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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自动笺注)
洪稚存詞稍勝於詩
洪稚存經術湛深,而詩多魔道
詞稍勝於詩,然亦不成氣候
孫子瀟村詞不講氣格
孫子瀟、袁村輩為詞,全不講究氣格,只求敷衍門面而已
有門面亦敷衍來處
蔣鹿潭水雲樓
蔣鹿淋水雲樓二卷,深得南宋之妙。
於諸家中,尤近樂笑翁
竹垞自謂學玉田,恐去鹿潭尚隔一層也。
鹿潭才氣甚雄
詞至國初而盛,至毗陵而後精。
近時詞人莊中白,敻乎不可尚已。
譚氏仲修,亦駸駸與古為化。
鹿潭稍遜皋文、莊、譚之古厚,而才氣甚雄,亦鐵中錚錚者。
鹿潭精警雄秀
鹿潭詞,如東風第一枝云:〔雲影薄,畫簾乍捲。
山意冷,瘦筇又懶。
木蘭花慢云:〔雲埋蔣山自碧,打空城、只有夜潮來。
〕又前調云:〔蘆邊夜潮驟起,暈波心月影蕩江圓。
〕又云:〔看莽莽南徐蒼蒼北固如此山川
鉤連更無纖鎖,任排空檣櫓迴旋
寂寞魚龍睡穩,傷心付與秋煙
〕又甘州云:〔避地依然滄海,險夢逐潮還
一樣貂裘冷,不似長安
〕又云:〔引吳鉤不語酒罷玉犀寒。
休問杜鵑橋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
南雲暗,任征鴻去,莫倚欄杆。
壽樓春云:〔但疏雨空階,蕭蕭半山黃葉聲。
鷓鴣天云:〔屏間山壓眉心翠,鏡裡波生鬢角秋。
淒涼犯云:〔疏燈暈結。
覺霜逼簾衣自裂。
〕又云:〔窗鳴敗紙、尚驚疑打蓬乾雪
悄護銅瓶、怕寒重梅花暗折。
開門樹影滿地壓凍月。
唐多令云:〔哀角起重關。
霜深楚水寒。
西風歸雁聲酸。
一片石城上月,渾怕照、舊江山
齊天樂云:〔海氣浮山江聲擁樹閃閃燈紅,蕭寺高談未已,任夜鵲驚枝。
睡蛟吟水。
指天東,一丸霜月潮尾
〕又云:〔啼鵑萬里,怕化作秋聲醉魂驚起
涼露沉沉斷鴻悲暗葦。
〕似此皆精警雄秀造句之妙,不減樂笑翁
鹿潭深於樂笑翁
鹿潭深於樂笑翁,故措語多清警,最豁人目。
集中謁金門人未起一章甘州東風喚醒一分一章兩篇情味深永,乃真得玉田神理,又不僅皮相也。
鹿潭金門
鹿潭金門云:〔人未起
桐影暗移窗紙
隔夜酒香添睡美。
鵲聲春夢裡。
妝罷小屏獨奇。
風定柳花到地
欲拾斷紅素指
捲簾呼燕子
〕婉雅淒怨尋味不盡
鹿潭淒怨
鹿潭窮愁潦倒抑鬱以終,悲憤慷慨一發於詞。
卜算子云:〔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
一角欄杆聚落花,此是春歸處。
彈淚東風把酒飛絮
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何其淒怨若此
鹿潭台城
鹿潭台城路〔金麗生自金陵圍城出,為述沙洲避雨光景,感賦此解。
畫角咽秋,燈焰慘綠,如有鬼聲在紙上也。
〕云:〔驚飛燕子魂無定,荒洲墜如殘葉。
樹影疑人,鶚聲幻鬼,欹側春冰途滑。
頹雲萬疊
又雨擊寒沙,亂鳴金鐵。
似引宵程,隔溪燐火乍明滅
江間奔浪怒湧,斷笳時隱隱相和嗚咽
野渡舟危,空村草濕一飯蘆中淒絕
孤城霧結
剩罥網離鴻怨啼昏月。
險夢愁題,杜鵑枝上血。
〕狀景逼真有聲有色
因思迦陵賀新郎作家書竟題范龍仙書齋壁上蘆雁圖云:〔漏悄裁書罷。
繞廊行、偶然瞥見,壁間古畫
一派蘆花江岸上,白雁濛濛欲下。
有立且飛而鳴者。
萬里重關歸夢杳,拍寒汀、絮盡傷心話。
不了淒涼夜。
城頭戌鼓剛三打。
四壁人聲月華如瀉。
再向丹青移燭認,水墨陰陰入化
嘹唳枕稜窗罅。
曾在孤舟逢此景,便畫圖相對心猶怕。
君莫向,高齋掛。
繪聲繪影,字字陰森逼人毛髮,真乃筆端有鬼
同一設色,而陳自縱橫,蔣多蕭戚。
言為心聲,蔣所遇之窮,又不逮陳遠矣。
黃樸存鷗集
仁和黃樸存鷗集詞,亦沐浴南宋諸家,而未能深厚
格調亦嫌平,合者亦不過谷人流亞
台城路歸燕云:〔蓼渚捎紅,蘆塘掠雪,秋思渾生南浦
〕又浪淘沙魚舟云:〔短笛涼州驚起沙鷗
浪花圓處釣絲柔。
蓑笠不辭江上老,雲水悠悠
聲調清朗氣息和雅自是中一派。
譚仲修復堂
仁和譚獻字仲修,著有復堂詞,品骨甚高,源委悉達
窺其胸中眼中下筆匪獨不屑為陳、朱,僅有不甘夢窗玉田處。
所傳雖不多自是高境。
余嘗謂近時詞人莊中白尚矣,蔑以加矣。
次則譚仲修
鹿潭雖工詞,尚未風騷之堂也。
仲修蝶戀花六章
仲修蝶戀花六章美人香草寓意甚遠。
首章云:〔樓外啼鶯碧樹
一片天風,吹折柔條去。
玉枕醒來追夢語
中門便是長亭路。
淒警特絕
下云:〔慘綠衣裳年幾許。
爭禁風日爭禁雨。
幽愁憂思極哀怨之致。
次章云:〔下馬門前人似玉。
一聽斑騅,便倚欄杆曲。
結云:〔語在修眉在目
無端紅淚雙雙落。
〕真有無可奈何之處。
眉語目成四字不免熟俗。
此偏運用淒警抒寫憂思,自不同泛常艷語
三章云:〔一握鬟雲梳復裹。
半庭殘日匆匆過。
〕即屈子好修之意,而語更深婉。
四章云:〔帳裡迷離香似霧。
不燼爐火酒醒聞餘語。
連理枝頭儂與汝。
千花百草從渠許。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有此沉著,無此微至
下云:〔蓮子青青心獨苦。
一唱將離日日風兼雨。
豆蔻香殘楊柳暮。
當時人面無尋處。
淒婉芊綿不懈而及於古。
五章云:〔庭院深深悄悄
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
鬢釵金鳳小。
低頭只是煩惱
傳神絕妙
下云:〔花發江南年正少。
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
遮斷行人西去道。
輕軀願化車前草。
沉痛已極,真所謂情到海枯石爛時也。
六章云:〔玉頰妝台人道瘦。
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
獨掩疏櫳如病酒
捲簾又是黃昏後。
〕沉至語,殊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
下云:〔六曲屏前攜素手
戲說八襟,真遣分襟驟。
書札安知信否
夢中顏色渾非舊。
相思刻骨寤寐潛通頓挫沉鬱可以泣鬼神矣。
仲修青門引云:〔人去欄杆靜。
楊柳晚風初定
芳春此後重來一分春少,減卻一分病。
透過一層說,更深,即相見爭如見意
下云:〔離亭薄酒終須醒。
落日羅衣冷。
繞樓幾曲流水不曾留得桃花影。
〕此詞淒婉深厚,純乎騷雅
昭君云:〔煙雨江樓春盡
盼斷歸人間們。
依舊畫堂空,捲簾風。
約略薰香閒坐。
遙憶翠眉深鎖。
鬢影忍重看,再來難。
深婉沉篤,亦不減溫、韋語。
仲修蘇幕遮
仲修蘇幕遮云:〔綠窗前,紅燭低。
小撥檀槽,月蕩涼煙碎。
夜靜銜杯風細細。
吹上羅襟仍是相思淚。
病誰深,春似醉。
陌上桃花門內憔悴
夢到高樓星欲墜。
零露無聲,冷入空閨裡。
低回哀怨,此種境界固非淺見所能知。
仲修臨江仙
燕飛偏是落花時〕,此仲修臨江仙詞語也。
觀此七字,是何等沉鬱
仲修臨江仙云:〔江南紅豆一枝枝。
江南人面眼底相思
思路幽絕
前調子珍云:〔芭蕉不展丁香結匆匆過了春三。
羅衣花下嬌憨
玉人吹笛眼底江南
最是酒闌人散後,疏風拂面微酣。
樹猶如此何堪
離亭楊柳涼月毿毿
厚意稍遜前章,而語極清雋琅琅可諷。
玉人吹笛二語,尤為警絕
仲修浣溪沙
仲修浣溪沙云:〔昨夜星辰昨夜風。
玉窗深鎖五更鐘。
枕函香夢匆匆
畫閣焚香縹渺欄杆弄笛月朦朧
碧桃花下一相逢。
〕通首虛處傳神結語輕輕一擊妙甚
仲修清平樂
仲修清平樂云:〔東風吹遍。
柳垂清淺
雲樹朦朧千里遠。
望斷高樓不見
樓前塞雁飛還。
愁邊多少江山
忍把棉衣換了,玉梅花下春寒
逼近五代人手筆。
仲修賀新郎
仲修賀新郎云:〔春衫裁翦渾拋了。
長亭行人不見飛雲縹緲
一紙音書和淚讀,卻恨眼昏字小。
說是天涯春到
夢倚房櫳通一顧,奈醒來、各自煩惱
兩地怨啼鳥。
淒涼怨慕,深於周不同貌似者。
仲修長調稍遜
仲修小詞絕精長調稍遜。
蓋於碧山深處,尚少一番涵詠功也。
仲修之言曰:〔吾少志比興未盡於詩而盡於詞。
〕又曰:〔吾所知者比已耳,興則未逮
河中之水,吾詎能所謂哉。
〕即其詞以證其言,亦殊非欺人語
莊中白敘復堂詞
莊中白敘復堂詞云:〔仲修年近三十,大江以南兵甲未息仲修不一其所長,而家國身世之感,未能或釋。
觸物有懷,蓋風之旨也。
世之狂呼叫囂者,且不知仲修之詩,烏能知仲修之詞哉。
禮義不愆,何恤乎人言
吾竊願君為之而至於興也。
〕蓋有合風人之旨,已是難能可貴
至蘄至於興,則與風人化矣。
自唐迄今不多覯也。
求之近人,其惟莊中白乎。
莊中白罕見其匹
吾鄉莊棫一名忠棫),字希祖號中白,吾父之從母弟也。
著有蒿庵詞,窮源竟委根柢盤深,而世人之者少。
余觀其詞,匪獨一代之冠,實能超越三唐兩宋,與風騷漢樂府相表裡
詞人以來罕見其匹。
而究其得力處,則發源國風小雅胎息淮海大晟,而寢饋碧山也。
復古之功興於茗柯成於蒿庵
千古詞宗,溫、韋發其源,周、秦竟其緒,白石碧山各出機杼,以開來學
嗣是六百餘年,鮮有知者。
茗柯一發其旨,而斯詣不滅
特其識解雖超,尚未能盡窮底蘊
然則復古之功,興於茗柯
必也,成於蒿庵乎。
○記中白之言
中白病歿時,年甫半百
生平與余覿面不過數次,晤時必談論竟夕
余出舊作與觀,語余曰:〔子於此道,可以窮極高妙,然倉卒不能臻斯境也。
〕又曰:〔子知清真白石矣,未知碧山也。
悟得碧山而後可以窮極高妙
〕〔此言在中白病歿之前一年。
〕余初不知其言之懇至也。
十餘年來,潛心碧山,較曩時所作,境地迥別識力亦開。
乃悟先生之言,嘉惠不淺
思以近作就正先生,而九原已不可作,特記其言如此
中白論詞
中白先生敘復堂詞有云:〔夫義可相附,義即不深
可專指,喻即不廣
托志帷房眷懷君國,溫、韋以下,有跡可尋。
然而自宋及今,幾九百載,少游美成而外,合者鮮矣。
又或用意太深,詞為義掩,雖多比、興之旨,未發縹渺之音。
近世作者竹垞擷其華,而未芟其
茗柯泝其原,而未竟其委。
〕又曰:〔自古詞章,皆關比、興,斯義不明體制遂舛。
狂呼叫囂以為慷慨
矯其弊者,流為平庸
風時之義,亦云渺矣。
先生此論,實具冠古之識,並非大言欺人。
李子薪論莊詞
李子薪(慎傳)嘗語余云:〔莊希祖詞,窮極高深,竟難於位置
即置之清真白石間,尚非其駐足處。
真知蒿庵甘苦
彼囿於流俗之見者,必以其言為不倫矣。
蒿庵蝶戀花四章
蒿庵蝶戀花四章所謂托志帷房眷懷身世者。
首章云:〔城上斜陽綠樹
門外斑騅過了相顧
玉勒珠鞭何處住。
回頭不覺天將暮。
回頭七字感慨無限
下云:〔風裡餘花都散去。
不省分開何日重遇
凝睇窺君君莫誤,幾多心事從君訴。
聲情酸楚卻又哀而不傷
次章云:〔百丈游絲別院
行到門前忽見韋郎面。
欲待回身釵乍顫。
近前卻喜無人見。
心事曲折傳出。
下云:〔握手匆匆久戀
怕人知,但弄團團扇。
得分開心暗戰
歸時莫把朱顏變。
韜光匿采,憂讒畏譏,可為三歎
三章云:〔綠樹陰陰晴晝午。
過了殘春紅萼誰為主。
宛轉花幡擁護
簾前錯喚金鸚鵡
〕詞殊怨慕
次章蓋言所謀有可成之機,此則傷所遇之座不合也。
故下云:〔回首行雲洞戶
不道今朝,還比前朝苦。
悲怨已極。
結云:〔百草千花看取
相思只有儂和汝。
怨慕之深,卻又深信不疑
其中或有讒人間之,故無怨當局之語。
然非深於風騷者,不能如此忠厚
四章云:〔殘夢初回新睡足。
忽被東風,吹上橫江曲。
寄語歸期休暗卜。
歸來夢亦難重續。
決然捨去,中有怨情,故才欲說便嚥住
下云:〔隱約遙峰窗外綠。
不許臨行私語相屬
過眼芳華真太促。
從今望斷橫波目。
天長地久之恨,海枯石爛之情,不難得其纏綿沉著,而難其溫厚和平
蒿庵買陂塘
蒿庵買陂塘云:〔問西風、數行新雁,故人今向何許
銜來音信從誰至,宛轉似將人語
休輕顧。
便拆得封時,都是傷心句。
此情最苦。
涼月三更盈盈血淚化作杜鵑去。
空階外,往日佳期已誤。
淒涼說與遲暮
清商一曲蕭爽消受幾多霜露
情莫訴。
休再望,南天渺渺衡陽浦。
錦箋附與。
回首絳雲飛,傷心只在一點相思處。
騷情雅意詞品超絕
其年、竹垞才氣雖高,此境卻未夢見
結句相字不協於律,然於本原無傷也。
蒿庵八六子
蒿庵八六子云:〔罨重城
淒淒風雨都來伴我孤征
漸濕霧、淒迷不斷薄寒料峭還生
秋心暗驚。
沉沉不放新晴
倚檻慵開鸞鏡,臨流罷撫銀箏
忘卻他鄉茱萸節近,黃花放後,白衣人遠,但見折水沙鳧野渡寥天雲雁煙汀
銷凝
匆匆又聽櫓聲
〕此則變化少游美成碧山,而更高出數倍者。
(此詞與碧山一篇,格近似用意各別,與板襲不同。)
蒿庵相見
蒿庵相見歡云:〔春愁直上遙山。
繡簾間。
贏得蛾眉宮樣月兒彎。
雲和雨、煙和霧,一般般
可恨紅塵,遮得斷人間
〕次章云:〔深林幾處啼鵑
如煙
直到夢難尋處,倍纏綿
自舞,鶯自語,總淒然
明月空庭如水華年
〕二詞用意用筆超越古今,能將騷雅消息吸入筆端,更不可以時代限也。
蒿庵瑞鶴仙
蒿庵瑞鶴仙云:〔玳梁幾許
海燕芳蹤何住。
紅襟飄瞥,重到畫屏,漫把人誤。
〕又云:〔苦憶年年遠道水驛山程,空怨零雨
鶯聲暗訴。
春至共誰語。
高樓去後花枝滿眼東風吹向繡戶
青青柳色,陌上費人凝佇
〕又重楊云:〔睍見流鶯依稀似欲迎人語。
儂心縱使從君訴。
飛燕雕樑嬌妒
長堤一碧無情,任玉驄嘶去。
〕又云:〔淒楚
連宵苦雨
竟沾水漬泥,不堪重顧。
〕此類皆含無限情事,郁之至,厚之至,似又深於碧山
詞至是,可以興,可以怨矣。
蒿庵菩薩蠻諸詞全祖飛卿
蒿庵菩薩蠻諸詞,全祖飛卿,而去其穠麗之態,略帶本色境地甚高。
如:〔人人都說江南好
今生只合江南老。
水調揚州
月明花滿樓。
〕又,〔懶起學濃妝
偷閒繡鳳販。
〕又,〔輕雲簾乍捲。
香霧羅帷掩。
記得王昌
盈盈畫堂
〕又,〔蘼開後君芳歇。
綠陰滿院聽鵜鷢。
窗外鶯聲
都教和淚聽。
〕又,〔人在木蘭艭。
春波度遠江。
〕又,〔若為尋。
妾愁江水深。
〕又,〔樓頭花事急。
金雁消息
怎得晚春時。
薄情郎早歸。
〕又,〔簾外幾番風。
香閨夢正濃。
和平溫厚感人自深。
溫、韋的一千年來,此調久不彈矣,不謂蒿庵見之,豈非快事
蒿庵念奴嬌
蒿庵念奴嬌後半闋云:〔幾回遠寄鸞箋深藏懷袖,字字愁磨滅
欲待將書重一讀,讀又柔腸千折
便得常留,也難相比攜手重親接。
不知今夜夢魂可化蝴蝶
怨慕之詞,低回往復
二句,從無可奈何中作癡想不作訣絕語,自是溫厚
蒿庵詞令尋味不盡
蒿庵詞有不知用意所在,而不得之無因者。
浪淘沙云:〔舊事嗟呀
鏡影窗紗
音書字字記無差。
說不盡拋卻去,流水天涯
〕又夢江南云:〔紅袖滿樓招不見橋邊楊柳細如絲
春雨杏花時。
不知何所指,正令尋味不盡
蒿庵真珠簾
蒿庵真珠簾云:〔驀地喜相尋,見白雲自遠。
煙草滿川雨後,只腸斷江南何限
意味甚深,亦不知何所指。
蒿庵更漏子
蒿庵更漏子云:〔玉樓寒,芳草碧。
門外馬嘶人跡
繡幕,拂銀屏風來夜不扃。
應念我。
相左
魚鑰重門深鎖
書不寄,夢無憑
窗紗一點燈。
自是脫胎于飛卿,而意味又自不同。
蒿庵鳳凰台上憶吹簫
蒿庵鳳凰台上憶吹簫云:〔瓜渚煙消蕪城月冷,何年重與清遊
妝台明鏡,欲說還羞。
少東風過了,雲飄渺、何處勾留
都非舊,君還記否,吹夢西洲
悠悠
芳辰轉眼誰料而今盡日樓頭
渡江人遠,儂更添憂。
天際音書久斷還望天際歸舟
春回也,怎能教人,忘了閒愁。
〕純是變化風騷,溫、韋幾非所屑就,尚何有於姜、史。
蒿庵醜奴兒
蒿庵醜奴兒慢云:〔飛來燕燕驚破綠窗殘夢,看多少、花昏暝,雲暗煙濃
望帝春心枝頭曾否解啼紅。
欄杆曲曲柔絲細細愁殺遊蜂
長記那時成蹊一樣鮮稼。
到此際風風雨雨,誰寫春容
迢遞仙源何人尋約山中
蛾眉休說,入門時候妒恨偏工。
〕此感士不遇也,結更深一層說。
高味古,幾欲突過中仙
蒿庵青門
蒿庵青門引云:〔夢裡流鶯囀。
喚起春人都倦。
砑箋莫漫去題紅雨絲風片簾幕晚陰捲。
碧雲冉冉遙山展。
去也無人管。
便尋畫篋螺黛可堪路隔天涯遠。
〕怨深愁重,欲言難言,極沉鬱之致。
蒿庵菩薩蠻意有所刺
寶函雀金泥鳳。
釵梁欹側雲鬟重。
莫遣夢兒酣。
江南春色闌。
音書雁斷
草芙蓉岸。
當戶機絲
年年戰士衣。
〕此蒿庵菩薩蠻詞也。
意亦有所刺,而筆墨又別,正不必襲溫、韋陳跡
蒿庵踏莎行
蒿庵踏莎行結句云:〔尊中餘瀝且休揮,明朝簾外紅雨
淒警絕倫不同凡響
蒿庵定風波
蒿庵詞有看似平常,而寄興深遠,耐人十日思者。
定風波云:〔為有書來與我期。
便從蘭杜相思
昨夜蝶衣入夢
珍重
東風要到送春時。
三月正當三十日
佔得。
春芳畢竟春歸
只有成陰並結子
都是。
而今但願著花遲。
暗含情事非細不見
蒿庵四十闋
蒿庵一卷,所傳不過四十闋
一生所作,必不止於此
余友李子薪,嘗欲得其全稿以付梓,余求之兩年,竟不能得。
今其家住泰州東鄉一子又故,身後蕭條遺稿不知尚存否。
讀其詞,思其人,悲其遇,為之於邑累日
近世文人不自量
近世文人學士,略諳吟詠,輒裒然成集
尚未涉獵藩籬,便思欲質諸後世,亦多見其不自量矣。
彼若知有蒿庵詞,定當汗流浹背
蒿庵詞名不顯
蒿庵詞名不顯匪獨不及陳、朱諸公,亦不逮楊荔裳郭頻伽輩,猶爭傳一時也。
然世無不顯之寶,文人學業,特患其不精不患無知已。
曲高和寡,於我奚病焉。
仲修蒿庵
仲修蒿庵詞云:〔夫神之所宰,機之所抽,心之所遊,境之所構,身之所接,力之所窮,孰能無所可寄哉。
縱焉而已逝,蕩焉而已紛。
魯寄於水,鳥寄於木,人心寄於言,風雲寄於天,凡夫寄於天,凡夫寄於榮利莊棫寄於詞。
填詞原於樂閨中思乎靈均遺則乎,動於哀愉而不能已乎
小子學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沱潛洋洋岷嶓峨峨,泛彼柏舟容與逍遙
鶴鳴,為沔水,為園有桃,為匏有苦葉,吾知之矣,吾知之其詩也。
〕數語洞悉深處
蓋人不能無所感,感不能無所寄。
知有所寄,而後可讀蒿庵詞。
余思鼓吹蒿庵
公元1876年
近人為詞,習綺語者,託言溫、韋。
游詞者,貌為姜、史。
湖海者,倚為蘇、辛。
近今之弊,實六百餘年來之通病也。
余初為倚聲,亦蹈此習。
丙子年與希祖先生遇後,舊作一概付丙所存不過己卯數十闋大旨歸於忠厚不敢背風騷之旨。
過此以往精益求精,思欲鼓吹蒿庵,共成茗柯復古之志。
蒿庵有知,當亦心許
○閒情之作亦不易
公元1879年
閒情之作,雖屬詞中下乘,然亦不易工。
蓋摹色繪聲,難著筆
第言姚冶,易近纖佻
兼寫幽貞,又病迂腐
然則何為而可,曰:〔根柢風騷涵泳於溫、韋,以之作正聲也可,以之作艷體亦無不可
古人詞如毛熙震之〔暗思閒夢,何處雲行
晏元獻之〔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林和靖之〔羅帶同心結未成。
江頭潮已平。
晏小山之〔落花人獨立微雨雙飛〕。
又,〔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又,〔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又,〔春思重,曉妝遲。
尋思殘夢時。
歐陽公之〔照影摘花花似面。
芳心只共絲爭亂〕。
秦少游之〔欲見迴腸
斷續薰爐小篆香〕。
賀方回之〔初未試愁那是淚,每渾疑夢奈餘香〕。
無名氏之〔為君惆悵何獨黃昏〕。
湯義仍之〔不經人事意相關。
牡丹亭夢殘。
斷腸春色眉彎
倩誰臨遠山〕。
國朝王香雪之〔鬥草心慵垂手立,兜鞋夢好低頭想〕。
史位存之〔千蝶帳深縈夢苦。
倦拈紅豆調鸚鵡〕。
趙璞函之〔東風落紅豆,悵相思空遍〕。
似此則婉轉纏綿情深一往,麗而有則,耐人玩味
其次,則牛松卿之〔強攀李枝
愁眉〕。
又,〔彈到昭君處,翠蛾愁。
抬頭
牛希濟之〔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顧敻之〔斂袖翠蛾攢。
相逢許難〕。
寇萊公之〔愁蛾淺。
飛紅零亂
側臥珠簾捲〕。
晏元獻之〔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鬥草贏。
笑從雙臉生〕。
范文正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歐陽公之〔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子寬之〔傷春還上去年心,怎禁得,時節燒燈〕。
無名氏之〔怎得西風吹淚去,陽台暮雨〕。
王次回之〔善病每逢春月臥,長愁多向花前歎〕。
又,〔幾度卸妝垂手望。
無端夢覺低聲喚。
思量此際天涯啼珠濺。
國朝吳梅村之〔摘花高處身輕〕。
又,〔慣猜閒事為聰明
梁玉立之〔拂鏡試新妝。
低回粉郎〕。
吳園次之〔巫雲昨夜,同騎雙鳳
夢夢夢〕。
王小山之〔燈微屏背影,淚暗枕留痕〕。
又,〔小園春雨過,扶病殘春
〕又,〔眼波低翦篆絲風。
〕又,〔一彎愁思螺峰
王香雪之〔檻外紅新有信鏡中黃淡人微恙〕。
又,〔夢短易添清晝倦,書長慣費黃昏想。
毛今培之〔斜月屏風
玉人殘夢中〕。
過湘雲之〔游絲解繫韶華,為誰偏逐香車去〕。
不失為風流酸楚
今人不知作詞之至於艷詞,更以為無足輕重率爾操觚揚揚得意不自知可恥
關雎所以不作也,此鄭聲所以天下也,此則余之所大懼也。
舊作艷詞
或問余所作艷詞以何為法,余曰:余固嘗言之,根柢風騷涵泳於溫、韋,以之作正聲也可,以之作艷體,亦為不可
綺語屬下乘,若不取法乎古,更於淫詞褻語求生活,縱窮極工巧,去風雅愈遠,即流弊益甚,竊所不取。
舊作艷詞大半付丙
然如舊作尋芳夢云:〔江上芙蓉別淚橋邊楊柳牽離緒。
南天,數層城十二,夢魂飛渡
〕下云:〔正颯颯梧梢送響,攙入疏砧,殘夢無據
倚枕沉吟禁得淚痕如注。
欲寄書無千里雁,最傷心三更雨。
重逢卻還彩雲飛去。
〕又,齊天樂楊某憑欄美人後半云:〔樊川舊愁頓角,歎梨雲夢杳,鎖香何處
翠袖天寒青衫淚滿。
怕聽楝花雨。
〕又憶江南云:〔離亭晚,落盡刺桐花
江水不傳心裡事,空隨閒恨到天涯
歸夢塵沙
〕雖未知古人何如,似尚無纖佻浮薄之弊。
○國初十六家詞獨遺竹垞
國初十六家詞,(孫默編)獨遺竹垞,殊不可解。
其中王士祿王士禎,於詞一道並非專長不知何以列入
尤侗董俞陳世祥黃永陸求可、鄒祇謨等詞,根柢既淺,措詞不盡雅馴,尚非分虎符曾藕漁之匹,(二李一嚴未入選)亦何敢與小長蘆抗哉。
去取不當人意。
紀文達公國初填詞之家,略約具是,亦失之不檢也。
彭駿孫詞藻所論多左
彭駿孫詞藻四卷品論古人得失,欲使蘇、辛、兩派同歸
不知蘇、辛與周、秦,流派各分,本原則一。
若柳則傲而不理,蕩而忘反,與蘇、辛固不能強合,視美成尤屬歧途
駿孫於詞一道,未能洞悉源委
其所延露詞,亦未見高妙故所論多左。
○明詞綜無謂
國朝詞綜之選,(王昶編)去取雖未能滿人意,大段尚屬平正,余亦未敢過非。
惟明詞綜之選,實屬無謂
有明一代可選寥寥無幾,(高者難獲一篇,略可寓目大約不過數十篇耳。
)亦不能其所選之平庸也。
清綺軒詞選荒謬
清綺軒詞選,(華亭秉衡選)大半淫詞穢語,而其中亦有宋人高之作。
涇渭不分雅鄭並奏,良由胸中毫無識見
選詞荒謬,至是已極。
○宋七家選甚
七家選甚精,(戈載編)若更以淮海易草窗,則毫髮無遺憾矣。
皋文詞選精於詞綜
皋文詞選,精於竹垞詞綜十倍
去取不免稍刻,而輪扶大雅,卓乎不可磨滅
古今選本以此為最。
黃樸存詞選,則兼採游詞,於風騷消息何嘗夢見
○六十一家詞選甚精雅
近時馮夢華)所刻喬笙巢宋六十一家詞選,甚屬精雅議論多可採處。
○唐五代詞選最為善
成肇麟唐五代詞選,刪削俚褻之詞,歸於雅正,最為善本。
唐五代為詞之源,而俚俗淺陋之詞,雜入其中,亦較後世更甚
至使後人花間草堂惡習,而並忘緣情託興之旨歸,豈非選政者加之厲乎。
得此一編,較顧梧芳所輯尊前集雅俗判若天淵矣。
唐明皇時光
唐明皇時光云:〔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
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
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
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俚淺極矣。
而顧梧芳尊前集首錄此篇,稱為音婉旨遠妙絕千古豈非癡人說夢
蓮子詞話有可採處
近閱蓮子詞話,(海陵吳衡照子律撰)其中亦有可採。
然於詞之原委全未討論
枝葉雖榮,本根已槁,此亦六百餘年之通病也。
蓮子詞話北宋詞家淺陋
蓮子詞話云:〔蘇之大、張之秀、之艷、秦之韻,周之圓融南宋諸老,何以尚茲。
〕此論殊屬淺陋
北宋不讓宋則可,而以秀艷等字尊北宋則不可。
如徒曰秀艷圓融而已,則北宋豈但不及南宋,並不及金元矣。
至皮耆卿與蘇、張、周、秦並稱,而不數方回,亦為無識
又秀字目子野韻字少游圓融字目美成,皆屬不切
即以大字東坡艷字耆卿,亦不甚確。
大抵北宋之詞,周、秦兩家皆極頓挫沉鬱之妙。
少游託興尤深,美成規模較大,此周、秦之異同也。
子野詞於古雋中見深存,東坡詞則超然物外別有天地
江南賀老寄興無端變化莫測,亦豈出諸人下哉。
北宋之雋、南宋不能過也。
耆卿詞,不過長於言情語多淒秀,尚不及晏小山,更何能超越方回,而與周、秦、蘇、張並峙千古也。
蓮子詞話又云:〔蘇、辛並稱,辛之於蘇,亦猶詩中山谷之視東坡也。
東坡之大與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學而至。
〕此論尚有可採。
惟以大字東坡,終不甚確。
○詞則二十四卷
余舊選詞四集二十四卷,計詞二千三百六十首,七易稿而後成。
自序云:〔風騷既息,樂府代興
自五七言盛行於唐,長短句無所依,詞於是作焉。
也者樂府變調風騷之流派也。
溫、韋發其端,兩宋名賢暢其緒。
風雅正宗於斯不墜
金元而後,競尚新聲
眾喙爭鳴古調絕響
選政者,率昧正始之義,媸妍不分雅鄭並奏。
後之為詞者,茫乎不知其所從。
卓哉皋文,詞選一編宗風以不滅,可謂獨具只眼矣。
篇幅狹隘不足以見諸賢之面目
去取未當者,十亦有二三。
風會既衰,不必一篇偶合
而求諸古作者,又不少靡曼之詞。
衡鑒不精貽誤匪淺。
余竊不自揣,自唐迄今,擇其尤雅者五百餘闋,匯為一集,名曰大雅
長吟短諷,覺南豳雅化湘漢騷音至今猶在人間也。
顧境以地遷,才有偏至。
是以尋源不能是以窮變
大雅而外,爰取縱橫排奡感激豪宕之作四百餘闋為一集,名曰放歌
盡態極妍哀感頑艷之作六百餘闋為一集,名曰閒情。
一切清圓柔脆急奇鬥巧之作,別錄一集,得六百餘闋,名曰別調
大雅為正,三集副之,而總名之曰詞則。
求諸大雅固有餘師,即遁而之他,亦即可放歌、閒情、別調中求大雅不至入於歧趨
古樂雖亡,流風未闃,好古之士,庶幾得所宗焉。〕
大雅集序
大雅集云:〔太白詩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
』然詩教雖衰,而談詩者猶得所祖禰
詞至兩宋而後,幾成絕響
古之為詞者,志有所屬,而故郁其辭,情有所感,而或隱其義。
而要皆本諸風騷歸於忠厚
自新聲競作,懷才之士,皆不免風氣所囿,務取悅人,不復本原所在
迦陵豪放為蘇、辛,而失其沉鬱
竹垞清和為姜、史,而昧厥旨歸。
此者無論矣,無往不復
皋文溯其源,蒿庵引其緒,兩宋宗風一燈不滅
斯編之錄,猶是志也。
〕錄大雅集。
放歌集序
放歌集云:〔息深達孜悱惻纏綿學人之詞也。
瑰奇磊落之士,鬱鬱不得志,情有所激,不能一軌於正,而胥於詞發之。
風雷之在天,虎豹之在山,蛟龍之在淵,恣其意之所向,而不可以繩尺求。
酒酣耳熱臨風浩歌,亦人生肆志一端也。
杜詩云:『放歌破愁絕。
』誠慨乎其言矣。
錄放歌集。
○閒情集序
序閒情集云:〔閒情一賦白璧微瑕昭明誤會其旨矣。
淵明名臣之後,際易代之時,欲言難言時時寄託
閒情云者,閒其情使不得逸也。
是以歷寫諸願,而終以所願必違。
不仕劉宋之心,言外可見
淺見膠柱鼓瑟致使美人香草遺意,等諸桑間濮上淫聲,此昭明之過也。
茲篇之選,綺說邪思,皆所不免。
夫子刪詩並存鄭衛,知所懲勸,於義何傷
以閒情,欲學者情有所閒,而求合於正,亦聖人思無邪旨也。
〕錄閒情集。
別調集序
序別調集云:〔人情不能無所寄,而又不能使天下同出一途。
大雅不多見,而繁聲於是乎作矣。
猛起奮末,誠蘇、辛之罪人
盡態逞妍,亦周、姜之變調
外此嘯傲風月歌詠江山規模物類,情有感不深,義有託而不理
直抒所事,而比興之義亡。
侈陳其盛,而怨慕之情失。
極其工,意極其巧,而不可語於大雅而亦不能盡廢也。
〕錄別調集。
回文集句疊韻皆詞中下
回文集句疊韻之類,皆是中下乘。
有志古者,斷不可以眩奇
一染其習,終身不可語於大雅矣。
友朋唱和,各言性情,各出機杼可也,亦不必疊韻能事
就中疊韻尚可偶一為之
次則集句
最下莫如回文,斷不可傚尤也。
古人為詞,興奇無端
行止開合,實有自然而然
一經做作,便失古意
世人好為疊韻,強己就人,必競出工巧求勝爭奇鬥巧,乃詞中下品,余所深惡者也。
作詩亦然
○擇錄回文集句疊韻變調
回文集句疊韻變調各體,余於別調集中求其措語無害大雅者,擇錄一二。
非賞其工也,聊備一格而已
○●蛣雜記
●蛣雜記載粵妓張八重菩薩蠻云:〔今宵屋掛前宵月。
前年鏡入新年髮。
芳心不共芳時歇。
草色洞庭南。
送君花滿潭。
別花君豈堪。
綺窗臨水岸。
有鳥當窗喚。
水上春帆亂。
遊蝶化行衣。
行人遊未歸。
蓬飛魂更飛。
柔情宛轉生面獨開,音節之妙,全在增一句便覺此調應如此作。
自我變古有何不可
又粵妓袁九曳腳望江南云:〔無人到,花外已聞倒掛一聲聲。
往事都隨商女笑,新詩要掩大家名。
得情小字,篆雙成
情絲搖曳,亦變調中之最佳者。
(二詞余錄入別調集。)
詩詞與人
詩詞可觀人品而亦不盡然
詩中之謝靈運楊武人,人品不足取,而詩品甚高。
可怪者,陳伯玉掃陳、隋之習,首復古之功,其詩雄蒼莽中,一歸純正
就其詩以論人品,應有可以表見者,而諂事武后騰笑千古
詞中如劉改之輩,詞本卑鄙
雖負一時重名,然觀其詞,即可知其人之不足取
獨怪史梅溪沉鬱頓挫溫厚纏綿,似其人氣節文章,可以並傳不朽
而乃甘作權相堂吏,致與耿、董如璧輩並送大理身敗名裂
其才雖佳,其人無足稱矣。
梅溪姓氏不見錄於文苑中,職是之故。
)視陳西麓不肯當時有海上盜魁之目,甯不愧死
蔣竹山人品高絕
蔣竹山至元大德間,臧陸輩交薦其才,卒不肯起。
不必足法人品高絕
馮正中無足
馮正中蝶戀花四章忠愛纏綿,已臻絕頂
然其人亦殊無足取,尚何疑於史梅溪耶。
詩詞不盡定人品,信矣。
後來之雋推板橋
激昂慷慨,原非正聲
然果能精神團聚辟易萬夫,亦非強有力未易臻此。
國朝為此調者,迦陵尚矣。
後來之雋,必不得已,仍推板橋
蔣心餘黃仲則輩,醜態百出矣。
徐湘蘋工詞
國朝閨秀工詞者,自以徐湘蘋第一
李紉蘭吳蘋香相去甚遠。
湘蘋踏莎行云:〔碧雲猶疊舊河山月痕休到深深處。
〕既超逸,又和雅筆意在五代北宋之間。
閨秀工為詞者,前則李易安,後則徐湘蘋
明末葉小鸞較勝朱淑真,可為李、徐之亞。
○雙卿詞十二闋
西青散記,載綃山女子雙卿詞十二闋
雙卿負絕世才,秉絕代姿,為農家婦。
姑惡夫暴,勞瘁以死。
生平所為詩詞不願墨跡,每以粉筆蘆葉上,以粉易脫,葉易敗也。
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
史梧岡西青散記載雙卿事甚詳。
或疑寓言,亦刻舟之見。
十二闋余錄入別調集。
望江南云:〔不見,尋過野橋西。
染夢淡紅欺粉蝶,鎖愁濃綠黃鸝
幽恨重提
不見相見是還非。
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無淚可沾衣
山遠夕陽低。
〕又二郎神菊花云:〔絲絲
裊破淡煙依舊
落日秋山影裡,還喜花枝未瘦。
苦雨重陽過了,虧耐到、小春時候
知今夜,蘸微霜,蝶去自垂首
生受
新寒浸骨,病來還又
可是我、雙卿薄悻,撇你黃昏靜後。
月冷欄杆不寐,鎮幾夜、未金扣
枉辜卻,開向貧家,愁處欲澆無酒
〕此類皆忠厚纏綿,幽冷欲絕
而措語則既非溫、韋,亦不類周、秦、姜、史,是仙是鬼,莫能名其境矣。
雙卿惜黃花孤雁云:〔碧盡瑤天
暮霞散綺碎翦紅鮮
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
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
暗自眠。
鳳凰雖好,寧是姻緣
〕讀此覺雖速我訟,亦不汝從
尚嫌過激不及和平中正也。
下云:〔淒涼勸你無言
一沙半水,且度流年
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警,幾處寒煙
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
夜半閒。
倦飛誤宿平田
〕此詞悲怨忠厚,讀竟令人泣數行下。
○雙卿薄悻
雙卿薄悻詞云:〔詠瘧。
西青散記:雙卿夙青瘧疾體弱性柔忍事
即甚悶,色常怡然
一日,雙卿舂穀喘,抱杵而立
夫疑其惰,推之僕臼傍,杵壓於腰,忍痛復舂。
炊粥半而瘧作,火烈粥溢,沃之以水。
大詬,掣其耳環曰:出。
耳裂環脫,血流及肩
乃拭血畢炊,於是抒臼俯地而歎曰:天乎,願雙卿一身,代天下絕世佳人無量苦。
千秋萬世後,為佳人無如我雙卿為也。
至是為苦瘧詞,以蘆葉書之。
歎曰:誠不如化作彩雲飛也。
〕〔依依孤影
渾似夢、憑誰喚醒
多少、蝶瞋蜂怒,有藥難醫花證
最忙時、那得功夫淒涼自整紅爐等。
總訴盡濃愁,滴乾清淚,冤煞蛾眉不省
去過酉、來先午,偏放卻更深宵永
千回萬轉,欲眠仍起,斷鴻叫破殘陽冷。
晚出如鏡。
柴扉煙鎖佳人翠袖懨懨病。
春歸望早,只恐東風未肯。
日用細故信手拈來,都成異采
得雙卿詞,足為吾別調生色
○雙卿摸魚兒
余最愛雙卿摸魚兒云:西青散記鄰女韓西,新嫁而歸,性頗慧,見雙卿獨舂汲,恆助之。
瘧時,坐於床為雙卿泣。
識字,然愛雙卿書。
乞雙卿寫心經且教之誦。
是時將返其夫家父母餞之。
召雙卿,瘧弗能往,韓西亦旨食。
乃分其所食自裹之遺雙卿。
雙卿泣為此詞,以淡墨細書蘆葉
又以竹葉鳳凰台上憶吹簫一闋
〕〔喜初晴晚霞西現。
寒山煙外清淺
苔紋乾處容香履,尖印紫泥猶軟。
人語亂。
忙去倚柴扉空負深深願。
相思一線
新月搓圓,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
黃昏後,殘熱誰憐細喘。
小窗風射如箭。
春紅秋白無情艷。
一朵似儂難選。
重見遠。
聽說道、傷心已受慇勤餞。
斜陽刺眼
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雲展。
纏綿淒惻隴頭流水不如是之嗚咽也。
鳳凰台上憶吹簫云:〔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
斷魂魂斷閃閃搖搖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
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遙。
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裊裊無聊
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
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
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其情哀,其詞苦。
雙字至二十餘疊,亦可謂廣大神通矣。
易安見之,亦當避席
趙我佩
近時閨秀仁和趙我佩君蘭,著有碧桃館詞,格調未高措辭不免於俗。
余獨賞其踏莎行一篇春草可為集中壓卷
詞云:〔徑繞苔花,庭飛柳絮
池塘寂寞清明雨。
西園蝴蝶依依東風吹夢何處
別浦魂銷畫樓人楦。
離愁三月長亭路。
經年綠遍城根萋萋又送王孫去。
雅麗纏綿不減陳西麓
吳蘋香浪淘沙
吳蘋香浪淘沙云:〔蓮漏迢迢
涼館燈挑。
畫屏秋冷一枝簫。
真個曲終人不見月轉花梢
何處暮砧敲。
黯黯魂銷
斷腸詩句可憐宵
欲向枕痕尋舊夢,夢也無聊
〕此亦郭頻伽楊荔裳流亞
韻味淺薄語句輕圓
所謂隔壁聽之,鏗鏘鼓舞者也。
蘋香可取者如河傳云:〔春睡
鍘起。
自兜鞋。
近東費猜
繡簾欲鉤人不來
徘徊
海棠未開
料得曉寒如此重。
煙寸凍。
一定留春夢。
繁華
故遲些。
輸化。
碧桃容易花。
〕自寫愁怨之作,宛轉合拍意味甚長。
蘋香祝英台近
蘋香祝英台近詠影云:〔曲欄低,深院鎖。
人晚倦梳裹
恨海茫茫,已覺此身墮。
那堪多事青燈黃昏才到,又添上影兒一個
無那
縱然著意憐我。
怎又書窗依依行坐
算來驅去應難避時尚易,索掩卻、繡幃推臥。
蘋香父夫俱業賈,兩家一讀書者,而獨呈翹秀,殆有夙慧也。
詞意不能無怨,然其情亦可哀矣。
○陳小魯詞
有故樸直語,而實形粗魯者。
如陳小魯鬲溪梅令云:〔庭前竹樹平安
平安
一夜西風吹折、兩三竿。
缺中來遠山
(此五字有景無情不住上三句)古人只道出門難。
入門難。
江北江南,也作故園看。
玉門何處關。
〕(此二句尚可)又浣溪沙云:〔一世楊花二世萍。
無疑三世卿卿
不然何事飄零
〕又太常引云:〔水天水地水人家。
水上做生涯。
一二畝蒹葭
七八畝鞭花藕花
蒹葭活火,菱香熟,湖水煎茶
秋夢有些些。
不管朝雲暮鴉
〕(此二句尚可)此類大抵皆拾黃山谷蔣竹山唾餘,可厭之極。
金聖歎論詩詞全是魔道
金聖歎論詩詞,全是魔道,又出鍾、譚之下。
其評歐陽公詞一卷穿鑿附會,殊乖大雅
兩宋詞家甚多獨推歐公為絕調,蓋猶是水滸西廂伎倆耳。
以論詞之例率曲,尚不能盡合
況以論曲論傳奇之例論詩詞,烏有是處
聖歎評歐詞
〔深花枝
花枝
深淺花枝相並時。
花枝難以伊。
玉如肌。
如眉。
愛著鵝黃金縷衣
啼妝更為誰。
歐陽長相思詞也。
可謂鄙俚極矣。
聖歎以前連用四花枝兩深淺字,歎為絕技
真鄉小兒之見
聖歎詩詞直是門外漢
聖歎評傳奇雖多偏謬處,卻能獨出手眼
至於詩詞直是門外漢
其所長,棄其所短,是在有識者。
○作詞宜取法乎上
一篇之工,膾炙人口,如山抹微雲梅子黃時雨暗香疏影春水等篇,名實相副,則亦當之無愧色。
白雪陽春知音必少。
有志之士,自宜取法乎上,壓久愈新。
急於求知,如郭頻伽楊荔裳輩,每作一篇,群焉附和庸夫俗子,皆言其佳。
嗚呼,誠屬高超深厚之作,庸夫俗子,可足以知其佳。
庸夫俗子皆言其佳,其不佳也可知矣。
纖巧之詞非佳作
聰明纖巧之作,庸夫俗子以為佳。
正如蜣蜋逐臭,烏知有蘇合香哉。
若以王碧山莊中白之詞,不經有識評定,猝投於庸夫俗子之前,恐不終篇而思臥矣。
○論詞不應徒取聰明
未睹鈞天之美,則北里為工。
不詠關雎之亂,則桑中為雋。
徐昌穀談藝錄語也。
今人論詞,不向風騷中求門徑徒取一二聰明語,歎為工絕正坐此病。
作詩不可有才子氣
無論作詩作詞,不可腐儒氣,不可俗人氣,不可有才子氣
人第知腐儒氣俗人氣之不可有,而不知才子氣亦不可有也。
尖巧新穎,病在輕薄
發揚暴露,病在淺盡
腐儒氣俗人氣,人猶望而厭之。
才子氣則無不望而悅之矣,故得病最深。
○宋無名氏九張
無名氏九張機,自是農臣棄婦之詞。
淒婉綿麗絕妙古樂府也。
詞綜刪存七首
余大雅集中,就樂府雅調兩篇摘錄十一首
精粹已盡,不啻全豹矣。
如云:〔一張機。
採桑陌上試春衣。
風晴日暖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又云:〔兩張機。
月明人靜漏聲稀。
千絲萬縷縈繫織成一段回文錦字,將去寄呈伊。
〕又云:〔三張機。
吳蠶已老燕雛飛。
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刺在言外
又云:〔四張機。
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紅衣
〕又云:〔五張機。
橫紋織就沈郎詩
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相思
〕意殊忠厚
又云:〔六張機。
雕花鋪錦離披
蘭房別有留春計,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
〕又云:〔七張機
春蠶吐盡一生絲。
莫教容易羅綺無端翦破,仙鸞彩鳳,分作兩邊衣
苦心密意不忍卒讀
又云:〔八張機
回紋知是阿誰詩。
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尋思
〕又云:〔九張機。
雙花雙葉雙枝
薄情自古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繫穿過一條絲。
雙花七字何等親切
從頭三句慎重可以觀,可以怨。
又云:〔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
千花萬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歡樂中含淒感
又云:〔春衣素絲
染就已堪悲。
塵昏汗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此章最沉痛,似為貶節者言之,觀次句可見
一言何況,又加以塵污也。
淒涼怨慕千古孤臣孽子勞人思婦讀之,皆當一齊淚下。
九張機純自小雅、離騷變出。
詞至是,已臻絕頂
美成白石不能為
○九張機全是寄怨之作
九張全是寄怨之作。
緣起云:〔醉留客者,樂府舊名
九張機者,才子新調
戛玉清歌,寫擲梭春怨
章章寄恨,句句言情
〕詩云:〔一擲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
從來巧思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
可知寄意矣。
○九張機千年絕調
詞至九張機,高處不減風騷,次亦子夜怨歌之匹,千年絕調也。
皋文詞選獨遺之,亦不可解。
○詞須觀全體
王介甫張子野雲破月來花弄影〕,不及李世英朦朧淡月雲來去〕。
此僅就一句言之,未觀全體殊覺武斷
即以一句論,亦安見其不及也。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為詞中鼻祖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兩闋,神在個中,音流弦外,可以是為詞中鼻祖
(尋詞之祖,斷自太白可也不必高語六朝。)
飛卿獨絕千古
飛卿短古,深得屈子之妙,詞亦從楚騷來。
所以獨絕千古難乎為繼
唐人詞所傳不多
唐人詞,所傳不多,然皆見作意
即於平淡直率中,亦覺言近旨遠
正如漢魏之詩,語句雖有工拙氣格固自不同
五代則聲色漸開,瑕瑜互見去取不當誤人匪淺矣。
○以詞較詩
以詞較詩,唐猶漢魏五代猶兩晉六朝兩宋三唐元明三唐元明兩宋國朝詞亦猶國朝之詩也。
香山長相思
香山長相思云:〔暮雨瀟瀟不歸空房獨守時。
〕〔香山此詞絕佳,惟上半闋詞近鄙褻。
〕絕不費力自然淒警
若〔黃昏卻下瀟瀟雨。
〕(朱淑真詞)便見痕跡
王建調笑令
王仲初調笑令云:〔絃管
絃管
春草昭陽路斷。
結語淒怨勝似宮詞百首
古人小疵
煉字琢句,原屬詞末技
擇言貴雅,亦不可不慎。
古人詞有竟體高妙,而一句小疵,致令通減色者。
柳耆卿蕭蕭暮雨江天一章,情景兼到,骨韻俱高。
而有〔想佳人妝樓長望〕之句。
佳人妝樓四字連用俗極,亦不檢點之過。
又如王君玉望江南云:〔碧瓦煙昏柳岸紅綃香潤入梅天。
可謂精於造句
紅綃七字荊公所愛。
)而接語云:〔飄灑蕭然
五字意盡,殊病空滑,與上不稱
又如姜白石石湖仙一闋自是高境。
而〔玉友金蕉玉人金縷八字纖俗,固不能為白石諱。
又如高竹屋月冷霜袍一篇旁面取勢,亦可謂思深意遠。
惟〔想見那〕三字不免粗鄙
此類皆失之不檢致使敲金戛玉之詞,忽與瓦缶競奏。
白璧微瑕,固是恨事
○詞中可偶作詩詞
昔人謂詩中不可一詞語,詞中亦不可一詩語,其間界若鴻溝
余謂詩中不可詞語信然
若詞中偶作詩語亦何害其為大雅
且如似曾相識燕歸來〕等句,詩詞互見,各有佳處
執一而論者,真井蛙之見
○詞中不可作曲
詩中不可詞語,詞中不妨有詩語,而斷不可作一曲語。
溫、韋、姜、史復起不能易吾言也。
余鄉能詞者,張猗谷(崇闌)有夢溪棹謳二卷
趙次梅彥俞)有瘦鶴軒詞一卷
兩君之詞,摘錄一二於詞則中
而余所服膺者,則莊中白蒿庵詞也。
他人詞皆不免風氣所囿,蒿庵吐棄凡庸冥心獨往,敻乎不可尚已。
○植庵詞
植庵詞一卷,余友李子薪(慎傳)所撰也。
子薪年逾四十,始習倚聲
學力未充,而才氣甚旺。
使天假之年未始不可為迦陵嗣響
賀新涼六闋,余錄入放歌集中所以舊交也。
○唐少白金縷曲
吾鄉唐少白(煜)與余為中表兄弟
年少工詞。
後困於衣食,未能充其學力所至
年未五十下世可歎也。
猶記其金縷曲登岱二章云:〔此是擎天柱
崖崖青連不斷平分齊魯
蒼松十丈,對著罡風絮語
猶自說、秦皇漢武
欲識前朝興廢事,把山靈喚起談今古。
哭還笑,歌復舞。
望中遙見金閶路。
人道是、孔顏師弟登臨之處。
白馬當時匹練只今變為烽火
忍細認、江南故土
天謂山南北限,為神京萬古撐門戶
飛鳥,尚難度
〕次章云:〔萬仞丹梯路。
其中有、神房阿閣秦碑漢樹。
下視齊州九點上接天尺五
膏壤中居於魯
西望長安東瞰海,更北連燕趙南吳楚。
小天下,空寰宇
一聲長嘯千山暮。
雜入村夫樵唱牧童笛譜。
峭壁崖雲亂湧,怪石嵯峨如虎
凌風而舞。
問有仙緣遇否
石閭煙鎖無仙住。
勝境,付金縷
筆意豪邁,亦板橋之流亞。
王耕心論詞
正定王道農(耕心天才超逸博學多能
經史古文詩詞之類,皆能淹貫古今,獨抒己見
而尤精於內典
其論詞亦以大雅為主,而不廢猛起奮末之音。
余詞得力處,半由蒿庵一言,半由道農子辯論之功也。
○鞠龕滿江紅
公元1854年
道農以其尊翁鞠龕姻丈(蔭祜)滿江紅四篇示余。
〔原序云:咸豐甲寅,客海州,與王子揚劉子謙殿塤,許牧生吳蓮卿周廉廷、張溥齋朝夕過從觴詠甚樂。
介軒少陵飲中八仙歌韻賦詩矜寵之。
離隔以來,幾陳跡矣。
廷便途見過,謂已繪圖留證墮歡,命曰海國騷音兼示所作弁言及諸賢題詠
棖觸往夢,不能無言
〕其一云:〔彈鋏悲吟,問誰是、平津侯者。
年來懷中刺滅,琴前曲寡。
一例空堂燕雀虛名隨處牛馬
海濱、翻值釣鰲人,爭相迓
延陵詞源瀉。
高陽裔,才名亞。
客星幾點,攢眉結社
湘漢騷人棣萼張王樂府爭雄霸。
多情把臂狂奴,論風雅
〕其二云:〔擊缽聲聲,渾不為、風雲月露
算都是、蒼茫身世,郁懷噴吐
柳色虹橋驚戰伐,菊花九日遲暮
旁人、腫背詫駝峰甘陵部
仙耶怪,予和汝。
床上下,人三五。
彩毫收入浣花舊譜。
杜老風華綺季酒龍序次詩虎
齒牙余論難勝,公其誤。
〕其三云:〔顧曲雄才,合放爾、出人頭地
關心西園餘韻,再繙圖記
鴻爪印留修禊帖,龍頭人催租吏。
征篷、促和右軍詩,斜陽裡。
君且去,門須閉。
儂便學,陳無已
待哀猿啼徹,恐應出涕
偶破天慳此會,再聯萍影談何易。
眼中落落聚星群,還餘幾。
〕其四云:〔對此茫茫沒著落愁人一個
渾不耐、墮歡如夢,亂愁如火。
聚合何關神鬼忌,拋離忍使因緣左。
河梁五字斷腸詩,鉛婆墮。
休便說,劉琨臥。
休浪炙,淳於輠。
階前尺地,也難容我。
誰續罪言杜牧,枉傳仙侶張果
問何年、位業紀真靈,彈冠賀。
感激豪宕,直可摩迦陵之疊。
馬眉生有詞癖
公元1879年
吾邑馬眉生(尚珍)天資甚優,生有詞癖
充其力量所至可以卓然成家
己卯秋,會於金陵旅次,暢論詞學源流,並贈以舊錄唐宋詞一本
不見馬生久矣,諒於此消息,必有所得
他日覿面,再當重與切磋也。
○余詞初有淫冶叫囂之失
公元1936年
眉生好為艷詞間作壯語
余友王竹庵鳳起)亦有此癖。
余初為詞,亦不免淫冶叫囂之失。
猶憶丙子報罷後,宴竹庵座中,賦臨江仙云:〔落日江干分手處,無端重見雲英
眉稜猶帶遠山青。
多卿珍重意,苦語飄零
颯颯西風摧勁羽,蕭郎憔悴而今
賓鴻嘹唳過前汀。
紅燈客夢,明月碎秋心
〕又金縷曲秋江送別,座有歌者,即癸酉春竹庵座中所見也。
琵琶三弄哀怨不勝,為賦此曲。
云:〔鵑血羅袖
檀槽、輕攏漫撚,雙蛾淺逗。
訴盡半生恩怨語,颯沓悲風來驟。
鴻雁、初飛時候
一曲琵琶彈未徹,已青衫、為汝重重透。
為我一揮手。
當年絲竹春江口。
韶華良辰莫負,暗拋紅豆
今日雲英還未嫁,我亦杜陵消瘦
又待折、渡頭楊柳
眼底茫茫南北,也無心、再進當筵酒。
江月白,浪花吼。
〕又九日登岳墩感懷前調後半闋云:〔絲絲慘結秋陰候。
危欄生平細數,僅多僝僽
三十男兒落拓何論中年以後
況又值、西風重九
破帽多情偏戀我,問何人印佩黃金斗
中原望,悲風吼。
〕又前調云:〔箕踞狂呼聊復爾,拭青萍夜夜光凝紫。
便欲擊、唾壺醉。
〕下云:〔黃花小圃秋意
蒼苔、眠裀藉草,逕須覓醉。
得失雞蟲何足數,一笑浮雲富貴
自學田家生計
不信馬周落拓,倒金尊、且了東籬事。
更不下,窮途淚
〕(余戊子南闈詩題金罍開宴,此亦詞讖也。
)皆不足語於大雅
余曾作羅敷艷歌云:〔紅橋一帶傷心地,煙雨淒淒
燕子樓西。
難道東風不肯歸。
青旗冷趁飛鴉起沽酒人稀。
舊恨依依
一樹垂楊亂絲
意境似尚深厚
青門引云:〔斷腸無奈送春歸,落花時節妝閣鎮常掩。
〕下云:〔夢魂應苦關山遠。
只傍閒庭院
〕亦尚有沉至之思。
視前金縷曲諸篇,淺深判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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