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郑子中(惟一○丙辰)
夫士之所病。无立志耳。苟志之诚笃。何患于学之不至而道之难闻耶。虽然。以公如是之志愿。而不得夫一世有道之君子以亲依之。顾乃过自贬损。以有叩于如滉悾悾之人。岂非公为不幸而滉为愧惧之甚耶。向者于公。固有一二往复之言。今来谕则非但讲疑。所云大非其宜。古人之执礼愈恭者。施当其可。而卒能有成。所以为贵。不然。其为愈恭。岂不适足为笑囮耶。况无实盗名。古者比之穿窬。滉所以尤不欲得此于梁楚之间也。虽然。公云不惧世讥。若只是朋友讲学之名。则滉亦安能尽避乎。故从前犯笑侮论学。自不为少。请公去他名而讲所疑。其亦可乎。
答郑子中
春尽不得闻问。僧来辱教。承悉近况。所云承家干蛊。不免反为所累。因此省悟。思所以勇改者甚善。然于愚意。犹有所未尽也。盖尝闻之。古人

所以为学者。必本于孝悌忠信。以次而及于天下万事尽性至命之极。盖其大体无所不包。而其最先最急者。尤在于家庭唯诺之际。故曰。本立而道生。今以干蛊之故。至妨于为学之功。无乃与古所云者有异乎。然则其所以承干者。得无缓于义理而急于营为。故驯至于此耶。请无改其名。而改其所从事之实。自承顺欢奉之馀。一切唯尽义理之所在。则其向所营为者。未必不在其中矣。如其节目之详。具在方册。在审择而力行之如何耳。所可惧者。今之所谓顿减者。不能保于后日。如先正所戒。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耳。滉病患如前。读书躬行。皆不能十分用工。又无朋友切磋之益。时复思之。懔惕靡容。朱子书。今几写毕。每一人写来。随将元本校正。病中颇费心力。然因此不无见到亲切处。真觉圣贤不我欺也。而难形于纸墨以告人。又未知天假几年。于此做得晚境工夫也。心为太极。即所谓人极者也。此理无物我。无内外。无分段。无方体。方其静也。浑然全具。是为一本。固无在心在物之分。及其动而应事接物。事事物物之理。

即吾心本具之理。但心为主宰。各随其则而应之。岂待自吾心推出而后为事物之理。北溪在朱门。最精于穷理。岂不知此而云哉。但于此。下一出字。似微有如来喻所疑之嫌。乃语言小疵。善读者以意逆志。自无所碍。恐不当云自在心者片片分来也。且来喻在心在事只是一理者。得矣。但又云。所谓一本者。指理之总脑处。非指在心者。夫既曰只是一理。则理之总脑不在于心。更当何在。但须知在心在物本无二致处。分明透彻。然后始为真知。苟为不然。谩曰只一理。则恐于一本万殊处。犹有所未莹也。此滉前日每云理字难知者。此也。如何如何。通书。闇者求于明。笃其实而艺者。书及朱子体有偏正之论。皆已得之。几动于彼。诚动于此。彼此二字。果为可疑。鄙意几者动之微。感物而动。故于几言彼。诚者理之实。自内而发。故于诚言此耳。有善不及。是设问其下当有如之何等辞。而今无之。此濂溪立语太简处。然此自吾东人以辞吐读之。故为难尔。若如汉人既无辞吐之拘。则但曰有善不及。即系以曰以下之文。有何不可乎。动静

首节次节。但以形而上下者。分言有方体者有滞。超形器者莫测之意。今以分之一定命之流行言之。恐未安。熟玩注解说。可见。凡此皆以臆见。率尔奉告。不知可否。如有悖理。悉以反教。以资讲益。幸甚。
答郑子中
今因景昭。知自山回。想静中读性理书。所得超诣。恨不得联床讲究以祛蔽惑也。前论心为太极北溪之说。细思之。终是有病。但以延平谓朱子从此推出分殊处为非之说。朱子大学或问补亡章。心主一身。理在万物。互为体用之论。及程子他人食饱。公无馁乎等说推之。可知北溪之说为未稳。公能悟其语病。甚不易也。贰相疏仪纳呈。仆近日。胀痞频作。不得尽力于此事。如此疏仪。虽甚爱之。亦不得传写。可叹其衰之甚也。晦庵书。诸人今已毕写。托李大用妆䌙。未来了此一事。閒中大幸。但精力如此。未知其终有丝毫之益与未也。
　左右学问。诚不易。但常有急迫期必安排扭捏之意。此正延平所谓积下一团私意。亦孟

子所谓揠苗助长之患。然则所由虽善。而为心害甚重。况左右不无心恙。尤当深戒于此。故敢白。然曾伤于虎者滉也。而为此言。亦可笑耳。
答郑子中
前月中。骞侄传书。具悉佳况。端午后。能复还山否。滉平生不幸之极。虚名欺世。老病益甚。以至上误　天听。旬月之间。再蒙　召旨。骇窘战惕。不知所出。初欲冒耻奔走。适苦河鱼殊剧。势难舁行。又于私心。极有所难者。不得已昧万死。再上辞状。今闻物论深以为非。未知终如何。日夕危虑。以俟谴罚之至。今世进退之难如此。柰何柰何。来书稽报。亦缘此无聊之故。愧恨愧恨。示喻以事过多悔。归于践履之未得力。又云。格物致知亦非岁月工夫可至。因以知欲速之妨于进学。可见自饬励之意。本领如此。更加不能不措之功。迟以数十年之久。气质之难变者。岂不可变。此道之难闻者。岂终不可闻耶。如滉者。惫惙日甚。虽知此意。不能痛下工力。凡与朋友往复之言。恐卒归于空言也。比来。点检平日应接

之间。流徇敝俗。因自失己者。十常六七。见示知处世之难。且叹规矩之严。外销中变等语。此在吾辈。非小病也。所当亟改。但改之亦非易事。只以言语一事言之。其曲折正如所喻。然如此预作閒安排。不济事。只当敬以无失。涵养深厚。而发于应接者。不敢轻易放过。至于久久渐熟。则自然已无所失。而应人中节。虽有所不合。人亦不甚怨怪也。如何。秋凉。惟珍鍊。不宣。
答郑子中别纸
在心在事之说。看得透。知此则理之难知处。渐可融会矣。
日在地下。亦当明曜。只看其光之能射出而为月之明。则可知矣。然冬为四时之阴。地下为地上之阴。地上日景。至冬而差微者。日非微也。穷阴使然耳。然则大地积阴之下。虽有光景。与出地为昼者当有间。故易以明入地中。为明夷也。恻隐之心。人之生道。程子此一段语。朱门辨说三条。详见下文。可考也。盖此生字。只是生活之生。生生不穷之义。即与天地生物之心。贯串只一生字。故朱子答或问天地生物之心曰。天地

之心。只是个生。凡物皆是生。方有此物。人物所以生生不穷者。以其生也。才不生。便乾枯死了。以此观之。桀蹠不能无是以生。亦是生活之生耳。来谕以为生出之义。又以为动用之意。恐非本意也。
心体包含。无所不具。仁固心之德。智亦不外于心德。知觉智之事。故谓之心之德。何疑之有。
禀气之恶。亦性之理也。此语似可骇。然程子以来。论此理非一。盖性比于水。清而安流。水之性也。其遇泥滓而污浊。遇险而波涛汹汹。非其性也。然不可不谓之水。特所值者异耳。然则禀气之恶。虽非性之本然。岂不可谓性之理耶。来喻谓阴气生于理而阴为恶。以此为恶。亦性之證。此则恐未然。夫谓恶为阴者。以淑慝之类分之。以为当属乎此耳。非谓生于理之阴气必为恶。亦能由是而为人物之恶也。若如此说。是恶之生。亦原于性。与善相对出来。其可乎。
气之始无不善。乃气生源头处。非禀受之初也。然气有一日之始。有一月之始。有一时之始。有一岁之始。有一元之始。然此亦槩举而言之耳。

推来推去。其变无穷。当随处活看。不可执定为某气之始。苟指认一处为定则不通。不足以语造化之妙。
程子心本善之说。朱子以为微有未稳者。盖既谓之心。已是兼理气。气便不能无夹杂在这里。则人固有不待发于思虑动作。而不善之根株已在方寸中者。安得谓之善。故谓之未稳。然本于初而言。则心之未发。气未用事。本体虚明之时。则固无不善。故他日论此。又谓指心之本体。以发明程子之意。则非终以为未稳。可知矣。
非性则亦无自而发。犹之非水则何自而为波涛耶。
气有生死。理无生死之说。得之。以日光照物比之。亦善。然日光犹有时而无者。以有形故也。至于理。则无声臭。无方体。无穷尽。何时而无耶。释氏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所谓精灵神识者当之。谓死而不亡。去而复来。则安有是理耶。
蛙。阴物。欲雨则类感而先鸣。固然。雉乃阳物。而性警且善鸣。大地掀撼。百物皆惊。顾雉能应时而作鸣耳。非必气感而然也。

答郑子中别纸
细详来示。每有一病。辄能知有其药。朱子所谓即此欲去之心。便是能去之药者。公皆(一本。皆下。有已字。)得之矣。恐更不须问人。但能默默加工。向前不已。积习久久。至于纯熟。则自然心与理一。而无随捉随失之病矣。程子曰。学贵于习。习能专一时方好。又曰。整齐严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者。正谓此也。然其习之之方。当如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曾子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处做工夫。则庶有据依而易为力。至于真积力久而有得焉。然后三月不违仁。及一以贯之之旨。可得而议。今来谕则不然。患操存之不能常。则验鼻息于虚静。论此心之未发。则疑知觉之有无。而深以把捉收拾为难。窃恐就此而习操心。愈见纷扰。而无宁息之期矣。故程子每以坐忘为坐驰。而其答苏季明未发之问。反覆论辨。而卒之不过以敬为言。朱子之论中和。亦曰。未发之前。不可寻觅。已发之际。不容安排。惟平日庄敬涵养之功至。而无人欲之伪以乱之。则其未发也镜明水止。而其发也无不中节矣。今以此语。观

来谕之云。其寻觅安排。亦已甚矣。无乃有乖于庄敬涵养而积久有得者耶。至于未发之前知觉有无之说。朱子答吕子约书。论之详矣。兼情意理气之辨。来谕亦不能无可疑。适此病倦。来使回晚。姑俟后便。
答郑子中
梅溪集。此人虽不知此学。其遗风馀韵。足以使人兴起。心常慕之。得委伻寄示。荷幸荷幸。辱示为学之意。因见日用检饬诚切如此。甚善。大抵足下于学。既知其方。又知其病之所在。苟能持进锐退速之戒。不已其功。久久习成。质变而仁熟。庶几得见人生一大欢喜事。正恐欲速不得也。触处皆然。当处便行。但见得如此。未行得到此。深愧圣门先行后从之训也。来示欲须静处。专一下工。此又似不尽然也。若如应俗纷纷。则果有妨学之时。如家庭日用事。则无非所以立大本专一用功之地。且静处专一非难。闹处专一为难。若必要静工。则所谓杂仪者。亦殆为缓歇第二件事。可乎。格物说。未敢轻易。前教克斋记。亦未敢下笔。盖既有晦翁先生记。今何得赘

一辞乎。如欲以是定号。佩服晦庵之言。足矣。丁景锡以其才望门地。长途逸驾。自是分内事。今得如此。凡在交游。皆可喜。但学未成而骤得路。自古鲜有不失其故步者。则其可忧有大于可喜。诚如所喻。滉于此人。爱重期许不浅。而不敢屡通问者。势有所难而然。自今尤难发也。未知其所处。终又如何。足下契分既密。又非吾比。有欲相规。不妨与书。但传书须极委曲。令勿犯他眼。书辞亦当有商量。为佳。适有京居生员金命元来见。欲留读易。苦辞不听。今且出接。草草报谢。
答郑子中
滉病作止无定。衰老目昏。渐不辨细字。时有一二来问之人。率皆举业。觉无益于彼己。有汉城人金命元。来此读易。象数之学。虽亦为性理之源。玩养之助。然于身心日用工夫。不甚亲切。每日。讲究数卦。便觉疲倦。无精力可及他书。殊浪过了日子。忽蒙来喻。未敢率易而复之。增愧增愧。况凡此众理。来意已自得之耶。但所云流行日用者。千条万绪。尽无穷。自事亲以及万事万

物。尽多端。以无穷处多端。一一恰好。非穷理居敬之极功。卒难致之。故观古人为学。虽乾乾惕厉。靡容一息之间断。然亦必积累工程。持以悠久。优游厌饫。然后所知所行。自然循次而有得焉。窃瞷公之于此学。似有急迫求之之病。故未免于计较近功。而恒有戛戛难行之虑。窃恐似此不已。骎骎然入于私意。反害于义理之实。非细累也。且事亲节目。无非天衷所在。至理所寓。量古今之宜。至诚温谨。以渐而行之。安有上咈亲意而下为一家之惊怪乎。其不免有咈亲意而为惊怪者。得非亦由于急迫求之。为之太锐之故耶。亦无乃不量所宜。行之无渐。其迹太露而然耶。行有不得。反躬自讼。固不可无。然至曰云云则过矣。以此意象。行于家庭之间。宜其有所谓云云之患也。横渠曰。事亲奉祭。岂可使人为之。躬亲甘旨。乃事亲中紧要事。其以谓妨于学业而劝止者。亦异于馀力学文之旨矣。但末俗刓敝。人家子弟鲜有行之者。一朝卒然每亲调膳。或未为亲意所安。则亦当随宜斟量。以渐成惯。要在自尽其心而无忤亲意。可也。若率意

骤作。反致违咈。则所为虽善。恐非养志之道也。滉风树悲怀。终天罔诉。其于辱问。虽不敢自外而妄对。深有所戚戚然也。至于操存节度。正助病痛。所喻皆当。滉亦尝粗窥此意。行之不力。未有一得。不能加一辞于其间。在公力行而究竟之耳。丘琼山所见。诚不可晓。大抵三代以下。士大夫进退之义。莫善于宋朝诸君子。琼山独非议之如此。其亦陋矣。而欲论此事。为说甚长。今不暇悉也。丁景锡处与书。未知何所言。后日可得寄来相示否。彼或有复书。亦望见示为幸。滉于此人。甚爱之重之。意谓不乖于终始。但来乡后只得一书。其后寂然。此必有所以然。非其人有所差池也。今公至都下。必一相见。为我亦略致意。然公方布衣。滉在閒废。其于新得路之友。若徒以爱重其人之故。过为汲汲憧憧。则不无自失之悔。此则所不可不知也。滉前所云云。亦虑此故耳。非设畦畛于道义之朋也。
答郑子中
滉孤陋日甚。虽不忘旧业。正苦疲劣。不能自力于做工。日夕懔然而已。权好文与㝯侄见在清

凉。而孤山庵则安东权春兰与滉从孙宗道来寓。但此庵距此殊不近。溪路冰雪阻塞。颇以往来为艰。公来此本无益。若寓此庵。又有此碍。尤未稳耳。学非一蹴可到。诚然。而又云。向时期功于一二年。若用意如此。真是疏脱。此事乃终身事业。虽到颜曾地位。犹不可言已了。况其下者乎。心气之患。滉乃曾伤于虎。前已屡进药说。其不服验。而复有如何之问。何耶。病之所起。公自知之。今若就心上求去此病。愈去而愈撄。不胜其劳挠。而成大病矣。且公于此学。已略见得路脉入头处。不须更加许多强探索。许多閒安排。所谓操存省察工夫。权且勿上念。只看日用平常明白处。宽著意思。游泳其间。虚閒恬愉以自养。如朱子调息箴之为者。及夫岁月积久之馀。非徒心恙自然有效。收敛操存之实。亦不能无得力于此矣。所云操存省察勿上念之说。非谓学者常法为然。只是心恙。必如此然后可安也。况此道理。无间内外。凡致谨于外。乃所以涵养其中也。故孔门未尝言心学。而心学在其中。滉当时无引喻之人。不知此理。徒畏心恙。而遂全

然放下了。坐失数十年光阴。是所恫恨。公当视以为戒也。矫揉气质。在我不在人。固不易之论。然严师畏友。日与之处。其薰陶切磋之益。亦岂少哉。景昭。善人之未学者。诚可惜也。吾乡。却多文学之士。但皆梏于举业。其读书率皆匆匆趁逐。未有回头住脚料理此事之意。虽赵士敬辈。不无有意。亦不免移夺于此。相见无甚讲论。无大段相资之益。唯李大用深用力于朱书。今已写毕。逐一勘过。思索尽得到底。又有金惇叙为学亦甚力。每事必欲求其是处。亦有意于朱书。但其人厄会非常。长在忧患中。不得专意此事。为可叹耳。穷而买田。本非甚害理。计直高下之际。约滥从平。亦理所不免。但一有利己剋人之心。便是舜蹠所由分处。于此亟须紧著精采。以义利二字剖判。才免为小人。即是为君子。不必以不买为高也。然此等事。留心之久。易陷人于污贱之域。切宜常自激昂。庶不堕落也。体用之说。甚善。恻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若所谓性之流行即情。是耳。岂情外别有性之流行耶。放失亡三字。固指已发后言。然梏之反覆。夜气不足

以存。则清明纯一之体。十分昏凿。谓之不亡。可乎。延平有无主之说。朱子亦讥乐记之语。谓天理不待好恶无节而后灭。皆此意也。惟其日夜之所息不穷。故虽亡而有未尝息者存。能随感而随发。如未尝亡耳。心才觉其放。便在于此。此亦先儒已论之。来说皆然。但以既屈方伸。往过来续为比。则为衍说耳。游定夫倍师从夷之惑。至此为极。如遇孟子。恐异于曾子之叹。不独发于陈相也。可怪可叹。朱子初得陈安卿。甚喜之。屡称于朋友间。盖其学长于辨说。门人鲜及之者。惜其局于所长。不屑践履工夫。正所谓智者过之也。尝于讲席。先生觉其有误处。欲极论以晓之。他便隐其说。以是观之。其心术隐微之间。病亦不少。不但其言之少馀味也。然先生所谓所行与所知相反者。未必专为安卿发也。似泛指门人而戒励之耳。滉尝窃怪朱子发程门所未发。而门人得力。不及于程门人。亦如孟子发前圣所未发。而万章，公孙丑之徒。不及于游，夏。未知此何故也。虽然。此自传道一大事言耳。其相与发明斯道之功之盛。亦岂独朱子一身之

力哉。一时及门之士。随材成就。杰然树立者。不可胜数。传相授受。以至于元　明之世。而扶植斯文者。不绝如彼。此又不可不知者也。胡致堂事。人伦大变。其所处亦甚未安。然以文定为父。而一时师友。皆大贤之人。致堂为人。又极刚正。直道而行。岂无礼义而妄为之乎。恐既养于嫡母。则所生母为其所厌。如人君入继大统。则不得顾私亲之义。故不得不然耳。丁景锡无答书耶。顷因寯儿。寄一书来云。年来大病废业。不意入仕。尤有碍。今病稍苏。稍翻习古书。其书欲奉寄。偶寻不得。未果耳。
答郑子中(丁巳)
谓公南行且返。第未收安信。悬悬之至。忽枉问字。知曾罢南行。侍欢之外。学履胜迪。欣写无比。所云追悔事。未知何谓。先正格言。以为既不可长留在胸中为悔。又不可不悔。凡此皆公所自知。正惟此处为难。而其欲舍不得。即是心病。今欲治此病。亦不待他求。只就来喻存心法。平平存在。略略收拾处。能接续用工。至于纯熟。则自然心地虚明。不累于事物。非有意放下。而自放

下矣。滉得心恙最早。而晓治法太晚。自近用工。始似有实地可据。日用动静间。往往若有契合融会处。然心平气和。事顺理惬时。觉得如此。而苦于间断不接续。不能打成一片。介然之顷。已复放失。或遇逆境。到急衮处。依旧缠绕放不下。盖于古人所谓昼卜诸妻子。夜卜诸梦寐者。每有愧焉。蘧使之言。真是先获我心者也。示喻才觉放去。不要苦著力收拾。但觉时便在等语。得之。其下复云。勿复思此事而已。此语用之于勿留悔一事则可。若于其他。则似有告子勿求于心之病。如何如何。
宋名臣事迹。真可师法。自言行录所载外。名公钜贤。纂辑成书。岂非伟事。有补于治己。波及于世人。但观古人纂述之事。率多不得行于时者之所为。公方此逸驾脩道之初。何遽匆匆为此计乎。其必以为此非作者立言之比。但裒集前言往行。而为自修之鉴云尔。则宜亦可矣。然愚意亦望勿为一时率易之计。拟作生平远大之期。目今所得者。且勿硬做已得。俟后日入都。广求文籍。博收而精拣之。一一秤停。反覆考校。至

于成帙之后。亦必参订审覆。无复改评。然后乃可为成书。若草草易为。则非徒不满人意处必多。自家看来。亦不免病败愈看愈出矣。滉病中。有少备忘所述一二编。自谓已成。后来看得。自悟其病处甚多。身所验知。故敢此献愚耳。考亭以后诸儒。欲考录以自警范。穷山无书可检。欲俟公入汉。求宋，元史。抄其所载寄来而后。参以散出诸书之人而为之。未知其果能成未也。鹤林玉露四册。大全书二册。附来使。翰墨全书。乃主词翰之书。其氏族类虽记。人物甚疏略。徐当更考有无面禀。辍耕录尝见之。不无人物可采处。但觉其人心术不正。有深可恶可贱处。不可不知也。汪玉山事迹。滉亦未详。顷日所云。是辍耕录所载。或齐东野语。两书中未的何书所载也。梅，陆，韩三人。皆诗人之有风操者。陆虽小有清议之讥。亦是小疵耳。
景瑞。闻其近日。穷空特甚。殆无以自存云。令人悯念。而自困涔涸。愧无以相及耳。滉在都日。求得经书释义各数件。互相参酌而传写。其有可疑处。颇以臆见附说。以备遗忘。归来。欲更加芟

正。以示儿侄。而病未暇顾。欲资朋友看过。得以指抉其差谬而改之。故于赵士敬等数人。许其借看。看后并无一句评论。徒然见还。此岂朋友磋磨之义耶。近景瑞为来要看。滉惩于士敬辈。初不欲示。被渠煎迫。不得已授去。且恳其须惠评驳之益。近得渠书。但云。多有晓不得处。欲来面质云。此则当有相发之望。但面论虽好。或值他挠。恒未尽意。不如抄出所论之条寄示。则可以专意细加考论。以承诲益也。如见景瑞。为致此意为佳。大抵此等事。甚不可易为。易为则不足以期久远。亦不可耽著。耽著则有妨于下工夫。尝见朱先生与南轩书。深叹伯恭驳杂之病。以为如阃范之作。指意极佳。然读书只如此。亦有何意味耶。范淳夫一生作此等工夫。想见将圣贤之言。都只忙中草草看过。抄节一番。便是事了。元不曾子细玩味。所以从二先生许久。见处全不精明。是岂不可戒也耶。又与刘静春书。戒其玩物丧志之非曰。班，范外事。不知编得。于己分。有何所益。于世教。有何所补。而埋没身心于此。不得超脱。亦无惑乎。子静之徒。高视大言。

而窃笑吾徒之枉用心也。夫东莱，静春与范淳夫诸公道德事业为如何。而先生之所为叹惜若此。况在吾徒。而可易言耶。可不知惧而更自策励耶。朴龙岩。固今世难得之士。其所纂集。亦甚可贵。然观其书。颇未免有疏漏。想其为此书。正如先生所以讥范淳夫者。是亦吾辈所当视以为戒者也。欲还其书而少献愚衷。适为黄仲举借去其书。姑未果耳。然滉所以为此言者。非直以公所纂辑为非也。窃以吾徒所就。揆古人事业。不啻黄鹄与壤虫之间。而顾汲汲以此等事。为最上第一件。埋头没脚于其中。不暇顾亲切工夫。其与圣贤为己之学。寖远寖忘。而反自以为吾事已了。则大不可。故区区奉规。且以自规云尔。不知盛意以为如何。
与郑子中(戊午)
间者辱访。两日相从。为幸多矣。别后犹有无限合理会底事。日日心未尝不在左右也。未知西行无进退。廿一著鞭否。前云言行录事。固不为无益。故不为劝止。且赞成之矣。然閒中仔细思之。君之此行。求见诸未见书籍。以成此书之志。

太锐太急。恐或因而致悔咎。召喧闹。切不可不慎也。君子之言行。岂视时世而有所变易。然其行于世也。凡吾之显晦语默。不可不随时消息以善身也。故以朱子之刚立不屈。晚年所以应世者。与乾道，淳熙间所为。大不同。非志变也。时不得不然也。滉顷年在城中。求书论学等事。自今思之。多有触忌取笑者。然皆与吾同志之人。乘间而密为之。虽不无指目。而不大段起闹者。时然耳。今则又与彼时悬殊。向闻君之题目。已自不入时宜。今自草野。新入都城声利海中。不计禁讳。不问生熟。徒以求见之切。苟有书籍者。东问西逐。汲汲遑遑。唯恐不及。人之见闻。必甚骇异。骇异。所不足恤也。但以吾辈今日学问缓急言之。著述非急。行身显晦言之。晦藏为上。乃忘上策而急非急。以横起犯世患之端。君子之所当慎也。故聊言之。然非欲左右畏时议而辍所为以徇之。但欲其勿太露太忙。惟吾素相知相熟之人。随宜索取。其可疑处。虽闻有书。不枉祈觅。自然无患矣。况宋史一统志既得之。则馀外零碎。亦何必尽要。又不必于今行尽得来而

今年毕其书也。大抵朋友中如左右者。何处得来。所以心常倾向。但每事皆有欲速之意。意绪常若匆匆。于沈深悠远气象。似欠。切望常自点检思矫也。昨得宋参判台叟书。有道学名臣言行录二册。今行新得来云。考亭门人以下诸贤。想必具载于斯。然则吾所云者。不为可也。宋公俟看了。许欲寄示。未卜其迟速。如渴之思水也。此公无可疑。君若因景锡而求之。宜可得见。因达我意。君还以随行簏而来。何其幸也。又闻今献汇言书。校书馆今已毕印。都中必多有之。得见则程敏政事如可考。考而誊来。亦望。黄仲举亦印右书来。则欲示云。而未可必。故云耳。本戒求书之急。而终以求书奉嘱。亦足以发一笑。惟冀好行多慎。不宣。
答郑子中
昨昨人还。并得两书。缕缕具悉。因见近日用功曲折。深有警作于心也。见得的确处明白处。滉亦时到此境界。而不足恃此以为得者。才间断时。便依前失去。无捉摸故耳。来喻所云与所见全然相反者。是也。而希正所举湖南李隐君之

言。乃持敬节度。是其身亲经历来。故其言真实而有味。非公得于希正。滉何缘得闻。吾辈所当佩服而不忘也。正义明道。不忘不助等语。实见亲切。正好用力之地。何故。却云刻苦之病。无药可瘳。既云无药可瘳。又何以复云更数年。可救得七八分耶。滉意救得七八分。其地位已甚高。难可期于数年之后也。而如此为心。恐犹未免谋利计功正助之病。请更思之。言行录。滉前后之言。非欲公焚其藁而勿为。但告勿太没溺以妨进修工夫。勿太匆遽以害悠远气象云尔。朱先生初见路德章编集春秋。谓曰。此等得暇为之。不可以此妨涵养之功。后见其用心之差。乃曰。当时见所编精密。心利其成。不欲一向说杀。以今观之。所谓为人谋而不忠者。为学本以治心。今不唯不能治之。乃使向外奔驰。而反为之害。岂不为惑甚乎。今公所为。正不可不虑此。故云云。来喻至云二三十年。誓不复作此等工夫。则又似有未相悉者而固必太过也。况以不近之事。推之于病昏之人。而欲责其成。此尤涉于相诬相诳。以取怒于世人。公之于我。实祸福所

同。公不能慎言如此。此滉不得不致深忧于公之行世也。晦庵书误处。所喻皆精当。滉亦知铸本有公私改不改之异。但公本既不可得。而据家藏私本。其决然谬误。所不可不改。然又恐有妄辄之失。故用先儒存旧之例。有元作当作之云。今示考据正误公本。欲去两作之烦。甚善。已就贴纸处。悉用朱抹去之矣。其与台端书。有误作可。与钦夫书。圣误作正。皆依改正。丞相之为赵雄。不易如此考出。亦已依书题下。至以泰儿为塾。疏谬非常。先生末年。塾岂在乎。老昏如此。可笑可骇。但终未辨为野为在。故只去塾字耳。与留丞相书。念字本阙。今亦当阙。然其为会字。似无可疑。故加注曰。念元本缺字。恐当作会。如此。如何如何。此书写了。已经五六次雠校。犹有此失。令人恐惕。今得公如此改正。幸莫大焉。但二十四卷何在而不得校乎。此卷首尾。皆未经校过。如此误书。虽印何贵。且其印不印。姑所不论。书本则必欲无讹。而此无公本可校。闻西行尚隔六七日。冀得更藉精力。少加校阅。故一二册。附来便送去。切望留意。晦间。当使人取来。其

未了馀册。随后更作如何料理也。与朴龙岩书。寯父子偶皆出外。独琴生兰秀在书斋。代写送似。此亦岂无病处。何不说来耶。
答郑子中
李参奉便来。今复睹第三书。所谓变化气质最难。非徒公患。正是滉病。三复悚厉。范冲以其时世事迹考之。似不容有两人。或疑其字有两称。王梅溪集。元无志铭。他未有可考。惟他日考之宋史以定。可矣。宋，尹两公。皆是愿见之人。当见何疑。但公方今爻象。如聘而未行之处子。何可轻自往见人耶。盖不论他可见与否。只是在我时不当故耳。古人虽云事其大夫之贤者。今日使此说不得。正须内植其志。壁立万仞。而所以行于世者。则每以退人一步。低人一头。为第一义。闭门自守。听天所命。如是而或有险难。可谓之命。以其非自召也。后进登先进之门。主人虽是可信。其在门宾客。皆可信耶。故于一投足一开口之间。不得誉则必得毁。得毁固可畏。得誉更可忧。古人戒后进之言曰。今日人主前得一奖。明日宰相处得一誉。因而自失者多矣。此诚

切至之论。公前在都中。已有闻誉。郑大提至自临门致意。此皆非可喜之事。公知之乎。书末所云公自处之意。甚善。然如钱若水急流中所以能勇退者。以有求退得退之一路。故能遂其高志。今则一入要路者。非被驱逐。无可退之路。此今之为士进退极难之势也。富贵易得。名节难保。末俗易高。险涂难尽。难易之间。正当明著眼审著脚。庶不负平生所学也。不然。要路拘牵。险涂惶惑。虽欲如杜，马两公之戒。恐不得如其意。故滉之愚见。不愿贤者之得时誉而登要路也。如滉者。中年报　国无状。幸因沈病。得遂退志。　朝廷若付之相忘之域。固为至幸。宜公之为贺。枢府之　命。今四年矣。近得本府郎官书。知其尚未递也。此正辞章免劄。十上廿上。期于得请之日也。而非宰相非台谏。不敢烦渎辞免。乃　国之故。疏远拘掣。无路控辞。喑嘿屏藏。流闻时论。或有大以为非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得罪固所不计。在人臣之义。一向如此厮啀。实有所未安者。况今年。　国有事故。非常时之比。不无激生他论之势。滉度今年。如度九折。而见谓

安卧溪山。放心事外。可乎。此言甚长。非尺札所究。当默会也。李察访碣阴铭。以敦嘱之故。不敢无一辞。甚知不中。用告参奉。不如改求他文也。
答郑子中
近者。颇阻闻问。怀不可言。伻来拆书。喜审侍庆外学履佳胜。如滉病与衰谋。眼昏特甚。不能看书。积雨。山路四断。孤坐寥落。今才晴霁。又困秋热。日间殊愦愦尔。摧颓疏漏等语。不易点检至此。但虽知此为病。而不能奋起矫揉。吾辈之患。正在此处。若每每如此。何益之有。因来言而惕然故云耳。且环顾其中。枵然无物。而上误　圣朝。辱赐除　召。在前非一二。今年来。似有永弃之论。稍自为幸。不意复闻此事。而　启谬之意。更甚于前。不知滉作何等罪过。致得如此虚伪。欺天欺世之罪。无计逃免。柰何柰何。所幸政院以东班除授后。下书请之。以此时无来报。其间必有弹驳之发。庶有停　召之理。不然。早晚被命。则进退俱无正当道理。实难善处。然于此有一条路稍通。计欲从此结末。但未易以语人。故人传将赴云。所深虑者。未间有来报耳。若时议

之有无。正是难说。此亦何常之有。作止随时。宁可据在京时。为必无也。虽然。不以谤议有无为进退。只当视吾义所安。而被　命之后。则寻所安处极多阂。故忧心耳。言行录。才一看过。为金惇叙借览。今虽来。未及再阅。然此无书册。所取诸条。无以考證。只据时见而言。似甚精博。殊有益于人。可爱又可传。然吾意勿遽以为了业。徐更锻鍊得到十分。而后出之尤好。前卷要有更考。姑未呈纳。道学录。深幸得见。其人有失正派者。姑且勿论。但　中朝。至今犹有作者不绝。非偏方所可及。读之令人感叹不歇。今已传写毕。未经雠校。校后。元本当还之。
答郑子中
谦仲传辱书。喜审比日侍庆外学履佳胜。滉病昏依然。自劾章捧去人。至今不来。怪讶深矣。伏想　留中无发落。或有他故。皆未可知。窃自悚仄而已。不能预料其如何。如有所闻。毋惜示及。承喻保养方便。未免从事于杂技。既有患苦。固当尔也。但此等伎俩。皆滉所身亲历试来。只为滉每事不能。故终不被他所。使如公本有俊锐

之气。加此众技鼓发。窃恐自此无回头住脚时分也。不有博奕者乎。非劝人为博奕也。惟射为男子之事。古所最重。然观德之意。寂寥久矣。日与粗人杂流相狎。损害既深。又　朝廷所以见处者。或专以军马边圉之任。自非诸葛孔明，岳鹏举事业。恐不如从吾所好之为得也。大抵此学。有志者难得。才有志。便过于用力而有所苦。才有苦。便背驰而去。个个皆然。世无真儒之主盟。学不得其门而入。故如此。可叹。滉每以此自悯。不意公亦将有其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