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人之事,存于织纴组紃、酒浆醯醢而已。至如嫫训轩宫,娥成舜业,涂山三母,克昌二邦,殆非匹妇之谓也。若乃明识列操,文辩兼该,声自闺庭,号显列国,子政集之于前,元凯编之于后,随时缀录,代不乏人。今书魏世可知者为列女传。
中书侍郎清河崔览妻封氏,勃海人,散骑常侍恺女也。有才识,聪辩强记,多所究知,于时妇人莫能及。李敷、公孙文叔虽已贵重,近世故事有所不达,皆就而咨请焉。
勃海封卓妻,彭城刘氏女也。成婚一夕,卓官于京师,后以事伏法。刘氏在家,忽然梦想,知卓已死,哀泣不辍。诸嫂喻之不止,经旬,凶问果至,遂愤叹而死。时人比之秦嘉妻。中书令高允念其义高而名不著,为之诗曰:「两仪正位,人伦肇甄。爰制夫妇,统业承先。虽曰异族,气犹自然。生则同室,终契黄泉。〈其一〉封生令达,卓为时彦。内协黄中,外兼三变。谁能作配,克应其选。实有华宗,挺生淑媛。〈其二〉京野势殊,山川乖互。乃奉王命,载驰在路。公务既弘,私义获著。因媒致币,遘止一暮。〈其三〉率我初冠,眷彼弱笄。形由礼比,情以趣谐。忻愿难常,影迹易乖。悠悠言迈,戚戚长怀。〈其四〉时值险屯,横离尘网。伏锧就刑,身分土壤。千里虽遐,应如影响。良嫔洞感,发于梦想。〈其五〉仰惟亲命,俯寻嘉好。谁谓会浅,义深情到。毕志守穷,誓不二醮。何以验之?殒身是效。〈其六〉人之处世,孰不厚生。必存于义,所重则轻。结忿钟心,甘就幽冥。永捐堂宇,长辞母兄。〈其七〉茫茫中野,翳翳孤丘。葛蔂冥蒙,荆棘四周。理苟不昧,神必俱游。异哉贞妇,旷世靡畴。」〈其八〉
钜鹿魏溥妻,常山房氏女也。父堪,慕容垂贵乡太守。房氏婉顺高明,幼有烈操。年十六而溥遇病且卒,顾谓之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死不足恨,但夙心往志,不闻于没世矣。良痛母老家贫,供奉无寄;赤子矇眇,血祀孤危。所以抱怨于黄墟耳。」[4]房垂泣而对曰:「幸承先人馀训,出事君子,义在自毕。有志不从,命也。夫人在堂,稚子襁褓,顾当以身少,相感长往之恨。」[5]俄而溥卒。及大敛,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仍曰:「鬼神有知,相期泉壤。」流血滂然,助丧者咸皆哀惧。姑刘氏辍哭而谓曰:「新妇何至于此!」房对曰:「新妇少年不幸,[6]实虑父母未量至情,觊持此自誓耳。」闻知者莫不感怆。于时子缉生未十旬,鞠育于后房之内,未曾出门。遂终身不听丝竹,不预座席。缉年十二,房父母仍存,于是归宁。父兄尚有异议,缉窃闻之,以启母。房命驾绐云他行,因而遂归,其家弗知之也。行数十里方觉,兄弟来追,房哀叹而不反。其执意如此。训导一子,有母仪法度。缉所交游有名胜者,则身具酒饭;有不及己者,辄屏卧不餐,须其悔谢乃食。善诱严训,类皆如是。年六十五而终。缉事在序传。缉子悦为济阴太守,吏民立碑颂德。金紫光禄大夫高闾为其文,序云:「祖母房年在弱笄,艰贞守志,秉恭妻之操,著自毁之诚。」又颂曰:「爰及处士,遘疾夙凋。伉俪秉志,识茂行高。残形显操,誓敦久要。诞兹令胤,幽感乃昭。」溥未仕而卒,故云处士焉。
乐部郎胡长命妻张氏,事姑王氏甚谨。太安中,京师禁酒,张以姑老且患,私为酝之,为有司所纠。王氏诣曹自告曰:「老病须酒,在家私酿,王所为也。」张氏曰:「姑老抱患,张主家事,姑不知酿,其罪在张。」主司疑其罪,不知所处。平原王陆丽以状奏,高宗义而赦之。
平原鄃县女子孙氏男玉者,夫为灵县民所杀。追执雠人,男玉欲自杀之,其弟止而不听。男玉曰:「女人出适,以夫为天,当亲自复雪,云何假人之手!」遂以杖殴杀之。有司处死以闻。显祖诏曰:「男玉重节轻身,以义犯法,缘情定罪,理在可原,其特恕之。」
清河房爱亲妻崔氏者,同郡崔元孙之女。性严明高尚,历览书传,多所闻知。子景伯、景先,崔氏亲授经义,[7]学行修明,并为当世名士。景伯为清河太守,每有疑狱,常先请焉。贝丘民列子不孝,吏欲案之。景伯为之悲伤,入白其母。母曰:「吾闻闻不如见,山民未见礼教,何足责哉?但呼其母来,吾与之同居。其子置汝左右,令其见汝事吾,或应自改。」景伯遂召其母,崔氏处之于榻,与之共食。景伯之温凊,其子侍立堂下。未及旬日,悔过求还。崔氏曰:「此虽颜惭,未知心愧,且可置之。」凡经二十馀日,其子叩头流血,其母涕泣乞还,然后听之,终以孝闻。其识度厉物如此,竟以寿终。
泾州贞女兕先氏,许嫁彭老生为妻,娉币既毕,未及成礼。兕先率行贞淑,居贫常自舂汲,以养父母。老生辄往逼之,女曰:「与君礼命虽毕,二门多故,未及相见。何由不禀父母,擅见陵辱!若苟行非礼,正可身死耳。」遂不肯从。老生怒而刺杀之,取其衣服。女尚能言,临死谓老生曰:「生身何罪,与君相遇。我所以执节自固者,宁更有所邀?正欲奉给君耳。今反为君所杀,若魂灵有知,自当相报。」言终而绝。老生持女珠璎至其叔宅,以告叔。叔曰:「此是汝妇,奈何杀之,天不祐汝!」遂执送官。太和七年,有司劾以死罪。诏曰:「老生不仁,侵陵贞淑,原其强暴,便可戮之。而女守礼履节,没身不改,虽处草莱,行合古迹,宜赐美名,以显风操。其标墓旌善,号曰『贞女』。」
姚氏妇杨氏者,阉人苻承祖姨也。家贫无产业。及承祖为文明太后所宠贵,亲姻皆求利润,唯杨独不欲。常谓其姊曰:「姊虽有一时之荣,不若妹有无忧之乐。」姊每遗其衣服,多不受,强与之,则云:「我夫家世贫,好衣美服,则使人不安。」与之奴婢,则云:「我家无食,不能供给。」终不肯受。常著破衣,自执劳事。时受其衣服,多不著,密埋之,设有著者,污之而后服。承祖每见其寒悴,深恨其母,谓不供给之。乃启其母曰:「今承祖一身何所乏少,而使姨如是?」母具以语之。承祖乃遣人乘车往迎之,则厉志不起,遣人强舁于车上,则大哭,言:「尔欲杀我也!」由是苻家内外皆号为痴姨。及承祖败,有司执其二姨至殿庭。一姨致法,以姚氏妇衣裳弊陋,特免其罪。其识机虽吕媭亦不过也。
荥阳京县人张洪初妻刘氏,年十七,夫亡,遗腹生子,三岁又没。其舅姑年老,朝夕奉养,率礼无违。兄矜其少寡,欲夺而嫁之。刘氏自誓弗许,以终其身。
陈留董景起妻张氏。景起早亡,张时年十六,痛夫少丧,哀伤过礼。形容毁顿,永不沐浴,蔬食长斋。又无儿息,独守贞操,期以阖棺。乡曲高之,终见标异。
渔阳太守阳尼妻高氏,勃海人。学识有文才,高祖敕令入侍后宫。幽后表启,悉其辞也。
荥阳史映周妻同郡耿氏女,年十七,适于映周。太和二十三年,映周卒。耿氏恐父母夺其志,因葬映周,哀哭而殡。见者莫不悲叹。属大使观风,以状具上,诏标榜门闾。
任城国太妃孟氏,钜鹿人,尚书令、任城王澄之母。澄为扬州之日,率众出讨。于后贼帅姜庆真阴结逆党,袭陷罗城。长史韦缵仓卒失图,计无所出。孟乃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厉文武,安慰新旧,劝以赏罚,喻之逆顺,于是咸有奋志。亲自巡守,不避矢石。贼不能克,卒以全城。澄以状表闻,属世宗崩,[8]事寝。灵太后后令曰:「鸿功盛美,实宜垂之永年。」乃敕有司树碑旌美。
苟金龙妻刘氏,平原人也。廷尉少卿刘叔宗之姊。世宗时,金龙为梓潼太守,郡带关城戍主。[9]萧衍遣众攻围,值金龙疾病,不堪部分,众甚危惧。刘遂率厉城民,修理战具,一夜悉成。拒战百有馀日,兵士死伤过半。戍副高景阴图叛逆,刘斩之,及其党与数十人。自馀将士,分衣减食,劳逸必同,莫不畏而怀之。井在外城,寻为贼陷,城中绝水,渴死者多。刘乃集诸长幼,喻以忠节,遂相率告诉于天,俱时号叫,俄而澍雨。刘命出公私布绢及至衣服,悬之城中,绞而取水,所有杂器悉储之。于是人心益固。会益州刺史傅竖眼将至,贼乃退散。竖眼叹异,具状奏闻,世宗嘉之。正光中,赏平昌县开国子,邑二百户,授子庆珍,又得二子出身。庆珍卒,子纯陀袭。齐受禅,爵例降。
庆珍弟孚,武定末,仪同开府司马。
贞孝女宗者,赵郡柏仁人,赵郡太守李叔胤之女,范阳卢元礼之妻。性至孝,闻于州里。父卒,号恸几绝者数四,赖母崔氏慰勉之,得全。三年之中,形骸销瘠,非人扶不起。及归夫氏,与母分隔,便饮食日损,涕泣不绝,日就羸笃。卢氏合家慰喻,不解,乃遣归宁。还家乃复故,如此者八九焉。后元礼卒,李追亡抚存,礼无违者,事姑以孝谨著。母崔,以神龟元年终于洛阳,凶问初到,举声恸绝,一宿乃苏,水浆不入口者六日。其姑虑其不济,亲送奔丧。而气力危殆,自范阳向洛,八旬方达,攀榇号踊,遂卒。有司以状闻。诏曰:「孔子称毁不灭性,盖为其废养绝类也。李既非嫡子,而孝不胜哀,虽乖俯就,而志厉义远,若不加旌异,则无以劝引浇浮。可追号曰『贞孝女宗』,易其里为孝德里,标李卢二门,以惇风俗。」
河东姚氏女字女胜,少丧父,无兄弟,母怜而守养。年六七岁,便有孝性,人言其父者,闻辄垂泣。邻伍异之。正光中,母死,女胜年十五,哭泣不绝声,水浆不入口者数日,不胜哀,遂死。太守崔游申请为营墓立碑,自为制文,表其门闾,比之曹娥,改其里曰上虞里。墓在郡城东六里大道北,至今名为孝女冢。
荥阳刁思遵妻,鲁氏女也。始笄,为思遵所娉,未踰月而思遵亡。其家矜其少寡,许嫁已定,鲁闻之,以死自誓。父母不达其志,遂经郡诉,称刁氏吝护寡女,不使归宁。鲁乃与老姑徒步诣司徒府,自告情状。普泰初,有司闻奏,废帝诏曰:「贞夫节妇,古今同尚,可令本司依式标榜。」
【论】
史臣曰。〈阙〉
校勘记
- ↑魏书卷九十二 诸本目录此卷注「不全」,卷末有宋人校语云:「此传虽差多于北史、小史,然亦不完。」殿本考證云:「魏收书不全。」
- ↑泾州贞女兕先氏 北史卷九一传目及传「兕先」作「儿」。
- ↑张洪初妻刘氏 北史卷九一传目及传「初」作「祁」。
- ↑所以抱怨于黄墟耳 北史卷九一魏溥妻房氏传「墟」作「垆」。按「黄垆」见淮南子兵略篇,即黄泉。「黄墟」不知所出,疑「墟」字讹。
- ↑顾当以身少相感长往之恨 北史卷九一「长往」上有「永深」二字,疑此脱,但「相感」属下读亦可通,今不补。
- ↑新妇少年不幸 北史卷九一「不幸」下有「早寡」二字,疑此脱,但无亦通,今不补。
- ↑子景伯景先崔氏亲授经义 诸本及北史卷九一房爱亲妻崔氏传「景先」作「景光」。按卷四三房法寿传附景伯景先传,景先传云:「其母自授毛诗、曲礼。」与此传合。「光」乃「先」之讹,今改正。
- ↑属世宗崩 诸本「宗」作「祖」。按卷八世宗纪事在正始元年二月,「祖」字讹,今改正。
- ↑金龙为梓潼太守郡带关城戍主 张森楷云:「『郡』字衍。」按北史卷九一此传首称「梓潼太守苟金龙妻刘氏」,下云「金龙为郡,带关城戍主」。「为郡」即「为太守」。本书诸传凡其夫有官者,大都首标官位,如「中书侍郎清河崔览妻」,「乐部郎胡长命妻」等。这里恐本同北史,首称「梓潼太守苟金龙妻」,「梓潼太守」四字错简在此,或后人移易,忘删「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