目阅心想。如亲见其事而听其言论。庶或有据。故附录分注于其间云尔。先生配安东权氏。高丽太师幸之后。展力副尉德凤之女。 授贞夫人。有男三人。长曰潗。前洗马。次曰湙。次曰浤。女三人。长适洪守约。次适权泰一。前庆州府尹。次适金荣祖。权知承文院正字。潗娶宣教郎柳宗礼之女。生四男四女。长是枢。生员。次是权。进士。次是杠。次是棁。女长适吴汝橃。今为永川郡守。次适金延祖。权知承文院副正字。次适权尚忠。次适金锡重。湙娶直长金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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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一女。适权泰精。浤娶奉事朱应邦之女。生二女。长适金应祖。生员。次适申悦道。进士。洪守约生一男。曰河量。权府尹生四女。长适安景淹。馀幼。金正字生三男一女。时亮,时弼。馀幼。先生侧室有四男。长潜。前大丘训导。次深,次沈,次溟。庶女二人。长适李士瞻。次适郑连宗。湙又有侧室子。是槚。内外诸孙曾孙男女。或幼不名。总九十馀人。万历四十二年春正月初四日丁巳。门人及第崔晛。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