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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老人語錄曰:「子美送嚴武還朝詩云:『公若登臺輔,臨危莫愛身。』是勸以仗節死義也。」
橫浦張子韶心傳錄曰:「讀子美『野色更無山隔斷,山光直與水相通』,已而嘆曰:『子美此詩,非特為山光野色,凡悟一道理透徹處,往往境界皆如此也。』」
東萊呂居仁曰:『詩每句中須有一兩字響,響字乃妙指。如子美『身輕一鳥過』,『飛燕受風斜』,『過』字『受』字皆一句響字也。」
丹陽洪景盧容齋隨筆曰:「張文潛暮年在宛丘,何大圭方弱冠,往謁之。凡三日,見其吟哦老杜玉華宮詩不絕口。大圭請其故,曰:『此章乃風雅鼓吹,未易為子言。』大圭曰:『先生所賦,何必減此?』曰:『平生極力模寫,僅有一篇稍似之,然未可同日語也。』遂誦其離黃州詩,偶同此韻,曰:『扁舟發孤城,揮手謝送者。山回地勢卷,天害江面瀉。中流望赤壁,石腳插水下。昏昏煙霧嶺,歷歷漁樵舍。居夷實三載,鄰里通借假。別之豈無情,老淚為一灑。篙工起鳴鼓,輕櫓健於馬。聊為過江宿,寂寂樊山夜。』此其音響節奏,固似之矣,讀之可默喻也。」
橫浦張子韶心傳錄曰:「陶淵明辭云:『云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杜子美云:『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若淵明與子美相易其語,則識者往往以謂子美不及淵明矣。觀其云『云無心』、『鳥倦飛』,則可知其本意。至於水流而『心不競』,雲在而『意俱遲』,則與物初無間斷,氣更混淪,難輕議也。」丹陽洪景盧容齋隨筆曰:「江山登臨之美,泉石賞玩之勝,世間佳境也,觀者必曰『如畫』。至於丹青之妙,好事君子嗟嘆之不足者,則又以『逼真』目之。如老杜『人間又見真乘黃』、『時危安得真致此』、『悄然坐我天姥下』、『斯須九重真龍出』、『憑軒忽若無丹青』、『高堂見生鶻』、『直訝松杉冷』、『兼疑菱荇香』之句是也。以真為假,以假為真,均之為妄境耳。人生萬事如是,何特此耶!」
山谷黃魯直詩話曰:「陶淵明責子詩云:『白發被兩鬢,肌膚不復實。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
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慄。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觀淵明此詩,想見其人慈祥戲謔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而淵明愁嘆見於詩耳。」又云:「杜子美詩云:『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觀其著詩篇,頗亦恨枯槁。達生豈是足,默識蓋不早。生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子美困頓於三川,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拙於生事,又往往譏議宗文宗武失學,故聊解嘲耳。其詩名曰遣興,可解也。俗人便謂譏議淵明,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也。」
東坡蘇子瞻詩話曰:「僕嘗夢見人云是杜子美,謂僕曰:
『世人多誤會予八陣圖詩「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世人皆以謂先主武侯皆欲與關羽復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脣齒之國,不當相圖,晉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吳之意,此為恨耳。』」
王彥輔塵史曰:「子美善用故事及常語,多倒其句而用之,蓋如此則語峻而體健。如『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之類是也。」
建安嚴有翼藝苑雌黃曰:「劉夢得詩云:『硃雀橋邊野草花,鳥衣巷口夕陽斜。舊來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硃雀橋烏衣巷,烏衣,謝鐵衣也。皆金陵故事。輿地志:『晉時王導自立烏衣宅,宋時諸謝曰「烏衣之聚」,皆此巷也。』王氏謝氏乃江左衣冠之盛者,故杜甫詩云『王謝風流遠』,又云『從畫王謝郎』是也。比觀劉斧摭遺小說,又曰:王榭,金陵人。世以航海為業。一日海中失船,泛一木登岸。見一翁一嫗,皆衣皁。引榭至所居,乃烏衣國也。以女妻之。既久,榭思歸,復乘雲軒泛海。至其家,有二燕棲於梁上,榭以手招之,即飛來臂上。取片紙書小詩,系於燕尾聲曰:
『誤到華胥國裡來,玉人終日苦憐才。雲軒飄去無消息,灑淚臨風幾日回。』來春,燕又飛來榭身上,有詩云:『昔日相逢冥數合,如今睽遠是生離。來春縱有相思字,三月天南無雁飛。』至來歲竟不至。因目榭所居為烏衣巷。劉斧乃改『謝』為『榭』,以『王榭』為一人姓名。其言既怪誕,遂托名於錢希白,終篇又取劉夢得詩以實其事。希白不應如此之謬,是直劉斧之妄言耳,不足信也。」
鳳臺王彥輔塵史曰:「古之善賦詩者,工於用人語,渾然若出於己意。予於李杜見之。顏延年赭白馬賦曰:『旦刷幽燕,夕秣荊楚。』子美馬行曰:『晝洗須騰涇渭深,夕趨可刷幽並夜。』太白天馬歌曰:『雞鳴刷燕暮秣越。』蓋皆用顏賦也。韓退之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信載!」
公元768年
鳳臺王彥輔塵史曰:「世言子美卒於耒陽,故寰宇記亦載其墳在縣北二里,不知何緣得此。新唐書乃稱耒陽令遺白酒牛肉,一夕而卒。此承襲傳聞而未嘗劾實故也。得臣觀子美僑寄巴峽三歲,大歷三年二月始下峽,流寓荊南,徙泊公安。久之,方次岳陽,即四年冬末也。既過洞庭,入長沙,乃五年之春。四月,遇臧這亂,倉皇往衡陽,抵耒陽,舟中伏枕,又畏瘴癘,復沿湘而下,故有回棹之作。其末云:『舟師煩爾送,硃夏及寒泉。』又登舟將適漢陽云:『春宅棄汝去,秋帆催客歸。』蓋回棹在夏末,此篇已入秋矣。繼之以暮秋將歸秦留別湖南幕府親友云:『北歸沖雨雪,誰憫敝貂裘。』則子美北還之跡,見此三篇為詳,安得卒於耒陽耶?要其卒當在潭岳之間,秋冬之際。按元微之子美墓志稱:『子美之孫嗣業,啟子美之柩,襄袝事於偃師,途次於荊,拜餘為志,辭不能絕。』其系略曰:『嚴武狀為工部員外郎,參謀軍事。旋又棄去,扁舟下荊楚,竟以寓卒,旅殯耒陽。』」丹陽葛常之韻語陽秋曰:
「老杜寄身於兵戈騷屑之中,感時對物,則悲傷系之,如『感時花濺淚』是也,故作詩多用一『自』字。田父泥飲詩云:『步屟隨春風,村村自花柳。』遣興詩云:『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憶弟詩云:『故園花自發,春日鳥還飛。』日暮詩云:『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藤王亭子詩云:『古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言人情對景,自有悲喜,而初不能累無情之物也。」
臨川王介甫曰:「老杜云:『詩人覺來往。』下得『覺』字大好。
『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大好。若下『見』字『起』字,即小兒言語。足見吟詩要一字兩字工夫也。」
丹陽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曹將軍丹青引云:『將軍魏武之子孫,於今為庶為清門。』元微之去杭州詩亦云:『房杜王魏之子孫,雖及百代為清門。』則知子美於當時已為詩人所欽伏如此。殘膏餘馥,沾丐後人,宜哉!故微之云:『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也。』」
莆陽鄭景韋離經曰:「李謫仙,詩中龍也,矯矯焉不受約束。
杜子美則麟游靈囿,鳳鳴朝陽,自是人間瑞物。二豪所得,殆不可以優劣論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詩以後二句續前二句處甚多。如喜弟觀到詩云:『待爾嗔烏鵲,拋書示鶺鴒。枝間喜不去,原上急曾經。』晴詩云:『啼烏爭引子,鳴鶴不歸林。下食遭泥去,高飛恨久陰。』江閣臥病詩云:『滑憶彫菰飯,香聞錦帶羹。溜匙兼暖腹,誰欲致杯罌。』寄張山人詩云:『曹植休前輩,張芝更後身。數篇吟可老,一字買堪貧。』如此之類多矣。此格起於謝靈運廬陵王暮下詩,云:『延州協心許,楚老惜蘭芳。解劍竟何及,撫墳徒自傷。』李太白亦時有此格,『毛遂不墮井,曾參寧殺人!虛言誤公子,投杼感慈親』是也。」
丹陽葛常之韻語陽秋曰:「五言律詩於對聯中十字作一意,詩家謂之十字格。如老杜放船詩云『直愁騎馬滑,故作泛舟回』。
對雨詩云『不愁巴道路,恐濕漢旌旗』,江月詩云『天邊長作客,老去一霑巾』,是也。」
建安嚴有翼藝苑雌黃曰:「古人用韻,如文選、古詩杜子美韓退之,重復押韻者甚多。文選、古詩押二『捉』字,曹子建美女篇押二『難』字,謝靈運述祖德詩押二『人』字,南圖詩押二『同』字、初去郡詩押二『生』字,沈休文鍾山應教詩押二『足』字,任彥昇哭範僕射射詩押三『情』字、兩『生』字,陸士衡赴洛詩押二『心』字,猛虎行押二『陰』字,擬古詩押二『音』字,豫章行押二『陰』字,阮嗣宗詠懷詩押二『歸』字,王正長雜詩押二『心』字,張景陽雜詩押二『生』字,江淹雜體詩押二『門』字,王仲宣從軍詩押二『人』字。杜子美韓退之蓋亦傚古人之作。子美飲中八仙歌押二『船』字、二『眼』字、二『天』字、三『前』字,園人送瓜詩押二『草』字,上後園山腳押二『梁』字,北征押二『日』字,夔州詠懷押二『旋』字,贈李秘書押二『虛』字,贈李邕押二『厲』字,贈汝陽王押二『陵』字,喜岑薛遷官押二『萍』字。退之贈張籍詩押二『更』字、二『狂』字、二『鳴』字、二『光』字,岳陽樓別竇司直押二『向』字,李花押二『花』字,雙鳥押二『州』字、二『頭』字、二『秋』字、二『休』字,和盧郎中送盤谷子押二行以下原缺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七哀詩起曹子建,其次則王仲宣、張孟陽也。釋詩者謂病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嘆而哀,鼻酸而哀,謂一事而七者具也。子建之七哀,哀在於獨棲之思婦。仲宣之七哀,哀在於棄子之婦人。張孟陽之七哀,哀在於已毀之園寢。唐雍陶亦有七哀詩,所謂」君若無定云,妾作不動山。雲行出山易,山逐雲去難「,是皆以一哀而七者具也。老杜之八哀,則所哀者八人也。王思禮李光弼之武功,蘇源明李邕之文翰,汝陽鄭虔之多能,張九齡嚴武之政事,皆不復見矣。蓋當時盜賊未息,嘆舊懷賢而作者也。」
公元754年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杜甫累不第,天寶十三載,明皇朝獻太清宮,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故有贈集賢崔於二學士詩云:『昭代將垂白,途窮乃叫閽。
氣沖星象表,詞感帝王尊。天老書題目,春官驗討論。倚風遺鷁路,隨水到龍門。』是時陳希烈韋見素為宰相,而崔國輔於休烈者,皆集賢學士也,故末句云『謬稱三賦在,難述二公恩』,可謂不忘於藻鑒之重者也。按唐史,是歲八月,見素代陳希烈為丞相。而甫集有上見素詩云:『持衡留藻鑒,聽履上星辰。』則甫之文為見素所賞,非希烈也。」
公元1058年
古汳高元之荼甘錄曰:「子美於天寶十三載獻西嶽賦,故集有贈獻納使陳舍人詩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近御筵。曉漏追隨青瑣闥,晴窗點檢白雲篇。』末章云:『楊雄更有河東賦,唯待吹噓送上天。』其云『更有河東賦』,當是獻西嶽賦時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當干戈騷屑之際,閑關秦隴,負新拾梠,餔Я不給,困躓極矣。自至蜀依裴冕,始有草堂之居。觀其經營來往之勞,備載於詩,皆可考也。其曰『萬里橋西宅,百花潭上莊』者,言其地也。『經營上元始,斷手寶應年』,言其時也。『雪裏江船度,風前徑竹斜。寒魚依密藻,宿鷺起圓沙』,方言其景物也。
至於『草堂塹西無樹林,非子誰復見幽心』,則乞榿木於何少府之詩也。『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則乞果於徐少卿之詩也。五侍御攜酒草堂,則喜而為詩曰:『故人能領客,攜酒重相看。』王錄事許草堂貲不到,則戲而為詩曰:『為嗔王錄事,不寄草堂貲。』蓋其流離貧窶之餘,不能以自給,皆因人而成也。其經營之勤如此。然未及黔突,被成都之亂,入梓居閬,其心則未嘗一日不在草堂也。
公元765年
遣弟檢校草堂,則曰:『鵝鴨宜長數,柴荊莫浪開。』寄題草堂,則曰:『尚念四松小,蔓草易拘纏。』送韋郎歸成都,則曰:『為問南溪竹,抽梢會過墻?』塗中寄嚴武,則曰:『常苦沙崩損藥欄,也從江檻落風湍。』每致意如此。及成都亂定,再依嚴為節度參謀,復歸草堂,則曰:『不忍竟舍此,復來薙榛蕪。入門四松在,步屟萬竹疏。』則其喜可知矣。未幾,嚴武卒,徬徨無依,復舍之而去。以唐史及公詩考之,草堂斷手於寶應之初,而永泰元年四月,嚴武卒。是秋,公寓夔州雲安縣。有此草堂者,終始祇得四載,而其間居梓閬三年,公詩所謂『三年奔走空皮骨』是也,則安居草堂,僅閱歲而已。
其起居寢食之興,不足以償其經營往來之勞,可謂一世之羈人也。然自唐至今已數百載,而草堂之名,與其山川草木,皆因公詩以為不朽之傳,蓋公之不幸,而其山川草木之幸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張均張垍兄弟承襲父寵,致位嚴近,皆負文材,覬覦端揆。明皇欲相均而抑於李林甫,欲相垍而奪於楊國忠,自此各懷觖望。安祿山盜國,垍相祿山,而均亦受偽命。肅宗反正,兄弟各論死,非房和救,豈能免乎!老杜贈均詩云:『通籍逾青瑣,亨衢照紫泥。靈虯傳夕箭,歸馬散霜蹄。』言均為中書舍人、刑部尚書時也。贈垍詩云:『翰林逼華蓋,鯨力破滄溟。天上張公子,宮中漢客星。』言垍尚寧親公主,禁中置宅也。二人恩寵烜赫如是,則報國當如何?而乃斁亂天理,下比逆賊,反噬其主,夫豈人類也哉!」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北征詩:『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見爺背面,帝,垢膩腳不襪。』方是時,甫方脫身於萬死一生之地,得見妻兒,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則有『曬藥能無婦,應門亦有兒』之句。
至成都,則有『老妻憂坐痺,幼女問頭風』之句。觀其情悰,已非北征時比也。及觀進艇詩,則曰:『畫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江村詩則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其優游愉悅之情,見於嬉戲之間,則又異於秦益時矣。」36古汳高元之荼甘錄曰:『陶淵明命子篇則曰:『夙興夜寐,願爾之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責子篇則曰:『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告儼等疏則曰:『鮑步管仲,同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而況同父之人哉!』則淵明之子未必賢也。故杜子美論之曰:『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然子美於諸子,亦未為忘情者。子美遣興詩云:『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又憶幼子詩云:『別離驚節換,聰民誰論。』『憶渠愁祇睡,炙背俯晴軒。』得家書云:『熊兒幸無恙,驥子最憐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戰。』觀此數詩,於諸子鍾情尤甚於淵明矣。山谷黃魯直乃云:『杜子美困於三蜀,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拙於生事,又往往譏宗武失學,故寄之淵明爾。俗人不知,便為譏病,所謂癡人面前,不必說夢。』」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月輪當空,天下之所共視,故謝莊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蓋言人雖異處,而月則同瞻也。老杜當兵戈騷屑之際,與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視之,豈能免閨門之念,而它詩未嘗一及之。至於明月之夕,則遐想長思,屢形詩什。月夜詩云:『今夜鄜州月,閨中祇獨看。』繼之曰:『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一百五日夜對月詩云:『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繼之曰;『仳離放紅蕊,想象嚬青蛾。』江月詩云:『江月光於水,高樓思殺人。』繼之曰:『誰家挑錦字,燭滅翠眉嚬。』其數致意於閨門如此,其亦謝莊之意乎?」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省宿詩云:『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蓋愛君欲諫之心切,則通夕為之不寐,想其犯顏逆耳,必不為身謀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成都記:『杜主自天而降,稱望帝。好稼穡,治郫城。後望帝死,其魂化為鳥,名曰杜鵑。』故子美云:『昔日蜀天子,化為杜鵑似老鳥。』又曰:『古時杜鵑稱望帝,魂作杜鵑何微細。』又曰:『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博物志稱杜鵑生子,寄之宅巢,百鳥為飼之。故子美云:『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乃為其子,禮若奉至尊。』又云:『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為哺雛。』子美集中杜鵑行詩凡三篇,皆以杜鵑比當時之君,而以哺雛之鳥譏當時之臣不能奉其君,曾百鳥之不若也。最後一篇,徒言杜鵑垂血上訴,不得其所,蓋托興明皇塵之時也。故末句云:
『豈思舊日居深宮,嬪嬉左右如花紅。』」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古今詩話載子美因見病虐者曰:
『誦吾詩可療。』令誦『子章髑髏血糢糊,手提擲還崔大夫』之句,病遂愈。餘謂子美固嘗病虐矣。其詩云:『患癘三秋孰可忍。』又云:
公元767年
『三年病虐疾。』子美於此時,何不自誦其詩而自已疾耶?是靈於人而不靈於己也。」夢弼謂誦杜詩能除虐,烏有是理。蓋言其詩辭典雅,讀之脫然,不覺沉痾之去體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余嘗謂知人,雖堯帝猶以為難,而杜子美之曾祖姑,乃能知唐太宗於側微之時,識房杜輩於賤貧之日。子美乃形其語於詩曰:『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次問最少年,虯髯十八九。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噫,一何異耶!」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麗人行專言秦虢宴游之樂,末章有『當軒下馬入錦茵,且莫近前丞相嗔』之句,當是謂楊國忠也。」
公元765年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老杜北征詩云:『憶昔狼狽初,事與古先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褎妲。』其意謂明皇英斷,自誅妃子,與夏商之誅褎妲不同。老杜此語,出於愛君,而曲文其過,非至公之論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為左拾遺,會房琯以陳濤之戰敗罷相,甫上疏力救琯。肅宗大怒,詔三司推問,宰相張鎬救之獲免。
故甫洗兵馬行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蓋感其救己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避亂秦蜀,衣食不足,不免求給於人。如贈高彭州、客夜、狂夫、答裴道州、簡韋十,凡五篇,觀此可見其艱窘而有望於朋友故舊也。然當時能賙之者,幾何人哉?」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身遭離亂,復迫衣食,足跡半天下。自少時游吳及越,以至作諫官,奔走州縣,既皆載於壯游詩矣。其後贈韋左丞詩云:『今欲入東海,即將西去秦。』則自長安之齊魯也。贈李白詩云:『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瑤草。』則自東都之梁宋也。發同谷縣云:『賢有不黔突,聖有不暖席。始來茲山中,休駕居地僻。奈何迫物累,一歲四行役。』則自隴右之劍南也。留別章使君云:『終作適蠻荊,安排用莊叟。隨雲拜東皇,掛席上南斗。』則自蜀之荊楚也。夫士人既無常產,為饑所驅,豈免仰給於人,則奔走道塗,亦理之常爾。」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子美高自稱許,有乃祖之風。上書明皇云:『臣之述作,沈鬱頓挫,揚雄枚皋可跂及。』壯游詩則自比於崔魏班揚,又云:『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贈韋左丞則曰:『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甫以詩雄於時,自比諸人,誠未為過。至竊比稷與契,則過矣。唐史氏稱甫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豈自比稷契而然耶?至云『上感九廟焚,下憫萬民瘡。斯時伏青蒲,建事守御床』,其忠盡亦嘉也。」
葛常之韻語陽秋曰:「山谷黃魯直謂後山陳無己云『學詩如學道』,此豈尋常雕章繪句者之可擬哉!客有謂立方言:後山詩,其要在於點化杜甫語爾。杜云:『昨夜月同行。』後山則云:『勤勤有月與同行。』杜云:『林昏罷幽磬。』後山則云:『林昏出幽磬。』杜云:『古人日已遠。』後山則云:『斯人日已遠。』杜云:『中原鼓角悲。』後山則云:『風連鼓角悲。』杜云:『暗飛螢自照。』後山則云:『飛螢元失照。』杜云:『秋覺追隨盡。』後山則云:『林湖更覺追隨盡。』杜云:『文章千古事。』後山則云:『文章平日事。』杜云:『乾坤一腐儒。』後山則云:『乾坤著腐儒。』杜云:『孤城隱霧深。』後山則云:『寒城著霧深。』杜云:『寒花只暫香。』後山則云:『寒花只自香。』如此類甚多,豈非點化老杜之語而成者!立方謂不然。後山詩格律高古,真所謂『碌碌盆盎中,見此古罍洗』者,用語稍同,乃是讀少陵詩精熟,不覺在其筆下,又何足以病公乎?」
諸儒詩話,子美戲作俳諧體。遣悶云:「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養』或讀為上聲,或讀為去聲。沈存中筆談以「烏鬼」為「烏豬」,謂其俗呼豬作「烏鬼』之聲也。蔡寬夫詩話以「烏鬼」為巴俗所事神名也。冷齋夜話謂巴俗多事烏蠻鬼,以臨江,故頓頓食黃魚耳。湘素雜記以鸕鶿為烏鬼,謂養之以捕魚也。
然詩辭事略又謂楚峽之間事烏為神,所謂神鴉也。故元微之有詩云:「病寒烏稱鬼,巫占瓦代龜。」夢弼謂當以此事略之言為是也。蓋養烏鬼,食黃魚,自是兩義,皆記巴中之風俗也。峽中黃魚極大者至數百斤,小者亦數十斤,按集中有詩云「日見巴東峽,黃魚出浪新。脂膏兼飼犬,長大不容身」是也。然是魚豈鸕鶿之所能捕哉?
彼以「烏鬼」為鸕鶿,其謬尤甚矣。或又曰烏鬼謂豬也,巴峽人家多事鬼,家養一豬,非祭鬼不用,故於群豬中特呼「烏鬼」以別之也。
今並存之。
廣陵馬永卿嫩真子錄曰:「唐時前輩多自重,而後輩亦尊仰前輩而師事之,此風最為淳厚。杜工部於蘇端薛復筵簡恭華醉歌首云:『文章有神交有道,端復得之名譽早。』又云:『坐中薛華善醉歌,醉歌自作風格老。』且一篇之中連呼三人之名,想見當時士人一經老杜品題,即有聲價,故世願得其品題,不以呼名為恥也。近世士大夫,老幼不復篤厚,雖前輩詩中亦不敢斥後進之名,而後進亦不復尊仰前輩,可勝嘆哉!」
唐溪詩說:「士人程文窮日力作一論,既不限聲律,復不拘詩句,尚罕得反復折難,使其理判然者。觀赴奉先詠懷五百言,乃聲律中老杜心跡論一篇也。自『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其心術祈響,自是稷契等人。『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與饑渴由己者何異?然常為不知者所病,故曰『取笑同學翁』。世不我知,而所守不變,故曰『浩歌彌激烈』。又云:
『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當今廊廟具,建廈豈雲缺?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言非不知隱遁為高也,亦非以國無其人也,特廢義亂倫,有所不可。『以茲悟生理,獨恥事幹謁。』言志大術疏,未始阿附以借勢也。為下士所笑!而浩歌自若,皇皇慕君而雅志棲遁,既不合時,而又不為低屈,皆設疑互答,屢致意焉,非巨刃有餘,孰能之乎!中間鋪敘間關酸辛,宜不勝其戚戚。而『默思失業途,因念遠戍役』,所謂憂在天下而不為小己失得也。禹稷顏子不害為同道,少陵之跡江湖而心稷契,豈為過哉!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其窮也,未嘗無志於國與民;其達也,未嘗不抗其易退之節。早謀先定,出處一致矣。是時先後周復,正合乎此。昔人目元和賀雨詩為諫書,余特目此詩為心跡論也。」
溪詩話:「孟子七篇,論君與民者居半。其餘欲得君,蓋以安民也。觀杜陵『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胡為將暮年,憂世心力弱』,宿花石戍云『誰能扣君門,下令減征賦』,寄析學士云『幾時高議排金門,各使蒼生有環堵』、『寧令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而志在大庇天下寒士。其仁心廣大,異夫求穴之螻蟻輩,真得孟子所存矣。東坡先生問:『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馬遷,但能名其詩爾。愚謂老杜似孟子,蓋原其心也。」
古今詩話:「老杜:『紅飯吸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此語反而意奇。退之詩云:『舞鑒鸞窺沼,行天馬渡橋。』亦仿此理。」
●杜氏譜系
謹按唐書、杜甫傳及元稹墓志,晉當陽縣侯下十世而生依藝,以監察御史令於河南府之恐縣。依藝生審言,審言善詩,官至修文館學士、尚書膳部員外郎。審言生閑,京兆府奉天縣令。閑生甫,左拾遺、尚書工部員外郎。甫生二子:宗文,宗武。夢弼今以杜氏家譜考之,襄陽杜氏出自晉當陽縣侯預,而佑蓋其後也。佑生三子:師損,式方,從鬱。師損三子:詮,愉,羔。式方五子:惲,憓,悰,恂,慆。從鬱二子:牧、顓。群從中悰官最高,而牧名最著。
杜氏凡五房:一京兆杜氏;二杜陵杜氏;三襄陽杜氏;四洹水杜氏;五濮陽杜氏。而甫一派,又不在五派之中。甫與佑既同出於預,而家譜不載,何也?豈以其官不達,而諸杜不通譜系乎?何家譜之見遺也!
東塾蔡夢弼因覽其譜系而為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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