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俊〈子文蔚 文用 (文忠) 文直 〔文忠〕〉[1]
董俊字用章,真定藁城人。少力田,长涉书史,善骑射。金贞祐间,边事方急,藁城令立的募兵,射上中者拔为将。众莫能弓,独俊一发破的,遂将所募兵迎敌。岁乙亥,国王木华黎帅兵南下,俊遂降。
己卯,以劳擢知中山府事,佩金虎符。金将武仙据真定,定武诸城皆应仙。俊率众夜入真定,逐仙走之,定武诸城复去仙来附。庚辰春,金大发兵益仙,治中李全叛中山应之。俊军时屯曲阳,仙锐气来战,败之黄山下,仙脱走。献捷于木华黎,由是仙以穷降。木华黎承制授俊龙虎卫上将军、行元帅府事,驻藁城。俊尝谒木华黎曰:「武仙黠不可测,终不为我用,请备之。」木华黎然其言,承制授左副元帅。升藁城县为永安州,号其众为匡国军,事一委俊。(己)〔乙〕酉,[2]仙果杀都元帅史天倪,据真定以叛,旁郡县皆为仙守。俊提孤军居反侧间,战士不满千人,拒守永安。仙攻之期年,无所利,乃纵兵蹂禾稼,俊呼语之曰:「汝欲得民,而夺之食,无道贼不为也。」仙惭而去,俊出兵掩击之,仙败走。久之,俊复夜入真定,仙走死,[3]乃纳史天倪弟天泽为帅。
壬辰,会诸军围汴。明年,金主弃汴奔归德,追围之;金兵夜出,薄诸军于水,俊力战死焉,时年四十有八。
俊早丧父,事母以孝闻。岁时庙祭,非疾病,跪拜必尽礼;子虽孩乳,亦使之序拜,曰:「祀,以孝先也,礼宜如是。」待族亲故人,皆有恩意;里夫家僮,亦接之有道。克汴时,以侍其轴为贤,延归教诸子。尝曰:「射,百日事耳;诗、书,非积学不通。」屡诫诸子曰:「吾一农夫耳,遭天下多故,徒以忠义事人,仅立门户。深愿汝曹力田读书,勿求非望,为吾累也。」
俊忠实自许,不为夷险少移,临阵,勇气慑众,立矢石间,怡然若无事,虽中伤亦不为动。每慕马援为人,曰:「马革裹尸,援固可壮。」故战必持矛先士卒,或谏止之,俊曰:「我人臣也,敌在前,不死,乃趋安脱危乎!」先是,戊子岁,朝于行在,诸将献户口,各增数要利,吏请如众,俊曰:「民实少而欺以数多,他日上需求无应,必重敛以承命,是我独利,而民日困也。」行元帅府时,狂男子三百馀人期日作乱,事觉,戮其渠魁,馀并释之。深、冀间妖人惑众,图为不轨,连逮者数万人,有司议当族,俊力请主者,但诛首恶。永安节度使刘成叛降武仙于威州,俊下令曰:「逆者一人,馀能去逆,即忠义士,与其家财,仍奏官之。」众果去成降。沃州民寨天台为盗,既破降之,他将利其子女,欲掠之,俊曰:「城降而俘其家,仁者不为也。」众义不取。南征时,人多归俊愿为奴者,既全其家,归悉纵为民。邻境人有被掠卖者,亦与直赎还之。其天性之美类如此。
俊器度弘远,善战而不妄杀,故人乐为之用。大小百战,无不克捷。为政宽明,见人善治田庐,必召与欢语,有惰者,则怒罚之,故其部完实,民惟恐其去也。赠翊运效节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封寿国公,谥忠烈。加赠推忠翊运效节功臣、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改封赵国公。子文炳、文蔚、文用、文直、文忠,文炳自有传。
文蔚字彦华,俊之次子也。重厚寡言,不事嬉戏,立志勤苦,读书忘倦。及长,善骑射,膂力绝人。事母至孝,接人谦恭,凡所与交,贵贱长幼,待之无异;至于一揖,必正容端体,俛首几至于地,徐徐起拱,人所难能。兄文炳为藁城令,厉精于政,家务悉委之,凡供给祭祀宾客之事,无不尽心。
辛丑,起民兵南征,文炳命文蔚率十有七人,私整鞍马衣甲,自为一队,与众军渡淮。甲寅,世祖收大理,还驻六盘山。文炳以文蔚孝谨公勤,可委以事,解所佩金符以让,帝嘉赏之,授藁城等处行军千户。南镇邓州,与荆、襄接境,沿边城壁未筑。是年冬十一月,修光化;乙卯,立毗阳;丙辰,筑枣阳。文蔚悉总之,治板干,具畚锸,储糇粮,运木石,程其工力,时其饥饱,药其疾病,见执役者,常以善言抚之,弗事威猛。众咸感曰:「他将领役,鞭箠怒辱,不恤困苦。今董侯慈惠若此,我曹安忍负之。」各尽力成之。
丁巳,攻襄,樊城南据汉江,北阻湖水,卒不得渡。文蔚夜领兵士,于湖水狭隘之处,伐木拔根,立于水,实以薪草为桥梁,顷之即成,至晓,师悉渡,围已合,城中大惊异之。文蔚复统拔都军以当前行,夺其外城,论功居最。己未,宪宗伐宋,入川蜀,文蔚奉诏,将邓之选兵西上,由褒斜历剑阁,而剑、阆诸州,平地不能守,置州事于山。师行大获、云顶、长宁、苦竹诸寨,长驱而前,至钓鱼山,崖壁巉峭,惟一径可登,恃险阻未即降。帝命攻之,文蔚以次往攻,乃激厉将士,挟云梯,冒飞石,履崎岖以登,直抵其寨苦战,顷之,兵士被伤,乃还。帝亲见之,加以赏赉。
中统二年,世祖置武卫军,文蔚以邓兵入为千户。帝北狩,留屯上都。三年,李璮反,据济南,文蔚以麾下军围其南面,春秋力战,城破璮诛,奏功还。至元五年七月十七日,以疾卒于上都之炭山。弟文忠,时为枢密佥院,乞护丧南还,帝甚悯之。泰定中,赠明威将军、佥右卫使司事、上骑都尉、陇西郡伯。
文用字彦材,[4]俊之第三子也。生十岁,父死,长兄文炳教诸弟有法。文用学问早成,弱冠试词赋中选。时以真定藁城奉庄圣太后汤沐,庚戌,太后命择邑中子弟来上,文用始从文炳谒太后于和林城。世祖在潜藩,命文用主文书,讲说帐中,常见许重。
癸丑,世祖受命宪宗自河西征云南大理。文用与弟文忠从军,督粮械,赞军务。丁巳,世祖令授皇子经,是为北平王、云南王也。又命召遗老窦默、姚枢、李俊民、李冶、魏璠于四方。己未,伐宋,文用发沿边蒙古、汉人诸军,理军需。将攻鄂州,宋贾似道、吕文德将兵来拒,水陆军容甚盛。九月,世祖临江阅战,文炳求先进战,文用与文忠固请偕行,世祖亲料甲冑,择大舰授之,大破宋师。
世祖即位,建元中统。文用持诏宣谕边郡,且择诸军充侍卫,七月还朝。中书左丞张文谦宣抚大名等路,奏文用为左右司郎中。二年八月,以兵部郎中参议都元帅府事。三年,李璮叛据济南,从元帅阔阔带统兵诛之,山东平。阿朮奉诏伐宋,召文用为其属,文用辞曰:「新制,诸侯总兵者,其子弟勿复任兵事。今吾兄文炳,以经略使总重兵镇山东,我不当行。」阿朮曰:「潜邸旧臣,不得引此为说。」文用谢病不行。
至元改元,召为西夏中兴等路行省郎中。中兴自浑都海之乱,民间相恐动,窜匿山谷。文用至,镇之以静,乃为书置通衢谕之,民乃安。始开唐来、汉延、秦家等渠,垦中兴、西凉、甘、肃、瓜、沙等州之土为水田若干,于是民之归者户四五万,悉授田种,颁农具;更造舟置黄河中,受诸部落及溃叛之来降者。
时诸王只必铁木儿镇西方,其下纵横,需索无算,省臣不能支,文用坐幕府,辄面折以法。其徒积忿,谮文用于王,王怒,召文用,使左右杂问之,意叵测。文用曰:「我天子命吏,非汝等所当问,请得与天子所遣为王傅者辨之。」王即遣其傅讯文用。其傅中朝旧臣,不肯顺王意。文用谓之曰:「我汉人,生死不足计。所恨者,仁慈宽厚如王,以重戚镇远方,而其下毒虐百姓,凌暴官府,伤王威名,于事体不便。」因历指其不法者数十事,其傅惊起,去白王,王即召文用谢之曰:「非郎中,我殆不知。郎中持此心事朝廷,宜勿怠。」自是谮不行而省府事颇立。二年,入奏经略事宜还,以上旨行之,中兴遂定。
八年,立司农司,授山东东西道巡行劝农使。山东自更叛乱,野多旷土,文用巡行劝励,无间幽僻。入登州境,见其垦辟有方,以郡守移剌某为能,作诗表异之。于是列郡咸劝,地利毕兴,五年之间,政绩为天下劝农使之最。十二年,丞相安童奏文用为工部侍郎,代纥石里。纥石里,阿合马私人也。其徒既谗间安童罢相,即使鹰监奏曰:「自纥石里去,工部侍郎不给鹰食,鹰且瘦死。」帝怒,促召治之,因急捕文用入见,帝望见曰:「董文用乃为尔治鹰食者耶!」置不问,别令取给有司。
十三年,出文用为卫辉路总管,佩金虎符。郡当冲要,民为兵者十之九,馀皆单弱贫病,不堪力役。会初得江南,图籍、金玉、财帛之运,日夜不绝于道,警卫输挽,日役数千夫。文用忧之曰:「吾民弊矣,而又重妨耕作,殆不可。」乃从转运主者言:「州县吏卒,足以备用,不必重烦吾民也。」主者曰:「汝言诚然,万一有不虞,则罪将谁归!」文用即手书具官姓名保任之。民得以时耕,而运事亦不废。诸郡运江淮粟于京师,卫当运十五万石,文用曰:「民籍可役者无几,且江淮风水,舟不能以时至,而先为期会,是未运而民已困矣。」乃集旁郡通议,立驿置法,民力以舒。
十四年,诣汴漕司言事。适漕司议通沁水北东合流御河以便漕者,文用曰:「卫为郡,地最下,大雨时行,沁水辄溢出百十里间;雨更甚,水不得达于河,即浸淫及卫,今又引之使来,岂惟无卫,将无大名、长芦矣。」会朝廷遣使相地形,上言:「卫州城中浮屠最高者,才与沁水平,势不可开也。」事遂寝。
十六年,受代归田里,茅茨数椽,仅避风雨,读书赋诗,怡然燕居。裕宗在东宫,数为台臣言:「董文用勋旧忠良,何以不见用!」十八年,台臣奏起文用为山北辽东道提刑按察使,不赴。
十九年,朝廷选用旧臣,召文用为兵部尚书。自是朝廷有大议,未尝不与闻。二十年,江淮省臣有欲专肆而忌廉察官,建议行台隶行省,状上,集朝臣议之。文用议曰:「不可。御史台,譬之卧虎,虽未噬人,人犹畏其为虎也。今虚名仅存,纪纲犹不振,一旦摧抑之,则风采薾然,无可复望者矣。昔阿合马用事时,商贾贱役,皆行贿入官,及事败,欲尽去其人,廷议以为不可,使阿合马售私恩,而朝廷骤敛怨也。乃使按察司劾去其不可者,然后吏有所惮,民有所赴诉。则是按察司者,国家当饬励之,不可摧抑也。」悉从文用议。
转礼部尚书,迁翰林、集贤二院学士,知秘书监。时中书右丞卢世荣,以货利得幸权要为贵官,阴结贪刻之党,以锱铢掊克为功,乃建议曰:「我立法治财,视常岁当倍增,而民不扰也。」诏下会议,人无敢言者。文用阳问曰:「此钱取于右丞之家耶?将取之于民耶?取于右丞之家,则不敢知;若取诸民,则有说矣。牧羊者,岁尝两剪其毛,今牧人日剪其毛而献之,则主者固悦其得毛之多矣,然而羊无以避寒热,即死且尽,毛又可得哉!民财亦有限,取之以时,犹惧其伤残也。今尽刻剥无遗,犹有百姓乎!」世荣不能对。丞相安童谓坐中曰:「董尚书真不虚食俸禄者。」议者出,皆谢文用曰:「君以一言,折聚敛之臣,而厚邦本,真仁人之言哉。」世荣竟以是得罪。
二十二年,拜江淮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文用力辞。帝曰:「卿家世非他人比。朕所以任卿者,不在钱谷细务也,卿当察其大者,事有不便,但言之。」文用遂行。行省长官者,素贵多傲,同列莫敢仰视,跪起禀白,如小吏事上官。文用至,则坐堂上,侃侃与论是非可否,无所迁就,虽数忤之,不顾也。有以帝命建佛塔于宋故宫者,有司奉行甚急,天大雨雪,入山伐木,死者数百人,犹欲并建大寺。文用谓其人曰:「非时役民,民不堪矣,少徐之如何?」长官者曰:「参政奈何格上命耶?」文用曰:「非敢格上命,今日之困民力而失民心者,岂上意耶!」其人意沮,遂稍宽其期。二十三年,朝廷将用兵海东,徵敛益急,有司大为奸利。文用请入奏事,大略言:「疲国家可宝之民力,取僻陋无用之小邦。」列其条目甚悉。言上,事遂罢。
二十五年,拜御史中丞。文用曰:「中丞不当理细务,吾当先举贤才。」乃举胡祗遹、王恽、雷膺、荆幼纪、许楫、孔从道十馀人为按察使,徐琰、魏初为行台中丞,当时以为极选。方是时,桑哥当国,恩宠方盛,自近戚贵人见之,皆屏息逊避,无敢谁何。文用以旧臣任中丞,独不附之。桑哥令人风文用颂己功于帝前,文用不答。桑哥又自谓文用曰:「百司皆具食于丞相府矣。」文用又不答。会朔方军兴,粮糗粗备,而诛求愈急,文用谓桑哥曰:「民急矣。外难未解而内伐其根本,丞相宜思之。」于是远迩盗贼蜂起,文用持外郡所上盗贼之目,谓桑哥曰:「百姓岂不欲生养安乐哉!急法暴敛使至此尔。御史台所以救政事之不及,丞相当助之,不当抑之也。御史台不得行,则民无所赴愬;民无所赴愬,而政日乱,将不止于台事之不行也。」忤其意益深,乃摭拾台事百端,文用日与辨论,不为屈。于是具奏桑哥奸状,诏报文用,语密而外人不知也。桑哥日诬谮文用于帝曰:「在朝惟董文用戆傲不听令,沮挠尚书省,请痛治其罪。」帝曰:「彼御史之职也,何罪之有!且董文用端谨,朕所素知,汝善视之。」迁大司农。时欲夺民田为屯田,文用固执不可。迁为翰林学士承旨。
二十七年,隆福太后在东宫,以文用旧臣,欲使文用授皇孙经,具奏上,以帝命命之。文用每讲说经旨,必附以朝廷故事,丁咛譬喻,反复开悟,皇孙亦特加敬礼。
三十一年,帝命文用以其诸子入见,文用曰:「臣蒙国厚恩,死无以报,臣之子,何能为!」命至再三,终不以见。是岁,世祖崩,成宗将即位上都,太后命文用从行。既即位,巡狩三不剌之地,文用曰:「先帝新弃天下,陛下巡狩,不以时还,无以慰安元元,宜趣还京师。且臣闻人君犹北辰然,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不在勤远略也。」帝悟,即日可其奏。是行也,帝每召入帐中,问先朝故事,文用亦盛言先帝虚心纳贤、开国经世之务,谈说或至夜半。
文用自先帝时,每侍燕,与蒙古大臣同列,裕宗尝就榻上赐酒,使毋下拜跪饮,皆异数也。帝在东宫时,正旦受贺,于众中见文用,召使前曰:「吾向见至尊,甚称汝贤。」辄亲取酒饮之。至是,眷赉益厚。是年,诏修先帝实录,升资德大夫、[5]知制诰兼修国史。文用于祖宗世系功德、近戚将相家世勋绩,皆记忆贯穿,史馆有所考究质问,文用应之无遗失。
大德元年,上章请老,赐中统钞万贯以归,官一子,乡郡侍养。六月戊寅,以疾卒,年七十有四。子八人:士贞,士亨,士楷,士英,士昌,士恒,士廉,士方。赠银青(光)〔荣〕禄大夫、少保、(寿)〔赵〕国公,[6]谥忠穆。
文直字彦正,俊之第四子也。刚毅庄栗,简言笑,通经史法律。为藁城长官,佩金符。
初,兄文炳及季弟文忠,去事世祖,次文用亦在朝,俱有仰于家,而食者馀百口,文直勤俭,始终不替。内则养生送死之合礼,外则中表宾问之中度,奉上接下,一敬一爱,蔼乎其睦也。性好施而甚仁,里闬或贫不自立,每阴济其急,不使之知恩所从来。微至僮病,必手予粥药。或止之,曰:「不忍以其贱违吾爱心。」及弃官,浮沉里社,任真适意,亲宾过从,尊酒相劳。家门日以烜赫,己独恬然,不见诸辞色。以病卒,年五十有二。
文忠字彦诚,俊第八子也。岁壬子,入侍世祖潜邸。王鹗尝言诗,因问文忠能之乎,文忠曰:「吾少读书,惟知入则孝于亲,出则忠于君而已。诗非所学也。」癸丑,从征南诏。己未,伐宋,与兄文炳、文用败宋兵于阳罗堡,得蒙冲百艘,进围鄂。
世祖即位,置符宝局,以文忠为郎,授奉训大夫,居益近密,尝呼董八而不名。文忠不为容悦,随事献纳,中禁事秘,外多不闻。至元二年,安童以右丞相入领中书,建陈十事,言忤旨,文忠曰:「丞相素有贤名,今秉政之始,人方倾听,所请不得,后何以为。」遂从旁代对,恳悃详切,如身条是疏者,始得允可。
八年,侍讲学士徒单公履欲奏行贡举,知帝于释氏重教而轻禅,乃言儒亦有之,科举类教,道学类禅。帝怒,召姚枢、许衡与宰臣廷辨。文忠自外入,帝曰:「汝日诵四书,亦道学者。」文忠对曰:「陛下每言:士不治经讲孔孟之道而为诗赋,何关修身,何益治国!由是海内之士,稍知从事实学。臣今所诵,皆孔孟之言,焉知所谓道学!而俗儒守亡国馀习,欲行其说,故以是上惑圣听,恐非陛下教人修身治国之意也。」事遂止。
十一年,伐宋,民困供馈,文忠奏免常岁横征,从之。帝尝见宋降将,从容问宋所以亡者,皆曰:「贾似道当国,薄武人而重文儒,将士怨之,莫有斗志。故大军既至,争解甲归命也。」帝问文忠:「此言何如?」文忠因诘之曰:「似道薄汝矣,而君则贵汝以官,富汝以禄,未尝薄汝也。今有怨于相,而移于君,不肯一战,坐视国亡,如臣节何!然则似道薄汝者,岂非预知汝曹不足恃乎!」帝深善之。有旨徙大都猎户于郢中,文忠奏止之。又请罢官鬻田器之税,听民自为。
时多盗,诏犯者皆杀无赦。在处系囚满狱。文忠言:「杀人取货,与窃一钱者均死,惨黩莫甚,恐乖陛下好生之德。」敕革之。或告汉人殴伤国人,及太府监属卢甲盗剪官布。帝怒,命杀以惩众。文忠言:「今刑曹于囚罪当死者,已有服辞,犹必详谳,是岂可因人一言,遽加之重典!宜付有司阅实,以俟后命。」乃遣文忠及近臣突满分覈之,皆得其诬状,遂诏原之。帝因责侍臣曰:「方朕怒时,卿曹皆不敢言。非董文忠开悟朕心,则杀二无辜之人,必取议中外矣。」因赐文忠金尊,曰:「用旌卿直。」裕宗亦语宫臣曰:「方天威之震,董文忠从容谏正,实人臣难能者。」太府监属奉物诣文忠泣谢曰:「鄙人赖公复生。」文忠曰:「吾素非知子,所以相救于危急者,盖为国平刑,岂望子见报哉!」却其物不受。
自安童北伐,阿合马独当国柄,大立亲党,惧廉希宪复入为相,害其私计,奏希宪以右丞行省江陵。文忠言:「希宪,国家名臣。今宰相虚位,不可使久居外,以孤人望,宜早召还。」从之。十六年十月,奏曰:「陛下始以燕王为中书令、枢密使,才一至中书。自册为太子,累使明习军国之事,然十有馀年,终守谦退,不肯视事者,非不奉明诏也,盖朝廷处之未尽其道尔。夫事已奏决,而始启太子,是使臣子而可否君父之命,故惟有唯默避逊而已。以臣所知,不若令有司先启而后闻,其有未安者,则以诏敕断之,庶几理顺而分不踰,太子必不敢辞其责矣。」帝即日召大臣,面谕其意,使行之。复语太子曰:「董八,崇立国本者,其勿忘之。」
礼部尚书谢昌元请立门下省,封驳制敕,以绝中书风晓近习奏请之弊。帝锐意欲行之,诏廷臣杂议;且怒翰林学士承旨王磐曰:「如是有益之事,汝不入告,而使南方后至之臣言之,汝用学问何为!必今日开是省。」三日,廷臣奏以文忠为侍中,及其属数十人。近臣乘便言曰:「陛下将别置省,此实其时。然得人则可以宽圣心,新民听;今闻盗诈之臣与居其间,不可。」其言多指文忠。文忠忿辨曰:「上每称臣不盗不诈,今汝顾臣而言,意实在臣。其显言臣盗诈何事!」帝令言者出,文忠犹诉不止,且攻其害国之奸。帝曰:「朕自知之,彼不言汝也。」其人忌文忠,欲中害之,然以文忠清慎无过,乃奉钞万缗为寿,求交驩,文忠却之。文炳为中书左丞卒,太傅伯颜乃表文忠可相,帝使继其官,文忠辞曰:「臣兄有平定南方之劳,可居是位。臣尝给事居中,所宣何力,敢冒居重职乎!」
十八年,升典瑞局为监、郎为卿,仍以文忠为之。授正议大夫,俄授资德大夫、佥书枢密院事,卿如故。车驾行幸,诏文忠毋扈从,留居大都,凡宫苑、城门、直舍、徼道、环卫、营屯、禁兵、太府、少府、军器、尚乘诸监,皆领焉。兵马司旧隶中书,并付文忠。时权臣累请夺还中书,不报。是冬十月二十有五日,鸡鸣,将入朝,忽病仆,帝遣中使持药投救不及,遂卒,甚悼惜之,赙钱数十万。后制赠光禄大夫、司徒,封寿国公,谥忠贞。
严实〈子忠济 忠(范)〔嗣〕〉[7]
严实字武叔,泰安长清人。略知书,志气豪放,不治生产,喜交结施与,落魄里社间。屡以事系狱,侠少辈为出死力,乃得脱去。
癸酉秋,太祖率兵自紫荆口入,分略山东、河北、河东而归。金东平行台调民为兵,以实为众所服,命为百户。甲戌春,泰安张汝楫据灵岩,遣别将攻长清,实破走之。以功授长清尉。戊寅,权长清令。宋取益都,乘胜而西,行台檄实备刍粮为守御计。实出督租,比还,而长清破,俄以兵复之。有谮于行台者,谓实与宋有谋,行台以兵围之,实挈家避青崖。宋因以实为济南治中,分兵四出,所至无不下,于是太行之东,皆受实节制。
庚辰三月,金河南军攻彰德,守将单仲力不支,数求救。实请于主将张林,林逗遛不行,实独以兵赴之,比至,而仲被擒。实知宋不足恃。七月,谒太师木华黎于军门,挈所部彰德、大名、磁、洺、恩、博、滑、浚等州户三十万来归,木华黎承制拜实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进攻曹、濮、单三州,皆下之。偏将李信,留镇青崖,尝有罪,惧诛,乘实之出,杀其家属,降于宋。辛巳,实以兵复青崖,擒信诛之。进攻东平,金守将和立刚弃城遁,实入居之。
壬午,宋将彭义斌率师取京东州县,实将晁海以青崖降,尽掠实家,义斌军西下,郡县多归之。乙酉四月,遂围东平。实潜约大将孛里海合兵攻之,兵久不(出)〔至〕,[8]城中食且尽,乃与义斌连和。义斌亦欲藉实取河朔,而后图之,请以兄事实。时麾下众尚数千,义斌听其自领,而青崖所掠者则留不遣。七月,义斌下真定,道西山,与孛里海等军相望,分实以帐下兵,阳助而阴伺之。实知势迫,急赴孛里海军与之合,遂与义斌战,宋兵溃,擒义斌。不旬月,京东州县复为实有。是冬,木华黎之弟带孙取彰德;明年,取濮、东平;又明年,木华黎之子孛鲁取益都:实皆有功焉。
庚寅四月,朝太宗于牛心之幄殿,帝赐之坐,宴享终日,赐以虎符。数顾实谓侍臣曰:「严实,真福人也。」甲午,朝于和林,授东平路行军万户,偏裨赐金符者八人。先是,实之所统,凡五十馀城,至是,惟德、兖、济、单隶东平。丁酉九月,诏实毋事征伐。
初,彰德既下,又破水栅,带孙怒其反覆,驱老幼数万欲屠之。实曰:「此国家旧民,吾兵力不能及,为所胁从,果何罪耶!」带孙从之。继破濮州,复欲屠之。实言:「百姓未尝敌我,岂可与执兵刃者同戮,不若留之,以供刍秣。」濮人免者又数万。其后于曹、楚丘、定陶、上党皆然。时兵由武关出襄、邓,实在徐、邳间,以为河南破,屠戮必多,乃载金缯往赎之,且约束诸将,毋敢妄有杀掠。灵壁一县,当诛者五万人,实悉救之。会大饥,民北徙者多饿死。又法,藏匿逃者,保社皆坐。逃亡无所托,僵尸蔽野,实命作糜粥,盛置道傍,全活者众。实部曲有逃归益都者数十人,益都破,皆获之,以为必杀,实置不问。王义深者,义斌之别将,闻义斌败,将奔河南,实族属在东平者,皆为所害。河南破,实获义深妻子,厚周恤之,送还乡里,终不以旧怨为嫌。其宽厚长者类若此。
庚子卒,年五十九。远近悲悼,野哭巷祭,旬月不已。中统二年,追封实为鲁国公,谥武惠。子忠贞,金紫光禄大夫;忠济,忠嗣,忠范,忠杰,忠裕,忠祐。
忠济,一名忠翰,字紫芝,实之第二子也。仪观雄伟,善骑射。辛丑,从其父入见太宗,[9]命佩虎符,袭东平路行军万户、管民长官,开府布政,一法其父。养老尊贤,治为诸道第一。领兵略地淮、汉,偏裨部曲,戮力用命。定宗、宪宗即位之始,皆加褒宠。
忠济初统千户十有七,乙卯,朝命括新军山东,益兵二万有奇。忠济弟忠嗣、忠范为万户,以次诸弟暨勋将之子为千户,城戍宿州、蕲县,而忠济皆统之。己未,世祖南伐,诏率师由间道会鄂。亲率勇士,梯冲登城。师还,忠济选勇敢二千,别命千户将之,甲仗精锐,所向无前。大臣有言其威权太盛者。中统二年,召还京师,命忠范代之。
忠济治东平日,借贷于人,代部民纳逋赋,岁久愈多。及谢事,债家执文券来徵。帝闻之,悉命发内藏代偿。东平庙学故隘陋,改卜高爽地于城东,教养诸生,后多显者。幕僚如宋子贞、刘肃、李昶、徐世隆,俱为名臣。至元二十三年,特授资德大夫、中书左丞、行江浙省事,以老辞。二十九年,赐钞万五千缗、宅一区,召其子瑜入侍。三十年,卒。
忠济统理方郡凡十一年,爵人命官,生杀予夺,皆自己出。及谢去大权,贵而能贫,安于义命,世以是多之。后谥庄孝。
忠嗣,实之第三子也。少从张澄、商挺、李桢学,略知经史大义。辛亥,其兄忠济授以东平人匠总管,遥领单州防御使事。乙卯,充东平路管军万户。丁巳,从忠济略地扬州,取邵伯埭,首立战功。己未南征,从忠济渡淮,分兵出(桂)〔挂〕车岭,[10]与宋兵相拒三昼夜,杀获甚众,始达蕲州。及渡江抵鄂,分部攻城九十馀日,战甚力。师还,授金虎符。
中统三年,李璮叛,宋兵攻蕲(州)〔县〕,[11]势张甚,徐州总管李杲哥降于宋,齐鲁山寨为宋兵所据。忠嗣从大帅按脱救蕲县,复徐州,执李杲哥杀之。攻邹之峄山、滕之牙山,多所杀获。按脱论功以闻,赐银二百两、币五十端。四年,朝廷惩青齐之乱,居大藩者,子弟不得亲政,于是罢官家居。至元十年,卒。
校勘记
- ↑(文忠)文直〔文忠〕 道光本与本书原目录及本卷传文次序合,从改正。
- ↑(己)〔乙〕酉 道光本与本书卷一太祖纪二十年乙酉岁二月条、卷一四七史天倪传合,从改。
- ↑仙走死 蒙史云:「旧传云仙走死,殊误。按金史武仙传,仙以天兴三年金亡后五月始走死泽州。」疑此处「死」字衍。
- ↑文用字彦材 常山贞石志卷二一阎复董文用神道碑、吴文正集卷三四董文用墓表「彦材」均作「彦才」,疑作「才」是。
- ↑升资德大夫 按学古录卷二0董文用行状、吴文正集卷三四董文用墓表,诏修实录时,升资善大夫,其加资德大夫则在大德元年上章请老时。疑此处「资德」为「资善」之误。
- ↑赠银青(光)〔荣〕禄大夫少保(寿)〔赵〕国公 沈涛常山贞石志董文用神道碑跋云:「碑题赠银青荣禄大夫。考元制,文散官第三十八阶为金紫光禄大夫,第三十七阶为银青荣禄大夫,并正一品,无银青光禄之阶,则本传误也。」从改。又按追封寿国公者为董文忠,非文用,「寿」误,今据常山贞石志卷二一董文用神道碑、吴文正集卷三四董文用墓表改。
- ↑忠(范)〔嗣〕 据本书原目录及本卷传文改。
- ↑兵久不(出)〔至〕 据遗山集卷二六严实神道碑改。新编已校。
- ↑辛丑从其父入见太宗 按严忠济父严实死于庚子,不得于翌年辛丑入朝,此处史文有误。
- ↑(桂)〔挂〕车岭 按元丰九域志、读史方舆纪要、嘉庆一统志等书皆云淮西桐城有挂车岭。挂车之名,早见于三国志卷五六朱桓传。「桂」误,今改。蒙史已校。
- ↑宋兵攻蕲(州)〔县〕 蒙史云:「蕲县时属宿州,非蕲春所倚之蕲州也。旧传误作蕲州。」按下文即有「救蕲县」,「州」误,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