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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圖書編卷十一
             明章潢
  學詩叙
 小子何莫學夫詩嘗荘誦斯言未嘗三復而動予衷也且日不學無以言曰不為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小子詩學有年矣何面牆如故耶盖風雅頌賦比興各有體雅之大小風雅正變均之有體也雖其本無邪之心以達言者一也而體各不同故夫子删詩雅頌各得其所也今識其體者誰與日用間人孰無言即風雅變體且未之脗合何有二南歟此學詩多識學詩原體所由述也惟其識其體然後乃知一言以蔽之只在思無邪是故閑邪存誠修以立誠體立用行各有攸當庻不負聖人學詩之教矣
 
 
 
 
 
 
 
 
 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近于先王以是經成夫婦孝敬人倫教化移風俗故詩有六義焉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上以風化下下風刺主文而譎諌言之者無罪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王道禮義政教失國異政殊俗變雅作矣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大雅焉有小雅頌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功告于神明也是四始詩之至也(史記曰闗睢之亂以為風始鹿鳴小雅文王大雅清廟為頌始所謂四始也)
 周禮太師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徳(中和祇庸孝友)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
公元前1106年
 王制天子五年一廵狩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可以可以可以邇之事父逺之事君多識鳥獸草木之名
 子謂伯魚曰女為南召矣乎人而不為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程頤南召南如乾坤二南之詩盖聖人取之以為天下國家之法使邦國鄉人皆得歌咏之也有天下國家未有不自齊家始故先言后妃次言夫人又次言大夫妻而古人有能修之身以化在位文王是也故繼之以文王之詩又曰學者不可不看詩看詩使人一格
 張載置心平易然後可以言詩涵泳從容則忽不自知自解
 謝良佐君子之于詩非徒誦其言又將以考其情性又將以考先王之澤
 游酢曰學詩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如觀天保之詩則君臣義修常棣之詩則兄弟之愛篤矣伐木之詩則朋友交親闗睢鵲巢風則夫婦經正矣昔王裒至性子弟至于詩興發善于此可見
 朱子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參之列國以盡其變正之于雅以大其規和之于頌以要其止此學詩之大㫖于是乎章句以綱訓詁以紀之諷咏以昌之涵濡以體之察之性情隠微之間審之言行樞機之始則修身及家均平天下之道得之于此
 孔子雅言詩曰興於詩曰不學無以小子何莫學夫詩詩誠不可以不學也然誦詩三百不足以致用詩亦未易學也學之當何如亦惟取法孔子而已即如云天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孔子誦之曰為此詩者其知道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徳轉換二三字而性情道了然矣詩云迨天之未隂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户今此下民敢侮孔子誦之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只提醒一語治國家之道了然矣此孔子所以善說詩孟子所以願學孔子而說詩亦以此凖繩也但一則知道二則知道三百篇豈只二詩知道欲求知道之㫖豈徒區區名物訓釋不思以意逆其志哉大抵賦比興風雅頌雖各不同其發乎性情止乎禮義知道則一而已周召之告君也七月惓惓蠶桑稼穡艱難阿章諄諄馮翼孝徳引翼成王所以興起于善夙夜基命宥宻以此也故甘棠之愛九罭留一人心不容自己即此推之君之燕臣也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臣之答君也曰天保定爾俾爾戩穀臣之戒君也曰敬之敬之惟顯思命不易哉君之答臣也曰學有緝熙于光明弼時仔肩示我顯徳行君之於農也曰我田既臧農夫之慶農之答君也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上下感應㨗于影響一皆真心之見乎詞也今讀緇衣隰桑即知其好賢之誠讀巷伯何人斯即知其惡惡之切讀伐檀衡門即知其守己正讀宛丘株林即知其行己之邪讀采采芣苢即知其太平之樂讀彼離離即知其東遷之憂讀魚麗南山蓼蕭湛露即知周之所以盛讀民勞板蕩苕之華何草不黄即知周之所以衰讀車攻吉日雲漢庭燎即知宣王所以中興祈父黄鳥我行其野即知宣王所以終怠此其感發懲創諷詠得之矣雖意之所指或不齊孰非知道之言乎至于饗祀朝㑹則歴舉先祖之徳如穆穆文王緝熙敬止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帝謂文王無然畔援無然歆羡先登于岸帝謂文王予懐明徳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所以形容心神者至矣故凡上而后稷公太王王季下而武王成康各舉其實昭示後裔子孫臣工與聞朝廷間有感發興起者哉是故不特抑抑威儀維徳之隅與賔筵淇澳之咏可以知道甚至兵旅之興有嚴有翼既敬既戒一皆自其徳心充廣之耳若夫里巷歌謠一出婦人女子之口在汝墳乃曰王室如燬雖則如燬父母孔邇在雄雉乃曰百爾君子不知徳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雞鳴之婦乃曰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然猶處其也如柏舟緑衣燕燕終風以及白華之雅一則我心匪石不可轉一則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所以至今讀之猶足以動人也道在人心一觸之而即興秉彛好徳同焉故也孔子思無邪一言足以三百篇之㫖兹可黙㑹雖然古天廵狩列國必命太史陳詩觀政治道風俗攸闗也迨詩變而騷猶為近古漢魏而下㸃綴敲推可謂工矣然性情止乎義禮謂之知道則槩乎未之聞也詩不足以何以詩為哉
  詩大㫖
 學易莫要于玩象學詩莫要于辨體象者何隂陽竒偶爻位是也象明而六十四卦了然矣體者何風賦比興雅頌是也體明而三百篇了然矣是詩之有體與易之有象同而體定于未删之先與象定于未畫之先亦同也奈何有畫之後不明夫所畫之象既删之後不辨删定體伏何必於畫孔子何事於删乎豈詩之外别有所謂乎哉無别日月星辰即天之體也苟于日也月也星與辰也諸體不辨何以仰觀于天之文地無别水山土石即地之體也苟于水也山也土與石也諸體不辨何以俯察乎地之理人無别體首腹股肱即人之體也苟于首也腹也股與肱也諸體不辨何以中盡乎人之道昔人風雅頌三經興比三緯經緯分體一耳但賦也興也比也各一其義亦各一其體或一章三義具備則不殊或賦以直述其事而中寓興意或比與興雖各别以之為比即以之為興亦于經之體無與也此所以為經中之緯也若夫不可為小雅不可為大雅而雅不可以為頌正風不可以變風二雅三頌正變亦然真識其體如蒼素不可如絲不可混則各任意註述篇章藝工理昌反沉滅其本㫖尊雅而卑風者謂雅可降而為風貴正而賤變者謂變非盛時所有此以國異王侯地異朝野世異盛衰生分别心而於本然之體則茫乎其未之識也故意本委婉每認比興以為賦詞本假托毎認質言以為真或以鄙䙝之詞釋其深邃之意或于忠臣義士諷刺指為淫慝邪僻歌謠詩之晦塞可勝慨哉然非古人六義為一途而莫之講也由辨體不清詮義不澈孔子雅頌各得其所若有意以升降之矣豈知體裁一定聖人刪之次之特去其無意義者存其有關風教一切咸據體以分别次第之耳雖欲于體外加毫髪意見不可得也是風雅頌卑高也賦興比淺深正變無關隆替也得其體則六義炳如仰天地近取諸身色色信其本來而已矣况諸書假言闡明理義詩獨隨聲以宣洩性靈其體固别于聲響節奏之間其情則起于諷咏音律外學詩者于詞外見意則意味津津乎其無窮若先執理以解文則性情反為義理所拘不能洒然歌詠之表矣潢鄙人敢自以為識體乎哉但學詩乆之知有體之當辨也迺敢僭妄陳述辨體一端以為學詩之指南云
 周禮太師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即大序所謂詩有六義是也程子國風大小三頌詩之名也六義詩之義也一篇中有六體有數義者又曰學詩而不分六義豈能知詩之體也可見體即義之所由辨也何也風雅頌各有體不可混也但風非無雅雅非無頌又風雅頌正變所由分也苟不能先辨其體何以風雅頌各得其所
 古人六義先風即次賦比興者何盖賦比興風雅頌通用然首之以國風三緯即備于國風中焉如關睢首篇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賦之義也關雎荇菜皆因物起興雎鳩和鳴荇菜柔順則又取之以為比也此三緯所以即次乎風而先雅頌之意也
 六義先風而風之義何居大序曰風者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又曰上以風化下下風刺主文譎諫之者無罪之者足以戒故曰風是也朱子曰國者諸侯所封之域而風者民俗歌謡之詩也謂之風者以其被上之化以有言而其言又足以感人如物因風之動而有聲而其聲又足以動物也是諸侯采之以貢于天子天子之而列於樂官于以考其俗尚美惡而知其政治得失皆是也然未盡其義也盖風乃天地隂陽氣鼔萬彚無所不被無所不入各國風土不齊各國風氣不一各國風化因之善者矯其偏而歸之中不善者循其流習而莫之返也記曰鄭聲好濫淫志衛音促數煩志齊音傲僻驕志是列國之音亦不同天子廵狩列國太史陳詩觀民風者此也但列國風化不齊聲氣不類而體則一焉是故風之體輕揚和婉微諷譎諌托物不着于物指事不滯事義雖寓於音律之間意嘗超于言詞之表雖使興起而人不自覺參差荇菜樛木螽斯三叠如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母也天只不諒人只重複之如麟趾三章更易子姓數字咏嘆不已皆風之類也若夫碩人一篇正是稱美荘姜中間㸃出衛侯之妻一句不見答于衛荘公全不說出猗嗟一篇全是稱美魯荘公中間㸃出展我甥兮一句不能防閑其母亦不說出美中含刺之意却在言外風之體率類此
 國風不曰正風而曰南召南果文王之化自北而南之謂乎盖江漢汝墳不足以南國選之詩亦不應止此二篇已也盖南為離明正方故風為太和正氣取其長養萬物不傷也子謂伯魚曰女為南召矣乎人而不為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又曰不學無以言苟不知二南之體則言之出也不失發露則失之廹切内則傷己外則傷人真有一歩不可行者况于修齊治平之道哉惟詩之在二南渾融含蓄委婉舒徐本之以平易之心出之以温柔之氣如南風觸物而物皆暢茂凢人之聴其言者不覺其入之深而咸化育其中試舉一二証之即一螽斯可以詠歌后妃之徳即一甘棠可以形容召伯之仁即兎罝麟趾羔羊騶虞中間移易數字咏歎不已不直其所以而意自涵藴於其中二南所以正音也知二南之體則知正風之義矣否則漢廣行露摽梅野有死麕本因不識諷諭乃又從而為之詞是于面牆者加桎梏不深聖人諄切之教耶
 南體裁不長而咏歎不已渾含不露意趣躍然誦其言而其所言者令人玩味不忍紬繹之而其義愈無窮也學詩者學二南以立言則終日言而人不厭聴雖片言亦可以悟人也否則其如朔風栗烈變風云者果如孔氏所謂王道諸侯變風王道成諸侯有正王道明盛政出一人諸侯不得有風王道衰政諸侯故各從其國有美刺之别也據其所云則有道之世天下不宜有風又何為黍離為國風也盖惟以時盛衰正變不識之正何有于體之變耶不知變者詩之體變乎正非世之隆變而汚也惟以其時汚隆正變故何彼穠矣在二南者必欲改平王為文王曽不思七月篇非成王周公盛時乎且謂居變風末見變之可正也今取七月置之二南即可以為正風乎盖體合乎正者雖衰世所作不得不歸之于二南體異乎正者雖盛時聖人之所作不得不歸之于變風是正變各以體分亦非以正變評品詩之高下也知風以南長養萬物正則凢各方稍異乎正南者即為變風可見正南一出和柔餘風未免于勁直也試即柏舟變風之首者觀之我心匪石六句雅體風中雜有雅體謂之為正南可乎苟此詩作成康之時即欲類歸二南可乎辨體之正變者辨乎此而已
 賦之義云何鄭氏周禮注曰賦之言鋪直鋪陳善惡程子曰賦者敷陳其事如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是也又曰賦者詠述其事如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是也吕東萊曰賦叙事由以盡其情状朱子曰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皆是然而未盡也如關雎興也下文窈窕二句賦之謂乎甘棠賦也蔽芾二字非比之意乎葛覃首章本是直陳其事而中涵許多興味便是興之意義君子于役雞棲于塒羊牛下來又是賦中覩物興思不可確然執定一賦字以盡一篇一章大㫖
 比之義云鄭司農周禮注曰比者比方於物程子曰以物相比狼䟦其胡載㚄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几几是也又曰比者直比之蛾眉瓠犀其如玉之類是也朱子比者以物為比而不正言其事又曰比方兩例有繼所比而言其事者有全不言其事者皆是也亦未盡也或興中含有比意如下泉之類或如習習谷風在風以為比在雅以為興者如北門北風皆賦其事以為比又不可不觸類而伸之也
 興之義云何孔氏曰興者起也程子曰因物而起興闗關雎鳩瞻彼淇澳之類是也朱子曰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詞也然有兩例有以興為義者則以下形容上句情思下句指言上句事實有全不取義則但取一二字而已要之上句虚下句常實之例則同也皆是也亦未盡也如卷耳桃夭草蟲皆即所賦以為興而又有興兼比與賦者伐木鳥鳴則既興而又興也須玩味乆之自得不盡之意不可便以為無取義也國風比興最多美刺雖殊亦多諷意盖言之風謂之諷含而不露婉而不廹故也如漢廣游女野有死麕有女懐春托言以致諷如谷風與氓皆假棄婦之詞以致怨而非實言也且其寓意物如關雎便知為夫婦螽斯便知為子孫桃夭便知為婚姻蝃蝀便知為刺淫誦相鼠便知為刺無禮之類由古人庻物人倫比興不移後人倫物俱昧凡其所托諷一切不探其微反指為無意義良可羞也若雅與頌則比興漸少矣如小雅八十篇比興者尚四十六篇大雅三十一篇比興者止八篇頌總四十篇比興者止四篇小雅風體多大雅與頌則多質言故鮮諷諭之詞矣
 雅之義云大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興廢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程子曰雅者陳其正理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是也朱子小雅燕饗之樂也大雅朝㑹樂受釐陳戒之詞也論雅之義備是也以政小大燕饗朝㑹分屬其亦未識小大雅之體乎彼鹿鳴天保君臣上下交孚常棣伐木蓼莪白華乃父子兄夫婦朋友恩義孰有大于斯者乎湛露彤弓燕饗采薇出車兵戎楚茨信南山田事政孰有大于斯者乎謂小雅為政之小與燕饗果足以該小雅否也鳬鷖既醉燕禮必大魚麗嘉魚江漢常武征伐必大六月采芑安見其為政之大乎又安見其為朝㑹釐陳戒與小雅異也不知雅體較之于風則整肅顯明較之于頌則昌大而肆達惟彛倫政事之間尚有諷諭之意皆小雅之體也天人應感之際一皆性命道徳之精皆大雅之體也其中近于風與頌者則又為小大雅之變體小雅未嘗朝㑹大雅未嘗燕饗小大之正無所于時世之盛衰辨其體而小大雅正變之義俱不待言矣
 頌之義云大序頌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吕氏頌者美之詞也無所諷議果足以盡頌之義乎未也盖頌有頌之體其詞則簡其義味雋永不盡也如天作與雅之綿均之太王清廟維天之命與雅之文王均之文王也酌桓與雅之下武均之武王也試取而同誦之同乎否乎盖雅之詞俱昌大何其約而盡也頌之體于是乎可識矣敬之小毖雖非告成功而謂之為雅可乎哉魯之有駜泮水近乎閟宫與商之伍篇則皆近乎雅而其體則頌也故謂為變頌也亦宜周自文王初婚至陳靈公上下五七百年其所存詩各國多者二三十篇少者數篇而已說詩者每牽扯數十年間或有歸諸一二人焉如變小雅盡指為平王幽王時詩何謂司馬遷太師蔵詩三千餘篇孔子删之存三百餘篇止十之一也盖亦存其可以垂世立教者皆綱常道義風教之所係也即孔子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是矣若不辨體且曰其中雜有淫僻悖亂之詩不大孔子删詩之㫖乎詩聲教也言之不足長言性情心術之微悉寓于聲歌咏歎之表言若有限意則無窮也讀詩者先自和夷性情于以仰窺其志從容吟哦優游諷詠玩而味之乆當自得之也盖其中間有言近而指逺者亦有言隠而指近者總不可以廹狹心神索之不可以道理格局拘之也噫賜商可與言詩其成法具在否則誦詩三百雖多亦奚以為
 善說詩者固不可以辭害意亦可因辭以㑹意但詞有限無窮法語之言小雅之謂也㢲語之言二南之謂也一部論語南召南之體乎
 發乎情止乎禮義三百篇皆然大約風多主乎情小雅多主乎事大雅多主乎理頌多主乎徳非謂大雅遺徳小雅之無情然小雅則情寓于一事中大雅則見于一篇之内各就其多者見之也
 仲尼于詩三百蔽以思無邪一言凢有邪思者必其所删而所存無邪思也明矣故惓惓以學詩勉二三子雅言詩也然及門諸賢獨商賜可與言詩曰起予曰告往知來謂其得意言外不滯泥于文辭間耳孟子亦曰善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然則學詩者又可尋文泥句逐字解義云乎哉盖詩之為教性隨物感聲逐意宣或寓言質言寡或假此形彼或微露其意不竟其辭縱文辭偶同美刺逈别要在悠游涵泳以我心神古人意趣超然朗悟懸解可也是故各經皆循文探理惟詩則言外傳心若一逐字句則滯象迷真且莫辨又奚有于興觀羣怨哉
 
 
 
 
 
 
 
 
  風雅頌
 詩各有體也聖人删詩謂之風謂之雅謂之頌者古人作詩之體耳得其所以為風雅頌之體可與言詩矣或以為天子諸侯之辨者豈深于詩者哉何以謂之風也風之體多重咏嘆輕婉淺淡百里不同風而出于民俗歌謠者雖各發于性情而各土之音因以異各國之風亦因以見也何以謂之雅也雅之體多正大整肅雖或各言其情而終非輕婉之辭矣何以謂之頌也頌之體多荘嚴恭敬于以君徳淵微祖先勲烈云爾後世作詩者有律有古有歌有引體製不同而名亦異也自風之體觀之大率三章四章一章之中每每數句而詞多重複既曰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又曰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既曰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又曰之覃兮施于中谷葉莫樛木三章四十有八字六字不同螽斯三章三十有九字惟十二字不同芣苢三章四十有八字亦惟六字不同甚者殷其靁三章七十有二字六字不同北風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黍離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何人三章重言麟之趾三章三十三字而實字九字以此觀風之體多類此盖以數字咏嘆成章一歌咏之間風有聲感人最易入也若雅之正整肅則異乎風焉然而大雅小雅之别者以小雅之所咏者雅則雅矣大率多述其事道其情猶未若大雅渾涵如云穆穆文王緝熈敬止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云予懐明徳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云天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若此之類涵蓄淵邃此其大雅為何如也此觀雅之小大而其體裁自殊果惟在于燕饗朝㑹之别乎雖大小雅多道乎人君政事得失然猶有美有刺而頌則無有諷刺要皆鋪張功徳焉今試以風之體與雅頌之體詳觀然後聖人小大之意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可見聖人未反魯之先風雅頌混淆非一日矣彼序詩者乃以言謂之風言天下之事謂之雅政有大小故有小雅大雅頌則以其成功告於神明後儒又以風為被上之化小雅宴饗樂大雅為朝㑹樂頌宗廟之樂其果然與夫既以風為諸侯矣乃以周南為王者風后妃之徳何耶若謂文王當時尚為諸侯故謂之風而豳詩成王之詩周公之事亦列之風何耶况聖人既降黍離為國風矣而豳詩列于國風不謂之降又何耶夫既以小雅蓼蕭澤及四海湛露為燕諸侯六月采芑南征北伐王者之政此為大而小雅為政之小乎吾不知常武征伐何以大于六月卷阿求賢何以加于鹿鳴采薇出車何為燕享既醉鳬鷖何為專于㑹朝也頌謂其稱君之功徳則有然矣若謂專于宗廟神明焉則閔予小子敬之小毖何有神明之告載芟良耜何與宗廟之樂也况類而通之七月之詩不有類于雅乎而其體則風也瓠葉鳬鷖不有類於風乎而其體則雅也泮水不有類于雅有駜不有類于風乎而其體則頌也審如是王國侯國各有風天諸侯各有頌周平王詩列于國風不害天子之尊魯僖詩列于頌不失為諸侯之卑彼謂聖人王國諸侯者陋亦甚矣嘗自衛武公一人觀之淇澳列諸風固諸侯賔筵列之小雅抑列之大雅果以諸侯為政王朝是以列諸雅與若不論其體裁則以淇澳列之雅賔筵與抑列之風亦無别與以抑而置之小雅賔筵而置之大雅以政而分之與噫今田夫野婦能為鄉土之歌是即古風遺體唐人平淮夷雅漢人聖主得賢臣頌之類是即古雅頌之遺體何獨古詩體裁無所辨哉
  國風
 天地嘘育萬物莫疾乎風所以節宣隂陽之氣而萬物生機頼之以宣暢也然吹萬不同一皆隨其竅之所感而聲亦因以異焉是本之氣而形之聲氣則聲氣勁則聲肅和則物觸之欣欣向榮勁則物觸之而撓折者多矣其機如此率土之濵各方風氣異齊人之聲亦因之知風之自其風俗成于下其風化則本乎上也故曰君子徳風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易地上有風觀君子省方觀民設教古者天子廵狩列國太史陳詩觀民風觀此也詩三百篇曰風曰雅曰頌所以列國之風亦區以别焉觀風者觀乎此而列國教化習俗昭然聲歌之表矣或曰二南至豳均之為國風也周召獨謂之南子以南為樂章取證以雅以南詩記亦曰胥鼓南信有然者但以二南正風列國變風古人無意義云然哉盖八方一也而獨以南為正由北高南下天之象也北幽南明天之氣也位北向離君之體也孔子恭己南面而已矣知八方以南面為正則八風一也獨以南風為正可推矣知南為正風列國變風可推矣且八方各一其地八風各一其時故舜獨以解愠歸諸南風之薫以阜財歸諸南風之時惟時正夏天地太和萬籟俱暢隂陽之氣有發生無肅殺故八方均之為風獨以南為正也試誦二南其體皆優柔委婉含蓄不露猶之乎南風鼔盪庻類靡不蕃殖孔子關雎不淫不傷亦此意也類觀各篇盖莫不然可見同一國風周召二十五章獨謂之南不于天地正風之義而有取于南哉若夫柏舟緑衣以後未免廹切不平發揚太過凢所美刺直言之雖非後世詞家怨讟誇毗叫號者比殆不若二南渾厚無迹令人得意言外入人為尤深矣猶五諫均之為忠也二南比諷諫列國比之直諌譎諌未若諷之猶善也深于風體者其正變自得然則知風之正變凡大小雅之含蓄和婉者必正體發露質直者必變體也况正變一以體言則雖一人歌咏亦自有風雅正變不齊者在也故朝堂之上未嘗無風閭巷之間未嘗無雅雖盛時未嘗無風雅之變雖衰世未嘗無風之正豳詩七月似雅而實風都人士何草不黄似風而實雅者不即此可推矣乎真知南正風為三百篇之首則正以啓其端變以盡其賾如易乾坤二卦而諸卦皆易卦變體書首堯舜二典誓誥書典變體禮首曲禮二篇檀弓曾子問皆經曲之變體又可推矣雖然正變固各一其體要皆此心真機發洩惟其一出人心自然天機故雖閭巷婦人女子歌謠帝王典謨並傳萬世足以風動人心無窮盡焉但八風能動物尤莫善於南風之和列國之詩皆可觀風尤莫善于南樂詩章有正必有變凡風氣風化風俗在天在人在上在下一也奈何誦詩三百不識南樂名義南召南為王化自北而南謂胥鼔南南夷之樂又惡足與語國之正
  小大雅
 問詩有小大雅之分果政之小者為小雅政之大者大雅與抑小雅燕享樂大雅為受釐陳戒之詞與曰均之未盡也盖朝廷燕享無非祭祀兵農之舉政孰有大於此者觀鹿鳴天保之類固謂為政之小矣行葦鳬鷖既醉謂非燕享樂歌乎哉盖雅者政也均之為政矣而小大分焉如鹿鳴之乞言皇華遣使天保之答君采薇遣戍與夫常棣伐木白華之于兄弟朋友夫婦要皆事體之正大而章著于倫間者若大雅則一皆天人性命之奥而有未易窺測者矣故不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則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不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則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不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則曰上帝臨汝無貳不曰無然畔援無然歆羡先登于岸則曰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則不日神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則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要皆天人交際之間其義至精至粹大雅所以異于小雅者此也是賔筵與抑同一衛武詩也在抑則曰抑抑威儀為徳之隅不愧屋漏豈徒飲酒孔偕惟其令儀已哉黍苗烝民同一召穆詩也在烝民則曰小心翼翼古訓是式威儀是力豈徒原隰平泉流既清已六月采芑江漢常武同一宣王南征北伐詩也在江漢常武則曰矢其文徳洽四國王猷允塞徐方既來豈徒薄伐玁狁蠻荆來威已哉舉此數章引伸觸類觀之均為政之大而雅之大小有辨矣况善讀二雅者又自有感發之機如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誦此寧無敬天之思乎穆穆文王緝熙敬止不顯亦臨無斁誦此寧無修徳之念乎試觀古人之讀詩也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子思引之言其上下察便見其性道活潑如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孟子引之言其以徳服人便見乎王道精純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孔子贊其知道便見乎性情之本善此皆學詩之法也他如小弁蓼莪常棣角弓伐木谷風使皆合而誦之有不動其父子兄弟朋友真情非人也要皆不在乎尋章摘句而徒泥乎文詞斯可矣故曰詩可以興曰小子何莫學夫
 
 
 
 
 
 
 
 
  風雅正變
 虞書曰詩言志永言孟子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是詩乃志之所發而風雅頌之體所由存也讀詩者以意逆志則正也變也于以揆其志之所自而得扵意言之表焉可也舊以二南二十五篇正風鹿鳴菁莪二十二篇為正小雅文王卷阿十八篇正大雅皆文武成王時周公所定樂歌之詞也邶鄘至豳十三國為變風六月何草不黄五十八篇變小雅民勞召旻十三篇變大雅皆康昭以後所作而正變定于盛衰之時焉不知詩人之志有美有刺故見之于詞有美有惡而志則一也彼謂二南正風以其多美詩野有死麕以為美詞矣然則變風無復美詩也如淇澳衛武公緇衣鄭武公何獨正風大相懸耶彼既以政之小為小雅以政大為大雅小雅之變是特政之小者變于燕饗之間大雅之變是特政之大者變于朝㑹之際也然幽王鼓鐘淮水憂心將將尹氏秉政以致亂而憂心如惔以為變之小而異乎瞻卬召旻之篇也耶若謂變風變雅之作由禮義廢政教故作傷人倫之廢哀政刑之苛矣如淇澳緇衣羔裘鳴鳩何所哀而傷也耶楚茨信南山諸篇繼于鼓鐘之後以為思古之詩矣桑扈鴛鴦魚藻采菽一皆傷今思古之作也耶民勞板蕩信乎其變之大矣嵩高烝民江漢常武宣王中興之烈申伯山甫召虎皇父之賢終不得與于大雅之正不知其所大雅者果何謂耶程元嘗問文中子豳風何也曰變風也曰周公之際亦有變乎曰君臣相誚其能正乎成王終疑周公則風遂變矣非周公至誠其孰卒正之哉元曰居變風之末何也曰夷王以下變風不復正矣夫子盖傷之也故終之以豳風言變之可正也斯言也謂其說理不精不可也謂聖人刪詩原有此意而為詩之定論奚可哉况觀豳風則變固可正矣變小雅何草不黄變大雅召旻而雅之變卒不克正何耶反變風之正非周公不能三頌殷武又何耶即如周公之際亦有變康昭以後獨無正耶是皆因篇次先後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耳文中蔽于漢儒而後儒又崇信之使讀詩者習于其說而莫之辨良可慨哉然則風雅無正變耶盖卦爻有正變而變卦不出乎正卦之外樂音有正變而變音不離正音之中如其肆好穆如清風雅中未嘗無風猗嗟三章雖曰美之實則之而正中之變變中之正或一于正或一于變惟以意逆志自得之也若以風雅之正拘拘于時盛衰焉豈深于詩者哉
  二南
 詩序非子作人能辨之矣後儒祖述詩序使萬世之下悉尊信不疑可無辨哉即如二南之詩小序曰關睢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係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徳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係之召公後儒遂謂文王使周公為政國中召公宣布于諸於是徳化大成于内而南國莫不從化三分天下有其二如是言則文王從豐即使周公為政召公宣布三分有二皆周召致周召不待武王伐商已秉政有年矣且關睢篇既謂宫人作於文王后妃初婚之時矣而麟趾關雎之應則其化被南國不俟周召為政宣布之也况周公亦在振振公子中周召二公采邑抑亦分于文王三分二之先乎然則謂之周召者何也地志扶風東北有周東南有召城安周召非地名又安知二公之封非因周召封國得名乎古以周二公分土治主東西方諸侯安知非采詩于周之地而得之故名之周南采詩於召之地而得之故謂之召南然則南非自北而南之謂矣而謂之南者何也南樂章也小雅鼓鐘篇以雅以南以籥不僭亦可証矣夫既以二南係之二公矣遂以其詩皆文王時詩見關雎葛覃或出于婦人遂以他詩亦皆出于婦人即如汝墳曰既見君子不我遐棄殷其靁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果皆室家思見君子之詞乎小星肅肅宵征夙夜在公肅肅宵征抱衾與裯乃謂夫人妬忌以惠其下盖衆妾進御於君抱衾裯而往不致怨于往來之勤焉借云進御何用肅肅宵征見星而往還為哉夫肅肅宵征逺行不逮夙夜在公勤勞王事也詩中此類亦多矣安知抱衾裯夜行者非勤勞公事自安不均之命乎夫既謂南國文王后妃之化雖江漢女人望見之知其有端荘静一之徳非復前日可求矣然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而致鼠牙雀角之訟有女懐春吉士之而野有死麕之詞者何也果文王后妃但能化及女子不能化彼强暴之男乎讀舒而脫脫無使厖吠之詞謂其貞㓗自守不信凡詩有美有刺雖衰世未必無可美雖盛世未必無可刺者即如二南之地雖嘗被王化矣然所采之詩安知其世無後先而盡出於文王周召盛世乎觀何彼穠矣篇曰平王之孫齊侯之子春秋荘公元年書曰王姬歸于齊此乃桓王平王下嫁齊㐮公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而何若必指為文王時非特不當正義太公尚未封于齊則齊將誰指乎又謂武王文王不知邑姜武王元妃果以姜女而下嫁于太公之子乎此皆至明至顯無可疑者安知唐棣桃李非徒美其色或言其時王姬之車曷不肅雝正以刺其徳之有不稱乎苟時有不同文王之子孫且不免管蔡鴟鴞之比而後世有小弁白華之咏安能王國之無可刺也况丹朱驩兠無損堯舜二典亢龍龍戰無損乾坤二卦野有死麕之類即有損于文王二南是故舉何彼穠矣一篇二南類推矣舉二南三百篇類推然則詩删于孔子前之所采者時雖盛衰不齊詩亦美刺不類地雖周召之如風則世態變遷所以同一雅也而美刺之雜出者無害其為雅則同一南也而美刺之悉采者何害其為南哉善學詩者無為見聞所拘始得
  召南
 詩有六義風雅頌興比是也興中固有賦而賦中亦未嘗無比興古凡詩皆然今誦三百篇于千百載之下也一一盡以己見揣摩測度為何何人以實之雖賦體且難知也况比興哉姑即召南言之詩總十六篇甘棠羔羊騶虞三詩外皆出婦女子周南十一篇除免麟趾亦然風多採于閭巷出婦女子之口而後謂之風所謂之子懐人有女游女果皆賦體不可為比興召南既謂召伯文王之政而化被南國男女皆化而歸乎善矣厭浥行露甘棠之後貞女為强暴所訟而速之獄鼠牙雀角之風方盛行焉使非以禮自守决不爾從何能以自免如此而云王化浹洽召伯誕敷王政不知殷其靁婦人思念君子猶可說也摽梅女子懼嫁不及時則有強暴之辱恐非大無道之世遇極惡之人未必至此乃曰求我庻士迨其謂之何急求自售如是哉斯女也謂其貞信自守不知也至野有死麕章謂詩人懐春女貞自守不為强暴所汚末乃述其拒之之詞言徐徐而來動我之恱毋驚我之犬而謂其凛然不可犯吾不知也且王化肆被南國徒能化及女子在在强暴之徒梗化如故則是詩本以美王化實以醜文王向使不沾文王化則男女之在南國者盡非人類乎然則諸詩何謂也吾意其多比體也觀古詩之變始自離騷屈原去周猶未逺其賦有曰思美人兮覽涕而竚眙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蹇蹇煩寃兮滔滯而不發申且以舒中情兮志沉筦而莫達曰衆女嫉予之蛾眉謠諑謂余以善淫諸賦中所謂娀女姱女宓妃佳人不一而足屈子清貞亦借此為比詩可類觀矣今予亦以鄙見揣摩測度妄言大抵二南之詩多出于文武盛時其出共和以後者恐未必盡無也即厭浥行露首章為比君子敬慎避禍而禍猶不免故下二章雖遭獄訟守正不妄從人今以意逆之其志可想見何必室家不足之語即謂女子不從强暴摽有梅比體或者詩人賢哲凋謝寓言摽梅使求賢及時延訪之耳蔵激切之意于㢲順之只今猶有一唱三歎者在矣野有死麕亦比也惟野有死麕白茅得以包之惟有女懐春吉士得而誘之今也林有樸樕野有死鹿非特麕之小也白茅純束不取以包之哉懐春之女其色且如玉也吉士寧不誘之哉是誘在吉士而致其誘者懐春如玉之女也既已致其誘矣乃曰舒而脫脫無感我帨兮無使厖也吠是已既炫才求用于人又欲人勿廹于求己也可乎哉詩人不過託言懐春之女以諷之耳何必質言懐春女子不汚于强暴之徒歟若夫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則又無俟于辨也但執泥文王之時盡歸諸賦體故不得不婦人口氣而謂之賦耳果不泥其盛衰之時不為直言之賦以意逆志則昔固測度以為賦予測度以為比昔固測度以為婦人之詩予乃測度以為詩人之詩昔固測度以為貞女予乃測度以為君子或諷君子可也引而伸之三百篇如此類者不可以達觀之哉
  關雎
 孔子序詩必先之以國風者何也頌乃宗廟樂歌雅則朝堂之上燕享朝㑹及受釐陳戒之詞惟風自王都之里巷各隨其風俗以形之歌謡如風之動物廣被無方也序國風必先之以二南者何也風本善入南為正離惟凱風自南則解愠阜財長養萬物八風惟南最善而詩惟二南一出於正非若列國之風之多變也序二南必首之以關睢者何也知風之自閨門尤為風化之原關睢篇乃風化所自始如家人大象所謂自火是也然則關睢匪徒二南首十五國孔子揭以冠三百篇者必有取爾也已是以孔子雅言詩而觀其以二南伯魚謂人而不為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今之二南具在也學詩者果何以之而可以免夫面牆之失哉彼詩有六義興其一也詩不盡言不盡意而其寓意于物者為無窮即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向非中庸揭以發明費隠之道則詩人所咏亦若目前景物云爾孰知形容道妙寓意微奥有如也則是詩中之比興亦若易中卦爻取象也苟不得其象而能得其詞與意者鮮矣豈若後人㸃綴風花烟栁玩物適興已哉是故詩之首篇以關睢荇菜起興其詩夲平常雅淡而其寓意深逺一章㫖要涵蓄焉當于其興義得之善于詩也何也匹配天地大義人道終始詩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咏歌文王后妃夫婦合徳大雅謂其天作之合是也如徒以其詞焉雖長言之恐猶不足以形容合徳之善而詩人乃獨寓意于睢鳩特一羽族之微耳關關和鳴河洲之上其生有定耦而不相亂耦常並遊而不相狎故毛傳以為摯而有别列女傳以為未嘗見其乘居匹處者盖其性然即此玩味之而君子淑女合徳者可得于意言之表矣後二章又以參差荇菜起興荇菜澗溪沼沚之毛耳有明可以鬼神可以王公其物雖微而其所于薦享者甚重不得則薦内豆者無所如之何不憂得之則職中饋者盡其誠如之何不樂是以淑女之未得也寤寐輾轉不寧其既得也琴瑟鐘鼔偕作玩味荇菜之興則憂也樂也一出性情之正而無一毫情欲係于其中孔子關雎不淫不傷以此也即關睢而三百篇類推矣且文王后妃徳化一倡于關睢由此葛覃樛木螽斯以及江漢汝墳之間莫不被其化而公子有麟趾之祥焉由此鵲巢采蘩采蘋又有甘棠以溥其化而諸侯騶虞之瑞焉風化所被自近及逺所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迓于家邦其機有如此况由是列國之詩雖多為變風弼鄘皆首柏舟二詩亦皆善處夫婦之變者歴觀列國閨門肅則其國治閨門亂則其國衰信乎風化閨門為首君子之道由夫婦造端若夫豳居變風之末文中子謂其變之可正矣其實豳詩七篇周公詩也始之以周南終以周公所以風動列國不有所歸要之國風首關睢而夫婦之倫正小雅鹿鳴君臣情通大雅文王天人道著頌首清廟幽明感孚以此觀詩則不拘縛字義訓詁庻乎詩人之意與我相黙契
  鹿鳴
 天下地上為泰天上地下為否君臣天地天地卑高不可君臣上下其可亂乎陽氣本上隂氣下陽下于隂則天地交而萬物上下交而其志同也苟陽自為陽隂自為則天地不萬物不通上下天下無邦矣可見卑高者其等也其氣未始不相上下者其分也其情未始不相洽詩小雅鹿鳴深有取于地天交泰之義也夫人臣忠義之懐孰不欲自靖自獻願攄一得之愚自表然而不敢言者君臣之分若天地懸隔孰敢披逆鱗以犯雷霆不測之威乎周王之于臣也至以嘉賔待之所以尊之矣然于燕飲勸酬必將以禮樂之以樂乃曰我有㫖酒嘉賔式燕以敖我有㫖酒燕樂嘉賔之心是其尊之者一出中心之孚而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夫固其師臣之志也故以鹿之羣食夫苹也其鳴呦呦可聴而我之燕飲嘉賔不將周行之我示乎感鹿之聚食以燕夫賔感鹿之和鳴以乞乎言所謂式燕以敖燕樂嘉賔之心無非表其精誠以為受教之地焉耳夫以天子之尊而賔禮其臣焉尊徳樂義學焉後臣之道本如是也惟天氣既為之下降則地氣必為之上騰君既屈己下賢則臣必獻忠納誨此亦感應必然者故鹿鳴之歌興由是天保以下所以惓惓報禮者自不容己凢魚麗南山蓼蕭湛露彤弓菁莪諸篇至今讀之見其君臣相與藹然明良喜起之風而當時太平氣象可想矣要亦有自來武王克商下車之初詢常道尚父丹書獻訪彛倫箕子洪範陳至成王免喪延訪羣臣乃曰佛時仔肩示我顯徳行而周召之所納誨者若七月卷阿之詩莫非周行之也是求教臣工武王以之永清四海成王以之日靖四方固有家法小雅鹿鳴其諸周庭燕羣臣之樂章乎書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好問自用則小于此益信雖然地天天地則否天地且然而况君臣乎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天且然而况自公卿大夫以下士庻人乎聴鹿鳴者盍自思之
  大雅
 嘗讀李白詩云大雅乆不作深明大雅之㫖矣乎三代而下韓退之唐平淮西碑其于小雅庻㡬近之至于大雅豈特乆不作而已乎而大雅之義其不明于世也亦乆矣何也大雅篇什所以天人之奥也雖後儒終生勤苦探索亦止能敷陳理義云耳求其知性知天洞晰大雅精奥㡬何人哉試即大雅之詞詳玩味之文王在上於昭於天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已没矣謂其神於昭于天理如此也帝果有所在文王陟降在其左右想像而言之亦真知其所在而云然乎神與帝俱猶有可信然而天何言哉帝謂文王無然畔援無然歆羡先登于岸帝謂文王予懐明徳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有言乎哉皇矣一篇作臨赫監觀究度眷顧其於上帝若親見其然者果測度其理必如此咏歌之哉不然謂之為荒唐怪誕之說亦可也噫嘻是詩皆周公作也周公豈欺我哉况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盖其緝熙敬止不顯亦臨文王在宫在廟其所以刑寡妻兄弟家邦莫非昭事之道也則上帝文王相與感通殆有非常情所能測度者矣豈惟文王前此誕降嘉種有相之道后稷之所昭事上帝後此而上臨汝無貳爾心武王之所昭事上帝乎且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天之所以斯人者本如是昊天日明及爾出王昊天及爾游衍天之所以斯人者皆如是也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斁思則是事天之學得非斯人之所同乎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人感通機㨗影響文王在上以至召旻篇什不齊莫非此意但是詩也向非周召武申大聖大賢亦孰能有大雅之音也然則大雅之詩宜如之何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知中庸所以天載之至則知大雅所以大雅者端有在也故孔子天生烝民之詩而賛其知道雖然豈必一一言天言言俾爾彌爾性而後為性天之妙哉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自後詩家觀之不過㸃綴景物之詞爾惟子思一發明之昭明有融觸處皆道乃知於昭陟降鳶魚飛躍真機也果能小心昭事不愧屋漏夙夜匪懈焉則自求多福之道即于此乎在而矢音遂歌莫非大雅之音矣孰謂大雅終不可作
  頌
 詩集傳頌者宗廟樂歌大序所謂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今果以為美盛徳乎如雅之文王大明棫樸旱麓思齊皇矣諸章其所美之者至矣果以為告成功乎如雅之江常武采芑車攻諸章所以之者詳矣至于清廟之頌乃自顯相多士對越駿奔之而不顯不承亦止一二言已耳歴觀諸頌皆然其所美盛告成功反不如雅詩之詳且盡何也雅固升歌朝廷未嘗不奏之宗廟而頌固宗廟之樂也振鷺有客二代之後來助廟祭臣工噫嘻豐年載芟良耜粢盛出之農事尚于祭祀有相關者若閔予小子訪落敬之小毖諸詩㮣為宗廟樂歌可乎盖雅頌各得其所雅頌各有其體如既醉鳬鷖雖奉之宗廟而原非頌體如訪落敬之雖歌之朝廷不可以為雅也然則頌之體維何其詞簡而㓗其㫖沉而静其音疏越雋永宗廟朝廷均有頌也大約主于祭祀交神明頌之道也敷揚先王盛徳成功不如雅詩之詳盡然聞清廟之頌顯相多士能無感乎聞維天之命曾孫能無感乎聞烈文天作辟公與其子孫能無感乎於乎前王不忘之音一入于耳而思及前王不容己也噫嘻成王㫖一惕於衷而思及成王不容己也寓悚動儆惕之意於登歌祝頌間使在朝在廟之人莫不精白一心對越祖考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左右焉則先人盛徳成功固已洋溢升歌之表而人神懽洽幽明貫通此頌之所以為頌也書大傳周公升歌清廟苟在廟中嘗見文王愀然如復見文王以此意㑹通諸頌頌豈有餘藴哉然魯侯國也有頌者何彼謂魯本周公後而不係之風者不使列之太師所以重魯重周公非所以論詩之體也又謂風雅皆有變周頌奏諸廟魯頌奏諸朝周祀先魯禱君周以祭魯以燕周王魯侯非變而何此又以朝廟祭享王侯不同而謂之變亦非所以變體周之臣訪落得非朝乎魯之閟宫得非廟乎不知頌之體不以朝廟正變也惟駉與有駜有似風實非風也泮水閟宫有似雅實非雅也魯四篇體特以氣揚詞夸有似風雅故謂之變頌亦可也雖然周之簡而文矣商之何其周繼商而王而録商周詩之末者反本其實商亦故以類附世之後先亦非意為之也是故論頌者惟于其體焉則諸說皆不待辨矣噫王之風非貶王也體風也褒魯也體詩體風雅頌之殊非雅重于風高于雅也因倂及之
 
 
 
 
 
 
 
 
 七月流火之詩周公告成王而作也註云七月七月盖火心星退於七月萬古不易雖欲不謂之為夏正不可得也但以七月流火七月三百篇凢所云時日皆當謂為夏正而詩即謂之為詩斯可矣如以周詩咏之時此章歸諸邠公猶近似然則二月初吉四月夏六月徂暑六月棲棲十月之交以為時乎抑周之時乎要皆因周正建子之說誤之也非周建子也特改歲建子之月以易乎朝㑹之期耳而其時與月未之改也不可以為冬不可以夏天不能改乎時與月而聖人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雖欲改月與時以令臣民而有不能也曽武王周公是事哉且不必他有所證試即七月一章觀之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春日載陽蠶月條桑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六月食鬰及薁七月及菽八月載績九月築場十月禾稼一之日于貉二之日其同十二月中天時人事恐前乎周而唐虞夏商後乎周而秦漢唐宋莫不然也曾謂周而獨不然先儒以此之時也然第五章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牀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戸嗟我婦子曰為改歲此室處夫以十月而入執宫功將入此室處想夏時亦然夏時改歲十月之終與咏而玩之不必也明矣知周特改歲十一月未嘗改月與時豈特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當謂之為三百篇六月棲棲十月之交諸篇俱可無疑也予嘗徧考之易書周禮春秋以證春王正月之誤故于此詳言之以俟諸論世之君子云
  切磋琢磨
 學之一字千古聖賢道立徳要法也凢有志之士不患其道不明徳不立哉彼用功不力者固不知學然優游歲月不知所以進乎學如此而學焉或作或輟奚怪其不明不立故吾也試觀工人治骨角玉石象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未有不求其工緻滑澤者方其功未加也衆器之體質雖已備具不過塊然頑梗耳及其功一施焉變化裁成俾骨角玉石各適于用是骨角玉石不能自成其器而器用之利必藉乎工人之能也夫人生天地間祗自其形言不過蠢然血肉之軀與彼骨角玉石何以異也然良知良能則已畀于成形始而道明徳立恒必由夫踐形之功奈之何憧憧逐逐迷蔽終生甘自朽腐玉石岡山委骨角于溝瀆無論間有志乎道徳者又皆躭虚寂自然不曰人性原無善惡則曰此性知能本良一或加功便渉人力稍有意念盡屬識情豈知骨角玉石之器不能自成而工人技能孰敢鹵莽滅裂一蹴而致之哉彼治骨角者先之以刀鋸之切繼之以鑢鐋之磋其用力亦勞且苦矣然必如此而後骨角為有用也治玉石者先之以椎鑿之琢繼之以沙石之磨其用力亦苦且勞矣然必如此而後玉石為可珍也功深力到方圓小大成象成形引伸觸類何物不然人之為人何為不然雖然同一骨角玉石也又在工人之製噐者何如惟製得宜或為天下貴噐寳玩之者也可為國重器而世守之者亦此也不然則亦器之小者耳或極其工巧止可以供玩賞不為大人君子貴重者亦多矣不亦可惜哉噫今之論學者謂本體即是功夫或認現在享用良知尋樂體玩弄精魂不知自克責懲窒以變化氣質不肯深自思維究竟洞徹性天堯舜以上善無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仲尼老且發憤忘食顔子竭才欲罷不能虚語哉盖亦非謂本體自然者為不當順于骨角玉石外别用雕鏤之巧也正以涵養徳性不可不加夫問學之功切磋琢磨可以利乎骨角玉石之用衛武髦年猶日勤箴警所以不愧淇澳之詠也是學者果欲道明徳立必思反身切磋琢磨而後
  儀一心
 心在身莫不知之矣身在心中咸莫之知焉何哉人身血氣凝結銳上而排下者謂其非心不可也有象可莫不信之然此特神明之舍也若夫至虚至靈一身主宰在目視之在耳為聴之聰在口為言之從在體為貎之恭臟腑髮凢有形者莫非無形者以為統攝謂身在心之中也非與况周流六虚變動不居倐忽間或几席之前或在萬里之外或在千百世之上下天飛淵沉莫測端倪强有智力有術者莫得而拘執之心之神妙若此欲其凝聚身中渾然如結也難矣詩云其儀一兮心如結有味哉善形容身心合一之學哉但禮儀威儀三百三千其形諸一身若此其繁何以謂之一也周旋折中䂓中矩升降進退可象可威其協諸禮者何其一乎心之應感靡常何以其如結也危微操舍存乎其人結則一致散則萬分念慮旁雜精神紛擾事物交接日與心鬬馳騁遊騎莫之歸宿晝焉放逸于識情夜焉奔軼魂夢安得如結可見結則一也所以不曰心結而曰如結云者不二以二不參以三精念慮凝聚堅固正目視之無他見也傾耳之無他聞也如猫捕鼠如雞覆卵舟子操舟渉江遇風濤惟舵是操不得其他商書禮制周雅無貳爾心兹可證矣夫惟其心之一也則隨其身之動履整齊嚴肅較若畫一而民之表儀于兹乎樹焉在家足以儀刑一家在國足以儀刑一國天下足以儀刑天下所謂其為父子兄弟足法民法之也或曰心活物也操之至如焉得束心之太廹乎曰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勿失亦可以急廹疑之否觀知及而非仁守則雖得必失而如結懸解矣知及仁守必莊涖動禮而如結一可意㑹矣矧謂之如結則百慮一致非專守念頭結胎也謂之儀一心結則心正身修非徒致飾于動容節間也其不忒之正四國胡不萬年正己而物正一足以萬年法則非徒攝意飭行檢生無益于時無聞後者可倫矣是故鳲鳩全篇而益信乎身心合一之學
  出幽遷喬
 脫凡近以遊高明者莫急于善資麗澤以求上達者莫先于擇交何也凡人自暴棄固本于無志然亦未嘗無朋交也觀其日與徵逐者匪燕游狎僻之陋即貨利聲色之華羣居黨集矇然莫覺設有談道義倫理于其側者不鄙之為庸愚則嗤之為誑誕此其在一人也非一朝一夕之故在一國非一一邑之弊大抵世之積習使之然也何怪高明鮮人哉盖必豪傑之士不肯凢流自居超志卓雖一技能且不肯擅長標名則必以千古聖哲歸宿矣又肯安然樊籠羅穽中哉但學必須友以成其徳而友必勝己者斯可以聨其交故曰毋友不如己者懼其志趣卑暗好行小慧匪徒無益幽僻中垢一或䧟溺其身能自振㧞者鮮矣嘗誦小雅伐木章于出幽遷喬深省也詩云鳥鳴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伊人矣不求友生諷詠豈徒有感求友一端哉盖凢有志之士孰不欲遷善改過以求首出庻物又孰不思良朋以自輔翼但既云良朋不肯聨交于下流之夫也友也者友其徳也我擇人豈不擇我乎故云一鄉善士斯友一鄉善士一國善士斯友一國善士天下善士斯友天下善士志同道協聲應氣求風虎雲龍不期自合而有朋自逺方來必本于時習之學也况友天下善士不足以滿其願而必欲尚友千古此其出幽遷喬猥瑣庸流可得而忖度識量哉夫鳥之求友必遷夫喬木而鳥之遷喬出夫幽谷幽谷之出鳥自出喬木之遷鳥自遷也友聲之求鳥自求也可見鳥之求友必非睍睆幽谷之中凢友之求者必羣集喬木之上今即其出幽遷喬則知鳥之能擇善矣即其遷喬求友則知鳥之能擇交矣夫何人論友道者不過杯酒洽情貨帛將意已耳况富貴之徒自矢功名視之不啻幽谷卑汚功名之士又自以為遷喬木安能道徳品相砥礪然則出幽遷喬謂非求友先務雖然因鳥以自警尤有甚焉者色斯舉矣翔而後集鳥之知㡬為何如也綿蠻黄鳥止于丘隅鳥之知止為何也是丘隅之止且不徒喬木之遷色舉即翔則尤敏于幽谷之出故孔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是故知止至善不能忘情友生
  報徳罔極
 天之大徳生故論徳罔極者必歸諸天也以天徳之大而欲報之難矣子之于親雖莫不受其鞠育之恩若難乎與天並也然得天地之塞以成形所以成其形者非親乎得天地之帥以成性而性即秉于賦形之始所以成其性者非親乎蓼莪之詩哀父母劬勞欲報其徳謂如昊天罔極者以其生我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若止言乎我之形骸已耳其于天親罔極似未之盡也然形性合而成人是人即有是形有是形即有是性形性不相天親原自合一以其生生者一也所以孔子修身以道修道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孟子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觀參于易簀啟手啟足以示門人子夏下堂足數月尚有憂色何也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毁傷保親遺體不敢不敬必于其全而生者悉全而歸之斯可謂之孝也已知此則知詩人所謂罔極之徳不越乎父母生鞠之外口體甘㫖之奉特孝養一端不足以盡其欲報之恩焉故云者莪匪莪伊蒿匪莪伊蔚正以及其壮且老也非復始生之美其所哀哀者何可勝言又云瓶之罄矣惟罍之耻至于生不如死其所深耻不有出于怙恃之表者乎或問形色天性踐其形即所以盡其性也窮神善繼其志知化善述其事而踐形惟肖果在天為肖子即為父母孝子欲報之徳謂其猶天之罔極可也然徳之報尚可勉而能也天徳罔極亦可報與曰人生七尺之軀昊天視之不過一塵一芥云耳然而此性之大彌綸六合包含萬象浩浩乎窮之莫盡其量淵淵乎測之莫得其朕即於穆不已天命也在天為命人為其如性本大而人自小之何于此真信不疑信乎天以此罔極者而生我我即全此罔極者以報天而報親即所以報天所以孔子君子修身不可不思事親是知人知天又謂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事親是故孝子成身此之謂也昔晉王裒毎誦蓼莪涕泣沾襟弟子為之廢講盖子之慕親有感即動是篇一字一淚情見乎詞讀是詩而不涕淚非人子也信哉詩可以
  小心昭事
 廣大高明覆幬無外所以主宰于其上者帝也聰明知慮應感不窮所以主宰其中者心也在天為帝在人為心其理一而已矣試觀日月星辰水火土飛潛動植一非苟非帝以宰之則時行物生不將亂其紀耳目口體臟腑血脉經絡爪髪何一非苟非心以宰之則作止語黙不將紊其緒乎然亦非天自天人自人兩不相關渉也盖岐天人而言之人之生也一皆在乎上帝主宰中若真信夫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盡人正承天則知天人原自通一無二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一天矣然事之云者齋明盛服以承祭祀如郊以事天明堂以饗上帝之謂哉又豈若晝之所為夜必焚香告天者可擬之哉盖文王事事之以心也心粗則氣浮心散則思雜心怠則念馳惟翼翼緝熙敬止而此極其小也雖不顯而亦臨雖無射而亦朝乾夕惕一息一念不與上帝相為對越雖謂文王之心即上帝主宰其中焉亦可也故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夫文王之生也惟帝則黙順斯其沒也一陟一降無時不在上帝左右又何存亡之間也然小心以事之而謂之昭事何與由此不能惟精惟一虚靈窒塞馳騖紛擾既以失其神明之體安足以語懋昭之學若文王則敬直内昭明有融文王予懐明徳文王所以克明徳者恪遵訓此其事也以事之及其沒也於于天夫復何疑凢所謂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有周不顯帝命不時舊邦之命者一根諸此耳雖然小心昭事豈獨文王為然周祚肇自后稷帝命率育太王岐山王季作邦作對度其心一脉相傳有自也傳之武王上帝臨汝無貳心傳成康上帝是皇逮周公曰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孰非昭事家法帝心簡在有周黙識然則後學誦法文王如之何盖天若此高明廣大莫非上帝以為主宰則不宰之宰其機甚微非小心不能相通也况此心本自一物不著無主則淪于無本萬物皆備而有主即滯于有惟小心昭事上帝雖無形聲覩聞臨下有赫實無不有無時不然此心之神明是依有而未嘗有也一身耳目口體臟腑經絡咸有所統凢宰制萬變不特私欲不能為之擾雖情識意念不能為參一切奉帝則以周旋而一毫人力之莫與矣何簡易如之故盡心知性以知天存心養性事天而存文王所以存乎上帝之神
  不識不知
 凡生天地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有識人為萬物獨無知識乎哉良知學知雖不齊其知一也然而有自焉惟皇上帝降衷下民有恒性自有生以來不知饑寒不識父母人人完具靈明烱然在中正目視之無形可覩傾耳之無聲可聞故不可謂之有及事物形聲一接則各有所知各有所識不可之無無知無不知無識無不識雖無尺度權衡之形而短長輕重烱然秩然此帝之則也即帝降之恒性也夫性一而已矣而有識知之别何與知以知來識以蔵往一物二名良知不事乎學慮黙識不假見聞見聞學慮莫非知識要之莫非上帝降衷所以帝則之當順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動性之欲也物至知之始焉因知以生識繼焉縁識以起知性寂然不動者反為外物引誘輾轉起滅憧憧往來故其知也既為物誘引之于前而聚之為衆有其識也又以物誘藏之于後而塞其所本無聰明不逮者固為氣稟所拘縳矣稍有靈慧者各以意見開通徑竇探賾索隠窮高極逺莫不以為知或博聞强記獵古搜今莫不以為有識也此其所所識一出見聞思慮未免雕刻貞元鑽鑿渾樸人力天工性真反為之桎梏帝則淆亂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匪文王其孰能之試觀其聲色不大革不長畔援歆羡之皆無翼勉勉小心昭事上帝故不聞亦式何假乎識也不諌亦入何庸乎知也即如庻獄庻慎亦罔敢知伐密伐崇惟是命王赫斯怒怒以天下已無所怒於樂辟雍樂以天下已無所樂所道岸誕登純亦不已文王其即天乎順帝以為知識文王無知知以天也文王無識識以天也所以不敢自作聰明而為天聰明之盡也是文王與天為徒豈逺人以為道乎即其為人君父為人子臣與國人交而一止乎仁敬孝慈信焉可見仁敬孝慈信乃人性至善上帝降衷五典天叙五禮天秩文王為能止之順之耳嘗觀之論語曰吾有知乎哉孔子亦自以為無知也汝以予為多學而之者與非也孔子亦自謂非識矣但雖曰無知却曰五十而知天命知我其天此孔子所以不踰矩也信孔子則信文王矣易曰乾元用九見天則又曰乾知大始乾以易知易知即天則也果自冺其知識洞澈乎知大始乾元日用莫非天則顯見文王我師豈欺我哉
  有覺徳行
 知行之說其來舊矣分之為二者必欲先知而後行又以為行難而知易合之為一者認真即是行且以為行易而知難嘗以此反之于身而體貼乆之本一而二焉何待人之分二而一焉亦何待人之合自彼認識以為知而不肯反躬實踐規之以力行之艱可矣若謂行難于知固於知體未透自彼不自著察而㝠行自是者則當以知難責之俾其求進于明焉而率意妄行乃謂行之易易者其亦未嘗深省夫躬行之不逮與嘗大雅抑抑威儀深喜其言之約而盡焉詩曰有覺徳行盖以覺而不行是謂空行不可以徳性真知行而匪覺是謂㝠行烏覩庸徳之行皆所以明明易繫辭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知能分属乾坤謂之二者非與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夫不曰簡行而曰易從是從即從夫知也謂之一者非與又玩乾坤二卦爻象竒畫三爻已成下卦之乾體矣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夫知至知終乾也至之終之非坤乎偶畫三爻已成下卦之坤體矣曰或從王無成有終象曰或從王事知光大文言地道臣道也妻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盖以地必從天臣必從君妻必從夫而坤亦不過代乾以有終耳一乎二乎何待而後明也且即據此詳究衛武之學曰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顔不遐有愆相在爾室尚不愧屋漏隠顯一之致力行者亦既宻矣又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思者聖功之本必欲通乎神明此非真有覺者何其言之洞澈一至此哉後云誰夙知莫成覺徳行亦不待訓釋矣故大學淇澳篇以證明明徳止至善迺申之曰如切如磋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皆此意也或曰佛者覺也儒書從先後覺外他何所證耶曰說命篇有云徳修罔覺亦可以大之意訓之哉人皆夜暗而朝覺神氣交而合則寐神氣開而醒則覺從之天將明而人皆覺焉日用常行雖皆從覺寤中行不能自覺乎性覺之真體不可以有道顯徳也是故以衛武而稱之曰叡聖兹于有覺徳行之言而益信
  有物有則
 學者蔽于見聞豈徒承襲師說不可破即大學首篇前云物本末後云致知格物先儒各有定訓矣但既云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此物專指有形者言矣明明徳為本新民為末朱子未嘗不以明徳為本也明徳亦有形乎胡為乎牿于下文物格上文明徳為本之物莫之㑹通大雅烝民篇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是物也即本文秉彛懿徳不專有形言也明矣朱子釋之云自百骸九竅四體而達之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無非物也而莫不有法焉如視之明聴之聰貎之恭言之順君臣有義父子有親之類是也合本下文詳玩味之又有不待訓釋者在夫云仲山甫之徳柔嘉維則可見柔嘉之徳即物則不可以形求也未已令儀令色小心翼翼古訓是式威儀是力統一身之間有形無形一非物則未已天子是若明命使以至百辟王躬出納王命賦政四方保身事君不吐剛茹柔總歸徳輶如毛其所物則者與大學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總謂之物格無異胡為乎詩之所謂物則舉信之勿疑矣廼獨疑大學物格也又胡為乎舉信明新民之為物矣廼獨致疑物格之物也要皆梏于舊說莫肯脫然文義外直敦化川流之原以究竟之耳雖然一物各具一太極予今所言亦不過自詩與大學章句合論之苟觀其㑹通萬物統體太極得意忘言洞然物則之義而格物之學當有渙然冰消霧㪚者矣他經書言物不專有形者最多惟有物有則格物物格而統言之幸有此詩可徵也故併舉之以觀其㑹通
  於穆不已
 窮理盡性以至于聖學極則也苟不知不特終身貿貿無所底止謂之知性可乎性有未知謂别有物理窮究志性命之學者如是乎但世之學者舉凡言寂言虚言無言静者莫不曰此玄談此禪詮也然則聖人之學果專于典禮紀法儀文度數顯設不知喧寂虚實有無動静即道之一隂一陽費隠微顯不貳不測不可以一偏言也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若專自虚無寂静以言天矣然非離四時百物以言於穆亦非離時行物生以言於穆不已也何也天之象浩浩高大不可窮也天之運悠悠廣逺不可禦也天之覆幬林林衆多不可紀也然其所斡旋者孰樞紐是孰綱維推行是盖有天之命存焉渾兮闢兮其無垠兮杳兮㝠兮其無朕非人精神心知可得而測度也自昭昭以及無際凡在其中如日月星辰之運行寒暑晝夜之往山河土石之奠麗尊卑貴賤等列窮通壽夭同異鉅而六合微而纎塵莫非天命以為宰制流行二氣五行參差雜揉鬼神造化卷舒乘除巧厯不能致其算聖哲不能殫其藴將以為有體瞬息間變動不居何其疾乎將以為無定在也司化握機栽培傾覆一定不爽若有為之劑量而節裁焉者從開闢以來頃刻間歇謂之非虚而無寂而静何為莫得端倪思議之哉此乃性理根源窮者窮此盡者盡此至者至此不離日用行人情物理而一循乎天命之性非二氏習静歸寂專事虚無者比所以聖門中正之學也觀中庸至誠無息博厚高明覆載生成總以於穆不已天命結之且曰天之所以為天也程子聖學天真知言哉夫學無徵不信中庸論天命之謂性而徵諸詩正以見性於穆不已之命也予今因論於穆不已之命而取證中庸正以見盡性者當求明乎於穆之命而盡人合天修徳凝道也然穆穆文王何以儀刑之哉必也戒懼不覩不聞敬信不言不動庻㡬于純亦不已有從入之方矣安得專精虚無寂静從事倫物安得勞心載籍事功致力性命與之共明乎天人合一之學
  緝熙光
 嘗誦大學之道在明明徳且歴引康誥太甲堯典總之曰皆自明也是明徳乃其本體自明即其功夫明之一言足以聖學矣及誦詩曰學有緝熙于光不可以古人二學朱子明徳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盖人心惟虚故靈惟靈故不昧所以形容明體者亦既盡矣且云人之所得乎天何哉凢言太虚神靈昭明不昧者莫踰乎天所以詩人云天維顯思正此意也惟知天之顯則知人心之丕顯有自來矣然則人匪不可以人徳不可以語徳學匪不可以語學大人之學惟在明明徳道本如兹也且成王之學得諸家緝熙敬止小心昭事而稱至顯必歸諸文王者此也故成王曰維予小子不聰敬止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不可以觀周家之學脉哉且文王純亦不已先天而天不違後天奉天文王一天天道下濟光明陟降厥士日監在兹及爾出王游衍雖欲戲渝馳驅不可得所以光明之體其原諸天者雖人人同惟成王則學專主敬俾日有就月有將于以緝而續之如日月代明繼照無瞬息間斷熙而明之如日月普明中天纎毫昏翳炳炳煌煌光明全體復還初學如此可以言學也所以當時之者成王不敢夙夜基命宥宻緝熙殫厥心曰不顯成康上帝是皇奄有四方斤斤學必以光明歸宿也豈虚語或曰明心見性禪宗之正脉大光明蔵佛典真詮論學而有取于光不有類乎禪耶曰緝熙光豈獨詩人言之易曰履帝位不疚光明動静不失其時道光明言不期同而自無不同同此性體故耳矧同此大光明蔵也佛從一毫端大光普照十方大法輪而悉歸諸寂滅儒學
 則藴之明徳顯之以明倫而必欲明徳天下國家不可以性天耿光哉或又曰光明以言其體也緝熙以言其功也舉詩證學功夫本體一言蔽之矣光之與明得無别耶曰四方文王一本克明光被四表者堯也一本克明峻徳即孟子所謂日月有明容光照明其體也其用也體用一源庻㡬乎至善之止矣近世良知之學實根諸此而緝熙之功非其所當亟講者乎
  稷契
 聖人亦人也聖人之生也天或縱其聰明睿智之資以宏其開物成務之績生有自也出有為也此理之必然者若以奇怪聖人降生之異窮理君子當聞言而即決之矣子不語怪雖有之且不語也况取奇怪之事垂訓萬世而謂之經乎一有不決遂至誣天誣聖誣經以誣後人耳目孔子删述也是或有稷契二聖人之生最為希奇與否予曰何為其然也曰予每據經論世其在周雅有曰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其在商頌有曰天命元鳥降而生商殷土芒芒先儒謂其履巨人跡而生吞鳦卵而生契也其亦謂之非經典乎曰如此據經是叛也是也善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以辭害意不善說詩者大以己意害文辭也何也雅頌二傳皆謂其祈祀郊禖固有然者而一詩中帝上帝可無辨乎第三章上帝不寧八章上帝居歆上帝指天而帝乃高辛氏姜嫄高辛氏郊禖之禮必帝與妃同所謂履帝武者得非妃履帝之武哉踵歩行禮將以速歆乎上帝觀前曰敏歆後曰居歆前後相應歆字可以意㑹何為而謂帝即上帝惟其謂帝即上帝故以帝武為巨人跡而以敏歆為歆歆然如有人道之感反摭麒麟蛟龍之異以神其說不惟聖人而其誣天也特甚然則曷為誕寘隘巷誕彌厥月先生如達不拆不副無菑無害居然生子所以之也鄭姜寤生荘公終身惡之亦若有同然胡為乎以其之異即以足跡而誣天也耶元鳥之詩謂春分元鳥降正郊禖時也簡狄郊禖元鳥降時孕而生契故詩人歸之天命云爾胡為反據此詩以証吞卵之妄耶噫嘻一則以天跡之巨而敏歆一則鳥卵之㣲而誕降諸事理果可信儒者惟理是從况有經文可據不能據經以熄邪說而反引邪說以誣聖經即此事理經文顯明者且繆妄若此則凢依違近似以己意傅㑹穿鑿又何可勝
  箕子衛武公
 道無順逆非道則逆而困道無老少非道則老而衰盖順逆者遇也老少者年也貫通老少順逆貞夫一者道也無志于道者無論已雖矢志斯道且有難為力者盖以順則意氣舒而逆則氣易折也少則精氣壮而老則氣漸衰也苟見之不真執之不固養之無素則志不足以帥氣欲其患難順境耄耋壮夫與時偕行與日俱新也難矣哉嘗于商末得一箕子周末得一衛武公其于道脉大有關繫也何也箕子處常不可得詳觀于其變而常可知矣衛武少時不可得詳觀于其老而少可知矣故箕值惡方稔目覩刳孕之慘炮烙之酷而四海民不堪命商祚岌岌不可旦夕留矣斯時也身為宗臣不可皆為微子之去又不可盡為比干之死佯狂以晦其明焉身可辱也可也可也與道合萬變不能為之挫也此豈止忠臣智士之為哉甯武子公杵臼狄仁傑能為之矣易獨稱蒙難正志貞明不息何也嘗因以道咨訪陳洪範焉如五行五事皇極福極天人感應之際了然如指諸掌學貫天人能之哉若曰隠忍觀時勢之變則亦知箕子淺淺者耳衛武年已九十五矣猶箴警於國曰自卿以下至于師長苟在朝者無謂老耄捨我恪恭于朝夕以交戒我故在輿位宁依几居寝臨事宴居史矇皆訓御之如左史倚相所記果足以盡其睿聖之稱哉思曰睿睿作聖恐未易言也盖惟其切磋琢磨之功是以有金錫圭璧之徳惟其圭玷僭賊之戒是以温温抑抑純至于相在爾室尚不愧屋漏中庸引以性道道學自修恂慄威儀大學推其民不能忘想武公實徳足以垂訓無窮所以孔子删述六經獨存洪範于書存淇澳賔筵抑于風雅道脉所係也可箕子之道不以逆而變衛武公之道不以老而衰也况人見箕子之難箕子不自知也人見衛武之難衛武不自知至今誦其詩讀其書想見其人如書曰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曰沈潛剛克高明柔克如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有覺徳四國順之曰神之格思不可矧可射非道之所關係雖然順逆老少論難易正謂人當終始一于道也不然少之時血氣方剛鮮有不用壮而敗事者及其老也閱歴操練熟而徳慧術智少壮比也渉逺不敢逞轡于羊腸駕舟者不敢揚㠶巨浪覆舟順風蹶足坦途滔滔皆是矣志道者可以一時一事乘之以慢易之心哉思無邪
 思本之官萬事權輿也官得其職則事皆得其理官失其職則事皆失其理至百姓勸懲則又皆由官司秉正致之也苟以勸懲百姓之官各得其職有是理哉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夫以三百之詩而總歸無邪當自作詩者言非專為讀詩者也明矣若云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其用歸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是謂詩有善惡其思未必無邪誦詩者因其善惡懲創焉斯可無邪思也夫好賢如緇衣好得其正也惡惡巷伯惡得其正也因好善惡惡之正而有所感創則是感創本于詩人好惡之正而以正感正謂之皆無邪可也以此觸類三百篇亦可也苟專以無邪歸諸誦詩之人雖得詩之用而昧詩之體不并孔子說詩之意而失之哉說者曰子謂三百篇一出無邪思意則善矣以此歸諸頌當無異論而二雅且有不盡然者如小弁未免以子怨親菀栁未免以臣怨君白華未免以妻而怨夫也三綱之主亦可以相怨猶可言也至于國風二南豳詩外如弼鄘衛鄭諸國其詩多淫詞矣信若子之言彼詩人好色者亦謂其無邪耶是說也正以列國淫風故以無邪歸諸感創之人也然三百篇未删已前其篇什之多不知㡬何孔子縱欲取其可為鑑戒者以垂訓不必多取淫詞懲創人也且謂鄭國淫辭獨多又引鄭聲淫以證之然謂其聲淫耳非指其詩言也如緇衣羔裘雞鳴東門皆善之善者而風雨思賢子衿不悅學也野有蔓草致美孔子誦之以美程子華亦自可證其他狂童之語皆托以致刺耳今以千百年後斷千百年之前安見其皆出于淫也舉他國可知矣借曰中有淫詞雜焉或亦為刺淫作果刺淫不足垂戒淫人之口而後可以垂戒乎哉又安見非秦灰後或雜逸詩以足三百餘篇之數也若夫孤臣孽子不得君親棄婦不得于其夫或形諸咏歌一出真誠惻怛之情焉故孟子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即小弁而餘不可類推可見聲詩所由起詩三百篇無邪美善無邪刺惡者亦無邪而善可感發惡懲創則又皆統括其中奈何孔子删詩止存三百餘篇本欲存無邪之詩以垂訓後人乃遂無邪歸諸誦詩之人豈聖人意㫖嗟夫不明一至此哉不論詩之邪正自可以示勸惡自可示懲孔子何以删為哉果如俳優詞曲聞其忠孝節義自足起人善心聞其艶麗淫蕩自足以消人惡念詩亦如斯而已爾則又何取三百篇之詩哉又何怪騷人墨客動輙藉口風人態度
  說詩
 嘗聞删後無詩予謂自孔孟後并說詩者無其人矣非無詩也亦非無說詩者惟其不惟意故總謂之無孟子王者之迹熄而詩亡即子夏詩序先王以是人倫教化移風俗之謂也凡詩人之咏歌質言其事也毎托物志感起興雖假目前之景以發其悲喜之情而寓意淵微有非恒情所能億度之者况其言雖直而意則婉亦有婉言中而意則直也或其言若微而意則顯亦有顯言中而意甚微者故美言懟怨言若慕誨言若愬諷言若譽要之一出性情之正孔子謂其可興可觀可羣可怨可以父事可以從政専對莫非綱常倫理關係也自三百後求詩之可存王迹人倫者誰與孟子曰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是無遺民也嗚呼後之說詩者孰不如其辭而已向非孟子善說詩又孰信詩皆無邪之言而謂三百篇中多淫辭哉且詩可以興必其感發興起超然文辭外也故聖門諸賢獨商賜可與言詩曰起予曰告往知來莫非興起言詞之外者後之人胡為滯泥習見習聞卒莫之悟耶試即七篇中說詩之類觀之如經始靈臺則謂其與民偕樂不滯臺池鳥獸之辭也刑于寡妻則謂其舉斯加彼而不滯咏歌文徳之辭也王赫斯怒則謂其一怒安民不滯整旅遏密之辭也乃積乃倉則謂其好貨百姓同而不滯乎公劉遷豳之辭也爰及姜女則謂其好色百姓同而不滯太王岐之辭也自西自東則謂其心悅誠服不滯武王辟雝之辭也迨天之未隂雨則謂其及時政刑不滯周公鴟鴞之辭也雨我公田意在雖周亦助也曽大田篇章之所泥乎周雖舊邦意在新子之國也曽文王篇章之所泥乎戎狄是膺意在子之不善也曽閟宫篇章之所泥乎不愆不忘意在遵先王之法也曽為假篇章之所泥乎他如殷鑒不逺誰能執熱載胥及溺娶妻如之何永言孝思天生烝民小弁凱風素餐憂心悄悄不殄厥愠凡其所說何莫不然可見孟子之說詩與孔子許商賜可與言詩者一也自孟子後說詩者非一家求其得意言外不為文辭拘縛者又誰與或曰說詩必如孟子斯善矣然則詩無定論惟在人各以意而㑹之歟曰詩言志后䕫言之矣是以作詩者皆起于意而意寓于辭實不盡于辭也要在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果能反覆涵泳頓然朗悟而得乎作者之意則胸次豁達無往非詩而說詩又當于篇什之外引伸觸類不溺其辭不失其意是之謂善說詩也不然徒以沉滯意見解釋其章而且義理傳註文辭如彼汾沮洳園有桃實語也反以為摻摻女手可以縫裳寓言也反以為實談不止此也如將仲子叔于田貳章鄭人本以刺荘公也而辭則為叔段咏焉今誦其辭逆其意得非寓刺鄭荘之意於愛叔段之中乎楊之水椒聊之實晉人本以刺昭公也而辭則為桓叔咏焉今誦其辭逆其意得非寓刺晉昭之意於美桓叔之中乎敝笱猗嗟齊人本以刺㐮公也而辭則指魯桓及魯荘焉今誦其辭逆其意得非寓刺齊㐮之意於刺魯桓之中乎魚藻本刺時王崇飲也如以其辭信乎美天子燕飲矣車牽本慕賢者之徳音也如以其辭信乎美新婚之燕樂民勞板本以刺厲王不敬恤民也如以其辭信乎僚朋之相戒矣此其故何也誦詩讀書當論其世或時所難言或勢不敢言每借虚以為實托此以形彼而說詩者不悟其意本婉言也反直言之本托言也反質言之本微言也反顯言中間凢托為婦人女子之辭者即信為實言而假游女静女為比喻者又皆指為淫詞使作者之志意晦塞不達矣盖惟不能以意逆志不免逐響尋聲詩人之㫖無復存也又安望如賜告知來起予哉故特因孟子北山之詩而表章以為萬世說詩之法
 
 
 
 
 
 
 
 
 
 
 
 
 圖書編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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