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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

万石君

万石君石奋,其父赵人也。赵亡,徙温。师古曰:「温,河内之县。」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祖与语,爱其恭敬,问曰:「若何有?」师古曰:「若,汝也。有何戚属?」对曰:「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瑟。」高祖曰:「若能从我乎?」曰:「愿尽力。」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以奋为中涓,受书谒。师古曰:「中涓,官名,主居中而涓洁者也。外有书谒,令奋受之也。涓音蠲。」徙其家长安中戚里,师古曰:「于上有姻戚者,则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以姊为美人故也。

奋积功劳,孝文时官至太中大夫。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张晏曰:「举朝无比也。」师古曰:「举,皆也。」东阳侯张相如为太子太傅,免。选可为傅者,皆推奋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奋为九卿。迫近,惮之,张晏曰:「以其恭敬履度,故难之。」徙奋为诸侯相。奋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师古曰:「史失其名,故云甲乙耳,非其名。」皆以驯行孝谨,师古曰:「驯,顺也,音巡。」官至二千石。于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凡号奋为万石君。师古曰:「集,合也。凡,最计也。总合其一门之计,五人为二千石,故号万石君。」

孝景季年,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师古曰:「豫朝请。」过宫门阙必下车趋,见路马必轼焉。师古曰:「路马,天子路车之马。轼谓抚轼,盖为敬也。」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诮让,为便坐,师古曰:「便坐于便侧之处,非正室也。」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固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必冠,申申如也。师古曰:「申申,整敕之貌。」僮仆䜣䜣如也,晋灼曰:「许慎云古欣字也。」师古曰:「晋说非也。此䜣读与訚訚同,谨敬之貌也,音牛巾反。」唯谨。师古曰:「唯以谨敬为先。」上时赐食于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执丧,哀戚甚。师古曰:「执丧,犹言持丧服也。礼记曰『执亲之丧』。」子孙遵教,亦如之。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师古曰:「质,重也。」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张晏曰:「窦太后。」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师古曰:「恙,忧病。」每五日洗沐归谒亲,文颖曰:「郎官五日一下。」入子舍,师古曰:「入诸子之舍,自其所居也,若今言诸房矣。」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身自浣洒,服虔曰:「亲身之衣也。」苏林曰:「牏音投。贾逵解周官云『牏,行清也』。」孟康曰:「厕,行清;牏,中受粪函者也。东南人谓凿木空中如曹谓之牏。」晋灼曰:「今世谓反门小袖衫为侯牏。」师古曰:「亲谓父也。中裙,若今言中衣也。厕牏者,近身之小衫,若今汗衫也。苏音晋说是矣。洒音先礼反。」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之,以为常。建奏事于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极切;师古曰:「有可言,谓有事当奏谏。」至廷见,如不能言者。师古曰:「廷见,谓当朝而见时。」上以是亲而礼之。

万石君徙居陵里。师古曰:「茂陵邑中之里。」内史庆醉归,入外门不下车。万石君闻之,不食。庆恐,肉袒谢请罪,不许。举宗及兄建肉袒,万石君让曰:师古曰:「让,责也。」「内史贵人,入闾里,里中长老皆走匿,而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师古曰:「此深责之也,言内史贵人,正固当尔。」乃谢罢庆。师古曰:「告令去。」庆及诸子入里门,趋至家。

万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乃能行。岁馀,建亦死。诸子孙咸孝,然建最甚,甚于万石君。

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师古曰:「建有所奏上而被报下也。下音胡亚反。」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服虔曰:「作马字下曲者而五,建时上书误作四。」师古曰:「马字下曲者为尾,并四点为四足,凡五。」今乃四,不足一,获谴死矣!」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庆为太仆,御出,师古曰:「为上御车而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兄弟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出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师古曰:「不治,言无所治罚。」为立石相祠。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选群臣可傅者,庆自沛守为太子太傅,七岁迁御史大夫。元鼎五年,丞相赵周坐酎金免,制诏御史:「万石君先帝尊之,子孙至孝,其以御史大夫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是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脩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九卿更进用事,师古曰:「更,互也,音工衡反。」事不关决于庆,庆醇谨而已。师古曰:「醇,专厚也,音纯。」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服虔曰:「咸音减损之减。」师古曰:「治所忠及咸宣二人。」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元封四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师古曰:「名数,若今户籍。」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师古曰:「适读曰谪。」上以为庆老谨,不能与其议,师古曰:「与读曰豫。」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议为请者。庆惭不任职,上书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驽无以辅治。城郭仓廪空虚,民多流亡,罪当伏斧质,上不忍致法。愿归丞相侯印,乞骸骨归,避贤者路。」

上报曰:「閒者,河水滔陆,晋灼曰:「滔,漫也。」师古曰:「高平曰陆。漫音莫干反。」泛滥十馀郡,堤防勤劳,弗能堙塞,师古曰:「堙,填也,音因。」朕甚忧之。是故巡方州,张晏曰:「四方之州也。」师古曰:「东方诸州。」礼嵩岳,通八神,以合宣房。孟康曰:「八神,郊祀志八神也,于宣房宫合祀之。」师古曰:「此说非也。自言致礼中岳,通敬八神耳。合宣房者,于宣房塞决河也,事见沟洫志。」济淮江,历山滨海,师古曰:「滨海者,循海涯而行也。滨音宾,又音频。」问百年民所疾苦。惟吏多私,徵求无已,师古曰:「惟,思也。已,止也。」去者便,居者扰,故为流民法,以禁重赋。师古曰:「言百姓去其本土者则免于吏徵求,在旧居者则见烦扰,故朝廷特为流人设法,又禁吏之重赋也。一曰,去者,谓吏出使而侵扰居人以自便也。」乃者封泰山,皇天嘉况,神物并见。师古曰:「况,赐也。见,显示也。」朕方荅气应,未能承意,师古曰:「言自修整,以报瑞应,恐未承顺上天之意。」是以切比闾里,知吏奸邪。师古曰:「比,校考也,音频寐反。」委任有司,然则官旷民愁,盗贼公行。师古曰:「旷,空也。人不举职,是空其官。」往年觐明堂,赦殊死,无禁锢,咸自新,与更始。今流民愈多,计文不改,苏林曰:「校户口文书不改减也。」如淳曰:「郡上计文书,自文饰,不改正也。」师古曰:「如说是。」君不绳责长吏,而请以兴徙四十万口,摇荡百姓,师古曰:「荡,动也。」孤儿幼年未满十岁,无罪而坐率,服虔曰:「率,坐刑法也。」如淳曰:「率,家长也。」师古曰:「幼年无罪,坐为父兄所率而并徙,如说近之。」朕失望焉。今君上书言仓库城郭不充实,民多贫,盗贼众,请入粟为庶人。服虔曰:「庆自以居相位不能理,请入粟赎己罪,退为庶人。」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师古曰:「懹此心。」动危之而辞位,师古曰:「摇动百姓,使其危急,而自欲去位。」欲安归难乎?师古曰:「以此危难之事,欲归之于何人。」君其反室!」师古曰:「若此自谓理当然者,可还家。」

庆素质,见诏报反室,自以为得许,欲上印绶。掾史以为见责甚深,而终以反室者,丑恶之辞也。或劝庆宜引决。师古曰:「令自杀。」庆甚惧,不知所出,遂复起视事。

庆为丞相,文深审谨,无他大略。后三岁馀薨,谥曰恬侯。中子德,庆爱之。上以德嗣,后为太常,坐法免,国除。庆方为丞相时,诸子孙为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庆死后,稍以罪去,孝谨衰矣。

卫绾

卫绾,代大陵人也,以戏车为郎,事文帝,服虔曰:「力士能扶戏车也。」应劭曰:「能左右超乘。」师古曰:「二说皆非也。戏车,若今之弄车之技。」功次迁中郎将,醇谨无它。师古曰:「无它馀志念也。」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张晏曰:「恐文帝谓豫有二心事太子。」文帝且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及景帝立,岁馀,不孰何绾,服虔曰:「不问也。」李奇曰:「孰,谁也。何,呵也。」师古曰:「何即问也。不谁何者,犹言不借问耳。」绾日以谨力。师古曰:「自勉力为谨慎,日日益甚。」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得骖乘乎?」师古曰:「言何以得参乘?」绾曰:「臣代戏车士,幸得功次迁,待罪中郎将,不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师古曰:「言以此特识之。」对曰:「死罪,病。」上赐之剑,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不敢奉诏。」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如淳曰:「施读曰移。言剑者人所好,故多数移易贸换之也。」师古曰:「施读曰貤。貤,延也,音弋豉反。」绾曰:「具在。」上使取六剑,剑常盛,未尝服也。师古曰:「盛谓在削室之中也。盛音成。削音先召反。」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师古曰:「蒙谓覆蔽之。」不与它将争;有功,常让它将。上以为廉,忠实无它肠,师古曰:「心肠之内无他恶。」乃拜绾为河閒王太傅。吴楚反,诏绾为将,将河閒兵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三岁,以军功封绾为建陵侯。

明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师古曰:「太子废为临江王,故诛其外家亲属。」上以绾为长者,不忍,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胶东王为太子,召绾拜为太子太傅,迁为御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师古曰:「刘舍。」朝奏事如职所奏。师古曰:「言守职分而已。」然自初宦以至相,终无可言。师古曰:「不能有所兴建及废罢。」上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建元中,丞相以景帝病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师古曰:「天子不亲政,则丞相当理之,而绾不申其冤。」免之。后薨,谥曰哀侯。子信嗣,坐酎金,国除。

直不疑

直不疑,南阳人也。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师古曰:「疑其盗取。」不疑谢有之,师古曰:「告云实取。」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朝,廷见,人或毁不疑师古曰:「当于阙廷大朝见之时,而人毁之。」曰:「不疑状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盗嫂何也!」师古曰:「盗谓私之。」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吴楚反时,不疑以二千石将击之。景帝后元年,拜为御史大夫。天子脩吴楚时功,封不疑为塞侯。师古曰:「塞音先代反。」武帝即位,与丞相绾俱以过免。

不疑学老子言。其所临,为官如故,唯恐人之知其为吏迹也。不好立名,称为长者。薨,谥曰信侯。传子至孙彭祖,坐酎金,国除。

周仁

周仁,其先任城人也。以医见。师古曰:「见于天子。」景帝为太子时,为舍人,积功迁至太中大夫。景帝初立,拜仁为郎中令。

仁为人阴重不泄。服虔曰:「质重不泄人之阴谋也。」张晏曰:「阴重不泄,下湿,故溺裤,是以得比宦者,得入后宫也。仁有子孙,先未得此疾时所生也。」师古曰:「张、服二说皆非也。阴,密也。为性密重不泄人言也。霍去病少言不泄,亦其类也。」常衣弊补衣溺裤,期为不絜清,师古曰:「故为不絜清之事而弊败其衣服也。溺读曰尿。尿裤者,为小裤。以藉其尿。」以是得幸,入卧内。于后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师古曰:「是不泄也。」上时问人,师古曰:「问以他人之善恶。」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如此。师古曰:「虽知其恶,不欲言毁之,故云上自察之。」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阳陵。上所赐甚多,然终常让,不敢受也。诸侯群臣赂遗,终无所受。武帝立,为先帝臣重之。师古曰:「重谓敬难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禄归老,子孙咸至大官。

张欧

张欧字叔,孟康曰:「欧音驱。」高祖功臣安丘侯说少子也。师古曰:「说读曰悦。」𢿛孝文时以治刑名侍太子,师古曰:「刘向别录云申子学号曰刑名。刑名者,循名以责实,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于六经。说者云,刑,刑家,名,名家也,即太史公所论六家之二也。此说非。」然其人长者。景帝时尊重,常为九卿。至武帝元朔中,代韩安国为御史大夫。𢿛为吏,未尝言桉人,剸以诚长者处官。师古曰:「剸与专同,又音之兖反。」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狱事,有可却,却之;师古曰:「退令更平番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涕泣,面而封之。如淳曰:「不正视,若不见者也。」晋灼曰:「面对囚读而封之,使其闻见,死而无恨也。」师古曰:「二说皆非也。面谓背之也,言不忍视之,与吕马童面之同义。」其爱人如此。

老笃,请免,天子亦宠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家阳陵。子孙咸至大官。

赞曰:仲尼有言「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师古曰:「论语载孔子之言也。讷,迟也。敏,疾也。」其万石君、建陵侯、塞侯、张叔之谓与?师古曰:「与读曰欤。」是以其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至石建之浣衣,周仁为垢污,君子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