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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先生全书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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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先生全书卷之四
 疏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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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论乙巳伪勋劄(庚午)
伏以叛逆。天下之大恶也。其为人也必诛。其在法也罔赦。凡为臣子者。生当为不共戴天之雠。死当结万世同愤之怨。呜呼。苟非乱臣贼子之徒。则孰敢有一毫庇护逆臣之心哉。惟其叛逆之名。出于诬罔。卫 社之号。生于乐祸。忠贤受叛逆之罪。凶慝录卫 社之功。故万姓不敢言。而敢怒怨愤之气。彻天彻地焉耳。今者。众怒之积。如久壅之水。不决自溃。公论之发。出于国人。不可沮遏。则顺舆情定国是。正在今日。而自 上留难至此者。良由 殿下于奸凶之情状。尚未洞照。只求其名。不求其实耳。臣等虽已陈达。犹未详尽。今请溯其源而极言之。在昔 中庙末年。 仁庙在东宫。而尹元衡兄弟。与尹任构隙。衔怨日深。于是有大小尹之说。识者已知其为祸胎矣。元衡与李芑等。潜谋秘计。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报怨之术。不顾宗社兴亡。 仁庙即阼。元衡等乃造不测之飞语。欺罔 文定。惊动 明庙。每以为大祸朝夕将起。当是时也。 文定深居内殿。 明庙方在冲年。外閒之事。何由灼见。玆不能不动于邪说。而尹任叛逆之名。肇于此矣。及 仁庙大渐。丁宁授受。 明庙以嫡统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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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入承丕绪。天命人归。名正言顺。如白日中天。亿兆咸睹。孰敢有一毫异议于其閒哉。只缘元衡与李芑等挟憾煽毒。将歼善类。鼓无根之说。摇动宫掖。胁制朝廷。尹任固为机上肉。而柳灌,柳仁淑。皆与李芑有嫌。故俱得大罪。犹未敢加以叛逆之名。郑顺朋以阴谲叵测之人。欲图大利。诬饰进疏。敢欺 君上于白日之下。凶谋既逞。大祸斯作。夫以尹任粗鄙无状。滥侍宫禁之罪。诛之固不足惜。而叛逆之事。实无形迹。罪非其罪矣。况柳灌之尽心国事。柳仁淑之好善爱士者。岂有毫发疑贰之端哉。三人既死。无可推问。林百龄知尹任之婿李德应轻躁怯弱。可怵以威。遂诱䝱百端。约以免死。彼德应之愚妄。冀其苟活。胡言乱语。莫见端绪。群奸捃摭。其稍涉不道者。定为叛逆之律。此以一人之乱言。断其大狱也。夫三人之罪。诚是叛逆。则当推鞫得情。明示典刑。夫谁曰不可。今也不然。始则或递或罢。次则窜谪。次则赐死。终则枭首夷族。不问其情。不取其服。自古未闻讨叛诛逆之举。迂回不明。若此其甚也。至于琉之被讯也。酷加淫刑。极其惨毒。琉不胜其苦。欲诬服速死。而不得其说。推官教之。乃得取招。凤城之死。出于金明胤之谗口。壁书之祸。生于郑彦悫之毒手。忠州之狱。始于同气之阋墙。成于元凶之锻鍊。纷纷告变者。不知其几。此由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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蔽 君上。罗织忠贤。冤痛极天。举国之人。莫不知之。故元凶恐其奸状发露。欲以戕杀之威。镇定国人。于是。贪功嗜利之徒。希旨生事。此所以告变者接踵。而善人无孑遗矣。彼诚叛臣也。则既诛之。后人所同恶。众心帖然矣。奈之何清议日沸。人情不服。必大加诛戮。芟刈士林。然后仅能钳制万夫一谈之口。使之不言耶。夫以 明宗大王之恭俭爱士。少无失德。而 临御二十馀年。天心未豫。灾异荐臻。水旱极备。疠疫频作。日月薄蚀。星宿骋怪。盲风怪雹。暴发无时。桃李冬华。山冢崒崩。其他虹雾雷震之变。草木昆之妖。史不绝书。迄于 殿下。变怪尤酷。殆无虚日。夫孰使之然哉。岂非大冤未雪。伤和召沴。以至此极哉。 明庙末年。天诱 圣衷。惕然觉悟。渐启伸雪之端。 弓剑忽捐。睿志未就。 垂帘之日。克遵遗意。人皆引领而望。庶见天日还昭。而霈恩中止。此亦机会未发而然耳。今则举国之人。同然一辞。愿雪忠贤之冤。愿食奸凶之肉。此岂非辨诬诛奸之一大机会乎。 明宗末年觉悟之意。皎如日星。 慈圣垂帘伸雪之恩。盎如春和。在今 殿下。不过遵 先志奉 慈衷。以终其事耳。何所未烛而迟疑至此乎。嗟乎。庙堂老成之相。孰非 先王之股肱乎。朝著夙夜之贤。孰非 先王之臣子乎。 先王仁深泽厚。臣庶感戴。有如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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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一朝 升遐。攀号莫及。乔山宿草。泪痕才晞。若使乙巳之人。稍有可疑之迹。则今日为何等时。而乃欲伸雪如此其汲汲耶。为人臣子者。乃舍没世不忘之 先王。而欲庇叛臣地下之朽骨。天下之理。宁有是耶。若 殿下终閟俞音。则此以叛逆待乙巳之人也。乙巳之人。实为叛逆。则是今日满朝衣冠。总污党逆之名。举国之人。无非乱臣贼子之徒也。岂不痛哉。岂不苦哉。此臣等所以不胜太息流涕。继之以痛哭也。目今公议否塞。人心恟惧。如沸如羹。罔有攸届。今日之势。若非尽雪无辜。悉削伪勋。则终无以镇慰众情。肃清朝纲。而是非未定。 倚伏无常。国之存亡。未可知也。噫。奸凶威胁士林。动辄构祸者。为日已久。削勋二字。人不敢出诸其口。岂非积威所劫。心胆堕地而然哉。大臣引而不发。两司言而未莹。臣等忝在论思之地。亦不免趑趄嗫嚅。今始尽达臣等之罪大矣。伏愿 殿下。深思夬断。先责群臣以不能尽言之罪。然后涣发 俞音。乙巳以来。无辜之人。悉复官爵。还其籍没。奸凶之辈。悉夺官爵。因削伪勋。告于 宗庙社稷。与一国更始。上以继 先王未伸之志。下以雪群贤九泉之冤。毋使一国臣民。尽污党逆之名。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
七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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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冤痛不可不伸。凶慝不可不诛。伪勋不可不削。举朝力争。久而益激。 天听邈然。峻拒日甚。反覆思之。未晓其故。岂不以辞不尽言。言不尽意。以致 天鉴尚未洞照而然欤。臣等请枚举当时之事。明其诬罔之实。伏愿 圣明试垂察焉。当初构祸之时。尹元衡簧鼓邪说。欺罔 文定下密旨。而亦不显言叛逆之状。郑顺朋,李芑,林百龄等。阴嘱两司。欲罪尹任,柳灌,柳仁淑。而两司长官闵齐仁,金光准。则欲随其指嗾。其他台谏。持正议不挠。于是凶党相顾。罔知所措。林百龄乃倡告变之谋。夫叛逆。天下之大变也。当声罪致讨。使人心晓然知其极恶罔赦可也。安有潜谋秘议。阴嘱两司之理。而台谏亦人臣也。安有食人之禄。而欲护逆臣之理乎。此其为诬罔之證一也。忠顺堂入侍之时。李芑进言曰。尹任多有不自安之心。柳灌,柳仁淑。亦有形迹。因议其罪。窜任。罢仁淑。递灌。彼诚叛逆。则李芑于任等。有何畏忌而不明言其叛状。乃以不自安有形迹为辞乎。此其为诬罔之證二也。大祸之作。专出于顺朋之一疏。疏中诬饰。无所不至。而今按疏辞。则论尹任之罪者。不过丁酉之事也。且顺朋既知任等不轨。则何不于忠顺堂悉陈之。而追疏如此乎。忠顺堂入侍。距上疏之时。只隔六日。六日之閒。既罪之人。乃谋不轨乎。此其为诬罔之證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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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衡既以飞语。荧惑 文定。而又造谚书。以诬 恭懿。至今臣民。尤不胜痛骨之至。惟我 恭懿王大妃。圣神之配。任,姒之俦。尹任纵有奸计。 恭懿王大妃。当不顾私亲。举义讨贼之不暇。安有反秘凶谋。与之交通之理乎。此其为诬罔之證四也。凡定罪之时。虽杂犯死罪。必穷推得情。结案取招。然后乃正典刑。况治叛逆之贼乎。任与二柳之死也。不问其情。不取其服。此不过速杀掩口。以秘其邪术而已。此其为诬罔之證五也。琉之逆名。始于尹元老之乱言。当其时也。中庙在位。 仁庙在东宫。尹任虽无状。岂有舍此 二圣。而豫附他人之理乎。且琉年长于 仁庙十四年。岂有以琉为 仁庙嗣之理乎。此其为诬罔之證六也。当 仁庙大渐之时。尹任之入侍 大内。固有罪矣。但当日正统之传。无毫发异议。若使尹任欲行奸计。则宫中耳目。不为不多。岂无形迹之可见者乎。传授之时。既无异议。而乃以德应之诬服。断以叛逆。并及无瑕之两柳。此其为诬罔之證七也。治逆讨叛。王法之至严者也。当据大义。以讯其情。安有潜行诱䝱。以取诬服之理乎。德应之被讯也。林百龄甘言于外。宋世珩诈泣于内。使愚妄之人。信其利口。欲以陷人之功。苟免其死。此其为诬罔之證八也。许磁,闵齐仁。初附奸凶。欲取富贵。而及其罗织日炽。锻鍊日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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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录伪勋之后。自知不免小人之归。方始悔悟。渐与奸凶不合。遂得重罪。齐仁则至于削勋。凶党之中。亦相矛盾。况一国之公议乎。此其为诬罔之證九也。李彦迪,权橃。皆伸救任等者也。凶党以二人并录于勋籍者。欲援引名贤。以欺士林也。橃之录功。乃在书 启之后。尤为无理。安有伸救逆贼。而得参勋籍之理乎。小人之欲借重于君子者。于此可见矣。二人之录勋。固非本心。而守正奋忠。伸救不已。竟陷奸阱。几至赤族。朝录其功。暮治其罪。录之削之。惟其胸臆。此其为诬罔之證十也。沈连源素不与于邪议。而元衡等乃曰。必以连源。并参功臣。然后勋籍乃固。连源心耻其非。外畏其祸。不敢力辞。录功还家。与其妻相对而泣。夫卫 社之勋。果实不虚。则安富尊荣。自有山河带砺之固。何必强援外戚。为长久之计乎。此其为诬罔之證十一也。凶威虽酷。清议不灭。街巷之閒。言或稍正。则辄加以庇护逆党之名。至于柳堪。只以武定宝鉴不必印看之语。流谪遐裔。几死复还。夫好善恶恶。国人之所同然也。何必以淫刑钳制。然后乃息国言之嚣嚣乎。此其为诬罔之證十二也。陈其大概。虽止于斯。其他可證之实。难以悉举。天地神祇。昭布森列。臣等虽无状。待罪近密之地。安敢以一言一辞。上诬 天聪乎。 殿下欲拒公论。而不得其说。乃以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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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所为。诿诸 先后。又以琉之在逃为可疑。臣等请明其不然也。曾参之不杀人。其母灼知。而告者至三。则不免投杼。 文定王后当主少国疑之际。处分国事。其苞桑之计。宜无所不用其极。而灌等之见信。既非曾参之比。奸凶之浸润肤愬者。不止于三人。则 文定之被欺。固其理也。若以此归咎于 文定。则岂不痛甚乎。 文定在天之灵。亦必有未安之怀矣。 殿下何为发此言乎。琉之在逃。则非他计也。元老之捏造恶言。固非一日。而尹任既诛。则琉之必死。虽三尺童子。亦可知也。知其必死。而顺受正命者。士君子之所难也。岂可以此责之于一无识之宗亲乎。奸凶既以飞语成罪。又以诬服定律。琉之诛戮。亦可悲也。目今天灾时变。近古所无。而举国汹汹。罔有攸届。臣等之竭诚不已者。不特为人心世道计也。欲为 先后洗其被欺之羞。欲为 先王雪其同盟之辱。欲为恭懿殿伸其受诬之枉。 殿下虽不念人心之涣散。世道之斁败。独不念 先后 先王及 恭懿殿乎。伏愿 殿下更加三思焉。
十六劄
伏以。臣等伏睹 圣批曰。大臣之言。犹且不从。况其下者乎。臣等不胜缺望之至。自古人君之拒谏。固非一端。大要不明是非而莫适所从耳。是非苟明。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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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有舍是取非。自趣乱亡者也。其言是则刍荛之言。不可不择。其言非则卿相之言。不可苟从。今日之事。若 殿下不明是非也。则当亲问大臣台谏。反覆论诘。期于归一可也。不当先以不 允之意。确定于中。不问是非。只为牢拒而已也。呜呼。国人之情。毕达于冕旒。妇寺之谗。莫干于天日。 殿下何所取信。而必欲使是非倒置乎。顷者。伏睹 圣明答翰苑之批曰。谋叛之状。卫 社之功。皆载于武定宝鉴。若然则 殿下之所信。只在武定宝鉴而已。夫续武定宝鉴者。奸凶欺罔 圣母。极其诬饰。罗织成书。无有馀巧。自谓无瑕可指。可传万世者也。虽然。今见其书。疵隙百出。难掩其伪。适足为识者嗤笑而已。古人有言曰。直者。操笔不待累累。读之如破竹。横斜反覆。自中节目。曲者。虽使假辞于子贡。问字于扬雄。如列五味而不能调和。食之于口。无一可惬。信乎斯言也。臣等不援他说。请以武定宝鉴所载。明其虚伪。伏愿 圣明试垂察焉。当初忠顺堂入侍之日。李芑进曰。尹任多有不自安之心。柳灌,柳仁淑。亦有形迹。洪彦弼曰。任可窜。仁淑可罢。灌可递。众议皆如此。申光汉曰。危疑之际。不可不镇定人心。任等之罪。皆可斟酌。李彦迪曰。事必光明正大。不然。恐有士林之祸。彼三人者。诚是谋叛。则李芑,顺朋等。何不直言。而光汉,彦迪。伸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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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乎。自古未闻诛叛讨逆而祸及士林者也。此其为虚伪之端一也。越二日。加罪三人之时。顺朋曰。任包藏祸心。罪固不赦。若至依律。恐其太重。灌与仁淑。阴附尹任。谋危 宗社。其罪极重。而事涉䝱(一作胁)从。恐不可以一律断之。夫包藏祸心。谋危 宗社者。极恶大罪。在法罔赦。春秋之法。尤严于治其党与。则顺朋于彼三人。有何爱惜而救护如此乎。此不过构造虚言。骤加大戮。则人情骇怪。莫可镇服。故欲以浸润之术。渐致重典耳。此其为虚伪之端二也。权橃。 社稷之臣也。书 启之辞。皎如星日。 殿下试垂睿览。则可以想见其为人矣。橃之伸救。如此其至。而反录于勋籍。此小人欲假君子。以服人心也。自古安有伸救逆贼。而得为功臣者乎。此其为虚伪之端三也。顺朋因橃之 启而发怒。乃上诬罔之疏。大祸斯起。夫顺朋之疏未上。则尹任只为不自安之人。灌等只为稍存形迹之人而已。顺朋之疏既上。则三人乃为缔结谋叛之贼。顺朋早知三人所为。则何不于面对之日。尽言不讳。而反欲救护乎。且廷议不然。而顺朋之疏独如此。则当使顺朋与三人对辨。取服定罪可也。今也不然。独以顺朋之疏为信。而不问三人谋叛之状。朦胧赐死。此其为虚伪之端四也。顺朋之疏。极其诬饰。固为巧密。而其论尹任之罪。则只举丁酉之事。且曰。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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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不轨。而不能言其不轨之状。所谓不轨者。何事耶。知而不言。则顺朋亦有罪矣。不知而言。则其为诬罔。亦明矣。此何异于以莫须有三字。断岳飞之罪乎。此其为虚伪之端五也。顺朋所论柳灌仁淑之罪。尤无指的之处。灌则以有当立何人之说。仁淑则以有默然不悦之色。自古安有见其辞色。便指为叛逆者乎。且顺朋则曰。柳灌与首相。附耳相语曰。当立何人。尹仁镜则曰。与林百龄会坐时。柳灌入来曰。禀 宗社大计。言既有异。日亦不同。奸党合谋之说。自相矛盾乃如此。此其为虚伪之端六也。谚简之说。上诬 恭懿。至今思之。腐心痛骨。 文定为元衡所欺罔。不能不致疑于 恭懿。元衡之罪。可胜诛哉。若非 文定以慈爱扶护。则事且不测矣。 恭懿之塞渊。宁有交通尹任。阴閟凶谋之理乎。此其为虚伪之端七也。顺朋之疏既上。定罪三人之时。林百龄曰。三人自怀疑惧。反有患失之心。其渐将无所不至。百龄既参元勋。得炳几之号。则三人不轨之状。宜无所不知。何不明言其叛状。而乃以患失之渐为辞乎。人臣之患失。虽曰有罪。若悉取世上之鄙夫而诛之曰。汝有患失之心。将无所不至。则世上之人。得免叛逆之罪者几希矣。此岂理耶。此其为虚伪之端八也。录功之时。或以告变。或以入侍。或以承旨。或以史官。此则有言可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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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至如尹元衡,韩景禄,林九龄,万年,尹敦仁,崔彦浩,郑礥,申秀泾等。一事不载。一言不现。而乃参勋籍。何耶。此不过或以潜通宫掖。或以交结奸凶而已。诛讨叛臣。若是实事。则元衡等之所为。无非出于忧国之诚心。何不显录其事。使后世晓然知其为大功耶。惟其魑魅鬼蜮之谋。罔 圣欺明。不可示于后世。故录其名而閟其迹。此其为虚伪之端九也。金明胤贪功乐祸。希旨生事。诬启岏,琉之事。挑生大乱之阶。夫三人若有推戴岏,琉之谋。则顺朋之疏。面对之时。何不一言及此乎。三人既死。无可推问之时。乃造无形之说。此其为虚伪之端十也。安世遇诱胁任家之老婢。以中奸凶之欲。以遂徼幸之计。乃曰。若问毛麟。则情状可知。夫尹任虽无识。非不辨菽麦之人也。谋叛。莫大之事也。乃与老婢相议乎。此其为虚伪之端十一也。世遇又曰。任阴谋秘计。郑淑仪婢内隐难知之。此言尤为无理。谋叛之计。虽父子之閒。不敢轻说。郑淑仪婢内隐难。于任为何如人。而乃知任之阴谋乎。其他从伊,玉梅香,顿一之类。皆迷暗女子也。任非病风丧心。狂言乱走者也。欲举大事。而乃与此等女子。说其怀抱乎。此其为虚伪之端十二也。群凶所恃而雀跃者。只在李德应之供。而今据供辞。自相乖戾者甚多。盖缘畏死求生。胡乱说道故也。今举其一二。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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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曰。任谓自 上凡事皆议决于大臣。吾门可保五六年无事。又曰。 大行王升遐后。 大王大妃遣内官劝粥于任及汝弼。任曰。我侍病入内。必以我图为不测。而终无异意。传位于 主上。是必感喜而然也。心甚自安。又曰。任欲通于灌,仁淑。而臣曰。安知灌,仁淑以父为无状而反害父也。任曰。果然。如此等说。或以尹任为心甚自安。或以灌,仁淑疑任之无状。则与所谓与灌,仁淑共谋者。何其悬绝耶。且只称其共谋。而终不能言共谋之为何事。则可见其诬服也。此其为虚伪之端十三也。假使三人共谋不轨。必有实迹。辞證归一。然后乃可依律定罪。今也不然。玉梅香之供则曰。琉到任家。任坐庭中。语琉曰。汝当立矣。从伊供则曰。七月初三日。任谓兴义曰。欲立凤城君。兴义供则曰。 仁宗大渐时。父任言凤城君若以问安入内。即使传位。则孰能御之。琉之供则曰。任欲议诸朝廷。封 主上为上王。将立臣或凤城矣。前后各人之招。互相径庭。一至于此。尚可谓之辞證归一乎。此其为虚伪之端十四也。奸凶手自粉泽之书。其谬妄乃如此。虽欲信之。不可得也。况当时目睹之人。孰不怀愤含悲。欲言而未言乎。今之卿相。多有目睹者。而 殿下不信其言。乃信奸凶所造之书。抑何意耶。奸凶一时之说。可以取信于后世。则是司马光永为奸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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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永为伪学。唐之罗织经。可为用法之程式矣。天下宁有是理耶。呜呼。 文定扶翊 圣主。欲定邦家。其好生爱士之念。宁有纪极哉。其 教曰。予之欲定人心。岂偶然哉。又曰。不欲伤人。是予本意。生祸士林。非所疑也。以此观之。 文定好生爱士之本意。昭然可见。惟时元衡,顺朋,李芑,百龄等。左蒙右蔽。前遮后拥。必使日月藏光。乾坤晦盲而后已。奸凶之罪。擢发难数。今若不削此勋。不焚此书。以暴 先后之本意。则天下后世。将以血肉士林。浊乱邦家。为 先后盛德之累矣。臣民罔极之痛。穷天地而未解也。 殿下独不念及于此乎。伏愿 殿下取武定宝鉴。参以臣等之言。反覆相證。臣等之言。若有差谬。则当伏欺罔之罪。如其不然。则快顺舆情。以定是非。不胜幸甚。
四十一劄
伏以。人君之急务。莫先于明理。理苟明矣。则是非好恶。咸得其正。如烛照而权称矣。理有未明。则是其所当非。非其所当是。好者未必善。恶者未必恶。终至于安其危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矣。 明理之后。又以善断为贵。如或知其是而不尽好之之道。知其非而不尽恶之之道。则无贵乎明理矣。今玆乙巳之事。全出于奸凶。而反为 先朝之玷污。故群臣之沥血哀叫者。无他。为 先王也。利源不塞。四维坠地。将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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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故群臣之誓心极论者。无他。为国家也。夫群臣受先王天地父母之恩。其怀没世不忘之心者。诚固至矣。 殿下之追慕 先王。则尤切于群下矣。群臣之爱 君忧国。必欲措一世于泰山之安者。志固至矣。殿下之勤念国家。亦尤切于群下矣。夫以 殿下追慕 先王之诚。闻奸凶之欺罔我 先王。而不以为怒。闻奸凶之侮慢我 先王。要以盟誓。而不以为耻。闻奸凶所煽之祸。浊秽我 先朝。而不思所以洒之。其视 先朝之羞辱。如秦视越瘠。漠然不动乎中。则非 殿下之追慕 先王。不及于群臣也。窃恐理有未明。而是非好恶。不得其正耳。假使有人欺罔 殿下。则 殿下必罪之。侮慢 殿下。则 殿下必诛之。而于 先王之事。乃不顾念。则是 殿下之为 先王不如自为也。岂不大可痛哉。且以 殿下勤念国家之志。见利源大开。以成遗君后亲之俗。将无以振起四维。而不以为忧。见公论壅塞。人心愤闷。将有土崩瓦解之势。而不以为恤。见变异叠现。饥馑荐臻。政荒民流。无以保邦。而不思正名图治。上答天谴。下慰人望。而如安寝于积薪之上。不知火之将至。则非 殿下之勤念国家。不及于群臣也。窃恐理有未明。而安危治乱。未见其兆耳。今者。戚里之越法妄诉。则 殿下不问曲直而从其请。内奴之犯科希恩。则 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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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不问可否而复其役。乃于 宗社之大计。留时逆众。则是 殿下之顾念国家。不如爱护戚里内奴也。岂不大可惜哉。呜呼。 先朝之垢污未洗。则虽使谨于烝尝。严于齐洁。皆非孝之至者也。为政而正名未尽。则虽使良法日施。美令日下。皆非治之至者也。伏愿 殿下格物而明理。明理而善断。使是非好恶。咸得其正。不胜幸甚。
拟陈时弊疏
伏以民依于食。国依于民。无食则无民。无民则无国。此必然之理也。今年大旱。振古所无。两麦已尽。秋苗又槁。而上自度支。下至上农。储蓄罄竭。哀哀赤子。散之四方。剥树啖草。山童野赭。强者起为盗贼。弱者填于沟壑。 殿下之国。近于无民矣。靡神不宗。圭璧既卒。而茫无灵效。是神祇不享也。 下教求言。词旨勤恳。而罕闻直言。是臣民不应也。呜呼。上则神祇不享。下则臣民不应。饿莩积于道路。而无粟可赈。边衅兆于南北。而无兵可守。 殿下以今日为何等时耶。汉臣董仲舒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殿下临御四年。而非常之灾。可愕之怪。不可殚纪。天之谴告警惧者。其亦至矣。尚且政踵旧弊。治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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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茫。则伤败之至。指日可见矣。自古。乱亡之国。必由于君上荒淫。宰辅贪邪。酝酿成乱。未有君明臣谨而厉阶自生者也。当今 圣明当宁。少无失德。权奸埽迹。朝著清肃。而生民失所。国势岌岌。将与叔季昏浊之朝。同归于乱亡。臣诚愚昧。未烛其理。昼夜潜思而得其说焉。其失在于宜更张而不更张耳。程子有言曰。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则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此言真今日之急务也。流俗之辈。固不足以语此矣。朝廷大小臣僚。岂尽无忧国之诚。救时之策乎。诚恐 殿下安于旧习。不喜建明。故有口不言耳。噫。群臣之不言者。固不免吾君不能之罪矣。致群臣之如此者。亦 殿下之所当自反也。 殿下即阼之后。近臣之劄。耳目之章。草野之疏。凡几达于 冕旒之下乎。法言则责以过越而不信。巽言则视为寻常而不省。大事则诿以重难而莫敢举。小事则付诸该司而为文具。卒致嘉谟谠论。悉归腾口。仁义之谈。虽发于 经席之上。涂炭之苦。未解于圭荜之下。国事日非。职此之由。所贵乎求言者。在于听用其言。救乱持危而已。有言而不用。则何事乎求言。宋人有言曰。城门闭则言路开。城门开则言路闭。今玆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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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震怒极矣。下民之生理竭矣。人心摇动。而四境嗷嗷。仁不能加惠。猛不能施威。危亡之祸。瞭然于目前。三尺童子所可明知。此与城门之闭。何以异哉。如是而下情之达。悉无所施。则今之言路。可谓开耶。不开耶。呜呼。以 殿下之聪明刚断。欲为尧舜文武之治。力非不足。而因循姑息。不自振奋。图治之难。甚于超海。趋乱之易。速于走丸。臣诚闷迫。直欲一抱斧锧。恸哭于阙庭而末由也。今日救弊之策。百计难措。只有变易常辙。生财活民。昭雪幽冤。慰悦舆情而已。小臣敢冒百死。以竭一得。其一曰。减 御用以舒民力。 祖宗朝。生齿繁盛。田野尽辟。物产丰殖。故府库盈溢民力有裕。今则生齿凋耗。田野荒芜。物产鲜少。而进贡不减常规。经费不能量入。故府库虚竭。民肤剥尽。其势必至于公私俱无尺布斗米之储。然后乃已也。损上益下。今日之所急也。臣请自 御膳御衣。一切进供之物及阙中日用之需。皆三分减一。推此量度。凡八道进上贡物。皆三分减一。夫如是则 恩泽下究。民受实惠矣。议者必以进贡之物。不可减损为辞。此则不然。昔帝尧以四海之富。自奉不过茅茨土阶粝饭藜羹而已。人臣爱君以德。当以帝尧为法。不当以衣食之奉为重也。且饥馑荐臻。民无孑遗。四方进贡。无路办出。则虽欲三分减一。其可得乎。孰若少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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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今日。而永为长久之利乎。其二曰。正祀典以改烦黩。 祖宗垂统。谟烈丕显。而祭祀一事。不遵先王之制。殊非可继之道。黩祀不敬之失。姑置勿论。国家经用。祭需居半。竭生民之膏血。以崇非礼之祀。 祖宗在天之灵。岂无未安之怀乎。臣请考古礼以明祀典。于 文昭, 延恩殿。只设朔望祭。于各 陵寝。只祀六名日。至于昭格署,摩尼山等不正之祀。一切革罢。夫如是则祀事得正。而 祖考来格。经费减半。而公私两饶矣。议者必以 祖宗所定奉先之礼。不可辄改为辞。此则不然。目今太常供祭之需。窘束殊甚。今年若歉。则后年难继。国用既乏。民力亦尽。簿正祭器。无物可实。则虽欲一月一祭。其可得乎。孰若量减于今日。而永勿替于万世乎。其三曰。省官司以汰冗员。我国之大。比于 中朝。不及一道。臣见 中朝官职衙门。不倍于我国。可见我国之官司太冗也。至于八道郡邑过多。或有坐守无民之地者。生之者寡。食之者众。乌得而不困。臣请仿唐虞建百之制。内而各司可并者并之。外而列邑可合者合之。只存有掌之官。悉捐不急之员。夫如是则朝无幸位。民有馀力。怨之者鲜。悦之者众矣。议者必以 祖宗官制。不可轻变。沿革重事。不可轻举为辞。此则不然。循常而守故者。以治承治者也。随时而变通者。以治救乱者也。法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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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生。势所必至。而权奸浊乱。国非其国者久矣。今若不解变通。徒欲因旧。则此乃束手待亡之术也。若使穷民转为逆民。郡邑为大盗所据。俸禄不足以颁给。则虽欲因旧勿革。其可得乎。孰若预为之谋。使无尽散百官之患乎。其四曰。敛浮费以助国用。国家浮费甚广。不可枚举。姑言其一二。则内帑之财。多归于供佛。两宗虽废。而 忌辰之设斋。自若也。净业不毁。而后宫之崇奉。依旧也。至若别设瓦署。欲业孤寡。而反为宰枢土功之利。点视军装。欲整戎器。而反为酒肉糜费之资。其他各司赎布。总归无用之地。不过资其公办而已。臣请断自 圣心。视宫府为一体。悉以内帑。付之户曹。其奴婢之贡。令有司收纳。 忌辰等奉佛之事。痛洗前习。一切不行。撤去净业院。使 先王后宫。毋得变形。以示辟佛之意。罢别瓦署等无益之费。百官只给月俸。使自备点心。而禁其公办。内而各司。外而监司守令所收赎布作纸。悉归之户曹。则一岁所得。不知其几千匹矣。敛虚费而有实蓄。不加赋税。而国用不乏矣。议者必以内帑之藏。不可猝废。赎布之收。近于琐屑为辞。此则不然。人君富有一国。仓廪府库。莫非吾财。只在取之有节。用之有度而已。何必别为私藏。以累清明之德耶。若使府库一空。而军国之需方急。则内帑之财。必不得为私蓄矣。不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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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司之为愈也。至于赎布。则本是公家之物。非胥吏所当擅用也。金作赎刑。唐虞之制也。岂可诿以琐屑。使有用归无用耶。其五曰。重外任以委字牧。王政莫先于爱民。而能尽爱民之责者。莫切于守令。汉宣帝有言曰。民所以安其田里。而无叹息愁恨之声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宣帝虽伤于综核太甚。而此言则可为求治之一助也。是故。周之六卿。分理六乡。汉之三公。先历三辅。诚以公辅之材。非试于临民。则无以验其实故也。至如今之监司。古之方伯。即周,召之旧职也。其责莫大焉。岂可诿以外任而轻视之乎。今日用人。轻外太甚。文官之稍有名望者。一切不任守令。必为物论所弃。然后乃得分符。是故。为守令者。自知前程不远。不复为尽心抚字之计。善者随分度日。恶者瘠民肥己而已。民生安得不蹙哉。监司之除。虽重于守令。而亦不精择堂上二品之列。负时望者。或授其任。则怃然自失。疑有物议。苟无别择之 命。则率拟充位之人。巡游列邑。不过载妓纵酒而已。黜陟安得公明乎。民为邦本。而抚民不得其道。诚可叹也。臣请文官之初授六品者。例试吏治。在台侍之列者。轮次补外。观其政成。验其贤否。然后还除内职。循吏则超资擢用。使一时登庸者。多出于州郡。且择大官之才德兼备者。委以方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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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勿以周年为限。率眷莅于大府。限以三年。如两界监司之例。以俾宣化成绩。夫如是则吏称其职。民安其业。庶有治平之望矣。议者必以许多州县。安可一一择人为辞。此则不然。州县固不可一一择人矣。但守令之恣于为恶者。不过无所忌惮而已。若使出入台侍者。处于列邑之閒。晓夕有还朝之望。则彼贪吏之环其邑者。畏其威声。必知自戢矣。是择一人而使众人止恶也。其效岂浅浅哉。其六曰。雪诬枉以快众心。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故。民心悦豫。则和气致祥。民心怫郁。则乖气致异。当今民心之怫郁者。 殿下亦尝忖度而得其情乎。天下古今之冤枉。莫大于乙巳诸贤。臣今悉陈。则日力不足。请言其略。 中庙末年。尹任与尹元衡不协。有大小尹分党之说。 仁庙既立无嗣。 明庙是贵介之弟。元良之望。不在他人。特 仁庙初立。未及正位储副耳。当是之时。虽愚夫愚妇。孰不知 明庙当为 仁庙之嗣乎。一朝 礼陟。膺图承统。天人之意得矣。岂有异议哉。群凶乘时肆毒。不计 宗社安危。徒以报怨射利为事。其意以为不以叛逆为名。则无以荧惑 上听。劫制朝廷。故乃造飞语以动宫掖。设严刑以取诬服。又虑只治大尹之党。则恐士林不服。清议不息。故多引知名之士。加以逆党之号。以参夷之典随之。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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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之忠贤。悉陷叛逆之深坑。罗织日炽。锻鍊日酷。百僚钳口。道路以目。 宗社之不亡。实是天幸也。呜呼。李彦迪之贤。已达于 宸听。泮宫诸生。至以从祀为请。则此岂党逆者乎。举此一人。可见诸贤之枉也。乙巳之祸。国家所未曾有也。群凶已死。公论渐发。 明庙末年。有意昭雪。而竟未果焉。 殿下初立。 慈殿遵 先王遗意。微示昭雪之旨。朝野欢欣。庶见国是归正。而霈恩中止。舆情未厌。呜呼。小人之误国乱政者。只得售奸于一时。无以欺明于后日。而乙巳群凶。尚得钳制众口于既死之后。使吾 圣主不得洞照其奸状。臣窃痛焉。神人之愤。岁久益甚。 列圣在上。于昭于天。想必震怒。欲假手于 殿下矣。近日白仁杰稍发其端。而后无继之者。可见朝廷循默成习。无謇谔之风也。己酉之祸。实因乙巳而发。年少狂童。愤其父被罪。时出怨言。乃遭天伦之变。适值奸凶方欲立威之际。遂成大狱。广杀无辜。至今思之。腐心堕胆也。大臣既以己酉为可雪矣。己酉可雪。则乙巳。不言可知矣。卒领议政沈连源。是臣祖母之从母弟也。臣祖母生时。往连源家。连源初录卫 社之功。与其妻相对而泣。祖母生时。语臣曰。功臣。大利也。沈公乃泣。可谓贤哉。臣少时不忘其言。到今始知连源虽被胁录功。而实知诸贤之非罪。故潜伤如此也。乙巳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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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鉴于上。地祇證于下。臣若妄言。则叛逆之罪。宜加臣身。伏愿 殿下垂恩于枉死之贤。赫怒于构祸之奸。 特命一切昭雪。给其职牒。还其籍没。其时擅权之奸凶。悉夺官爵。因削卫 社之勋。以此告于 宗庙社稷。与一国更始。夫如是则上以慰 祖宗陟降之灵。下以泄朝野久郁之愤。人心胥悦。天意亦回矣。昔者。宋神宗观郑侠之图。命罢新法。民皆抃舞。久旱得雨。今日安知亦有如此之应乎。小臣少遭丧患。心气损败。到今尤甚。精神减少。脾胃积伤。胸膈痞塞。本以无状。添此痼疾。决不能堪。论思补衮之职。 国家天地父母之恩。无路仰报。夙夜叹伤。不能自止。苟可以利国安民者。则臣不敢爱身。故辄陈肝膈之要。冀效涓埃之补。伏愿 殿下不以人废言。咨询庙堂。举而行之。数年之内。国不饶民不给。天心未豫。年谷不登。则请治臣以诬罔之罪。以为越职言事者之戒。
代白参赞(仁杰)论时事疏
伏以。昊天曰明。日监在玆。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如影随形。如响应声。是故。因灾警惧。改纪其政者。罔不治且兴焉。玩灾因循。安于习非者。罔不乱且亡焉。恭惟 主上殿下。以聪明睿智足以有为之资。当乱极思治可以有为之时。臣邻耸动。黎庶颙望。今四年矣。而治而师古。政多踵弊。迄今不见上应天心。下答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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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近日非常之灾。惨酷之变。叠现层出。赤地千里。种不入土。生民流散。饿莩相望。臣生七十馀年。而尚未见切迫之灾有如今日者也。上天之仁爱 殿下。必欲其警惕振奋者。其亦至矣。罪己求言。盛意蔼然。四方善策。宜乎辐辏。而侧耳有日。寂无所闻。一国之人。岂尽无救时之策。岂尽无忧世之诚乎。良由不知 殿下之诚与未诚。故不敢冒陈耳。 殿下曩日。亦尝求言矣。臣不敢知取某策而救某弊也。近臣之疏。耳目之章。非不累达。而 殿下之答。一则曰过越。二则曰过越。或斥之以讹言。或谕之以不可行。或邈然无所可否。然则 殿下之求言。应文备数而无其实也。下焉者纵有良谋高见。孰肯为 殿下抽肝擢肾。以做一场虚具而已乎。嗟乎。今之国势。其亦岌岌矣。沟壑之民。无粟可赈。悖伦之俗。无教可施。大臣非无忧国之念。而惮于变法。不务远大之猷。具僚非无蕴奇之士。而恬于固位。苟避生事之讥。拱手熟视。坐而待亡。不幸而夷狄乘衅。起于南北。穷民弄兵。遍于四境。则虽有善者。末如之何。言念及此。不胜痛哭也。今日之弊。条陈而悉数之。则日亦不足矣。 殿下诚欲拨乱归治。则盍反其本矣。其本岂非 殿下之一心乎。殿下当即位之初。 下教曰。生于闾阎。不知学问。又教曰。万机之暇。学不专一。夙夜忧惧。此正学如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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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恐失之之盛心也。又教曰。号令之发。岂能得宜。生民利害。罔知攸济。此正后克艰厥后之盛心也。臣不知 殿下至今尚存此心。而不容少懈欤。臣于其时。既以敬之一字献焉。又以正心为急务。此非臣言。乃圣贤之遗训也。故 殿下嘉纳之曰。当置诸左右而省览焉。臣不知 殿下至今尚置左右。而省览不倦欤。大学,论语,孟子斯三书者。修己治人之道。罔不备载。读此三书而不知道。所谓虽多亦奚以为。今 殿下于此三书。既已贯穿融会矣。何不体之身心。真践其域。使生民得蒙至治之泽乎。 殿下资非不美也。欲非不寡也。权纲非不总揽也。 殿下之不治。不为也。非不能也。奈之何仁义王道。付之空言。弊政痼习。比之成宪。尚不奋发大志。以慰舆情耶。汉臣刘陶有疏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此言真今日之药石也。程子有言曰。治道。亦有从本而言。亦有从事而言。从本而言。惟从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从事而言。不救则已。若须救之则须变。大变则大益。小变则小益。此言真今日之急务也。伏愿 殿下惕然自省。振发精明。诚心向治。然后咨询大臣。警敕百僚。上下相誓。痛绝旧习。挽回世道。期效三代。使大臣悉心推访吁谟之士。相与讲求治具。尽改疵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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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上贡物。量宜减损。诸色卒隶。式均苦歇。除一族切邻之弊。禁列邑无名之税。其他可施之策。不可枚举。苟可以便国利民者。深究其方。期于必行。则国事及今。犹可为也。少缓数年则无及矣。 殿下有教曰。昔者。于公恸哭。三年旱。今日不知其几于公恸哭乎。因命疏放滞囚。好生之德。溢于言表。瞻聆所暨。孰不感戴。第念冤有大小。政有缓急。先其小而后其大。务其缓而忽其急。则所谓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者也。今日之冤。孰有大于乙巳己酉罪籍。而今日之政。孰有急于昭雪诬枉。慰悦众心乎。伏愿 殿下善推好生之心。涣发作解之音。乙巳己酉籍没之物。悉令还给。士林之名在罪籍者。悉复职牒。夫如是则忠魂感泣于幽冥。士类兴起于昭代。国是归正。众心可一矣。士类之兴。国是之正。固是急务。而褒崇先正。使后生有所师表者。亦不可缓也。臣谨按。卒 赠领议政赵光祖。以性理存心。以绳墨律身。以达不离道为事业。以致君尧舜为规模。爱君如父。竭诚尽瘁。不幸横罹谗构。虽不得考终。其流风遗泽。没世愈著。至今士林尊尚道学。贵王贱霸者。皆光祖之功也。我国邈在海隅。文献无徵。箕子以后。寥寥千载。不闻儒者之作。丽末。郑梦周始倡理学。而犹未大著。我 朝金宏弼远绍其绪。为士子矜式。而未克达施。无事业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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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光祖奋乎衰世。馨德夙播。譬如青天白日。有目者莫不识其清明。闻风振起者。景仰山斗。其丕阐绝学之功。优于梦周,宏弼也。伏愿 殿下力扶道脉。追念贤臣。使得从祀文庙。则多士悦服。作成可期矣。呜呼。真儒之作。历代所罕。况我东方人物眇然。必求学若程朱。然后乃可尊崇。则尊崇之典。何时可举乎。必求才若程朱。然后乃任辅弼。则辅弼之位。何时可备乎。已没之贤如光祖者。足以尊崇矣。见存之贤。亦岂无可责任者乎。当今人望。无出李滉之右。未审 殿下以李滉为何如人耶。议者或以滉为可继程朱之统。或以滉为无致用之才。皆非知滉者也。滉之恳乞致仕也。论者或以为道不行矣。引身而退。或以为与当路不协。浩然而归。此亦皆非知滉者也。愚臣妄料。滉之学问固精。律身固严。而常以学者自处。未尝以知道自许。其恳辞大任者。不过量能度分。安于不求知而已。昔者。孔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悦。滉之求退。亦吾斯未信之意也。非以不合于世。悻悻而去也。滉之自处。诚得其道矣。但以一世观之。人望所属。无逾此人。岂可听其长往乎。贤者去国。士林失望。 殿下不欲图治则已。如欲图治。非委任李滉。则无以慰士望而收俊乂矣。虽然。致滉之道。不在于下书翩翩。而在于至诚待之。信用其言而已。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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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奋然振作。刬除旧习。而徒事姑息。玩岁愒日。则虽使孔孟程朱。日侍 经幄。必无启沃之功矣。一李滉。其如 殿下何哉。苟如是则宁许退閒。使全其义可也。不必 召命相续。徒为驿路之弊也。伏愿 殿下先定圣志。深改昨非。然后以灾异切迫。国步缀旒之意。 下书咨问。俾尽所蕴。因求应召。期以必用。则滉受 国厚恩。爱 君之诚。倍于他人。想必幡然上来。羽仪 王庭矣。如臣者。少既无学。老益衰败。精神茫昧。耳聋语错。在臣之义。所当还归桑梓。以全晚节。而贪恋 恩宠。强颜负乘。取笑当时。贻讥后世。臣罪大矣。今年昏耗益甚。处事颠倒。决不可久玷名器。而目睹饥馑荐臻。邦本颠蹶。危亡之祸。迫在朝夕。故只欲一言而退。庶几少答 圣恩之万一。伏愿 殿下恕其狂僭。倾心下采。而许臣致仕。使不得罪于识者。则公私幸甚。
辞应教兼陈所怀疏(壬申)
伏以。小臣疏才浅学。素非适用之器。释褐登仕。苟求升斗之禄。谬践馆阁。玷污名器。一朝反顾。仰愧俯怍。自度立朝。难效涓埃。求补外郡。庶几陈力。岂期事不从心。术非识务。科敛之徵。不择疲癃。逋逃之役。毒遍邻族。革而更张。非距心之所得为。立而视死。又邹孟之所深诃。欲决弃去。恐负 国恩。迟回劳瘁。遂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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恙。加以风寒外感。气血内伤。眼眩体萎。殆不运身。被劾归来。杜门调养。今将周岁。呻吟甫歇。头脑之閒。眩气犹盛。精神茫茫。如在梦中。少有劳动。辄生他疾。此證不瘳。当为废人。夫以臣之迂陋无取。虽康强无疾。其于国家。无异雀鼠之在太仓。置之沟壑。固不足惜。况沈痼在身。理合退黜者乎。孔子曰。举诸枉。错诸直。民不服。当今 圣明临御。朝著虽清。岩穴之閒。岂无遗才隐德。可勤徵辟者哉。 侧席纶音。未闻旁求。而天书之下。叠到臣门。旋辞旋 召。月不虚度。举错之宜。恐不如此。虮虱微臣。滥叨非分。累拒 朝命。岂但取笑一时。贻讥后世而已哉。将致吹毛之口。四面而集。不敬之谤。相和而起。罪戾丛积。无以自解。伏惟 圣明。天覆地载。动植之物。咸囿仁泽。岂不能容一微臣养病田野。安静自守。潜颂 圣德也哉。且臣非山林不售之士也。厕迹玉堂。叨侍 经幄。亦非一再。发言无章。陈策乖时。亦 圣明之所洞照也。 殿下岂真以臣为可用。而必欲召致也哉。第因铨曹注拟。循例加 恩而已。 圣明举错。四方观瞻。岂可不择其人。轻下 恩命。以懈四方观国多士之心哉。伏愿 殿下重惜名器。鉴察愚衷。 下教铨曹。择材授职。 许臣休官。获安其所。上以慎盛代之举错。下以遂微臣之分愿。公私幸甚。臣今跧伏草茅。病与衰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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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一念。无路自致。敢因祈免之章。兼献一得之恳。伏望 殿下。勿以人废言焉。 殿下嗣服之初。 圣体清健。 玉音铿锵。入侍之臣。相顾欣悦。以贺万载无疆之庆。顷年以来。 玉候渐不如初。以至今日。 龙颜殊瘦于旧。 天语不能洪畅。读经之音。侍臣仅辨。臣虽废处垄亩。窃参朝野之忧。亦已久矣。迄未闻大臣问 候。明医献技。汲汲调治之举。若以为传闻过实。则 圣教自有病不离身之语。若以为 圣候实愆。则庙堂殊无忧惧闷虑之容。臣诚愚昧。未晓其故。岂 殿下微有讳疾之念。而大臣承顺。不敢以疾病为说耶。抑 殿下诿诸微恙。不以为忧。而大臣亦不知病根之浅深。且厌骚扰。不敢频入药房耶。无乃 殿下都无亲信之臣。臣邻亦少爱敬之诚。泛然若秦视越瘠耶。此非在野之臣所敢知也。 祖宗付畀之责。亿兆颙若之望。萃于 殿下。 殿下之一身。是二百年 宗社安危之所系也。今日之忧。孰有大于调护 圣躬者乎。岂宜大小恬然。朝餔暮啜而已耶。人有血气。受病有兆。调病之方。治心为上。若不深究疾病之所由生。拔本塞源。则瞑眩之投。徒伤元气而已。臣今谨以三说。仰尘 睿鉴。一曰清心以养德。二曰任人以省事。三曰亲医以察候。所谓清心以养德者。心官善思。则耳目不能蔽。泰然居位。百体从令。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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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为挠。疢疾不能为祟。伏想 殿下气质清粹。学问高明。志虑必正。嗜欲必淡。而窃闻太医以 圣躬受伤。在于肾经。声音失常。最为深忧。臣窃怪之。反覆思之而得其说焉。人之禀气有厚薄。犹井之储水有深浅也。水在于井。有终日汲而不减者。有一二挹而已竭者。人亦如是。有纵其嗜欲。不知自止。而犹享康宁者。有少乖保养。辄生疾病而艰难调摄者。人见纵欲之康宁。调摄之艰保。遂以酒色为无害。谨慎为无益。此非知命者也。今以 圣上志虑之正。嗜欲之淡。犹不免愆度失音。则安知 圣质清粹有馀。完实不足。必加百倍调养之功。然后乃得 玉体之康宁耶。伏望 殿下智虑已正。而益慎于微。嗜欲已淡。而益谨其防。明天理人欲之分。适饮食节宣之宜。喜怒当理。动静遵度。养气养德。合而为一焉。所谓任人以省事者。人君之职。得其道。则身逸而国治。失其道。则身劳而政乱。何谓人君之职。信任君子。退斥小人。公以莅事。宽以容众。受直谏以补不逮。革弊法以救民生。务总大纲。不亲细务。如斯而已。昔者。舜任九官。无为而治。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玆。此所谓身逸而国治者也。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君行臣职。不能长世。此所谓身劳而政乱者也。古之圣王。求贤如渴。委任责成。良为是也。今 殿下之所倚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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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任者为谁。廷臣担当大事。奉公忘身者。亦为谁耶。机务丛集。无所委任。则 圣心恒劳。而和豫之候。恐不可以日月期也。伏望 殿下。博鉴精采。务辨贤邪。知其为君子。则任之勿贰。知其为佞人。则斥之勿疑。虚心坦怀。正表率下。大官使行其道。小官使尽其才。治平之术。撮其纲领。文簿之繁。不以经意。勿摘微以为明。勿拒谏以为辩。处静居简。舒体怡神。治病治国。合而为一焉。所谓亲医以察候者。清心省事。是调病之本。药饵针石。是治病之具。其本固当务。其具不可舍也。今世之医。罕精术业。视色视言。虽不可得。切脉观候。犹或庶几。伏望 殿下命择明医。日直药房。或三日一次。或五日一次。入诊 圣脉。讲求摄养之方。商量对證之剂。必待 圣候真元日滋。神气日宁。荣卫和畅。肤腠润泽。然后乃令退去。本末兼举。期于五福并臻焉。窃念人之疾病。发作虽暴。疼痛虽深。而有形可睹。有迹可寻者。庸医之所惧。而扁鹊之所易也。若其精神不爽。气脉不调。内无发作之形。外无疼痛之迹。而真元日弱。莫知其所以然者。扁鹊之所忧。而庸医之所忽也。今 殿下之疾。既自诿诸微恙。而世医又无扁鹊之见。廷臣亦不以为切己之忧。上下相蒙。玩日愒月。臣窃痛心。每欲沥血吁天而不敢者也。今臣毕命婴疾。分甘废弃。覆载之 恩。仰报无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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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一牍。实吐至诚。伏愿 圣明。垂意加念焉。
论朋党疏
伏以。小臣禀受素弱。形孱气虚。生丁不辰。早失怙恃。巨创之馀。心血俱伤。加以性度迂疏。识见昏昧。内忝论思。学不足以补阙。外叨字牧。才不足以活民。垄亩偷安。既避事于平时。宿病缠身。又不效其小技。有臣如此。将焉用之。 圣恩如海。沦肌浃骨。百尔忖度。图报无路。驮疾还乡。杜门自省。寝不安席。食不知味。窃有愚忠可效献芹者。敢冒斧钺之诛。毕陈无隐。伏愿殿下试垂睿览焉。小臣离京日久。顷者入城。察见风色。殊异平昔。有志之士。深怀隐忧。入则仰屋窃叹。出则骇目相顾。顿无治世气象。窃怪其故。徐询厥由。则盖以卒领中枢府事李浚庆将死。进言以破朋党为说。 殿下深信其说。疑朝廷已乱。朋党已成。而朝臣之疏劄。皆诿以自辨之辞。莫之深省。故臣邻之惶惑如此。臣虽无状。私心痛之。噫。浚庆位台辅荷重任。殿下平日素所倚仗。而临死。自以为献忠者。切切焉惟朋党是忧。则 殿下之深信。固其理也。虽然。听言有道。不可重外而内惑。知人有术。最宜观行而察心。窃详浚庆之为人。以刚严自守。以清俭自律。自世俗观之。孰不以为贤相也哉。顾其气质之禀。病痛多端。非无好善之心。而识见不明。非无忧国之念。而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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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非无爱士之志。而矫亢自高。夫识见不明。则察理不精。而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者多矣。才器不足。则不能釐补穿弊。振举纲维。而因循姑息。取人讥侮焉。矫亢自高。则守正挺立之士。望望然不入其门。而谗谄面谀之人。杂进于其庭焉。夫以不明之识见。重之以矫亢之声色。内受媚悦之言。外招具瞻之刺。浚庆之相业。从可知矣。此非臣言也。国人之公论也。呜呼。朋党之说。何代无之。惟在审其君子小人而已。苟君子也。则千百为朋。多多益善。苟小人也。则一人。亦不可容也。况于成党乎。若不问邪正。辄疑其朋党而欲破之。则东京党锢之祸。白马清流之惨。未必不作也。夫一林甫足以误唐。一蔡京足以亡宋。则小人之酿乱。岂待有徒之寔繁乎。自古论朋党者。莫辨于欧阳脩之论。莫切于朱子答留正之书。 殿下试取而观之。则君子小人之情状。昭然可见矣。臣何敢更赘于其閒乎。第以今日之事言之。未知浚庆之所谓朋党者。指何人耶。当今权奸已尽。馀孽熄气。虽不可谓无小人。而莫敢公然翕訾。无聚徒同恶之迹。则固不可以朋党目之也。随行逐队。旅进旅退者。不知其几。而各私其身。各保其禄。则尤不可指为朋党也。惟是爱君忧国。奉公杜私者。屈指无几。而公论依之得以稍行。浚庆之所谓朋党者。无乃指此等人乎。今日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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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 殿下固以为已乱。而臣亦不敢以为已治也。第未知 殿下之所谓已乱者。指何事耶。臣之所谓未治者。臣请言之。夫所谓朝廷之治者。上有道揆。下有法守。纪纲整肃。百度俱贞。发政施仁。黎民皞皞之谓也。今日则不然。上不见道揆之经邦。下不见法守之尽职。纪纲不振。百度俱弛。台谏不见重。而言路多壅。王泽不下究。而邦本不固。王道为迂远之路。美令为文具之辞。至如正供都监之设。三载于玆。而不能革弊救民。徒取文簿。朝笔暮削。坐糜廪粟。卒无所成。闾巷愚民。尚且窃笑。况于识者乎。设施如是。而以为已治者。非愚则佞也。今日之朝廷。 殿下固以为不和。而臣亦不敢以为已和也。第未知 殿下之所谓不和者。指何事耶。臣之所谓未和者。臣请言之。夫所谓朝廷之和者。大小一心。同寅协恭。三公秉匀于上。百僚奉职于下。得失相规。可否相济。心和气和。以召天地之和。而至于岩穴之士。亦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莫不愿立于朝廷之谓也。今日则不然。大臣历变于权奸斩伐之馀。仅保其身。故每创前祸。务欲安靖。而士林疑其偷。士气稍作于 圣明临御之日。汲汲于整紊图治。故言论忼慨。不袭近规。而大臣疑其激。此则其迹虽似不和。而其心同归于忧国。不害其为和也。于是。群小之失志怏怏者。潜伺閒隙。簧鼓彼此。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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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旷度弘量。明烛是非者。乌能不动于浸润之说乎。加之以流俗雷同。不悦古道。瞢前经而不耻。论当世而解颐者滔滔皆是。以学问之士为好名。以性理之说为迂阔。以守职为愚。以直言为讦。惟是含糊鹘突。专事餔啜者。乃能无责于父兄。免谤于时议。而人有为善者。则吹毛觅疵。洗瘢指痕。必求其非笑之资。人非尧舜。不能每事尽善。而一有所失。则众口争咻。并与其善行而弃之。故为善者身危。人有为恶者。则恬不为怪。反以为此乃庸常之人。固当如是。而不为之深嫉。故为恶者心放。习尚如是。而以为朝廷已和者。非惑则诈也。呜呼。今日之事。可谓已乱。亦可谓不和。而犹有所恃而望治者。以 殿下有帝王之资。而一二臣为人望所属者。乃能深被 圣眷。士气有所赖而渐兴。公谕有所倚而渐行故也。岂可使朋党之说。攻其所恃。而使士气摧沮。公论消缩乎。浚庆少时。稍有士望。及居相位。无所建白。清议始诋其尸位。浚庆不思回光自励。而反怒其议己。故近年以来。渐与士林相阻。既与士林相阻。则谗谄之辐辏。理所必然也。去年閒都下喧传。狐鼠之辈。欲阴害士林。而浚庆为之主云。识者皆以为 圣明如日中天。魑魅魍魉。必不敢衒怪。而且浚庆虽荒。奚至于诬陷清流乎。于是。公论欲发而中止。以今日所言观之。则安知去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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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播。非虚语也哉。呜呼。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浚庆之言。果实则廷臣明有朋奸党恶。背公行私者矣。 殿下当明辨而精覈之。必得其人而放流之。迸诸四裔可也。岂可说而不绎。从而不改。使奸慝肆志而莫之禁乎。廷臣若无此等人。则是浚庆之言。或激于忿懥。或出于错乱。非徒不忠。反挑大祸之源也。 殿下当深斥其非。明告群臣。使君子仰恃而得尽其忠。小人詟伏而莫售其奸可也。岂可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使冰炭同器。薰莸混臭乎。呜呼。 殿下以破朋党之责。委重于大臣。大臣非不知浚庆之妄言。而不能披肝沥血。竭诚陈达。顾乃含糊两可。似若廷臣有朋党者。是诚何心哉。夫廷臣实有可破之私党。则大臣当是是非非。激浊扬清。使君子得舆。小人屏迹可也。岂可徒以数行辞说。姑为塞责之计耶。若廷臣实无可破之私党。则是浚庆之言。为媢嫉之嚆矢。阴贼之赤帜也决矣。大臣当论破其辞。力诋其失。使人人晓然知此言之流毒。如乌喙之必不可食。水火之必不可蹈可也。岂可以忧国之诚心。妄加称赞。以致 殿下不能不动于先入之说乎。此岂大臣格其非心。能好能恶之道哉。且浚庆以正直行行。平生自许。而位冠百僚。荣享五鼎。可以不顾祸福。知无不言。以报 圣主矣。苟见廷臣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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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私党。则何不于作相之日。入告之际。明白痛陈。以绝柔道。而乃于属纩之际。始敢发端。又不明言某人结为朋党。而乃为隐语。以致 殿下举群臣而并疑之哉。此则无他。浚庆所指为朋党者。皆负一时清望。主张公论者也。若明言姓字。则不特得罪士林。而归于小人。虽 殿下。亦疑其妨贤病国矣。故藏头匿形。鬼谈蜮说如此。正直行行者。果如是乎。古人将死。其言也善。今人将死。其言也恶。呜呼异哉。臣窃取浚庆之辞。而复之再三。则其错乱之言。不特此一说也。何以言之。浚庆所谓 殿下于致知之功。思过半矣者。何言之容易乎。浚庆顷刻就木之人。岂有求媚之心哉。此不过理有未明。言不得中耳。 殿下其亦闻此言而自反乎。格物致知。虽曰大学之始教。而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则不能涵养而能致知者。未之有也。今 殿下以睿智之资。不能远法三代。挽回世道。而惟近世常规。是拘是守。举错未服舆情。朝著未见亲臣。不信台谏。而受善渐不如初。未祛宿弊。而抚字不能如伤。私护内司。而叛奴閒有投属。凡此数者。皆志士之喟然慨叹者也。窃恐 殿下于致知之功。未能过半也。浚庆之言。果实而不虚乎。浚庆所谓有违拂之辞。时露英气以振警之者。此言何谓也。英气最害事。寻常学者。亦当砻磨涵蓄。不露圭角。况人君临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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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之上。居自肆之地。乃以英气加人乎。臣伏睹 殿下聪明绝人。而有轻士独驭之志。才智拔萃。而有超诣自用之意。接人发言之际。英气固已太露矣。古之匡君者。补其所不足。节其所有馀。故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今进英气之说。以匡 殿下。则是勉高明以刚克也。如以火济火。以水济水。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浚庆之言。果可补阙而拾遗乎。浚庆又以唐之文宗。宋之仁宗。同条并举。则此昧于臧否。岂知治乱之几者乎。宋仁宗。贤君也。而其世治。唐文宗。闇主也。而其世乱。今者。不分贤愚治乱。而皆诿之牵于私党。则浚庆之言。果得观史之法乎。浚庆所谓身无过举。事无违则。而一言不合。排斥不容者。未知指何人耶。果有斯人。则 殿下当畴咨大臣而收用之。岂容但已乎。虽然。浚庆权衡不平。藻鉴不明。其以有过者为无过。以违则者为无违也明矣。安足取信乎。若其不事行检。不务读书。高谈大言。结为朋友。遂成虚伪之风者。则此岂特浚庆之所当排摈哉。士类之稍知向方者。皆当挥而斥之矣。虽然。浚庆之所忧者。其亦浅浅矣。夫士之欺世盗名者。以其有可欺之资故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以其似是而非故也。是故。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无可刺无可非。而同乎流俗。今乎污世。自以为是。而不喜学问之名。忌嫉道义
栗谷先生全书卷之四 第 89H 页
之士者。此乃君子所深恶。而治世之所痛绝者也。若其不事行检。不务读书。高谈大言者。则此乃愚人而止耳。妄人而止耳。三尺童子。亦知侮笑。曷足以欺世而盗名哉。浚庆彼之不忧。而此之深忧。岂非浅浅之见乎。但苍蝇止棘。变乱黑白。则以有行检者。为无行检。以有学问者。为不读书。以忧世正论。为高谈大言矣。程子尚被无行之劾。朱子尚遭伪学之谤。市有虎而曾参杀人。罔极之谗言。何所不至哉。若虚伪之风。则固不可长。而亦不可嫉人之虚伪。而并疑一世之实才也。己卯年閒。善类登庸。人慕清名。俊乂布列。于斯莫盛。而好名之士。未免杂进。色厉内荏者。扼腕而驰骋。今之追咎己卯者。皆以此藉口。其亦未之思乎。夫脍炙熊蹯。天下之珍馔。而夏月藏之不谨。苍蝇污秽。则人皆唾弃。此岂脍炙熊蹯之罪哉。道德仁义。天下之至宝。而学者不能为己求名于世。则反为奸宄粉饰之资。此岂道德仁义之过哉。今见虚伪之可恶。而欲并与实学而俱废。则是恶苍蝇之污秽。而遂以脍炙熊蹯。同于土炭也。天下之理。宁有是耶。今 殿下既恶虚伪之风。则当审其举错。务得其实。不可只形于语言而已也。若 殿下不务好贤之名。而惟务好贤之实。则虚伪之人。安敢仰干 天威乎。何谓好贤之名。闻人善名。罗致于朝。不问道义之如何。启
栗谷先生全书卷之四 第 89L 页
沃之当否。徒以爵禄荣宠。羁縻不放之谓也。何谓好贤之实。闻人善名。致敬尽礼。既立于朝。则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名不虚得也。则信之深而任之专。使之行道展才。致君尧舜之谓也。夫爵禄荣宠。虚伪者之所慕悦也。贤者岂屑屑于是乎。若富贵其身。而不用其言。则好名者竞进。而贤者不肯受其笼络矣。此虚伪之风所以长也。浚庆之所忧者。果在于此乎。今 殿下诚得贤者。既隆其爵。又用其言。使之展布所学。旁招俊乂。列于庶位。则一君子足以引众君子。而朋党之名。无以启谗人之口矣。何忧朝廷之不靖。和气之未臻乎。浚庆之言。果出于此乎。以臣观之。四条之说。皆是谬妄。无一可取。安知非临死昏愦。失其精神。其所云云者。不出于本心也哉。呜呼。当今上天之震怒极矣。下民之生理竭矣。饿莩积于北道。而仓廪告罄。戎蛮接于门庭。而兵势单弱。触事寒心。苟延岁月。而只有区区公论之一脉。尚未断绝。所赖而求安者。只此而已。今者。朋党之说。为拔君子之钳锤。招小人之麾旌。而将举一脉之公论。并绝之矣。噫嘻甚矣。苟非至不仁者。胡宁忍此乎。 殿下既以朋党疑群下。则是上不信下也。群臣亦疑 殿下确守先入之说。则是下不信上也。 殿下历观古史。曾有上下不相信。而其国不乱亡者乎。 殿下之朝廷。岂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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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老臣临死乱言而破坏也哉。臣之肝膈。粗陈于前。臣所深忧。不止于此。昔者。先大夫赵光祖。辅佐 中庙。将兴大平。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好恶明白。是非截然。而勋旧之臣。深怀愤嫉。于是南衮沈贞等。设机伺隙。潜启北门。闪弄毒舌。鱼肉士林。志士悲恸。于今未已。而今之议者反以辨别是非。为光祖之过。而归之于已甚之地。流俗之惑。有如是夫。所贵乎君子者。以其扶阳抑阴。黜邪陟正。以清朝廷。以壮国脉故也。是故。舜举皋陶。不仁者远。汤举伊尹。不仁者远。今若阴阳不分。黜陟不明。亲媚豺狼。保养蛇蝎。而自谓得中。则是亦小人而已。何足谓之君子乎。呜呼。谷在田而雀耗之。米在仓而鼠窃之。君子在朝而小人害之。必然之势也。今者。不深罪小人之害正。而反以君子之不容为过。则是见雀鼠之耗窃谷米。遂欲荒其田而废其仓也。此岂近于情理乎。今之人物眇然。虽不若己卯之济济。而士气稍兴。公论稍行。则旧臣之不悦古道者。岂无反唇非笑。未满其意者乎。幸赖大臣善于调护。弥缝两閒。使不至撕挨耳。大抵己卯以后。奸臣代执权柄。颐指气使。百僚风靡。犯之者家破。触之者身碎。唯唯诺诺者。得保首领。故当其时也。爵高者行卑。官要者才下。今日之旧臣。皆出于斲方为圆。餔糟啜醨之馀。若求其刚直不屈。伏节死义
栗谷先生全书卷之四 第 90L 页
之士。则岂旧臣之所能当哉。公论之不许者。良以此也。虽然。舍生取义。君子所难。不可以是责之人人。则安可概以旧臣。归之于无用之地哉。夫以旧臣为老。成。而授之权柄。固不可。以旧臣为无能而一切不用。亦不可。要在各称其职。各得其所耳。今者。朝臣之中。大奸大慝如南衮,沈贞者。虽不可谓必有此人。而亦不可谓必无此人也。浚庆之说一出。而流俗之辈多有是之者。不幸而衮,贞之奸。潜伏周行。复启谗喙。旧臣之素怀非笑者。随声应响。牢不可破。而 殿下又不免为先入之说所移。则己卯之祸。复作于今日矣。士林何辜。 宗社何依。言之至此。不胜痛哭。伏惟 殿下明目达聪。刍荛必询。狂夫之言。亦有所择。臣虽至愚。所言则 社稷之计也。伏望 殿下平心易气。舒究深思。然后广召廷臣。下臣此疏。使辨是非。臣言果非。则 命治臣以欺罔之罪。以为越职言事者之戒。臣言果是。则 命攻破浚庆之说。晓告中外。以解臣邻之惑。而慰安其心。以振士气。以扶公论。而勉谕旧臣。使之各安其分。各尽其才。以靖朝廷。以召和气。宗社幸甚。士林幸甚。臣言既竭。而更有微诚可尽吐露者。伏愿 少宽不测之威。而倾意采纳焉。臣在京城。伏见朝报。则 玉候愆和。药不见效。求见明医。臣诚忧闷。达朝不寐。人之禀气。鲜得俱全。清者少完。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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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多实。臣伏睹 天容禀五行精英之气。明粹异常。窃恐血气之完实。或有所未至也。 春秋鼎盛。百神扶相。而微恙弥留。钟音未亮。在色之戒。保养之术。伏愿 殿下深留睿念焉。臣言如妄。则罪当万死。而 宗社臣民之福。可胜言哉。如或不妄。则朝野之忧。宁有纪极。千金之子。尚知自爱。坐不垂堂。况 宗社百神之主宰。四方万民之父母。而自爱之道。有所未尽乎。小臣与俗矛盾。踪迹孤危。痼疾沈绵。学问茅塞。心灰仕宦。望绝当时。而葵藿一念。耿耿犹新。不量疏远。敢罄丹衷。如使一得之言。有所补益于 圣朝。则臣虽枯死寂寞之滨。亦可谓少酬 圣恩之万一矣。臣诚激于中。言不知裁。无任战慄屏营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