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之四十九

定交客揖而起
　　　止酒赋(辛亥)
余晚抱疾谒告屏居表如栀蜡之萎里如芭蕉之虚
庖屏鱼蟹筵却果蔬　室靡樽罍案无杯杍乾糒数
匙仅给朝晡垂首痴坐如老浮图门有剥啄声且疾粗
问客为谁肃入庭除日中山之族人称高阳之旧徒
戟手擢发𢾗余之辜昔与吾子情好素孚长安之楼
临邛之垆新礼之市步兵之厨饮啐子同游息子俱
虽终朝之酣鬯亦有时而空　王媪之见贳泥便
了之行酤子尝穷愁浩叹长吁我沃子胸子颜为舒

子尝苦思叩竭搜枯我浇子舌子唾武珠顷刻非我
无以自娱谓没齿之绸缪忽晚节之阔疏意者子于
交朋情久则渝始不异于管　终有类于耳馀者乎
余乃修礼容吐款要而起谢日幸容宽假毕陈其愚
年事有老少物理有乘除方其少也则阮籍入林之
始王绩逃卿之初及其老也则陶公真止之后涪翁
刚制之馀察其色则昔渥丹而今湿灰量其腹则兮
椰子而昔瓠壸觉形神之欲离赖丹艾而小苏纵曲
蘖以自伐与堇鸠其何殊凡余之所悲伤感慨者乃
今我而客之所记噫责𢾗者乃故吾倘虚受

名宁显着绝交之书又况鼹鼠之量已盈
益臞尚不思于节腹久必至于戕躯一旦庭设元会
朝赐大酺称兕觥于堂陈兽尊于衢九宾在列万玉
环趋弁嵬峨而屡侧步蹩躠而欠扶纵明天子赦其
不上船之罪贤宰相宽其吐车茵之诛彼御史在前
执法在后其肯汝贷也夫客乃踧踖失辞而去顾命
童子退而笔
　　　吊小鹤赋
英德陈使君饷予双鹤小者尤机警并栖旬月余觉
大者鸷悍欲离隔之未果一日乘园丁画寝啄小者

春毛尽脱而毙哀而吊之词曰
金晚摈于时兮户寂庭空赖二羽衣兮伴一秃翁一
轩昂而前导兮一耸秀而后从譬士龙之于士衡兮
仲容之于嗣宗余爱夫稚者之尤慧兮有颖悟之风
质如陋巷之臞兮性如草言玄之童余拍手则起舞
兮极蹈厉之容荒山无以自娱兮振羽籥而陈笙镛余
目为小友兮意他日跨之飞翀惜如至宝兮由敝
迁之雕笼栖息并兮水粟同觉长者之鸷暴兮曾弗
念夫友恭既饮啄之贪多分亦动止之争雄每语园
丁兮使之谨避其锋俄骇机之骤发兮闯

慵击抟甚于鹯雀兮吞噬惨于鸡虫髡
乘无援而急攻脯衰鸣而烦冤兮夕委顿而告终余
闻物不伤同类兮猛而虎狼微而蚁蜂君臣父子秩
然兮不相寇戎奚兹仙禽兮吭清而顶红矜喙长而
瓜利兮力健而体丰角技能之不建兮积媢忌而热
中操入室之戈兮关射第之弓以人方之则老瞒之
刑修兮偃月之毙邕以女方之则吕妪之戕戚兮传
嫔之陷冯死者有知兮䜣苍穹岂无谴罚兮及厥躬
窃怪夫善恶祸福视天梦梦　慧者拙朦瞳者工强
力者臧仁弱者凶惟鹤寿不可算兮汝何辜而与祸

逢戒村獠勿烹兮瘗之薄丛余将声罪而致讨兮停
其廪供命挟弹小免兮碎首　胸念天道之好生兮
相雠杀其焉穷令无右军兮字大墨浓谁书此赋兮
勤之幽宫
　　　谴蠹鱼赋
惟余先人兮奋白屋掌太史兮校天禄甑生尘兮瓶
无粟以陈编兮实谔腹俸所所收兮手泽所录朱黄
粲然兮咸精实而可读嗟小子兮窃有志于似续仕
五十年兮皇皇求访之未足近得之江兮致之粤蜀
或相蓝之善夲兮或故家之旧牍虽

侯之藏兮庶几及善和之目先庐不足以容
贮于山麓舍有四方之事兮寄筦钥于部曲既启闭
之不时兮亦怠弛之失𦢊余退老而温故兮惊蠹鱼
之遗毒初一二之蠕动兮忽千百之孕育么么譬于
针粟兮中伤惨于铓镞谓一帙之偶然兮将补缀使
完复俄万卷之皆遍兮始欲无于全幅念尔琐琐兮
不足加于刑戮矧复蠢蚕兮尤难侥以罪福岂非始
皇李斯之后身兮挟已试之绪馀祸始于灭藉兮终
至于血儒彼愚黔首而已兮尔　𣣔并愚吾徒将恐举
世兮皆空空之夫试展卷兮浩叹长吁残缺漫漶兮

类科斗与虫鱼磔裂穿凿兮甚杨刘与荆舒噫斯文
之厄至于是欤吾闻善恶之报兮有疾徐尔依典籍
兮蕃族而芘躯无谓周孔兮释教之不如曷不观沙
邱之死兮咸阳之诛父子夷兮宗庙墟余将炽鸟薪
于焙兮采香芸于厨窃白蝉之类兮荡涤扫除尔虽
微物兮其有不侮者乎
　　　吐绶鸡赋
伊灵禽非壹类鹑以斗鹤以唳鹇以白鹰以鸷孔翠
以刑鹦鹉以慧武顾影而衒奇或饰表而招累或不
密而漏言或自喜而献技中猎徒之诡计起

潜伺始黏　而触网俄铩翰而剪趐戚皆自贻欲以
谁怼吾观兹鸡则异于是方其窃冬积阴风雨如晦
濡渴味以寒溜充饥肠以遗穗中粲而组丽外嘿嘿
而谦閟其饮啄也若廉其韬藏也若智及夫春和景
融天日开霁忽五采之彰施竦十目之瞻视探怀中
之色笔织机上之锦字舒汉京之黼黻扫唐朝之絺
绘虽惊猜于群皃可体明于一世惜乎前不与振鹭
兮阵清庙之颂后不与二鸟兮鸣开元之际大不如
黄鹄兮蒙赓歌之作小不如鶢鶋兮飨钟鼓之祀拊
岁月之蹉跎帐笼槛之幽闭哀志气之摧伤顽羽毛

　之憔悴记主君以栖止奉宾客之娱戏吾闻丹穴有
　禽兮其出为瑞饫体泉与竹兮实知味腐鼠之味
　灵均惜其高逝兮圣丘叹其不至岂若尔鸡兮驯扰之
　易违野逆之性兮负豢养之愧
　荒哉吾池黄浊沮如鸥鹭不下蛙蝈所聚尔其味出
　声恶刑入笑具突睛皤腹对人箕踞夕呼达旦晨噪
　至暮一吻倡之众吻和附舌腐嗌乾犹蓄馀恕名理
　之流掩耳而去纬竞之朋吹唇而助无理之闹识者
　未谕昔在句践𣣔敫斗士见汝而揖谬为宠异卒以

快其沼吴之志吾谓鸟喙骄汝至是煌煌太阴汝食
之既天眼汝瞎舜瞳汝蔽地行臣仝泣请于帝刳汝
磔汝遂尸诸市焚鞠洒灰次及汝类汝悔已晚脐不
可噬
　　　劾鼠赋
余悯黄卷兮惧白蟫之害颇整比其散乱兮又补完
其破碎手自扃鐍兮若巾袭于珍具虽稍辟以蠹类
兮曾不虞以鼠辈偶一夕之慵兮遗𢾗帙于外明发
起视兮遭毒喙皮壳无恙兮残腹背余意不怡兮朝
食癈思古事兮发深慨彼盗肉兮汝常态尚熏掘而

诛磔兮矧灭籍之罪大余非刀笔吏兮莫鞫讯而捕
逮始诘汝以理兮具以臆对余廪有粟兮菽园有果
菜库有醯醪兮庖有脯醯汝出没其间兮且攫且嘬
每择取其甘鲜兮而遗余以馁败汝于此兮夫岂不
快书于汝兮曾微纤芥汝前身宁盗儒兮剽窃梗槩
以论语兮受帝拜以兔园册兮事四姓相五代既化
异物兮习气犹在嗟余嗜书兮甚䏑与脍虽无万卷
兮寸𥿄亦爱今与汝约汝法兮反复告戒犯前𢾗条
兮原其罪惟齧余书兮不汝贷求良猫兮设毒械如
永某氏之为兮汝毋悔鼠默然失辞兮叩头而退

　　　诘猫赋
余苦鼠暴兮语之所亲或致狸奴兮稍异其伦甚俊
黠兮尤服驯既咆哮而威兮亦斓班而文余乏精识
兮㕥貌而取人阅壹历兮差良辰栖以丹槛兮藉以
华祵饭以香杭兮侑以絇鳞谓子苍辈之闻风兮退
避而逡巡犹鳄惮愈而徙海兮盗惧会而奔秦始俘
禽其一二兮气稍振意薙狝其族类兮愤乃伸俄伤
饱而恋暖兮复嗜寝而达晨信半质之难矫兮况驴
技之已陈彼瞷两兮柔而仁汝视彼方狎不嗔久遗
毒于一室兮寝旁及于四邻尔尚施施而厚颜兮嘿

嘿而容身余架无完衣兮按无完书大穿穴于墙璧
兮小覆翻于槃杅闯荐庙之鱼菽兮伺亭宾之牢蔬
将大嚼而后快兮宁垂涎于馂馀彼蝶栩栩于栏槛
兮雀啾啾于庭除嗅残花啄弃粒兮哀所营之区区
尔睥睨而袭取兮之二虫又奚辜余甚怜雪衣女兮
置诸座隅譬之能言之流兮绝代之姝尔一旦窃发
兮掩其不虞使果入朝而入宫兮其不忮害也夫嗟
尔以捕焉职兮狞面目而雄牙须于所当捕兮卵翼
之勤渠于所不当捕兮踊跃而驱除余欲诛之兮不
胜诛尔犹有知兮亟改图否则世岂无含蝉之种兮

任执鼠之责欤
　　　蠹赋
余既倦游退老于乡五𤱔之园手自锄荒封植群木
位置众芳桃柳易蕃次则海棠密密疏疏稍己着行
鲁不𢾗年类鸟物戕疑此三者盛于春阳如人蚤达
理不得长撜抽冬实而华绝香梅至高寒桂尤坚刚
俄亦复然不可测量余静观之树固如常忽有小窍
仅若针铓浸淫不止穿穴其傍叩之空空望之幢幢
其拂檐出屋者可伐而薪参天合抱者可拔而僵也
余周行四顾叹息徬徨客日嘻有蠹焉为树之殃先

齧其心伏于膏盲如人内溃发鸟疽疡以小喻大可
得而详由身言之蛾眉伐性豹胎腐肠尸虫瞷睡谗
于上苍虽有老彭化为小伤由天下国家言之鼠食
郊　雀耗太仓群狐隳城聚蚁决防眇绵不察以至
败亡盖身也天下国家也皆未免于有蠹子徒忧树
之枯朽而不忧身之危脆与天下国家之趋于李汉
末唐是谓小知见哂大方有佳禽焉择木深藏性尤
憎蠹求索皇皇且鸣且啄或集或朔丑类蕃滋莫损
毫芒譬之精卫欲填㳽茫力微党孤抱志未偿曾不
如傍邑之种橘者用功甚简岁岁大穰千林冻槁万

万颗弄黄主人深居初不下堂命挑蠹者以时扫攘
视蠹所在犹探囊虽累万株无一天伤余矍然起谢
曰古有所谓贯虱之射手承蜩之痀偻客所称道非
若人否幸客介余往造其宇同载而归北面学圃
　　　柳州白水瀑泉赋
昔列子夸吕梁之悬水兮太白诧香炉之瀑布后淂
西淙千丈之瀑于吾里兮尤澎湃而奔注谓天下之
美尽于是兮惊喜而为之赋晚逢蜀珍兮秉轺而南
骛班荆而坐兮倾盖而语曰宇宙间殊尤诡异之观
兮显晦有𢾗曩吾拥麾兮天下之穷处义帝之故都

兮莽荆榛而伏狐免吾彼山而通谷兮忽奇境之呈
露瓦古令咏瀑兮假玉虬白虹以设喻下垂三十仞
兮流洙𢾗百步鉴鍧　鞈如瓠子之决兮胥涛之恕
莫不托之于雄辞兮曾未极其幽趋余白水之瀑兮
雄伟岂减于庐阜若水石激濑萦映妙巧千变
万态兮不可传之缣素的皪者朔雪之缟梅浩荡者
东风之吹絮明艳者天魔之散花霏微者神女之行
雨清冷者乐张于洞庭璀璨者珠还于合浦历中州
而罕见兮忻旷劫之一遇吾惟上封有邺侯之书堂
兮三峡有卧龙之祠宇矧兹邑兮亦元公之武城单

　父买田筑室其间兮集衿佩以奉笾俎訚訚秋秋兮
　视岳麓与石鼓聆淙琤于枕席兮纳紫翠　窗户动
　有关于风化兮非止弓供于游豫大书深刻兮丰碑
　𢾗堵心翁不刋之记述兮会溪绝妙之章句余蓄耳
　未之闻兮蓄眼未之睹如斲鼻端之垩兮缫瓮茧之
　绪浚无来者兮前无古不鄙授简兮愧余之衰暮昔
　恕长兮令缩昔富有兮今窭钟哑兮希考系锦残兮
　缪文缕虽凤味之难和兮或骥尾之可附
　　　　白发后赋
　　　　　左太冲有白发赋甚佳戏续之

　昔人有三十二而见二毛者有四十而鬓如霜者今
　余之年平头八秩颜貌黧老皮月稿枯腊晨起盥沐
　自镜朽质遂理短发星星满栉昔青丝绿云之状今
　柳絮芦花之色柱下史有守黑之言枕中方无染白
　之术不堪湟缁姑以镊摘霜梎朝拔雪苗暮出亟掩
　青铜帐然不怿客有过我美言宽释历陈古初尤重
　齿德或祝鲠饐或给扶掖燕则设醴召则加璧为黄
　石公而取履访广成子而跪膝临雍则受北面之拜
　乡饮则居东向之席或出而杖于朝或耄而儆于国
　卓哉彭𣆀之论异乎终贾之匹吾观白公之自称皤

叟贤于陆辰之求媚侧室乃施帽絮改容谢客
　文止戈为武赋四韵
　　　吾乡徐正(夤)唐末有能赋声外国皆诵其赋
　　　集中有此赋题然试读之乃不逮它作戏为
　　　补遗
书契智创毫釐义分欲止戈而为武遂肆笔以成文心
画初兴巳寓防微之意师干不试坐凝保大之勋闻
之五材谁去于五兵一字各含于一义戒后人穷黩
之渐见书法简严之至载扬我武适当奏凯之初徐
考其文中示止戈之意昔者制字隐然示规科斗以

还词古义奥涿鹿而后兵凶战危乃知孙吴之书
传未矣苍史以偏傍尽之上古造书以代结绳之政
清朝偃伯宛然舞羽之时想是时班师振旅之馀归
马放牛之始无劳挥此而日返奚必枕之而夜起信
乎笔由心法之先正兵匪圣人之得已造于乌迹俄
然洒翰之工色以虎皮靡俟闻金而止
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之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