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卷八十三·逸民列传第七十三

《易》称「遁之时义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尧称则天,不屈颍阳之高;颍阳谓巢、许也。武尽美矣,终全孤竹之絜。孤竹谓夷、齐也。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往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论语》孔子曰:「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求志谓长沮、桀溺,全道若薛方诡对王莽也。或静己以镇其躁,谓逢萌之类也。或去危以图其安,四皓之类也。或垢俗以动其槩,谓申徒狄、鲍焦之流也。或疵物以激其清。梁鸿、严光之流。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庄子曰:「舜以天下让北人无择。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曰:「就薮泽,处闲旷,此江海之士,避代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分音符问反。故蒙耻之宾,屡黜不去其国;《列女传》曰:「柳下惠死,其妻诔之曰:『蒙耻救人,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敝兮。』」蹈海之节,千乘莫移其情。《史记》曰,鲁连谓新垣衍曰:「秦即为帝,则鲁连蹈东海死耳。」鲁连下聊城,田单爵之,鲁连逃隐于海上也。适使矫易去就,则不能相为矣。人各有所尚,不能改其志。孔子闻长沮、桀溺之言,乃告子路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彼虽硁硁有类沽名者,《论语》曰:「孔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又「子贡曰:『有美玉于斯,蕴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孔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沽谓衒卖也。然而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异夫饰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脩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也。荀卿子之文也。

汉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左传》曰:「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伯父若裂冠毁冕,拔本塞原。』」《毛诗》序曰:「百姓莫不相携持而去之。」杨雄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言其违患之远也。「篡」字诸本或作「慕」,法言作「篡」。宋衷曰:「篡,取也。鸿高飞冥冥薄天,虽有弋人,何施巧而取也。喻贤者隐处,不离暴乱之害也。」然今人谓以计数取物为篡,篡亦取也。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国语曰:「越王夫人去笄侧席而坐。」韦昭注云:「侧犹特也。礼,忧者侧席而坐。」《前书》公孙弘赞曰:「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旌帛蒲车之所徵贲,相望于岩中矣。《毛诗》序曰:「干旄,美好善也。」其诗曰:「孑孑干旌,在浚之城。」《易》贲卦六五曰:「贲于丘园,东帛戋戋。」蒲车,以蒲裹轮,取其安也。《前书》武帝以蒲车徵鲁申公也。若薛方、逢萌聘而不肯至,《前书》薛方字子容。严光、周党、王霸至而不能屈。群方咸遂,志士怀仁,斯固所谓「举逸民天下归心」者乎!《论语》文也。肃宗亦礼郑均而徵高凤,以成其节。自后帝德稍衰,邪孽当朝,处子耿介,羞与卿相等列,至乃抗愤而不顾,多失其中行焉。盖录其绝尘不反,《庄子》曰:「颜回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轶绝尘,则回瞠若乎后矣。』」司马彪注云:「言不可及也。」《韩诗外传》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同夫作者,列之此篇。《论语》曰:「贤者避代,其次避地,其次避色,其次避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野王二老

野王二老者,不知何许人也。初,光武贰于更始,会关中扰乱,遣前将军邓禹西征,送之于道。既反,因于野王猎,路见二老者即禽。即,就也。易曰「即鹿无虞」也。光武问曰:「禽何向?」并举手西指,言「此中多虎,臣每即禽,虎亦即臣,大王勿往也」。光武曰:「苟有其备,虎亦何患。」父曰:「何大王之谬邪!昔汤即桀于鸣条,而大城于亳;《帝王纪》曰:「案孟子,桀卒于鸣条,乃在东夷之地。或言陈留平丘今有鸣条亭也。唯孔安国注尚书云,鸣条在安邑西。考三说之验,孔为近之。」武王亦即纣于牧野,而大城于郏鄏。杜预注《左传》曰:「今河南也。河南县西有郏鄏陌。」彼二王者,其备非不深也。是以即人者,人亦即之,虽有其备,庸可忽乎!」光武悟其旨,顾左右曰:「此隐者也。」将用之,辞而去,莫知所在。

向长

向长字子平,《高士传》「向」字作「尚。」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馀。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易》损卦曰:「二簋可用享。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益卦曰「损上益下,人说无疆」也。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敕断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前书》庆字子夏。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逢萌

逢萌字子康,北海都昌人也。家贫,给事县为亭长。时尉行过亭,萌候迎拜谒,既而掷楯叹曰:亭长主捕盗贼,故执楯也。「大丈夫安能为人役哉!」遂去之长安学,通春秋经。时王莽杀其子宇,《前书》莽隔绝平帝外家卫氏,宇恐帝大后见怨,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即夜持血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而死。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谓君臣、夫妇、父子。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汉宫殿名:「东都门今名青门也。」《前书》音义曰:「长安东郭城北头第一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萌素明阴阳,知莽将败,有顷,乃首戴瓦盎,盎,盆也。哭于韨曰:「新乎新乎!」王莽为新都侯,及篡,号新室,故哭之。因遂潜藏。

及光武即位,乃之琅邪劳山,在今莱州即墨县东南,有大劳、小劳山。养志脩道,人皆化其德。

北海太守素闻其高,遣吏奉谒致礼,萌不荅。太守怀恨而使捕之。吏叩头曰:「子康大贤,天下共闻,所在之处,人敬如父,往必不获,祇自毁辱。」太守怒,收之系狱,更发它吏。行至劳山,人果相率以兵弩捍御,吏被伤流血,奔而还。后诏书徵萌,托以老耄,迷路东西,语使者云:「朝廷所以徵我者,以其有益于政,尚不知方面所在,安能济时乎?」即便驾归。连徵不起,以寿终。

初,萌与同郡徐房、平原李子云、王君公相友善,并晓阴阳,怀德秽行。房与子云养徒各千人,君公遭乱独不去,侩牛自隐。侩谓平会两家卖买之价。时人谓之论曰:「避世墙东王君公。」嵇康《高士传》曰「君公明易,为郎。数言事不用,乃自污与官婢通,免归。诈狂侩牛,口无二价」也。

周党

周党字伯况,太原广武人也。家产千金。少孤,为宗人所养,而遇之不以理,及长,又不还其财。党诣乡县讼,主乃归之。既而散与宗族,悉免遣奴婢,遂至长安游学。

初,乡佐尝众中辱党,《续汉志》乡佐主收赋税者。党久怀之。后读《春秋》,闻复雠之义,《春秋经书》「纪侯大去其国」。《公羊传》曰:「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齐襄公九世祖哀公亨于周,纪侯谮之也,故襄公雠于纪。九世犹可复雠乎?虽百世可也。」便辍讲而还,与乡佐相闻,期剋斗日。既交刃,而党为乡佐所伤,困顿。乡佐服其义,舆归养之,数日方苏,既悟而去。自此敕身脩志,州里称其高。

及王莽窃位,托疾杜门。自后贼暴从横,残灭郡县,唯至广武,过城不入。

建武中,徵为议郎,以病去职,遂将妻子居黾池。复被徵,不得已,乃著短布单衣,榖皮绡头,待见尚书。以榖树皮为绡头也。绡头,解见向栩传。党服此诣尚书,以待见也。及光武引见,党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乃许焉。

博士范升奏毁党曰:「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誇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天子以示公卿。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党遂隐居黾池,著书上下篇而终。邑人贤而祠之。

初,党与同郡谭贤伯升、雁门殷谟君长,俱守节不仕王莽世。建武中,徵并不到。

王霸

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武中,徵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有司问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礼记》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司徒侯霸让位于霸。阎阳毁之曰:「太原俗党,儒仲颇有其风。」遂止。皇甫谧《高士传》曰「故梁令阎阳」也。《前书》曰:「太原多晋公族子孙,以诈力相倾,矜夸功名,报仇过直。汉兴,号为难化,常择严猛将,或任杀伐为威。父兄被诛,子弟怨愤,至告讦刺史、二千石。」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徵不至,以寿终。

严光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馀姚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以其形貌求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皇甫谧《高士传》曰:「霸使西曹属侯子道奉书,光不起,于床上箕踞抱膝发书读讫,问子道曰:『君房素痴,今为三公,宁小差否?』子道曰:『位已鼎足,不痴也。』光曰:『遣卿来何言?』子道传霸言。光曰:『卿言不痴,是非痴语也?天子徵我三乃来。人主尚不见,当见人臣乎?』子道求报。光曰:『我手不能书。』乃口授之。使者嫌少,可更足。光曰:『买菜乎?求益也?』」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欲即诣造,迫于典司,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荅,乃投札与之,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今杭州富阳县也。本汉富春县,避晋简文帝郑太后讳,改曰富阳。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顾野王《舆地志》曰「七里濑在东阳江下,与严陵濑相接,有严山。桐庐县南有严子陵渔钓处,今山边有石,上平,可坐十人,临水,名为严陵钓坛」也。建武十七年,复特徵,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井丹

井丹字大春,扶风郿人也。少受业太学,通五经,善谈论,故京师为之语曰:「五经纷纶井大春。」纷纶犹浩博也。性清高,未尝脩刺候人。

建武末,沛王辅等五王居北宫,皆好宾客,更遣请丹,不能致。信阳侯阴就,光烈皇后弟也,以外戚贵盛,乃诡说五王,求钱千万,约能致丹,而别使人要劫之。丹不得已,既至,就故为设麦饮葱叶之食,丹推去之,曰:「以君侯能供甘旨,故来相过,何其薄乎?」更置盛馔,乃食。及就起,左右进辇。丹笑曰:「吾闻桀驾人车,岂此邪?」《帝王纪》曰:「桀以人驾车。」坐中皆失色。就不得已而令去辇。自是隐闭不关人事,以寿终。

梁鸿

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也。父让,王莽时为城门校尉,封脩远伯,使奉少昊后,寓于北地而卒。《前书》莽改允吾为脩远。少昊,金天氏之号,次黄帝者。北地,今宁州也。鸿时尚幼,以遭乱世,因卷席而葬。

后受业太学,家贫而尚节介,博览无不通,而不为章句。学毕,乃牧豕于上林苑中。曾误遗火延及它舍,鸿乃寻访烧者,问所去失,去,亡也。悉以豕偿之。其主犹以为少。鸿曰:「无它财,愿以身居作。」主人许之。因为执勤,不懈朝夕。邻家耆老见鸿非恒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不受而去,归乡里。

埶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以女妻人曰女,音尼虑反。鸿并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鸿闻而娉之。女求作布衣、麻屦,织作筐缉绩之具。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荅。妻乃跪床下请曰:「窃闻夫子高义,简斥数妇,斥,远也。妾亦偃蹇数夫矣。今而见择,敢不请罪。」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乃更为椎髻,著布衣,操作而前。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名孟光。

居有顷,妻曰:「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鸿曰:「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

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侯光,与妻子居齐鲁之间。

有顷,又去适吴。将行,作诗曰:「逝旧邦兮遐征,将遥集兮东南。心惙怛兮伤悴,志菲菲兮升降。尔雅注:「惙怛,忧也。菲菲,高下不定也。」惙音丁劣反,降音下江反。诗曰:「我心则降。」欲乘策兮纵迈,疾吾俗兮作谗。竞举枉兮措直,咸先佞兮唌唌。《论语》曰:「举直措诸枉则人服,举枉措诸直则人不服。」唌音延,谗言捷急之貌。固靡惭兮独建,冀异州兮尚贤。建,立也。言己无惭于独立,所以适吴者,冀异州之人贵尚贤德。聊逍摇兮遨嬉,缵仲尼兮周流。傥云睹兮我悦,遂舍车兮即浮。舍其车而就舟船。过季札兮延陵,求鲁连兮海隅。虽不察兮光貌,幸神灵兮与休。光貌,光仪也。言虽不察见季札及鲁连,然冀幸其神灵与之同美也。惟季春兮华阜,麦含含兮方秀。哀茂时兮逾迈,悯芳香兮日臭。茂,盛也。臭,败也。悼吾心兮不获,长委结兮焉究!委结,怀恨也。究,穷也。口嚣嚣兮余讪,嗟恇恇兮谁留?」讪,谤也。郑玄注《礼记》曰:「恇恇,恐也。」

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说文曰:「庑,堂下周屋也。」释名:「大屋曰庑。」为人赁舂。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佣能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鸿潜闭著书十馀篇。疾且困,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閒,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傍。咸曰:「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要离,刺吴王僚子庆忌者,冢在今苏州吴县西。伯鸾墓在其北。葬毕,妻子归扶风。

初,鸿友人京兆高恢,少好《老子》,隐于华阴山中。及鸿东游思恢,作诗曰:「鸟嘤嘤兮友之期,《毛诗》曰:「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念高子兮仆怀思,想念恢兮爰集兹。」二人遂不复相见。恢亦高抗,终身不仕。《高士传》曰:「恢字伯通。」

高凤

高凤字文通,南阳叶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息。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业于西唐山中。山在今唐州湖阳县西北。郦元《注水经》云,即高凤所隐之西唐山也。

邻里有争财者,持兵而斗,凤往解之,不已,乃脱巾叩头,固请曰:「仁义逊让,奈何弃之!」于是争者怀感,投兵谢罪。

凤年老,执志不倦,名声著闻。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建初中,将作大匠任隗举凤直言,到公车,托病逃归。推其财产,悉与孤兄子。隐身渔钓,终于家。

论曰:先大夫宣侯沈约宋书曰:「范泰字伯伦。祖汪。父宁,宋高祖受命,拜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领国子祭酒,多所陈谏。泰博览篇籍,好为文章,爱奖后生,孜孜无倦。薨谥宣侯。」即晔之父也。尝以讲道馀隙,寓乎逸士之篇。至高文通传,辍而有感,以为隐者也,因著其行事而论之曰:「古者隐逸,其风尚矣。颍阳洗耳,耻闻禅让;许由隐于颍阳,闻尧欲禅,乃临颍而洗耳。孤竹长饥,羞食周粟。伯夷、叔齐,孤竹君之子,不食周粟。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虽轨迹异区,其去就一也。若伊人者,志陵青云之上,身晦泥污之下,心名且犹不显,况怨累之为哉!与夫委体渊沙,鸣弦揆日者,不其远乎!」「委体泉沙」谓屈原怀沙砾而自沈也。「鸣弦揆日」谓嵇康临刑顾日景而弹琴也。论者以事迹相明,故引康为喻。

台佟

台佟字孝威,佟音大冬反。魏郡邺人也。隐于武安山,武安县之山也。凿穴为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辟不就。刺史行部,乃使从事致谒。佟载病往谢。刺史乃执贽见佟曰:嵇康《高士传》曰:「刺史执枣栗之贽往。」「孝威居身如是,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性命,存神养和。如明使君奉宣诏书,夕惕庶事,反不苦邪?」遂去,隐逸,终不见。

韩康

韩康字伯休,一名恬休,京兆霸陵人。家世著姓。常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口不二价,三十馀年。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休那?那,语馀声也,音乃贺反。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本欲避名,今小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乃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车连徵不至。桓帝乃备玄纁之礼,以安车聘之。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使者发。至亭,亭长以韩徵君当过,方发人牛脩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夺牛翁乃徵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道逃遁,以寿终。

矫慎

矫慎字仲彦,《风俗通》曰:「晋大夫矫父之后也。」扶风茂陵人也。少好黄老,隐遁山谷,因穴为室,仰慕松、乔导引之术。与马融、苏章乡里并时,融以才博显名,章以廉直称,然皆推先于慎。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仲彦足下:勤处隐约,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汝南在扶风之东。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又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又曰:「理大国若亨小鲜。」又曰「非所以爱人治国」也。至如登山绝迹,神不著其證,人不睹其验。吾欲先生从其可者,于意何如?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舜之君。孟子曰,汤使人以币聘伊尹。伊尹曰:「我何以汤之币聘为哉?」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岂若使是人为尧舜之人哉?」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龙弄凤,翔嬉云閒者,《列仙传》曰:「箫史,秦缪公时。善吹箫,公女弄玉好之,以妻之,遂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十年,吹凤皇声,凤来止其屋。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一旦皆随凤皇飞去。」又曰「陶安公,六安冶师。数行火,火一旦散上,紫色冲天。须臾赤雀止冶上,曰:『安公,安公,冶与天通。七月七日,迎汝以赤龙。』至时,安公骑之而去」也。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慎不荅。年七十馀,竟不肯娶。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后人有见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慎同郡马瑶,隐于汧山,以兔罝为事。罝,兔网也。《毛诗》序曰:「兔罝,后妃之化也。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故瑶以为事焉。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戴良

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曾祖父遵,字子高,平帝时,为侍御史。王莽篡位,称病归乡里。家富,好给施,尚侠气,食客常三四百人。时人为之语曰:「关东大豪戴子高。」

良少诞节,母憙驴鸣,憙音虚记反。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及母卒,兄伯鸾居庐啜粥,非礼不行,良独食肉饮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毁容。或问良曰:「子之居丧,礼乎?」良曰:「然。礼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礼之论!夫食旨不甘,故致毁容之实。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论者不能夺之。

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同郡谢季孝问曰:「子自视天下孰可为比?」良曰:「我若仲尼长东鲁,大禹出西羌,《帝王纪》曰:「夏禹生于石纽,长于西羌,西夷之人也。」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举孝廉,不就。再辟司空府,弥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遁辞诣府,遁,逊也。悉将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优游不仕,以寿终。

初,良五女并贤,每有求姻,辄便许嫁,疏裳布被,竹笥木屐以遣之。五女能遵其训,皆有隐者之风焉。

法真

法真字高卿,高一作乔。扶风郿人,南郡太守雄之子也。好学而无常家,博通内外图典,为关西大儒。弟子自远方至者,陈留范冉等数百人。

性恬静寡欲,不交人閒事。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戄然,戄音纪具反。不敢复言。

辟公府,举贤良,皆不就。同郡田弱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谓诗、书、礼、乐也。学穷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踪,不为玄纁屈也。臣愿圣朝就加衮职,《毛诗》曰:「衮职有阙。」谓三公也。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诗清庙曰:「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尚书曰:「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会顺帝西巡,弱又荐之。帝虚心欲致,前后四徵。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隐绝,终不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寿终。

汉阴老父

汉阴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人皆来观,老父独不辍,何也?」老父笑而不对。温下道百步,自与言。老父曰:「我野人耳,不达斯语。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圣王宰世,茅茨采椽,而万人以宁。韩子曰:「尧舜采椽不刮,茅茨不剪。」今子之君,劳人自纵,逸游无忌。吾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观之乎!」温大惭。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陈留老父

陈留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班,布也。班,布也。升曰:「吾闻赵杀鸣犊,仲尼临河而反;覆巢竭渊,龙凤逝而不至。解在独行传。今宦竖日乱,陷害忠良,贤人君子其去朝乎?夫德之不建,人之无援,《左传》曰,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廷坚不祀忽诸。德之不建,人之无援,哀哉!」将性命之不免,柰何?」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县,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毛诗》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言虽泣而无所及也。二人欲与之语,不顾而去,莫知所终。

庞公

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岘山在今襄阳县东。《襄阳记》曰:「诸葛孔明每至德公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司马德操尝诣德公,值其渡沔上先人墓,德操径入其堂,呼德公妻子,使速作黍,徐元直向云当来就我与德公谈。其妻子皆罗拜于堂下,奔走共设。须臾德公还,直入相就,不知何者是客也。德操年小德公十岁,兄事之,呼作庞公,故俗人遂谓庞公是德公名,非也。」未尝入城府。夫妻相敬如宾。荆州刺史刘表数延请,不能屈,乃就候之。谓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释耕于垄上,而妻子耘于前。表指而问曰:「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乎?」《襄阳记》曰:「德公子字山人,亦有令名,娶诸葛孔明姊,为魏黄门吏部郎。子涣,晋太康中为牂柯太守。」庞公曰:「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表叹息而去。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襄阳记》曰:「鹿门山旧名苏岭山,建武中,襄阳侯习郁立神祠于山,刻二石鹿,夹神道口,俗因谓之鹿门庙,遂以庙名山也。」

【赞】

赞曰: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违,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