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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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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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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府右参赞白公行状
公讳仁杰。字士伟。姓白氏。其先系出开城府。中移于水原遂为水原府人。高丽侍中景臣之后。政堂文学天臧之七世孙也。曾王父讳效参。司宪府持平。赠承政院都承旨。王父讳思粹。承文院参校。赠礼曹参判。考讳益坚。 王子师傅。赠吏曹判书。皆以公贵追爵。判书公孝友正直。志存大节。治经学。不惑神怪。年未及中身而卒。人皆惜之。初娶李氏无后。继室丹阳禹氏。司直讳从殷之女。高丽侍中玄宝之后也。生二男。公其季也。公以弘治丁巳七月十二日。生于京师彰善坊第。未晬而孤。幼颖异。孝友天出。事母夫人顺其志。事兄如严父。凡有所得于人者。必进于母。无私藏焉。时燕山荒淫。撤民家。公年八岁。出拜中使。周旋应对如成人。中使异之。与之言曰。吾当免而家。不毁。乡党皆嗟叹。其后再撤。屋竟毁焉。母夫人僦舍以居。贫甚。达夜执女红。公必侍坐。待母夫人就寝。然后乃眠。母夫人惧其年幼得疾。每韬灯假寐。诱令先寝。稍长。力学自立。慨然有求道之志。是时金公湜为大司成。进诸生讲学于国庠。公就列。俟诸生退。执册请疑。从容问难,所闻皆义理之奥。学益进。知静庵先生赵文正公为世儒宗。委己而师之。就其宅旁构书室。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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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文正公被祸。公痛斯文之不幸。入金刚山历年乃还。与慎公居宽为友。一日。谢绝交游。闭门静坐。书九容九思于座右。居三月。慎见之惊曰。君容貌辞气大异昔时。何修而致是乎。间游大学。时新经己卯之祸。教弛士偷。公矩步折旋于其间。众皆指斥。时议将构以罪。公乃始务韬晦。磨去崖角。渐事和光焉。母夫人年高家益贫。遂治举子业。中辛卯生员。登丁酉文科。时辈初诋为己卯人物。摈属成均馆。明年。拜学谕。又明年。始藨授艺文馆检阅。升奉教。故事朝廷有除拜。艺文馆一员。诣政事堂书其得失。是时废不举。公执笔往唯谨。为铨曹者皆惮之。辛丑。拜礼曹佐郎。为便养乞外。除南平县监。陪安舆上官。始至。以兴学养士为先务。建书堂于四境。择脩士为师。教授童蒙。颁廪课学。月朔巡至其所。登讲坐。儿童所读书。亲为正句读。由是士皆知学。视民如子。均赋役薄税敛。抚摩惠爱。阖境孚感。官廨久不葺。破坏狼籍。公一新之。自仓廒廨舍。无不修整。而捐公廪善计度。役不及民而事集。民至邑者叹曰。是皆吾役而吾辈无与焉。真吾民之父母也。民有讼者赍权贵关节而至。公两造于庭中告之曰。决讼当观事之曲直。何用请托为。其人大惭。自是一道难断之讼。争就决焉。居四年。监司以治行第一闻。命特升一资以褒之。奉母夫人。养志无违。寿筵之设。张妓乐备水陆。月不下三四。小设则无常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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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迭前为寿。佳辰令节。奉安舆出游。亲旧在近地者。必迎致之以助欢。凡可以慰悦母心者。无所不至。甲辰。召拜司谏院献纳。会有忌之者言于 上。归旧任。乙巳春。拜司宪府持平。转户曹正郎。兼春秋馆记注官。于时 仁庙疾大渐。公以本官进。藁席于阙庭。见一人蓬首自内而出与大臣语。问知为尹任之子。谓同列曰。危疑之际。大臣当入侍受顾命。岂可使戚里子弟在左右乎。因叹息而出。八月。拜献纳。 文定王后降密旨于尹元衡。使除去尹任,柳灌,柳仁淑等三人。两司长官从风而靡。将会议。主谋者使许磁先谕指于公。磁是公故旧也。磁要说百端。公拒不从。磁色怒日。知子有老母。所以先事委曲。非细故也。公起与慎居宽出门。慎曰。未可辞疾乎。公曰。如此则可避矣。然临乱而避。吾不为也。且自此不可复得相见矣。唯君自爱。慎闷然曰。吾友力为善。吾岂忍止之哉。明日。会于中学。台谏不从者众。不得发论。于是郑顺朋,李芑,林百龄,许磁诣阙直启。窜尹任。罢柳灌。递柳仁淑而不列罪名。公谓同列曰。以密旨罪人。不正甚矣。吾将廷争之。闻者皆缩颈无敢应。公乃独启曰。国家事。当出于光明正大可也。今内降密旨于尹元衡。罪尹任等三人而不廷议。不列罪名。外戚奉密旨行事。何以示后世。且将使奸臣开邪径。暗地构扇以陷大臣。其流之祸。有不可胜言者。尹元衡承顺内旨。使国家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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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于光明正大。大司宪闵齐仁闻内旨之下。伺候二三宰相之家。有同传■令军卒。诸台谏逡巡观望。皆失言赍之义。请俱治罪。 文定震怒。招诸大臣曰。尹任等谋危 宗社。而此人托正护贼。予实痛心。遂下公于狱。事将叵测。郑顺朋之子𥖝谏其父曰。白某忠直。今若见杀。父将得罪万世。其赴阙也。牵袂极谏。顺朋乃疏言。白某不知国家重事。徒言密旨之非。愚妄之发。不必深治。况台谏以言事得罪。恐为 圣德之累。由是 文定霁威。遂得释。褫官归坡州田舍。越三年丁未秋。郑彦悫取良才驿壁上书献之。其书曰。女主执政。奸臣弄权。国之将亡。可立而待。朝廷因论乙巳罪人。或死或流。公谪安边府。先是公在南平。崔辅汉为方伯。置之中考。常自疑公嗛己。其后辅汉拜 仁庙守陵官。抵言有疾。台谏劾罢之。及公在薇垣。辅汉叙命下。台谏又欲论之。公曰。事贵得中。斯人一罢其职足矣。岂合永废之乎。事遂已。辅汉深德之。言必称白某公正。及议配流。辅汉判义禁府。公遂得安边近地。戊申三月。母夫人在京城。以疾卒。公服丧于谪中。号擗倍常。辛亥。 王世子生。推恩大赦。公得放还。居于坡州。家素贫。且经流徙。生事益薄。斗屋萧然。幼稚盈室。而公不问家之有无。唯以闲淡自适。每中夜诵太极图说,易,四书。程朱之书亦未尝不在左右。客至觞酒歌呼。谈论自若。不少避缩。意气伟然。不见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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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之容也。退闲馀二十年。至乙丑夏。尹元衡败死。国是稍开。十二月。公复通德郎。承文院校理。明年。升司䆃寺佥正,缮工监副正,奉正大夫缮工监正。八月。夫人安氏卒。公年耆艾。不乐仕于朝。其冬。归旧庐。丁卯春。拜杨州牧使赴官。州吏有豪猾为奸利更。前守不能治。公初视事。即庭杖之。一郡翕然。称为神明。是岁。嘉靖皇帝崩。继而 明庙升遐。三 天使来颁诏。州县供亿如猬毛。应供之目。有绮罗,锦縠,绢苧,豹皮,床席,什器及他珍奇之物。无虑百馀品。州据前例。摊赋于民以充用。公曰。民不可重困也。出库米诣市贸易。民初不知有差科事。凡官廨在都城十里内者。工部主缮治。迎曙驿舍在十里。而抑配杨州。已成故事。公申牒于监司。户曹再三坚执。京司理屈。各治分守如法焉。居数月。治化大行。民庶户祝之。歌曰。白雪之白。与君同白。心乎爱矣。胡不为杰。去官而愈思慕之。立碑颂德。是时今 上初服。求贤甚急。公负朝野之望。不久于外。七月。被召为中训大夫。行弘文馆副校理,知制教。兼经筵侍读官,春秋馆记注官。八月。升直提学。九月。升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兼经筵参赞官,春秋馆修撰官。十月。转右副承旨。为校理。未尽一月。擢拜直提学。旋升承旨。倚重颇涂。十二月。辞疾递承旨。戊辰正月。拜吏曹参议。二月。迁司谏院大司谏。 仁顺王后临朝。问群臣以垂帘久近。大臣对曰。期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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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公进曰。嗣君不至幼冲。女主不可以久听国政。 仁顺不悦而罢。未几。遂撤帘。公首为 上进劄子言。吾东方道学。自郑梦周,金宏弼以来始有渊源。逮至赵光祖。以杰出之才。阐明程朱之学。循蹈规矩。非礼不动。大砺名节。兴起斯文。得君致理。脩行德政。庶几复见二帝三王之盛。而奸臣南衮,沈贞等肆其鬼蜮。构成贝锦。竟致冤死。朝野之痛。久而弥新。独宫中以奸邪蒙蔽之深。未之知耳。 中庙晚年。收用光祖辈流之贤才。 仁庙末。命追复光祖已褫之官爵。公论可谓少伸。而物情犹为愤惋者。以光祖之道德忠义未尽暴白故也。当今临御伊始。四方风动。国论不可以不定。士习不可以不正。谓宜追奖真儒。极其褒崇。赠以高官美谥。列诸从祀文庙。则明天理淑人心。一道德同风俗。岂不足为清时之盛举乎。又进劄曰。人主一心。朝廷之本也。君心正则朝廷莫不一于正矣。是以古之圣王。必先正厥心以立其本。所谓精一执中。即其学也。而尧,舜以来帝王相传之心法也。诚使 殿下体精一之道。皇建有极。则表端影正。群下取则。莫不精白一心。丕应徯志矣。 圣教有曰予生长闾阎。不知学问。此大禹克艰之心也。商王旧劳于外。作其即位。知小人之依而天下归仁。 殿下之生长闾阎。乃作圣之基也。诚能终始典学。逊志时敏。而施诸有政。莫非体验推行之宝。则政与学相成。心与理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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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患学之不专矣。 圣教有曰夙夜忧惧。此忧惧二字。即所谓敬也。而圣学之所以成始成终者也。愿 殿下念玆在玆。动静勿失。参前倚衡。持久不息则圣敬日跻。功业自臻。中庸所谓笃恭而天下正者。正谓此也。 上答曰。陈戒之辞。其敢忘诸。当置座右以自警焉。是时。有一名卿善趋时营誉。党友推毂。将登三事。公素知其奸。力排之。披摘其处心。发露其情状。由是人皆知其阴邪贪黩。清议不容。时望遂格。四月。改工曹参议。五月。复拜大司谏。时德兴大院君夫人小祥。朝廷遣祭之议未决。公独进启言。礼缘人情。 殿下虽入继大统。而私恩不可尽绝。无嫌于名义则所宜遣祭以申至情。 上从之。宪府以为不可。驳递上护军。转工曹参议,大司成。遂归坡州。其冬。以兵曹参知,大司谏再徵。不起。己巳正月。命升嘉善大夫司宪府大司宪。再上章辞免。 上下手札曰。君子生于世。扬于王庭。致君尧舜。垂名竹帛。立准则于后世可也。而梏于一言。远引而去。岂为士之道哉。卿忠诚可以贯日月。节义可以凌冰霜。不待人言而知矣。宜速赴召。公即趋朝。三月。改同知中枢府事兼同知义禁府事。其后拜大司宪者再。改工曹参判兼同知经筵。移同知中枢。庚午二月。拜兵曹参判。兼职如故。时天旱求言。公上疏略曰。近日非常之灾叠见层出。臣生七十馀年。尚未见切迫之灾有如今日者也。臣僚之言。非不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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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殿下之答。一则曰过越。二则曰过越。或斥之以讹言。或谕之以不可行。或邈然无所可否。然则 殿下之求言。应文备数而已。昔汉臣刘陶有疏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此真今日之药石也。伏愿 殿下惕然自省。君臣相誓。痛洗弊习。悉心推访。讲求治道。进上贡物。量宜减损。诸色卒隶。式均苦歇。除一族切邻之弊。禁列邑无名之税。苟可以便国利民者。期于必行。则及今犹可为也。 殿下既命疏放滞囚。因天灾而推好生之德。然今日之冤。孰有大于乙巳己酉罪籍者乎。诚愿涣发作解之音。乙巳己酉籍没之物。悉令还给。士林之名在罪籍者。悉复职牒。夫如是则忠魂感泣于幽冥。士类兴起于昭代矣。臣谨按。卒赠领议政文正公赵光祖。以性理存心。以绳墨律身。以达不离道为事业。以致君尧舜为规模。不幸横罹谗口。不得考终。然其流风遗泽。没世逾著。至今士林尊尚道学。贵王贱霸者。皆斯人之烈也。其丕阐 绝学之功。优于郑梦周,金宏弼远矣。伏愿力扶道脉。追念贤儒。使得从祀则足以矜式多士。裨益风化矣。且当今人物。无出李滉之右。滉酷好学问。讲明性理。如欲图治。非委任斯人则不可。伏愿 殿下先定圣志。涂改昨非。下书招迎。至诚待之。言听计从则幸甚。臣不学衰老。当还归桑梓以全晚节。而目睹饥馑荐臻。邦本颠蹶。故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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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而退耳。 上多采用之。还给乙巳己酉籍没赀产。贤士之在罪籍者。申雪收叙。时廷议欲削乙巳勋券。有用事者不欲曰。何必削勋。然后为至治哉。公面责之曰。今不得削勋 则公之罪焉得免后世之讥。又对当轴大臣。责以无宰相之量。且是时朝廷颇有新旧携贰之渐。公欲调护之。时议颇不悦。为兵曹一年。移同知中枢。公先是居官。不受驺直。在兵曹。取以施诸亲故之贫者。十一月。拜副提学。翌月。改同知中枢。辛未五月。改刑曹参判。六月。拜大司宪。公洞达无城府。于稠人广坐中。每道朝贵之得失而公言之。不少回互。人益惮之。于时有李元庆者。领相浚庆族弟也。居近公舍。时来陪话。忽有飞语。指李元庆移书戚里。言白公将论朝贵。愿与君协力。有一宰相自言见其书者。洛下喧动。万口噂沓。或云疏章已成。或云踪迹诡秘。皆以平日议论公是公非者而投合之。公闻之曰。吾心事如青天白日。且不容于世固其所也。安用黯昧污蔑为哉。第恨我不早退耳。即弃官而归。不复出焉。其后义州牧使郭越上疏。言白某谋陷士林。不售而退。 上怒曰。白某精忠贯日。而郭越敢为此论。当欲究问。大臣不可而止。公既老病。家无甔石之储。居第仅足以蔽风雨。取食官粜以资朝夕。监司尹根寿以贫窭闻。特命赐米菽者再。公分与乡党亲旧曰。 君赐也。当与共之。上章谢恩。且言我国从祀之贤。唯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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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周协于士望。其馀薛聪,崔致远,安裕辈。皆出赵光祖下远甚。尚享盛礼。而以光祖之学之功。独无报祀。臣实痛心。伏望商议大臣。俾列从祀之典。则士类观瞻。斯文丕变矣。先是杨州牧使南彦经。立文正公书院于道峰山下。公欲自诣阙申请从祀及赐额。戊寅七月。力疾入城。会书院儒生。自上章请之不许。公知 天意难回。即还家。大臣闻公之入。不知已还。为白 上除奉朝请。八月。特升资宪大夫议政府右参赞。下书徵之。公上章辞免。以为臣以老退残龄。再入脩门。只为申请赵光祖从祀。而窃闻书院赐额。尚阻俞音。老臣彷徨闷默而归。岂意因缘观听。遂饕峻擢。由臣妄动。揽取九列之位。国人将谓臣何。臣虽驽劣。不欲以晚节馀生自取讥笑。再批不许。乃入朝又控辞。 上下教曰。卿在予忝位之初。弼违弘多。及今年高。予用为嘉。肆特超授。勿辞。遂谢恩。公既至。叹曰。吾年耄。思未死时复睹 天颜。乃入侍。 上动容延问曰。久不见卿。眠食佳否。礼意甚隆。公进对数百言。皆国家时务。然衰惫重听。常日所欲言者。不能尽述。退而涂自慨叹。欲具疏毕陈。自是大覃思苦索。累月不能止。心气劳耗疾益甚。然志一意盛。不自觉其病也。 上闻公不供职故不受禄。寓京贫乏。命有司输赐禄米。又因天旱求言。己卯五月。疏始上。首言载赐禄米。 圣恩殊绝。老臣感激思报。不忍默默。请先陈 祖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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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召变之大者。后及当今致灾之由。又吉 殿下英明才气首出庶物。而治效蔑闻。请陈 殿下受病之根。又言臣前侍经席。老耄昏暗。不能仰答 圣语。退而闻同时入侍者之言。 圣教有曰今时朝廷何如。此正老臣所欲言者也。臣在草野。窃闻搢绅间有沈义谦,金孝元分党之说。当时大臣与近臣有忧之者。相议作镇定之计。启于经席。两出补外。然犹朝著不靖。浮议云兴。稍涉于义谦侪辈者则指谓之西。稍涉于孝元侪辈者则指谓之东。朝士若非特立独行。庸碌阘茸者。皆入东西指目之中。驳论一人则众必哗然曰。某是某党故被驳也。荐用一人则众必哗然曰。某是某党故被荐也。一驳一荐。无不指以为私情。而台谏铨曹无不能措手足焉。为士类者虽欲慷慨论劾。而恐上疑其相攻击也。下疑其斥异己也。相顾忧叹。莫敢发言。邦本日以困。国脉月以伤。东西二字是亡国之祸胎也。呜呼。士之特立者世不多见。而庸碌阘茸者亦不可用。则今日可用之士。皆入东西之目矣。其所谓东者多指年少新进。而勇于谋国。锐于为善。诚心方盛。此当扶植裁成。而不可排抑以沮其志也。所谓西者多指先辈旧臣。而经历变故。力去权奸。功在士林。此亦眷待刮磨。而不可疏斥以失其心也。以东攻西不可。以西攻东不可。若欲尽斥东西。则是空 殿下之朝廷也。必欲调和镇定。使之同寅协恭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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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论乎。又言成浑,李珥为可用之士。又言 殿下不许赵光祖从祀文庙。臣不敢更渎 圣听。姑举光祖之事功。粗陈一二。我国被箕子仁贤之化。而道学无传。郑梦周,金宏弼倡之于前。而犹未大著。至光祖自年十七。奋志绝学。终日肃容。端坐如泥塑人。读书则以大小学,论语,近思录为先。践履则以孝悌忠信为本。孜孜不怠。如恐不及。是以真积力久。充于中而溢于外。声名洋溢。人皆心悦而诚服。及其立朝事君。以兴起斯文为己任。以行 道济世为己责。上格 宸衷。下耸儒林。以德化人。几成至治。士知向方。俗尚孝顺。至于市井之民。亦皆慕效。其德化入人之深如此。光祖既死。群凶得志。斩伐销铄。殆无遗迹。其嘉言善行。没没无传。 殿下何自而知之乎。是以书院赐额。非闻大体。而亦不允许。臣所以只陈事功。不敢以从祀为言也。又言饬边备。修军政。缮器械。论西北山戎南边海寇事甚悉。疏凡数千言。 上优教答之。令政院誊书一本入内。时论方指西人为邪。而公以打破东西。唯贤是用为言。二司交章劾之。公初草疏时使李珥述己意。论时事一款。其后将珥文更加删改。且与宾客谈说不隐。由是人皆知公与珥相订也。及珥疏继至。论东西处与公略同。言者攻珥自草疏。诱白某匿迹欺君。诡秘不直。将置罪网。公乃疏言。臣文墨不如李珥。使珥就将臣意修润其辞。昔者程颐代吕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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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应诏疏。此等事先儒亦尝为之。故珥改臣之文。臣亦向人无小隐。其实如此。而人言李珥假臣之名。自上已疏。老臣将死。不敢欺罔。 上释然慰谕之。是时时辈益不与公。而公略不以为意。命驾之道峰书院。倘佯泉石。俛仰文正公旧踰。自为文祭之。以庙初成。会诸生大宴以落之。栖迟半月而还。禄米及官驺白直。皆归之书院。九月。疾笃。 上遣医问疾赐药饵。二十九日某甲。卒于京师寓舍。自疾革。令内外安静。神思不乱。无怛化之意。亦无一语与子女为诀。阅二十日而终。享年八十有三。讣闻。 上下教曰。贤相卒逝。予心极为惊动。辍朝二日。遣官吊祭。赙赉有加。公为人高迈疏旷。慷慨有气节。少而慕道希贤。志不在温饱。应举登朝。砥砺名义。中更废斥。困而不挫。既老退居。经世之志。未尝少贬也。晚际登庸。虽复龃龉。而忠君许国之念。白首不渝。因事献言。必极其意而后已。末岁上章。已属疾而思虑精苦。不舍昼夜。子侄交谏。皆斥退之。欲言之志。如水万折而必东。不可遏止。未上之前。犹恐未成。转侧增疾。既上之后。意气舒展。自以为毕志无恨也。立朝。危言正色。指斥时忌。无所顾籍。如乙巳之秋。鹗立朝端。蹈赴万死。抗言密旨之非。直欲以只手扶持世道。表正人纪。期以不负言责之义。其孤忠正气。可以贯虹霓而摩星斗。是以直声振乎一时。士论翕然归之。久而后愈著也。其草启辞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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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柳希春见公之为。吐舌曰。壮哉。翰林赵璞在旁。覸公直气不挠。退而书诸策曰。白某有汉廷汲黯之风。闵齐仁读至有同传令军卒之语。辄曰。白某之言。诚确论也。不觉叹服羞愧以死。呜呼。此岂势利之所使然哉。公英伟出人而宽弘夷坦。与人不设畦畛。一言之出。洞见心腑。闻人之善。称道倾向。以为不可及。横逆之来。受而不较。喜于闻过。虽卑幼者言之。无不虚受。中心嘉悦。达于面目。平居无嗜好。未尝畜一物为己有。服食粗疏。凝尘满席。而视之泊如也。自号休庵。大耋之年。犹喜性命之学。昼思夜索。辄述于文。草藁藏于家者若干卷。儒士来访则与之讲明疑难。辨析同异。剧论亹亹。夜分 不寐。自以为乐而不知疲也。平生诚服赵静庵之为人。歆赞德美。言不足以尽其情。口诵心醉。没世无斁。是以从祀之请。至于四疏而不已。既退而复入。专欲力言于朝。最后得疾甚惫。往祭祠宇。瞻仰高山。益切窹叹。亦可以见公之所存非偶然也。呜呼。使天相斯文。士祸不作。而俾公竭才于师门。则其学之所就岂止于此。而强盛之年。不使坎壈羁穷以老其身。则其功业之及民。又岂止于此而已乎。公初娶平泽林氏末孙之女。生一男曰惟恭。继室顺兴安氏。草芝万户璨之女。文成公裕之后也。生二男五女。男曰惟恒。丙子进士。拜 恭陵参奉。曰惟咸。庚午生员。丙子文科。拜承政院注书。义禁府经历赵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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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安守基,进士辛世英,宗室义宁监胤祖,士人任穑。其婿也。惟恭早卒。有妾子女各一人。惟恒■娶县监金碛之女。生二男三女。皆幼。惟咸娶县监金鍧之女。生四男一女。皆幼。赵堪生一男一女。男曰毅道。女适成文浚。安守基生三男三女。男曰键。女适李景震。馀幼。辛世英生一女。适金义元。义宁监生一男一女。男曰李春英。女未行。任穑生一女。幼。其年十二月某甲。诸孤葬公于杨州石积里墨坊村己坐之原参判兆次判书南五里。贞夫人安氏祔焉。夫人女范甚盛。在室。事亲无违礼。既归于公。与公同志。事姑极孝。一于爱敬。阃内事无大小。悉禀姑命。虽有劳瘁。竭承惟谨。通晓大义。顺时委命。善处废兴之间。常语诸子曰。尔辈做仕宦。当知止足之义。急流勇退可也。公居明夷。言语或不畏忌。夫人辄从容进戒。公每敬纳焉。抚爱前夫人之子如己出。御稗仆慈惠和肃。能使畏爱尽力。凡治家育子。躬勤苦莅困蹙。能阨而不怨。综理微密。维持穷约。协相君子。皆人所不可及者。公不事生产。超然尘俗之表。而夫人之德所以配之者如此。亦可谓无愧矣。丙寅八月初八日某甲卒。享年五十五。诸孤以浑尝受业于公。授以家传。使最其迹。以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君子。浑文学昧陋。惧不足以当此。然出入门墙三十年。知公行事为最详。故有不得辞者。谨第录如右。谨状。昌宁成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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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大谷先生墓碣记
先生姓成。讳运。字健叔。号大谷。昌宁人。有讳汝完。事我 太祖。位至领议政(先生下世复宗人留善。以兼春秋官得见史笔。则公于国初。以耆老拜检校门下侍中昌宁府院君。而未尝为领议政。盖先世族谱。误以领议政书之。故因之而未及考正耳。)是先生六代祖也。曾祖讳得识。汉城府尹。祖讳忠达。县令。赠吏曹判书。考讳世俊。缮工监副正。妣比安朴氏。司谏孝元之女。以弘治丁巳正月既望。生先生于京师。嘉靖辛卯。选登上庠。壬寅。用大臣荐。授社稷署参奉不就。癸丑。除光陵参奉。供职数日。弃归。丙寅。举经明行脩。 明庙命驿召赴朝。将访治道。待以不次。先生辞不获免。自载至京。拜通礼院引仪。命登对。固辞以疾。再迁造纸署司纸。谢恩。再上章乞骸。竟退。命赐食物。今 上初。特徵累拜官不至。隆庆辛未。令监司存问给米肉。万历癸酉。下书特召者三。皆上章辞。超拜司赡寺正。赐表里一龙。命本道海郡输送周急之资。且赐鹰。乙亥得疾。 上遣医赉药。戊寅。拜司宰监正。又命赐粟。己卯五月。疾笃。 上命医驰视未至。以其月二十六日卒。享年八十有三。命赐祭赙。官庀葬事。八月十七日。葬于钟山。墓在旧庐南三里。先生娶庆州金氏副司直碧之女。金氏居报恩钟谷。先生就家焉。无子。教育妻兄郡守天富之子可几。妻以兄之子。属以后事。噫。先生居林下四十年。其所以杜门求志者必有其学。谦退确守者必有其见。玩而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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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不知老之将至者必有其乐。人但见考槃涧谷。琴书自娱而已。若其所存则鲜能窥测。而平生不欲人称述。遗旨不可违。故不敢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士。只叙世系迁除卒葬之日刻于石。俾后人知先生衣冠之藏在是云。
宗簿寺主簿赵君墓志铭
万历十四年秋八月六日。朝散大夫行宗簿寺主簿赵君克已卒于京师。余设位而哭。哭之恸。其孤毅道遣使奉书涕泣。以墓铭为请。呜呼。浑尚忍铭吾友也哉。嘉靖辛亥。余年十七。往受业白先生之门。君在甥馆。望之知其为贤士。即之忠厚夷旷。饮人以德而罔觉其醉。遂与之定交。稚年相长大。相得益欢。往来游从。于今四十年矣。然余早婴沈痼。以死自期。君彊健壮盛。方享脩涂。孰谓遽舍我而殁。使我抱无涯之痛耶。顾余与君知之深。君亡而诔君之贤。宜莫如余者。余虽不文。不忍辞也。君讳堪。咸安人。高丽元尹讳丹硕之后。高祖。进士讳旅。赠都承旨。曾祖。郡守讳铜虎。赠参判。祖讳舜。嘉善大夫吏曹参判。考讳庭坚。穆清殿参奉。妣晋山河氏。某官讳就洪之女也。参奉府君居岭之晋阳。仁孝魁伟。尚风义重儒学。好贤乐士。赒人之急。以礼法治家。怡愉肃穆。门内率化。家世素富盛。宾客辐辏。声乐满前。而意不在于豪侠也。慕白先生之贤。求聘其女为君之室。既而乙巳祸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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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以直谏获罪。祸且不测。府君不为动。如期而成亲。千里资送。俾受学焉。君年甚少。生长绮纨。未习清素之风。一朝来就贫家。草屋数间。不蔽风雨。君颓然处其中。粝饭菜根。甘如饴蜜。无一毫几微出于言面。余同在学舍。不觉叹服。而知君之远度也。君在先生门。读书为学。观感训厉。多闻前言往行文献之懿。是以器业益就。事先生如严父。左右致养。尽其爱敬焉。丙辰六月。参奉府君卒。君庐墓三年。遵用家礼。奉母夫人家居。以荫补官。除长水察访。隆庆庚午。中司马。辛未五月。丁内忧。居庐致哀。一如丧府君时。服阕。般家而北。盖白先生年老。欲就养其旁也。补司圃署别坐。迁义禁府都事。旋罢旋复。进平市署直长。乙酉。升宗簿寺主簿。呜呼。君之履历。止于此矣。君疾病时。阳阳如平日。与宾友谈笑自若。呼其子授遗旨。或曰。是可笔之书。以为后记者也。君曰。我子虽无书记。粗可奉父命者也。顾笑谓堂弟曰。尔之筮占当验矣。盖其弟先告以今岁气运不佳者也。君尝欲取金海鱼氏甥女。养于家以归京族。至是而叹曰。吾不得成此志也。嗟叹者再三。又命其婿曰。亟招某亲来。同治予丧可也。妇女号泣其侧。君谕之曰。死生常理。无足悲者。吾已老矣。亦何恨乎。又谓其婿成文浚曰。往告尔家君。不得复相见也。言毕。挥妇女使退。即恬然而逝。呜呼。君闲于死生之际又如此。非人品之高所见之正。曷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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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是哉。古人言陶靖节视死如归。临凶若吉。斯岂凡夫所能勉慕而为者哉。君德性甚好。孝友忠信。敦厚质实。居官有威重。风力干局。人所难及。轻财重义。抚爱亲戚。昏嫁其孤贫者数人。旧产在南。委输不至。恒假贷于人而不顾也。赒恤穷乏。惠及邻党。外姨适人无后而亡。继其室者久食田民。不肯还。君告母夫人推与太半。奴婢二十七口田九石。皆许其自择。中人一家之产也。德水李珥叔献父每心服之。为察访时被檄监邻邑租。号令明肃。条教详尽。吏卒植立庭中。无敢有喧哗者。民大悦争趋之。不数日而毕输。在京官。奉公严办。虽铺陈幄帟器皿之细。无不修整。不扰而集。同官啧啧称叹。呜呼。君之志尝欲得百里而治之。推其有以及于物。而竟不得少试。又不克高寿以没。岂不重可哀哉。君配水原白氏。即白先生之女。先生讳仁杰。清忠大节。卓行高范。为世名儒。位终右参赞。君有一男一女。男曰毅道。娶金远庆之女生四男。曰铎,鐻,镒,釴。皆幼。女适进士成文浚。同学时君与余指腹而约。遂结昏姻之好。生一女三男。皆幼。君生于庚寅。卒于丙戌。得年五十七。葬以是岁十一月某日。墓在坡州西南十里峨岢山金峰之后 坐 向之原。其铭曰。
二气交运。屈伸不穷。孰究其微。原始反终。君不怛化。笑言嬉嬉。坦其徐徐。乐天奚疑。载此馀休。以适其丘。峨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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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宅。水远山崷。垂裕无彊。思百世长。勿替绳之。有永弥昌。
自书志(丁亥七月)
成其姓。浑其名。浩原其字。昌宁其本贯也。其父曰听松先生讳某。其母曰坡平尹氏。其祖曰思肃公讳某。其曾祖曰赠判书讳某也。其外祖曰判官讳某也。浑年弱冠得羸疾。澌毁昏弱。以终其身。少受学于家庭。每闻古人脩身为学。慨然有歆慕之意。欲读书穷理玩索微旨。而竟不能得。欲操持涵养以免过恶。而终无所执守。以疾自废。志不少就。悲夫。资性轻浅。不能著实。每以沈毅笃行为美德。而亦不能自近。至于气质之滓外物之淈。则有不可胜言者。又颇指摘人过失。以此人多忌惮之。三十馀。荐拜参奉。明年。又荐升六品。又数载。荐入台官。皆以疾不仕。万历庚辰冬。特下召命。辞旨隆重。惶恐辞避不能得。自载至京。辛巳二月。登对思政殿。 上问大道之要。退而上封事万言。命出入经筵。于时朝廷待遇甚隆。喜事者多建请优贤之礼。礼貌殊异。浑益惊惧。人亦窃笑之。未几。辞免而归。癸未夏。以兵曹参知召。五上章辞。不许。乃复至京移军职。又移吏曹参议。迸西凡五。辞不得请。拜命数日。三司论劾兵曹判书李珥专擅国柄。骄蹇慢上。乃上章言珥尽忠。三司朋谗。三司劾浑网打士林。走归家。其秋。复以吏曹参议召。固辞不获。赴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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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又不许。不得已供职半月。升拜其曹参判。又五辞不允。力疾拜命。遂赠其父母如己职。在职踰月。呈辞。移同知中枢府事。甲申七月。还其家。其后朝廷论劾浑外戚奸党。浊乱误国。朝野目为小人。或有谓非小人者。此得官进退之大略也。浑自少病不赴举。则曰不事科举。羸瘁不仕。则曰不慕荣宦。守先庐于坡山。则曰隐居求志。在廷交荐。转展侥冒。以至高官。其实一无所有。一不能任职。皆他人所强名者。而卒以此取世患。尝语其子曰。吾平生。盗名以负国恩。自古人臣。负恩孰有如我者哉。吾罪大矣。吾死目不瞑矣。汝当以我遗意辞赙祭恩数。墓前书昌宁成浑墓五字。使子孙知其处足矣。古人亦有命勿书官于墓者。其意有在。若我则有罪自贬而书姓名。事同而情异。不可比而同之也。衣以布衣。敛以纸衾。载牛车归葬。毋违我志可也。浑生嘉靖乙未。死▣▣▣▣。得年若干。葬于听松先生墓下。浑自书此。俾纳于圹中以为志云。
 墓前立小石刻五字。石后略书乡里世系死葬之日及子孙名而刻之。
银娥传
娥名银。不知为谁氏女。杨州人也。宗室寿城守居交河南村。一日。家中传说其奴携杨州良家童女。将以嫁人之无妻者。守召见之。为之制衣给食。其时年十三。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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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遂纳为妾。守常畜二妾。自得是女。有专房之宠。娥性和婉。奉事承顺。主馈十馀年。治家抚下。甚有美称。守年益老。自疑少女有厌倦之意。语之曰。我死汝当从人乎。抑守信乎。对曰。此事未可豫言也。屡问。辄以是对。守遘疾沈绵。侍人俱困。娥侍疾左右。药必先尝。衣不解带。虽深夜。一呼而唯。未尝少懈。守感其诚。临没。立文给田产曰。汝若守义。以此为食终其身。不然。付吾子而去。娥哭泣哀恸。断发断指以殉葬。守制三年。祭之尽诚。设遗衣寝具于旧榻。侍守其傍。丧终不辍。哀思转笃如一日。且不问家之有无。日侍守旧堂。端坐读书。新纸涂窗。必使精洁。得时物。必奠拜焉。邻妪当春妍之时。具酒食往造而慰之曰。娘子以青年美意。独守空屋。如花之零落。甚可惜也。娥怫然不答。其后屡至屡说。辞益切。娥益恶之。后闻持酒来。称疾闭门而拒之。孤居累岁。生事转微。麦饭菜根。有时而乏。或告之曰。盍卖其田以自润乎。娥曰。吾为农家女。粗粝其分也。今日安忍持所授之田向人斥卖乎。守之诸孙有谨事娥者。或又谓之曰。盍依此人以传所受乎。娥曰。吾当归之诸孙。使之均一。乃君之意也。岂可专于所爱。以为我私恩乎。娥性明敏。能通文理。常读列女传以为矜式。守之速客。娥必隐身樽俎间亲酌其酒。使中守之酒量。铢两无差。其事人精恳皆类此。居丧。发不一梳。菜不入口。哀毁成疾。终得呕血證。逾九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48H 页
年而死。年三十九。死之日。取笔书身后棺敛之宜。从葬君子之志。又录先时所有遗衣服家间什物。条具详备。所以记识之意。在于谨守而传授之也。诸孙入治丧。见书册几案一如平时。家事细小无一不在者。相与叹服。不敢违其忘。祔葬先人之侧焉。呜呼。娥出于流离琐尾之馀。而美质贞心得之天。而全其所受之正。虽古之顺妇。无以远过之。斯岂非妇德之卓然而不假修为。自底于善者欤。使其早服姆训。厚养服礼。观图史以进其德。则所就之高。宁止此而已乎。且惟兵戈苍黄之际。慷慨捐生。不污其身者亦难矣。况从容无事之时。易夺于物情利害之私。而贞信守死。以身殉义。岂非尤难矣乎。噫。世之君子禀阳刚之质。读书谈道。不能蹈常执德。以失其身。呜呼。其亦可愧也夫。其亦可感也夫。
孝子林秀福传
林秀福。南阳灵兴岛人也。岛在西海中。林茂而土沃。有牧子十五六家居之。秀福即其一也。万历壬辰。倭贼入京师。姜晋晖子舒避乱携妻子。客于其家凡三月。其人容貌端而直。稍解文字。礼恭而言逊。不与凡氓庶同。姜生心异之。熟察其行则有母垂白在堂。事之尽孝。每晨起。入省其安否。凡出行必拜。反必如之。其母性严多迕。少不如意。举杖击其背。秀福俯伏。和颜色而受之。退无怨言。治田煮盐。捕鱼为业。皆献于其母。无私藏。夙兴力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48L 页
作。奉母不匮。与妻子居。泊然若无所累于其心。且无疾言遽色。沈默廑事。专一整齐。未尝一日游惰也。以姜生士人也。敬奉之。戒其妻不得喧鬨其侧。得鱼。进母之馀。时馈姜生。又未尝与姜生款言欢笑也。少无客气。做事服劳。目不转眄。姜生见其手无一指。问其故。抵言他事。不以实对。后闻邻人之言。皆曰。往年其母疾病滨死。秀福日夜号泣祷于天。断手指以进。母病即愈。一岛之人。莫不嗟叹。将上其事于府。以兵乱未果云。其岁十二月。秀福得班疹。热极而亡。其将亡也。使其妻扶而坐。洗面沐发。从容辞诀于母。复卧而逝。其年三十矣。呜呼。斯人也生于岛屿之间。长于氓隶之流。善言莫闻也。善行莫睹也。唯其天赋之粹。独全气质之美。无淈至性。驯行暗合于古人。岂非圣人所谓善人而不践迹者欤。使其居于通都之中。得闻教化之泽。则其所慕而自进者岂止于是欤。必将周旋师友。讲服圣贤之学。深造而自得。升堂而入室。如张思叔之在程门。亦可期待也。呜呼。我东之国。人有贵贱。俗不好善。凡民之美质。率令沈沦下贱而死。又值运气不好。外寇入国。国中大乱。干戈糜烂。疠疫流行。生民之类将灭而且尽。斯人之贤。不幸遇之而死。可胜惜哉。可胜痛哉。余闻姜生之言。不觉喟然兴叹。书其事以告世之好善者。
祭大谷先生文(己卯八月)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49H 页
维年月日。从侄浑。谨遣人奉酒果时羞之奠。敬祭于从叔父故正大谷先生灵筵。先生之生。维岳降精。气温质良。冲澹和平。早岁力(一作笃)学。志慕圣涯。沈涵深造。兼茂文辞。中年怀宝。天啬其施。旋遭世否。叔氏凶祸。罗织大张。不能及我。时乎不可。浩然高蹈衡泌洋洋。爰得我好。我箪我瓢。浮云富贵。虚恬静一。淡乎无味。淡乎无味。得味之真。安土顺天。万物皆春。有水有石。足避喧烦。嬉嬉琴酒。聊与晤言。绝类离伦。孰窥其藩。不出户庭。令闻日章。 天书鼎来。聘币是将。安车就徵。执德弥谦。弗造前席。进退谨严。同时被荐。匹休其鲜。卷怀而归。抱负不展。蹈常守素。既安且固。眉寿至耋。不忧不惧。朝家隆礼。养以大老。世人咸慕。知尊其道。林下高风。凤翔千仞。庶敦薄俗。习尚忠信。云胡一疾。遽至不憖。小子婴疾。各处一方。病不举扶。殁不临丧。千里承讣。设位号哭。仪刑永隔。遗躅莫续。一诀终天。痛缠心曲。惟我先君。堂亲兄弟。岁月几何。今无在世。孑孑孤露。谁念我悲。窀穸既卜。即远有期。尚阻奔赴。悼我抱羸。缄辞致诚。往奠薄具。不忘者存。鉴此哀慕。尚飨。
祭白参赞文(己卯十一月)
维年月日。门人成浑谨遣男文浚。奉酒果米面食之奠。敬祭于卒议政府右参赞白先生灵筵。恭惟先生。河岳毓英。清旷秀迈。既大而宏。凌空趠远。奇伟间发。早登师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49L 页
门。从事正学。求古作程。匪安小成。庶几卒业。两进明诚。忽焉时屯。祸匹焚坑。梁木其摧。弦歌辍响。礼毁乐崩。士趋淫放。于时先生。内志不爽。心悦诚服。高山钻仰。禄仕随时。致养高堂。豸冠入院。凤在朝阳。有大安危。拚一死争。百辟缩栗。(一作震慄)先生气盈。湘累栖遑。百鍊弥刚。还家杜门。踰二十霜。瓶粟屡罄。帝饥满前。处坎心亨。其守确然。郁而后章。清名愈烈。世事重新。先生华发。上注倚毗。褒升直节。一华人望。民争手额。谓究厥施。匡赞 皇猷。云胡不然。众楚群咻。遄反于山。婆娑林丘。慺慺之忠。永矢不谖。邦家休戚。慷慨必言。君子所悲。不肖所怛。小子颛蒙。抠趋教席。稚年经童。岂识大方。病癈而荒。悼我伥伥。时陪杖屦。诲诏谆悉。顾托警励。恩犹子侄。春堂秋夜。款承名理。性命之微。亹亹不已。将谓此乐。永岁无斁。何期一日。而有大戚。既退而进。奏章金阙。期颐考终。竟以丧归。不洁去就。我心谁知。忠言有无。为国轻重。小子抱羸。闻讣不行。设位号恸。痛彻心曲。病不举扶。殁不凭哭。辜负恩义。悲恨罔竭。灵輀载道。远届玄宅。谨具薄馔。遣子代奠。缄辞致哀。情因辞见。明年春夏。幽蛰乃动。尚待不死。往哭新陇。凄风一觞。告以永诀。陟降如在。庶垂歆格。呜呼哀哉。尚飨。
祭栗谷文(甲申三月)
维年月日。昌宁成浑谨遣子文浚。奉酒果米食之奠。敬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0H 页
祭于亡友栗谷先生灵筵。呜呼。惟兄与我。情同兄弟。义重师友。弱冠相友。于今三十年。而兄则康强。任世道之重。我抱羸疾。与死亡而为邻。孰谓今日兄亡而我存。使我失声而长呼。号天而痛哭耶。呜呼。兄之志大而远。学遂邃而明。才英而富。量宏而毅。天之生材。若有意焉。早见于大道之原。而不自以为足。自任以生民之责。而不爱其身。遇事沛然。而盘根错节不足婴其虑。与物无竞。而小夫窭人不得窥其际。若是者天果使兄负荷其大。而推天地生物之心于吾民也。际遇明时。 君臣相得。去而复还。跲而复奋。抑扬顿挫。似若培植发挥于事业。而一朝遽复夺之。示其兆而不畀其终。天何不仁。以兄为戏。而忍使吾民终困而莫之救耶。呜呼。孔明,希文死于前。伯淳,君实亡于后。夫惟国家之治乱。时运之盛衰。天必以贤者为之荣悴。而使之消长于其间。则天之为不仁。其已久矣。何独见于今日乎。呜呼。浑实颛蒙。加以癃疾。初遇兄而稍有所闻。至欲事之为师则其有得于兄可知。迩来老大。情义相孚而益深。讲磨相资而益切。我若无兄。则其不能自立明矣。兄且忧我之疾而惧我之死。我谓先兄而死。使兄作我之传。而今焉反易常道。一至于此。所谓天者不可测而理者不知也。呜呼。世路未平。利欲充塞。兄独何心。弃我而先。使我独留人世。彷徨旅舍。不知所之。饮泣中夜。抱玆苦心耶。展阅旧书。丁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0L 页
宁谕我以留仕之义。其言深切。不觉执书而泣。兄何苦留我而不自留。忍弃 君父而去无顾恋耶。呜呼。死生寿夭。往复屈伸于大化之中。理之常也。亦复何恨。旧山之阿。山青水绿。兄返真宅。既顺而安。浮云大空。任其舒卷。悠然而散。无有踪迹。我今犹在血肉躯壳之中。故有情而有知。送兄而号咷也。我亦在世宁复几日。而不随兄于地下乎。东里向阳。连山相望。庶几游魂相接于千秋也。呜呼。我今归计益决。移告卧家。不得往送兄之归。引领哀号。肠裂无寸。谨具薄奠。遣子代告。我若归家。往哭兄墓。当具文以告之。伏惟英灵。鉴此哀诉。尚飨。
祭辛副提学(应时)(乙酉三月)
维年月日。昌宁成浑谨遣子文浚。以酒果米食敬奠于近故副提学辛兄之灵。呜呼。敦厚质实之资。孝敬信让之风。吾闻其语。未见其人。及乎晚岁。误出世路。经历夷险。而后知兄之有是德也。爱之敬之。将谓推其有。足以维持世道。镇服朋党之祸。而天遽夺之而去。斯余之恸。岂但三十年故素之情而已耶。去岁京师。往哭栗谷之丧。与兄同在吊位。相顾而悲。今适期月而兄又亡矣。天何茫茫。毒痡斯世若是之酷耶。浮生如寄。大化无停。今以壮者强者而沦亡。余以百病馀生。待死朝夕。独立人世。顾影无俦。几何而不相随于地下。亦就不悲之真境耶。身在田野。病不得省问于傍。殁不得凭哭于床。又知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1H 页
灵车之过吾境。抱疾滨死。不得出拜道左。永诀于一恸。每负此心。其何以泄余哀乎。谨具菲薄。遣子酌酒而告之。幽明虽隔。诚意感通。庶几英灵。垂鉴于玆。尚飨。
祭金正(行)(戊子四月)
维年月日。昌宁成浑谨告于近故友金君周道灵筵。闻君柩已到先陇之次。卜日将葬。敢以酒果菲薄之奠遣人奉祭。以申一诀之恸。君其永归真宅。与世长辞。无思无虑。复何悲乎。唯有白首残生抱病垂死之人。向君含哀。悲啼踯躅于穷山寂寞之滨耳。我年十七。与君相友。于今三十有八年。交情莫逆。肝胆相照。落落违世。英秀豪伟之资。固非龊龊趋利者所喜。而好善乐施。家无甔石之风。亦非甘豢世味者所能知也。士夫问男子气象。君实有之。而蹇产不偶。踽踽而终。寿亦仅及于中身。呜呼。其命也夫。君每怜我之癃尪。念我之危厉。忧我顾我。无有已已。今岁正月。寄书于我。惠以所服之靴。字画如常。言辞不异。何知未满一月。遽厌世而长往乎。呜呼已矣。复何言哉。我今病深。不能往哭君之柩。又不能临穴以送君之归。引领西悲。有陨如泻。无疾而先。固违其理。有疾而久。那复有此。死而有知。会有相逢。惟君顾歆。监我哀告。尚飨。
祭姜生(晋晖)(丙申七月)
维年月日。昌宁成浑谨遣人奉酒果米面食之奠。致祭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1L 页
于晋山姜子舒灵筵。呜呼哀哉。我与子情深而义笃。闻子之亡。不能奔走而往哭。似若与子相负者。老而疾。不能致其身耳。在心之恸。曷有穷已。窃念二气交运。参差而不齐。赋生之类杂糅者众。而精 者间或值焉。以其间值之难。而子得其清。清者或不能厚而长。理势然也。秀而不实。圣人所悲。况吾之于子。情深而义笃。相托于穷山垂死之中者耶。孝悌忠信。足以有立。清明志操。足以力学。而不幸遭世之乱。不免于寒饿之水火。而穷夭以死。此余所以长恸深悲。不能自释者也。莫非命也。为之何哉。今余抱病而滨死。其在人世又几何时。死而有知。其不与子相遇于九原之下耶。敬酹一觞。以告余衷。不亡者存。庶垂歆格。尚飨。
赴召辞祠堂告文(癸未)
浑羸疾柴毁。望绝从宦。每叨除命。不能供职。不意三月二十六日。蒙恩擢授兵曹参知。四以病辞。 圣批不许。非徒未允。而收召之旨丁宁恳切。期望之意又极重大。以浑昏愚。兼罹癃疾。将何以仰承 天奖。少报涓埃。义当终始固辞。以守愚分。而臣子之心。以坚卧于家。为不能自安。欲躬诣阙下。拜章陈乞。今日舆病发行。拜辞堂下矣。小子今日气力委顿。得保残喘。生归旧庐。诚未可期。伏愿父母垂佑。俾得存全。早还于家。躬奉烝尝之事。不胜至祷。谨告。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2H 页
书室仪(辛未春)
入书室者。眛爽而兴。亲自整叠寝具。
少者操帚。净扫室中。
以次盥栉正衣冠。
各就读书处整册对案。端肃危坐。从容读诵。不得胡思乱想。不得顾眄他事。不得与人杂谈。不得出入起动。
食时就食。以齿而坐。从容整齐。不得戏嬉争食。
食毕。以齿而出。逍遥于外。少时复入书室。整顿册子。以俟招入授书。
其间少隙。或间书写字。(不得乱草。必作端楷。)或讲论义理。不得怠惰放肆。任便自逸。
授书之后。分就读所。兀然端坐。终日读之。少有疑处。辄来质问。再三反覆。不得少有放过。不得少时闲懒。
夕食时就食如上仪讫。或出溪上闲步。或入书室中看书论文习字。
既昏。张灯读书。夜久而寝。
寝时招婢布寝席就宿。齐手敛足。不作思惟。
日间居处。须要恭敬。不得倨肆惰慢。
言语须要谛当。不得戏笑諠哗。
起居坐立。务要端庄整肃。不得倾倚昏怠。
出入步趋。务要安详凝重。不得跳走票轻。
出入时以齿而行。或比肩。不得疾行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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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谦自牧。和敬待人。
无故不得出入。
凡事切须谦恭谨敕。不得尚气凌人。
早晚频自点检所习之业。思索义理。体认服行。不令心少有放逸。
切须服膺勤谨二字。造次不违。
冠者出入。少者皆起立。
 右二十二条。入书室者相与遵守而责之于身。或有违此条约。怠惰放肆。不勤读书。諠哗调笑。戏侮亵狎。失己害人。不敬长上朋友。不受人规责。作怒自恣。不改童心者。诸生立议来告。
书示姜生(晋升)
汝资禀安和。性气温恭。平居无子弟之过。乱离少怨尤之色。可谓美质矣。然人有美质。亦因是德而有是病焉。温恭安和。天下之美德。而少强毅发越之志。近颓靡衰飒之风。汝亦未免乎此病矣。汝早缠风树之悲。长无栖泊之所。仃伶孤苦。见者含悽。况身自居之者乎。汝当永感而自悼。忧涂而思远。夜而垂泣。昼而奋厉。勤于读书。坚忍刻苦。以力学自立为志可矣。而感慨不形于色。优游常安于心。既饱而嬉。群居笑语。颓然无事。日阕而已。此等气习。虽由我不能使汝策励而生。然汝亦少振起之志。可知矣。愿自今惕然而警省。勇猛而奋跃。痛刮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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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一以勤谨为事。日间读书。立定课程。熟读精思。体认切至。常使志气清明而所事专一。操持笃实。通贯动静。以朱子之言只从今日为始。随处提撕。随处收拾。随时体究。随事讨论。一日之间。整顿得三五次。理会得三五事者。为日用工夫。则汝学日进而汝志日强矣。今者学未就而有室。物欲之私。自奉之便。又非前日之比。吾之忧汝更深于此矣。以吾念之深故忧之切。愿汝清修而进学。岂减于吾儿哉。以礼自胜。毋流徇于夫妇衽席之间。俭素为资。敬慎自将。衣取蔽体。食取充腹。手不释卷。志有在而不暇及于怠惰则诚至愿也。留纸请教。汝意甚好。玆书此以告之。
书示边生(庆胤○戊戌春)
古之所谓学者。非但读书之谓。所谓师友者。又非能换人之骨。夺人之胎。立地变化。使之为圣为贤也。盖读书之外。自有吃紧工夫。通贯动静。无一息之间断焉。师友是我异形之人。他人食饱。我能从而饱乎。不过指引其路脉。明證其所得而已。今之为士者。不嗜读书。固已怠忽。其嗜之者唯以奔趋欲速之心。快意易读而已。学而时习之功无闻焉。师友之间。但欲其蒙恩受惠。望德祈功而已。自家用力则不肯下手焉。是以美质英才间或有志于学者。而始初浮慕。亦无入处。提空心而无实味。忽然而弃之。安有一人成就耶。况今世师友寂寞。伥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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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从。为士者闭门独学可也。穷经自得可也。贤者远来相访。令人深愧。顾余老矣。谬妄负罪。屏伏悚息。不敢与外人相对久矣。近且得疾。心腹之虞日臻危重。非但旧闻忘失。昏耗颠倒而已。贤者留此垂橐为误。而草屋焚毁。无栖食之所。一也。朝夕莱盐。苦淡生疾。二也。山寺葺卓为屋。残僧不能供饭。三也。大者既失其益。旅宿有此三难。唯愿贤者回辕亟归。禀学亲庭。毋令芳岁虚度时日。
送李应仁(荣春)赴闻庆县序(己卯八月)
古之为县者。有书视民如伤四字于壁上而愧视之者。此为政之本也。有使吏卒植立庭中如土木偶人者。此立政之肃也。二者不可阙一。然后有本而民涵其仁。有政而吏畏其威。内外交脩而纲目毕张矣。又明教化厚礼让。敦劝孝涕。兴学劭农者。其所当先也。赋役均而平。科敛时而法。损上而益下。政清而令严者。其所当务也。是以古之居民上者。根本厚而慈仁惠泽入人也深。所操约而清慎勤敏服民也大。举而措之。无不达矣。今时之士则有不然者。其本当患不立。而去古益远。情弊法弊无一不有。民穷财尽。上下交征。呜呼。今之为县也其难矣哉。夫法之弊。上之人既不肯更张则诚无如之何。然随时损益。务以行于公而不害于私。斟酌秤停。与民宜之。则上不废法。下不病民。鲜于氏之三难可学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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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弊。则作官规利。士之自贼也。不足深辨。唯是廉耻之不立。乞丐之成风。亲旧之求。朝官之托。举集于州县。是以私事多于公事。应副甲于常供。取之于民者头会箕敛。而施之于人者如泥如沙。凡有惠政。动遭牵掣。清平之理。由此而泯。呜呼。斯其为弊也极矣。不有卓然有立之君子。孰能劘俗厉耻而反之正哉。吾友李侯应仁补县怀章。来访深山之中。临别而言曰。当有以赠我也。浑僭告以此。而申其义曰。吾友之学有其本矣。而犹有所加勉也。有其政矣。而犹当将之以谨严也。明教化厚礼让。敦劝孝悌。兴学劭农者。举其纲耳。其施之目。在乎稽古而周详也。均赋时敛。损上益下。政清令严者。尽有其节耳。其莅之方。在乎亲细事尽物情。行之无倦而持之切密也。愿吾友推而广之。讨论而润色之。以极夫才与诚可也。又告之曰。俗吏畏势而不畏法。爱货而不爱民。乐于居官而悲啼于还家者。皆鄙夫患失之徒也。古之循吏。知有国而不知有其身。知爱民而不知爱其家。悯生人之困穷。悼己志之不伸。日日束装为还家计者。志不在于温饱也。愿吾友有本而竭才。修政而立事。力排乞丐之风。以专在公之义。而一朝有不乐。浩然赋归去来也。
送安习之(敏学)赴牙山县序(癸未正月)
我王母之在京师也。视尊先府犹诸子。子每燕见。必呼名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4L 页
以入。命坐诸子之列。是以我先子之于先府也。犹堂从然既而先君子奉亲归于坡山。尊府亦退居洪州之新平。晚岁相分。遂不得相见以殁。丙寅之岁。浑服丧毕。孤居穷谷之中。一日。衡门之外有客戾止。自言姓名。则乃君也。盖外丧才阕。初来京师而相访也。两家儿得相见于两父丧毕之后。不觉潸然以泣。迎之于寝。君呼我以兄而我呼君以弟。劳苦如平生。留之数日。考其志业则其气孤峭而洁清。其学必以古人为期。余益喜而悲。遂相与为友焉。迩来二十年。久而益亲。则自君趣操之大。以至意度之细。靡不相关而相悉。噫。可谓知之深矣。夫士之始也。其志新以锐。其气澹以清。虽有生硬龃龉之患。而大有进步之望。如春生草木。萌芽鲜嫩可爱。孰不以为培养发达以底于成也。及其用力稍久。工夫稍苦。则志之新者不能持久而弛。气之清者不能常清而浇。观其外。容貌辞气虽若圆熟。而其中之所存则意已阑矣。视其初心。何啻千里。呜呼。今之为士者孰不患此。而吾党之忧抑又甚焉。吾与君相见之始也。君之气貌如深山之野人。俗子见之。必指而笑之。然毅然有不可犯之色。根本竖立。见善必为。手必执书。心常激昂。余爱之敬之。谓必能成其学也。数年之后。君读书稍多。义理稍明。而言论日美于前。游历京师。练阅世习。而仪观又美于旧。交游日广。名誉日盛。而蔚然为时之名流。则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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曩时之朴野。而又非复初志之方新矣。呜呼。此心进退之几。以君之明。岂不察识而知之哉。今以退转之著者言之。则气之刚者。不能以善养而施之于粗厉。德之好者。徒困于所长而反助其病痛。义理不胜于私己。偏向或失于公平。不喜闻过而承之以悁忿。常恶异论而斥之为邪人。以薄物细故而伤旧素之大体。以公言外事而费性气之决烈。是以平日故旧无一人全交者。而其为德日孤矣。至如攻人之恶。话头常峻。俗人闻之。举皆骇恐。是以仇敌满前。布在大官。世患之及。方可忧惧。此不谨言之失也。荒嬉曲蘖。日游醉乡。沈酗叫唤。骂座詈人。不悦者指为凶险。相爱者疑其恣肆。此不检身之失也。有此二失而行乎世。吾知其益难矣。呜呼。以君之清明峻洁。不失初心而省身克己。常若不及。则夫焉有今日之悔吝哉。虽然。岂可以遂己。则反而求之在君焉耳。今日之行。奉亲莅民之外。一以寻旧学为事。清坐县斋。日有书册之功。凡持守之要。玩索之方。精粗巨细。无不融释。而主敬致知。摧骄破吝。谨之于念虑隐微之际。而养之于凝神静一之中。则内外本末交相浸灌。而为学之功。方为实事矣。夫如是则诚心恭己。庄重和平。而私吝无所容。养厚理明。物我不形。而忿懥无所行。处己处人。语默动静。各得其所。而污下之事不设于身体矣。若然则蛮貊之邦可行矣。何况于至近之州里。至厚之故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5L 页
旧哉。惟吾君勉之哉。窃惟高堂康乐。黄耇无彊。奉安舆而往。地近桑梓。莱服欢娱。爱日无已。自此之后。君无心于北来。我居山中。抱病垂死。今日之别。殆成永诀。故竭其忠告。以寓赠处之义。其言虽俚。其意则切矣。世间宁有别人披此情怀向君者乎。言之将终。而更以为县之道告之。古人有言。当官三事。一曰清。则君不勉而能之矣。二曰慎。则君气疏而略于细微。恐不能周尽也。三曰勤。则君高迈。不喜尘俗之事。而县道政事。簿书朱墨。米盐冗杂。令人厌倦。深恐忽而不省也。差科毫末。动系民瘼。诚宜尽吾之心。取吾之所深厌者而先施之。盛夏流汗。穷冬手瘃。莫知其苦可也。损其有馀。补其不足。此欧阳公所以常谈政事者也。对山水高吟水石之间。此君之至好也。昔胡文定公过衡山之下。爱其雄秀。欲一登览。既而思曰。非职事所在也。遂辍不行。古人知所先后如此。皆可师法也。呜呼。末俗怨诽。险途难尽。西江风浪。何时平乎。瓜满之后。君宜西归旧隐。读书万山中。与世相绝可也。
答 皇明兵部主事袁黄书(袁尽力排程朱之学。其说专主禅陆。行朝诸公议所以酬答。而难于措辞。共推先生。辞不获。乃起草。袁见之默然。未几。以学术邪僻。左道惑众。逢科弹而去。○癸巳春)
小邦僻在遐远。学本通方。常仰中国书籍以为口耳之资。伏遇 皇朝颁赐五经四书大全。表章先儒之说。列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6H 页
于学官。班行天下。小邦之人无不诵习而服行。以为此说之外无他道理也。今玆小邦不夭。妖贼椓丧。老爷閤下受命来讨。赞画军谋。军旅之外。旁及讲学之事。谆谆开导。牖以小邦迷昧之失。揭示前古不传之秘。甚盛举也。第缘某等末学肤浅。思虑荒芜。其何能言下领悟。发微诣极。以仰承老爷之至恩乎。今者邦国垂亡。上下皇皇。凡在陪臣。久困行间。平日所知。失亡殆尽。不得䌷绎旧闻以求正于有道。伏愿老爷俯鉴微悰。哀而怜之。讲学之事。请俟他日。
宣,靖陵奉审后书呈大臣议(癸巳六月○是时山陵总护使崔兴源。令奉审多官各尽所见以呈。故先生献此议。)
宣靖两陵三处发掘焚烧之状。大概如一。 玉骸经火未成灰者。骨节分明可认。 玉灰色颇白。异于草木之灰。其重又倍于常灰者。两陵三处皆同矣。灰与骸虽未知真出于 先陵遗体。而亦不可以为非真。则靖陵又有 玉体在圹中。何哉。窃观凶贼所为。非出于士卒收宝货之计。乃贼将所为。深雠我国者也。何独于宣陵肆凶。而靖陵好全 玉体乎。且靖陵发掘之穴。狭而且深。圹底只容 梓宫。更无馀地。于焚烧 梓宫之际。必须移出 玉体于外。以俟火熄。然后还置圹中。此贼穷凶之心。何至委曲如此乎。皆未可测也。松山未奉审前。逮事 先朝宗戚及女侍。像想 御容。先为记录以示诸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6L 页
臣。然后奉审。则非徒年远枯损。无可指认肖似处。其录言。 先王龙颜长颐骨长。而此则似是方面之人。 先王脑后平而削。妨于着笠。而此则似是有骨。 先王年衰稍瘦。而此则胸间平阔。似是平日肥大之人。凡此所见。皆不与所录同。然头面皮肤脱落几尽。难于辨认。察识分别。无所深据。既不可以智慧求之。又无可以事證相参。臣子之情。闷迫皇皇。罔有所极。
书得效方终卷(丙子)
潭阳印本得效方终卷。李溭景淳。丙子之冬。来访溪上。袖而与我。盖谓余之残疾当得古人修养之法也。谨一阅之。窃观立志之至健。持守之至刚。有非无恒多欲者之所能为也。顾余虽不能一依其法以妨人道。而所谓立志持守之大者。窃有志焉。书于此以自省也。是岁十二月念三日。默庵病夫。识。
题寿亲养老书
余晚闻是书宜于爱闲多病之人。亟属俞新甫。请印于庆尚使营。既至而观其所以名书。则孤露馀生。无所事此。执书哽塞者久矣。(一作之)呜呼。为人子而谨疾守身。又岂非奉遗体之道欤。书于此。以志余悲。万历丁丑季冬。默庵病士。书。
玉壶冰跋(庚辰夏)
此书编取爱闲之言。欲以玩乐而忘世。所谓玉壶冰者。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7H 页
取冰壶莹彻之义也。虽然。渊明之闲。不在于山水鱼鸟。而在于高情远识。不有高情远识。而要以外物为闲。非真闲者也。必也有其识足以达观物理。有其守可以安土顺天。然后虽箪瓢陋巷。皆可以不求人知。不改其乐也。不独山阴道上秀水青山为可娱也。辑是书者。似乎好奇务外。而不探其本。故书此于左方。欲使观者有以专其内。而毋求于闲云。
小学辑注跋
古者小学。始教八岁之蒙。想其为言易知而其为教易入也。三代之盛。其法必备。规模条制。列于职官。而秦火之馀。其书不传。晦庵夫子闷人道之不立。叹为学之无本。遂以圣人立教之遗意。蒐辑经史。编为小学之书。由是。小学之教复明于天下。诚垂世之大训也。第次辑之书出入古今。其精深简奥之言。必有训释。然后其义可明。此集注之说不得不作于后也。夫子以后注家相踵。各有成书。然读之者咸病其不尽合于经意也。吾友德水李侯叔献谢事而归。讲道海山之阳。造士之规。悉举成法。揭是书为入德之门。而且忧注说多门。莫归于正。乃取诸家。删繁粹要。集长去短。一以不反乎经旨。明白平实而或详或略。又以互相发焉。可谓执群言之两端而善于折衷者矣。间送于一二执友。与之详订。虽以浑之愚。亦得以反复焉。呜呼。圣贤之书。何莫非服膺践实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7L 页
之要。而小学之教。加之幼稚之初。发良知而示趋向。正蒙养而培本原。先诸事为。无非家庭日用之常。童子受一日之教。举足之始。已立于循蹈之地。非如大学之方兼有玩索之功。业广而思深也。然则读是书者。不难于解其义。而专于习其事。不贵于说话铺排。而主于深体力行。要使明伦敬身之意浃洽于中。沦肌浃髓。日用之间。事亲从兄。即见孝悌之当然。如着衣啖饭。无待于外求。则所谓涵养纯熟。根基深厚者。可得而言也。童子固宜服事。纯实如是。至于过时而学。失序追补者。尤不可以不知此意也。浑。晚暮收拾。根本不立。窃有感于夫子妙敬无穷之旨。每以尝试责勉之工程。自讼于心者久矣。叔献书来。徵跋文于余。既不敢辞。则书其说以谂之云。万历庚辰七月朔。昌宁成浑。谨跋。
书内赐农事直说后
万历辛巳之春。浑赴召京师。抱羸疾不克早退。至八月。乃有出入经筵之命。于时颁赐图书于臣僚。浑亦沾赐焉。天文图,赤壁赋,小学集说,农事直说。皆是岁所赐也。浑以田野之贱。进而蒙 天之赉。曾始愿之不及。摩挲宝什。(恐是龙字。音相似而误耳。)不胜荣幸焉。就中此一书。则真学稼之妙诀。农夫之所先也。(一作农扈之当知也)今者恩许归田。退伏民伍。与邻翁野老话桑麻于东(一作南)阡北陌之间。读是书而相讲。操耒耟以出野。贱臣之所以受用 君赐者。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8H 页
其在于此书(一无书字)乎。钦玩之馀。不胜感叹。因书于下方以为识云。翌年壬午七月有(一无有字)日。前司直臣成浑。敬书。
梳帖铭
有发于身。垢秽蒙之。一日不治。如疾在肌。夙窹晨兴。千梳乃已。或看懒夫。头蓬不理。仪乖心荒。乃嬉于肆。孰洁孰污。孰安孰危。小子戒之。其谨于习。戒惧谨独。每怀靡及。小体大体。日新洗濯。养以无愧。自有其乐。
偶书
尔平尔心。不疾不俆。清夜安眠。白昼闲舒。安闲清静。天饷之厚。云水中间。黄卷为友。
后事。书付文浚。(乙酉十月病中)
伐屋后山木作长杠。其制稍长于时俗所用者。载柩中间。前后驾牛。又两旁各置一牛。横一木于长杠之下。系木于牛背。以承中间之重则万无所患矣。此外切勿为担持计。吾虽昏谬。窃闻先儒生而乘轿。用人为非之旨。故每闻担持亲丧者。不觉蹙然。且吾分甚贱。生而骑牛。死而载牛。不亦可乎。车载驾牛。最为合理。但恐车不可得。而石路崎岖。不如此制之便也。又勿用坡平里乡约军人。(自注。此里人甚苦乡约。吾甚知之。吾奴及族人奴婢夫等可合为二十馀人。足以扶榇到向阳矣。)且勿用挽章。但于前路。以红小纸书昌宁成君之柩六字。使一人持之前路可也。官爵犹未及收还。而朝廷犹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8L 页
举祭赙之礼。则汝即上章辞之曰。臣父死时语臣曰。吾不报国恩而虚糜隆恩。传笑四方。贻讥后世。吾平生所恨也。我死。朝廷若不论夺恤典。则汝可拜疏辞之。故敢达云云也。虽未听许。如赙物。必待本家人往受。然后给之。汝若不往受。谁肯授之哉。葬毕即反哭溪上。作一间祭厅于北场中。为三年所祭之地。汝之丧次。冬居中室。夏居外室可也。
奉祀田宅奴婢世传宗家遗书(丁酉五月○国俗。惟时祭宗子行之。而其馀忌辰及俗节上家之祭。则内外诸孙。共轮行之。忌祭则宗子与诸子孙诣当行之家。题纸榜置神座而祭之。先是听松先生时已置祭田及墓直奴于墓下。俾掌节祀矣。至是先生又立此制。使一切祀事归之宗子。而尽废轮行之规。)
家礼祠堂章奉祀之仪。各龛皆出家赀二十分之一。而我国之法则祭三代。亦都出二十分之一。以故宗家贫不能供祭祀。吾思欲别出土田臧获。付之承重子孙。为奉先之资。深惟义理。今始成文付汝。子孙世世勿分。世世立文记以传于后。勿替引之可也。窃念我之为此。欲令奉祀子孙得此田民。恭承我先父母遗泽。庶几扶持门户。敬奉烝尝。恪守先训。永保士族而不沦于编氓也。此出于尊祖敬宗之大义。世适一统之遗意。实非区区偏爱不公不平之私心也。惟我他子孙。莫嫌我此举。深思义理之所在。不惟不嫌。而又视效我所为。稍加厚于奉祀子孙。则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于世世矣。惟尔文浚。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9H 页
敬受之哉。
示子文浚及三孙儿(乙未春)
余受生于天。得气虚弱。一生羸病。以死自分。以此不能力学自立。奉父母遗体而忝辱万端。今到垂死。老迈无及。思之至此。痛不可堪。玆书余怀以示若等。文浚。淳厚寡欲而又识义理。气质之美。可谓难得。然气虚类我。不能读书刻苦以就其学。最宜看医书。达养生之道。完养心气。安其眠食。至于老寿。以副父母之心可也。又未谙尘俗之事。且乏警敏。凡物情事势。奴仆制使。治家干蛊。造次或不能晓事。反不如俗间伶俐之人。以此居贫。深虑日困饥寒。不得承家而俯育也。今时大乱。士族流离。唯当抚奴仆以恩。与之力穑。以务本原之业。此外教子读书。孳孳日夜。使吾先人传家之学不坠于地。文献诗书不绝于后。则余虽死。可以瞑目于九原矣。三孙长育。可望成就。尔辈千万力学。竭性命之精。毕志于为己务实操持玩索之功可也。汉龙。幼时童心。颇蓄杂物。家人辈戏之。指为多欲。岂合以此目汝哉。汝可既长而观此。以为深耻。厉廉耻辨义利。清脩自立。无忝尔所生可也。乙未二月。书于延安海曲角山民舍。
杂记
郑希良博学能文章。治易善数。性卓洁寡合。登第仕翰林。年三十七。丁忧。结倚庐于丰德县。占推步。俯察仰观。
牛溪先生集卷之六 第 159L 页
知时事将乱。思欲脱身迈迹。有山僧往来。相与定谋。时时独登山陇。负手徘徊。入则垂泣。斋仆以为思其亲也。五月五日。山僧至。希良仍遣仆隶涉远樵采。便与逃去。及暮人还求访。追到祖江沙壖。则但有丧冠屦杖而已。时以为赴水也。后数十载。慕斋先生为按察。止驿楼。壁上题诗云。风雨惊前日。文明负此时。孤筇游宇宙。嫌闹并休诗。墨迹尚淋漓。先生大惊。询于驿吏。对曰。俄有云衲老僧携二沙弥登楼吟眺。馆人挥之使退。不肯去。望见驺幢。徐下楼。先生知其为希良也。急散骑士旁搜。不获。先生后游一寺。见壁间诗有鸟窥颓院穴。僧汲夕阳泉之句。亦以为非希良莫能也。然头颅居止。了无声闻。犹骆宾王之于唐世也。希良娶妻。疏弃不见面。其妻老居。祭端午以为忌。埋委裘以为坟。祀之至今云。(先生少作)辛未九月。与安习之游天磨山。宿灵通寺。朝起循溪而下。山回谷转。水石清幽。到花潭。有草屋数间。荒园细径。几不可辨。步上后麓。拜花潭先生墓。封才数尺。土阶无砌。墓前立小石碑。刻曰生员徐某之墓。再拜而作。徘徊瞻眺。怀仰高风。悽然遐慕。值小雨入草庐。庐非先生旧居也。圯而移葺于后圃者也。隔壁有一婢居守。浑问曰。先生有子几人。对曰。正室只有一子。妾子又二人。又曰。先生之殁。在丙午七月。当病革时。令侍者舁出潭上。澡浴而还。食顷乃卒。浑问何为是澡浴乎。答曰。贤者之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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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如此。乃正终之义也。浑与习之相顾咨嗟。以为小婢犹闻此义。流风馀韵。信乎其犹可徵也。雨霁。出潭上。潭皆石矶。高插潭边。或据溪心。水石清激。小山环抱。秋叶萧瑟。矶上有石窍二所。人言先生张伞之处。好事者为先生凿之云。矶上苔深。山空水流。怀先生而不可作。则考德论世之感。于是而不能已焉。先生以高世之才。求道于遗经。玩而乐之。有以自守而无求于外。寒饿之极。至于数日无食。一褐蔽体。人有不堪其忧。而方且颓然处顺。涵泳乎道义之腴。睟于面背。充于门闾。而不愿人之膏粱之味。则其深造自得之功。有以积于中而形于外者。可知也。是岂一节之士闻慕之徒有所指拟采获。而可得于此哉。若夫造道之醇疵。契悟之浅深。犹当姑置于感古之日可也。皋比撤座。犹未一世。而旧庐无人。陈迹芜没。寒山野日。殆不可问。游人过士俛仰于荒山之滨。犹足以起顽廉懒立之志。清风卓范。感后世而淑人心也深矣。呜呼远哉。昌宁成浑。谨书。
我高祖再从兄弟(自注。未知为伯叔。)成校理熺。坐成三问事。废锢终身。其子进士聃寿。有至性高识。屏居父墓下。布衣粗食。处之晏如。未尝一至京师。亦不以世族名胄自著。故村人视之如田夫也。其侄成梦井观察京几。巡至本州。下令历拜。州人无有识其所在。物色然后得之。及至其门。草屋萧然。不蔽风日。土床容膝。坐客无席。梦井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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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而去。还家送方席十个。聃寿挥而去之曰。此物不合贫贱之家也。其时罪人子弟。例除参奉以观去就。无不俛首服役。而聃寿竟不拜。有妹无居室。卖其家而市以与之。青坡集。记其事。性喜吟诗。援笔即成。钓鱼江上。追逐云月。悠然自适。人莫知其浅深也。尝有诗曰。把竿终日趁江边。垂足沧浪困一眠。梦与白鸥飞海外。觉来身在夕阳天。所居在坡山南谷长浦之上斗文里西麓。未老而卒。有三女。适金士奇,赵凤孙,李继宗。赵乃申上舍光弼外曾祖也。丁丑五月。成闻德而显来访溪上。于浑如此。成君曾祖校理聃年。即聃寿之弟也。
十月二十六日。申子方来寓外舍。来时历见崔孝元于碧蹄。孝元力言余说南冥病痛之非。且曰。未尝知先生之学。亦未见先生之面而轻肆诋毁。是岂所当为者乎。推尊退溪过实。则于人心世道。姑无大害。轻视南冥过当。岂不为人心世道之所大害耶。凡数百言。愤叹不已。余思去夏梁弘澍来读溪堂。语次道南冥先生之学。推尊过于退陶先生。余谓之曰。退陶深于学。恐南冥之学不如此。退陶之学。专宗朱子。法门正当。后学学之有据依。南冥高节。人不可及。而观其言论风旨。有不帖帖地。恐不可学云。因言所闻言论少从容数事。且谓之曰。数其事而责之者。只有此疑而已。如臧文仲不知者三是也。梁闻我言。殊不平。是以传说于孝元如此。亦恐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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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过当。故孝元见责如此矣。即作书谢之。以为所见如此。故其时所言如此矣。第轻论先辈。岂非大罪。而末俗丑正。多肆讥讪。我又轻论以助邪气。诚大罪也云云。又闻龙冈宰闵丈赴县时南时甫寄以毛衣曰。冬寒北征。谨以为饷。闵丈辞不受曰。吾未尝著毛衣。虽无之身不寒云。盖少南之制行而不受也。因思余辞受多有可愧于心。想望闵丈之风。令人洒然也。
余深自思曰。自此当息却许多议论。除却多少利害。一以养疾为己清脩自溓为务。笃信固守。履方居约以俟死可也。前辈之得失。知之亦不能详悉。且吾未及此地位。何得轻肆议论耶。辞受一以正。莫以利害流徇之念杂乎其间。俾无愧于吾心可也。二十八日。默存庵病士识。(丁丑)
在我不能简默。所以致谤。虽其言甚诬。而因玆内省。当益致自脩之功也。戊寅春。入城。又致外谤。因思阙失。书此自警。四月晦日书。(戊寅)
金耇文起周言开城鍮匠韩顺继之贤云。事母孝。勤作鍮器。以致稍润。解文字。间以读书作诗。出语奇伟。一留守劝令为校生。辞曰。吾不作鍮匠则老母饿矣。勤俭不怠。器皆完善而不贰价。是故。售者争就之。辄辞以分与他工曰。吾何得专利为哉。其族人贫不自聊。与以己赀。不责其偿。族人由此而致富。终不受其赀曰。汝家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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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所喜也。观此。信其为贤孝君子。录之以为廉问之资也。(庚辰三月)
八月五日。长城郑参奉云龙庆遇边博士以中彦时并辔来访。一宿而去。郑君得胜地于长城,井邑两县之间芦山山中。沿溪入山十里许。皆苍壁削立。水石清幽。未至三里许。舍马而步。到其处则北东南皆苍崖壁立千仞。西有石门。东壁之上。大溪流下。悬瀑二十丈。北壁有石磴。可以至东壁之上。东北壁俱是一岩。其上一石平铺。可坐数百人。水流其间。玉洁光莹。手弄飞泉。小庵居北壁之下。面阳燥爽。东视瀑布七八十步。前临溪水。幽夐寥廓。洒落奇绝。不可殚述。丹崖翠壁。恍然如画图中。松桧参天。人迹罕到。然四面山不甚高峻。虽冬寒。庵前雪先消。庵名霞谷书室。溪名蒙溪。皆是郑君所名。距郑君所居长城介溪村二十馀里云。(辛巳)
余夜梦。入深山之中。众壑瑰奇。群峰环绕。溪水清远。白石湾崎。松林蔽日。人迹不到。处处流泉。响合于空山。落日在岭。松风萧瑟。顾而乐之。不知其为何境也。水声松声虽在。于洞壑静极全寂之体。幽深冲远之趣杳不可言。令人有飘飘然遗世独立之感。而不知身在末俗污浊之中也。既寤而书。书以观之。呜呼。古人有不堪世俗。妄作而发长生度世之愿者。余之此梦。其亦有所感而不得其平者欤。万历甲申冬月。病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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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抱病深山。与世相远。初无婴拂之端。自癸未赴召上章言三司之失。以身自赴风波之深渊。钩党相挻。怨诽溢世。无容足之地矣。加以少日妄希激扬之风。不思圣人勿言人过之训。晚而知戒。亦无及焉。但见随处睢盱。益觉居世之难矣。乙酉初秋。独卧溪庐。有感而书。
丙戌正月十四日。穆清殿参奉崔云遇时中来访。一宿而别。崔君壬辰生也。居江陵新里。乃襄阳地境也。家旁数里外。得一区名胜之地。曰香浦。两山环抱。前临湖水。白沙长松。别有天地。真仙境也。潇洒窈窕之趣。殆胜镜浦。湖水周十里。镜湖则周回三十里云。前数日。安进伯,金醇仲来访。信宿谈话。金君言去岁四月游金刚山。仍入岭东。到江陵登镜浦台。绝胜之景。不可以言语形容。金君但咨嗟咏叹而已。又言台之正相对处海畔。长松拥翠。白沙如雪。海棠铺红。望见有一画阁。缥缈隐映于松林间。如上界仙宫。三山琼岛。邈不可攀。乃策马追之。并湖而行十里许。乃到其处则清幽洒落。不可名状。其家之主曰金德璋。有奴守其家。开窗煖突而迎之。与同伴宿其舍。神清骨冷。恍然有烂柯之想。将发。迟回眷恋。十步而九顾云。浑以此语崔君则答曰。金德璋乃吾妻弟也。金君之外曾祖曰金麒仝云。浑瞿然答曰。金麒仝乃我外祖母兄也。然则金君德璋之父。乃我六寸妹夫也。初闻镜浦台畔有画阁。疑是袖仙所住。何知为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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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党乎。相与一笑。余宿闻崔君名。今始见之。开怀款晤而别。崔君因言金德璋族派。乃录于左。(族派今不书)
闻江陵之地负岭面海。襟抱拱揖。平野经其内。大瀛环其外。风气甚暄。土地沃饶。江山绝美。海错又富。府内人居栉比。风俗极厚。若有京师人至则士子携酒来访。尽境而至。村中老人七十以上至百岁者几数百人。孝子节妇旌门相望于闾阎。读书为儒者五百馀人。四境之内。名山胜水绝异之景比比有之。非但寒松镜浦流名于世而已。真我国之乐土。士大夫之留种处也。
丁亥三月旬后。朴仁寿(庶人慕学者也)之弟礼寿过访。开怀与语。多有失语。朴也亦举我过失以规。因此而反躬自省。则一则大本不立。二则言语支离轻妄。深自省悟。叹责深矣。白首今日。悔吝如此。其能少改旧习。以异分寸之进乎。书于此。以为后日观省焉。既望书。
癸巳五月四日。受命奉审靖陵。行至麻田境。水田太半陈荒。至积城则官廨尽焚。邑中无人。残吏一二人出接。巳时到家。竹雨堂尽燬。旧庐无一存者。只有中书室独存矣。入竹雨堂庭中哭尽哀。出神主于埋土中。奉安于书室。二十八日。自坡山至杨州。州境内无一耕种水田处。官廨尽焚。邑吏见人辄走匿。就乡校东斋一隅无壁之房宿。廿九日。到松山奉审所。所经村落。室庐皆焚。遗民仅存什一。男女老弱皆羸黑。似将不久而死矣。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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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宗庙社稷宫阙无一存者。其馀官廨亦无一在。士大夫家民舍。钟楼以北尽焚。以南稍有存者。白骨堆积。虽粪除之。亦不能尽掩之。京民屠戮之馀。仅有馀息。饿莩满路。就食赈济场者数千人。死者日不下六七十。东南门外。家舍皆残燬。草生大道。瓦砾极目。所见之惨。前史未之有也。窃见倭贼寇乱之事。自古以来未有如此之酷。视我民如仇雠。务为残灭。逢人辄杀。不分老弱。斩艾屠戮。其意欲令我国无一人生者。见屋宇必焚之。凡民衣食之资。虽不赍去。皆裂破之撞碎之。饮食则加以秽物。五谷则散弃草菜。不欲其少救饥寒也。呜呼。天以生物为心。而此贼以杀人害物为事。逆天悖理。其罪上通于天。虽因我国之衰微。得志于一时。天必殪殄。灭之无遗育。使天下之剧贼。不容漏网于今日也。侯景之乱。台城被围。人死相枕籍。人汁流满沟渠。臭秽十五里。人不能行。赤眉焚掠。所过残灭。蒙古兵入西域屠城。尽杀人民。前史所载如此。然今日之祸。尤为惨酷。天下安有如此凶恶毒虐之贼乎。虎狼蛇蝎。不足以此其性也。我生不辰。遭此大乱。呜呼命也。彼苍者天。谓之何哉。五月三十日。书于杨州松山民舍。
二日。自松山入京。到钟岩。见白骨在道傍甚多。目不忍视。至普济院前。见僵尸在道中。入东大门至钟楼。凡有四五处。松山至门外。舁尸而行者甚多。城中百万家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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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燬。只有堆垣败瓦。遗民之未死者无几。皆叠瓦为墙壁。取火馀之木。架为巢穴。钟楼前有市。相聚者数百人。至阙门则宫殿无有存者。但见庆会楼石柱而已。草生大道。行人仅有往来者。频闻哭声。遇人。面无人色。惨然无生意。人之行步皆徐行。盖以长饥故也。呜呼痛哉。(癸巳)
五月三日。郑君象武访我永柔西谷山家。言我家臧获在谷山西面颐宁坊鸟音洞。夙闻深山绝境。可以避世。乱生之初。自京城奉慈亲与兄弟妻孥往赴之。至则奴迎拜。扫正堂以居之。凡留三个月。供奉无倦色。观其地在深山。长谷绝远之域。但有奴家三五舍。覆以板子。四山高峻。穹林蔽日。石泉甘洌。蔬菜甚饶。焚山种粟。豆菽富足。阅月经时。外人不至。世间音信。声响断绝。真所谓人间无路访安危者也。倭贼所至。四面皆在数百里外。虽举国鼎沸。兵燹滔天。闭户安眠。不知有何事也。然地高而寒。洞澼而深。君子居之。亦近于同群鸟兽。正宜今日避乱之所。而商岭王官。不厌其深者也。谷山郡西三十里。有村曰明媚。山川洒落。洞府宽闲。大溪横流其中。土沃而人稀。有民六七家。当卜居其地。有兵火则入鸟音避之。可以全身远害于斯世也。余闻其言。不觉慨然。书于此而时阅之。以寓遐思焉。五月十三日。书于遂安之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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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老宿。抱病居深山之中。人迹罕至。米盐极贵。每风寒感疾。一卧经时。随身只有沙弥一人与之共处而已。沙弥下山求粮。过期不至。则司舍僧具粥饭。或有时而绝。则一日日中。供一粥而已。老僧随分安静。心绝外慕。一念不生以想温饱。以起愁忧。甘心枯死。方寸清冷。与化为徒。此非有高识远志超然事物之表也。只是所处之闲寂。所习之专一。目前纷华不到。一切世味屏绝。无所诱于物欲。有以全乎淡泊故也。呜呼。今之士大夫。一遇逆境。便生无限忧恼。戚戚嗟嗟。至于愁恚成疾者有之。岂不为老僧之罪人也哉。癸巳九月。病卧载宁郡中。有感而书。
泓靖禅师言平安道宁远郡西北行三日程。过黑潭长飞脱。九十九渡水至古宁远。有本香山。又名挂山。乃香山之祖宗山。故名曰本香山。有寺曰石龙窟。山之旁有村落。处处山谷。山民居之。种黍粟荞麦菽。亦有五谷。牛之耕者大倍常牛。外人入此地。其民皆欢迎。做饭具蔬菜。淳庬如太古。郡之胥吏绝远不可到。耕田采薪。自事而已。禾谷甚贱。一匹木绵。可得数石。不知人间事。花开叶落知春秋。地拆天崩非所恤云云。村落甚多。或有一二舍。或有三四舍。积谷于山田。经冬至春而不收。外人不至。山径不开。草树蓁合。至村落之前。方有小路。相往来者唯石龙窟之路。古人以两石相对立于谷中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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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数十步必有一对。名其石曰童子石。泓靖禅师登挂山绝顶。香山在腋下如蚁垤云。(自注。南望三角山。长白山在旁。东北望白头山。○甲午)
凡人临死时必荐遭困阨而后随之以死。俗所谓衰运运尽者也。今年六十一岁。俗忌所谓还甲。而又将蒙被重罪。虽曰自犯宪章。而气运之不佳可知已。平生盗名。欺天欺人以窃高位。今而获罪。反本还源。理之常也。欢然无恨。无有怨尤。唯当洗心迁改。以安馀日而已。乙未二月二日。书于角山海曲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