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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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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鹤斋选集(一)
  文 选(一)
    古 文
   郑成功论

  因革兴亡之际,拥戴者识时之达,抗命者守志之高。趋向不一,议论纷纭。而有志同冰霜、名争日月,进之可为前朝义臣、退之亦不失当代烈士者,吾于商、周得两人焉;曰伯夷、叔齐。有志同铁石、名重岳山,进之可为故国忠贞、退之亦仅为敌国逋臣者,吾于宋、元得三人焉;曰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有名实疑似、形迹混淆,退之实为当朝之乱臣、进之竟为故国忠臣者,吾于周朝得两人焉;曰管叔、蔡叔。有心事昭昭、形迹汶汶,进之则为国家之义烈、退之竟为乱贼之降虏者,吾于唐得一人焉;曰许远。有遇同商周鼎革之际、而论在管蔡许远之间,进之为胜国义土、退之为盛朝穷寇者,吾于明得一人焉;曰郑成功。
  夫夷、齐、文、陆诸人,不待论矣;若管、蔡之为忠臣,不可得也。论者谓管、蔡不幸败,其成则武庚之功臣而文王之肖子。审若此,是管、蔡之心在殷矣;何武王劝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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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日,而不闻出一言以谏也?岂愿其兄之陷于逆而冀己之成为忠欤!古今无此诡伪不情之忠臣也。许远之不得为降虏,韩文公论之矣;故今日得与张睢阳并列也。郑成功之心志,虽经奉圣谕,而当时固以「海寇」目之。夫以「海寇」目之者,绝之于明,则将系之于本朝乎?而郑成功则固明之臣子,未尝身入本朝也。成功少受唐王特达之知,赐姓、赐名,以驸马体行事,封忠孝伯;其志趣必有过人者,其唐王必有早悉其心事者。厥后顽民自待,可谅其心之为唐王也。唐王而非明之苗裔,则唐王寇也;唐王寇,则成功不得为忠也。然王彦章之于朱温,史臣犹有不绝之者;况唐王非篡逆之比,御纂「通鉴辑览」且以列藩系之也。系唐王于明,则成功不得列于「寇」矣。
  或有以海上田横比之者。夫田横进不得为君、退不得为臣,正名定分,于义无所统摄也。成功人臣孤愤之谊,固昭昭在人耳目间也;厥后唐王死,犹奉桂王正朔于海外。忠臣之系恋,百世后犹瞻依其君也,非若奸雄之假名义以慑人也。唐王立,奉唐王;桂王立,奉桂王:成功固皆一心于明,无一毫私意于其间。非犹夫世之以党援事君者也。
  成功父芝龙跋扈不臣、甘心携贰,成功痛哭而谏;可以知成功之心矣。唐王之一见成功、踰常优礼,固知其忠义之气有以相感,而逆睹其父之难恃,奖其子以愧其父也;唐王亦人杰矣哉!
  成功于本朝时有冲突,祖伊为纣,不足怪耳。迨圣祖仁皇帝朱谕,以为成功者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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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义士,非朕之逆臣;则大哉王言!「万世春秋」,如天之无不覆、如地之无不载矣;千古帝王所未有之纶音也。奖成功,所以愧明之臣子甘心衔璧者也。使知不逊如成功,而始终矢志,犹蒙异代之恩褒;则彼淟涊偷生为长乐老者,可知其狗彘之不若矣!或犹以开辟土宇为成功称,陋乎哉称成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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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村读书记(丙戌葭月初五作)

  岁在柔兆阉茂之夏,余名落拓归。出赤崁城,逾茅港尾,信宿;百里程,而过诸罗城。东望玉山,白云缥缈,在若有、若无之间。旦而起,渡虎尾溪,次西螺街;大雨骤至,山潦瀰漫。而西螺之溪,故巨浸也;雨后暴涨,益不可涉。冒曙首途,则舆夫相约互助,以十人翘举一笋舆,浮而过。是夕,抵鹿溪;眄睐乡树蓊苍,屈指在行旅者,四阅昕夕矣。褦襶出门,则炎凉之气逼人。予于是寻友人于十里外瓦村,寓焉。
  初涉其境,农秧于田,牧笛于野;樵者伛偻而歌,渔者欸乃而唱。老翁曝背,童子嘻嘻:其人则古之人也。既入其乡,桑麻半亩,鸡犬无声;屋绕树而疏,树藏鸟而噪。寥落数家之外,绿水一湾;荷映其漪,鸭浮其波:若不知有炎热之候:其景则尘外之景也。早而起,鸟声、竹声与书声相嘈杂,桔槔轧轧:耳之边无凡音。晚而卧,月光渐上,竹柏影横绕窗纱;蕉阴浓绿,流萤映带:目之前无俗态。夕而避暑,脱巾林下,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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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头;清风徐拂,毛骨爽然。或披苔而坐,或枕石而眠。布棋地上,或呼朋对奕。当棋声落处,时有落叶萧萧而下,胸之中无尘缘:其乐则我之乐也。然予因之有感矣!
  予处海外,而中原之山水,无日不往来于予之胸中、目中也。大之若五岳、五湖,无论已。其远之小者若湘衡之九面、武夷之九曲,予既不得而至;其近之奇者若吾台珠潭水中之一屿、燄山天外之九十九峰旬日可至,而予亦不得而至。则此村中之乐,亦一时一隅之乐,而非予山水之乐也。然而予必待佳山水而后乐,则予又无时而乐也。今予拥百卷书、坐千竿竹中,窃意瓦村亦何异桃花源耶(按此文首尾原有初稿文字各六、七十字,虽经改易,但未涂删;此未涂删之原文,今已略而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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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化兴利除弊问对(丙戌葭月彰化观风,中浣作)

  为政者但言除弊,不言兴利可也。立一利,即多一弊;除一弊,自生一利。故寓兴利于除弊中,则利无穷;设兴利于除弊外,则利有限。非谓利不可兴,正谓行之不得其人,则上欲务其实以利民,而下适藉其名以病民,其骚扰为已甚也。况五行百产之精,出于民者恒多。民之弊,上得为除之;民之利,民即自能生之。县令于民最亲,民间之弊得以耳闻而目见,可以详为条革。故言除弊于大府,犹恐有所蒙;言除弊于县令,则自无所蔽。惟言除弊,必切其地之弊而言之;老生常谈,举非当务之急。今欲除彰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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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请切彰化之弊而言之可乎!
  彰化之弊,首在士习不端,而居近县令者为甚。其豪猾,则结交县令以为主、引文吏以为援、呼役丁以为爪牙;或威胁民间而寻间抵隙,或包揽词讼而析产荡家。其次,则藉豪猾以为主,或尝借富民、或勒索乡愚;尝借、勒索而不遂,则诬词而讼诸公庭,乃复与吏役共相为奸,不盐其脑而不已。夫胶庠为风气之先,胶庠之弊不戢,何以戢百端之弊乎!今欲戢其弊,亦无他道:我不许其结交,则彼之气燄顿减;有罪据律而治,则彼之威势难行。毋使文吏为之舞文,毋使役丁为之执役:则士习之弊除矣。
  彰化之弊,次在狂寇不止。狂寇不止,由于弭盗无术。夫狂寇之来,鎗火四发,烈炬辉煌;或四五十人、或近百人,破壁搜家,其害甚于兵燹。踰城而来,谁御之者?踰城而去,谁追之者?城市如此,僻壤可知矣。虽闾阎控告,在上亦布捕盗之文;而桎梏下良民诬伏,囹圄中真盗安在!与其事后而捉影捕风,何如当场而引兵拒截!或歼其魁、或擒其从,或潜尾其踪、或直捣其穴。大盗如此,不兴大狱,安得已乎!虽刑罚为清寇之末而非清寇之本,然言其本则为正己为养民,其道将疑迂阔而难行;曷若先言其末,而为设兵为毁巢,其道事急切而易举。昔韩延寿治颍川,置正伍长不得舍奸人,是亦弭盗之一法也:此除狂寇之弊者也。
  彰化之弊,又次在械斗频兴。械斗之兴,每出于僻壤强乡,小者虏人、大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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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连乡而斗、划界而居,相拒者以累年计也。被害或小,则人口失伤;被害或深,则巢穴乌有。虽有田庐,弃而不守;虽有园亩,荒而不治。然揣其末,不过以锥刀而起衅,抑或以陇畔而纷争。民气之不驯,教术之疏也。今欲化其俗,则为立董正以理之、设严法以防之。虏人者杖,杀人者抵命,毋使横逆得逃于法网;而后乡里可戢其兵机,而械斗之弊可以除。
  税契之为害,亦彰化之宜除者也。夫田宅买卖文券有税,亦国家之成法;此官司其事,听民之具报可耳。而今则以此为渔利之门,催科更甚于常赋。是以税契之役散于四境者,扰不胜言也。况税契之利,公收其一,私蚀其二;入于官者不见多,朘诸民者不见寡。故沈文肃已末减之,岑巡抚复欲罢之;今无能举行二公之法,而反违背二公之意,为政不已苛乎?宋洪迈当南渡之时,尚乞蠲税契半以便民;况今国家全盛,岂宜苛索!则欲除彰化之弊,税契亦其一。
  今夫讼狱之不清,尤一切弊端之所集者也。迩者县令案牍,堆积如山;民间控告,置若罔闻。故民有控已数月,而不得见邑宰一面者。即或得见,而门丁把持于其间、皂隶逼勒于其傍、快役追呼于其后;及一讼之结,已破一家:于是民有隐忍而不敢言讼者。夫公庭滞一案,即民间含一冤。夫子云:『听讼,吾犹人也』。今不能听讼,或反以听讼重民忧,官府之设不几多事乎!迩来士习之恶、寇盗之横、械斗之多、税契者之暴,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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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而滋甚者也。故讼狱不清,则一切之弊不除;而欲除一切之弊,则必以清讼狱为主。
  然吾独言除弊、不言兴利者,将毋疑其偏重乎!不知除弊即所以兴利,别无所谓兴利也。今欲言兴利,则开山之议起矣,聚敛之端生矣。不知开垦虽富强之计,然辟草莱、任土地,孟子犹尝罪之;况开无用之土、费不赀之财,未见其益,先见其损:徒以耗国,何利之有!至于聚敛,则尤不可言者。国家承平数百年,宽大之恩,同于覆载;饮和食德,久已相安无事。一旦闻新令之下、新法之行,骚动震惊,其害将靡所底止。曾亦思抚民者,为民之父母;货财者,为民之性命?为父母者,不忍夺子之性命;为民上者,乃忍夺民之货财乎!宋王安石上理财之书、蔡京祖理财之计,徵榷日繁,诛求无艺,大事由是不可为;前车当鉴也。此所以不言兴利,但言除弊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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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臬宪雪民冤状(戊子葭月晦作)

  具状彰化閤属民士等:为苍生涂炭,呼吁无门;乞赐拯溺,以雪冤苦事。
  窃维彰化一隅,弦歌之邑,文物之乡;素为诗书礼义之地,从鲜凶顽梗化之民。虽数十年前曾有小丑跳梁,然亦深山僻壤,伏在草莽、未受教泽之区。故或敢肆其虫沙之性,逞螳臂以试车轮;从未有密迩县治,稔闻理法、习于耕凿之人而一旦狂愚失性,释耰锄而操干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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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九月,忽有闭城之事,不过因丈田不堪官吏逼勒、胥役肆扰,而乡村无知之人遂不觉呼号叫嚣,冀以惨怛之情,回在上之意,释然眉之忧;如赤子号泣抢地于父母之前,非有作乱之心、背逆之事也。今见百姓安堵如故,竟加之以「谋反大逆」之罪,穷治不已;岂诚在上之人漫无悲悯之心,而为此苛刻残疾之政乎!揆其行忍之由,盖误于在下之炫惑者有数端焉。一、误于官吏之畏罪而妄报也。新税之法,于民固有所不便。然亦官吏不善抚字,百端壅蔽,务求媚上:以下田为中田、以中田为上田、以上田为上上田,以少报多、以硗报肥,而收之于民;则又如其所报之数不能稍宽,纳赋或缓,桎梏随之。民方苦新税之初增,又苦浮收之不实;而胥役之骚扰,又力足以破其家。惧饥寒之逼,冀苟且之安;故呼号而起,欲以动在上之听闻。虽小民之愚昧,亦官吏之逼之:其情有可哀也!官吏欲据实而陈,则激变之罪,法有难免;欲壅塞不闻,则扰攘之情,事有难欺。故不惜以「反逆」之名加之于民,以告在上,使若无与于己之为也;而官吏激变之罪可免,小民叫嚣之罪不可免矣:此官吏之畏罪而以「反逆」之报误之也。二、误于官吏之贪功而妄报也。官吏因叫嚣之故,闭城数日;使若以实而陈,则叫嚣之由,乃官吏之逼,而闭城曾何足以赎罪!故初犹竭力粉饰,壅不上闻;至事不可隐,乃以「反逆攻城」诬之民,而闭城之故可转为守城之功矣。幸是小民者皆畏法之徒,本无作乱之心;故闻有「反逆」之罪,相惊而散,得以安堵如故耳。使因是而生骑虎之心,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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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不得死、退不得生,伥伥无之,遂骚扰以至于今者,未可知也。乃因民之静,遂居己之功;而以反逆之罪,穷治不已:上诚何心而行此惨伤之法乎!此官吏之贪功,而以「反逆」之报误之也。三、误于武弁之邀赏而妄报也。武弁受抚宪之知,平日无事,则以言利之端,要结上心:谓「台湾为膏腴之野,旷而不耕」,故以开垦说抚宪,而履亩料原之徒遍郊坰;谓「台湾之商贾殷实无比」,故以抽釐说抚宪,而衡鹿舟鲛之设遍山泽。抚宪欲扩张台湾,以其为本地之人,言必切实;故一一举行:此亦虚己用人之过也。今开垦无成,其诡可立辨矣;而抽釐之法不便于商贾者,今犹病之。乃以丈田之故,弊端百出,目击心知,曾不以告;及一旦有事,遂视为蚌鹬之利,夸大其词,遽以「反逆」闻。迨安息如故,则恣杀良善之民,以为平寇之功。夫民诚「反逆」,乌有城闭数日,内无一兵一卒而不能踰垣而入者!乌有无故自散,听官兵之焚毁杀掠而不能一起拒之者!民之「反逆」,武弁之陷之也。以为以「激变」报,则民散无以邀不次之擢;以「反逆」报,则寇平可以获非常之赏。不然,岂有集而来、鬨然而去,曾不数日而耕作如故者;则民之不反亦可知矣。详文以为兵从某门出,冲营几座;兵从某路出,杀贼几何!皆欺诳之言,绝无影响者也。今乃逞武弁之徒,肆毒无已;以为捕寇,其实捕民:此武弁之邀赏而以「反逆」之报误之也。官吏误之于前,武弁误之于后。蚩蚩小民,颠连无告;又不获以其情达之于上,含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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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冒「不韪」之名,此小民之冤也。小民之冤一日不伸,则小民之苦一日不已矣。其始,苦株连之无辜。夫叫嚣之故,虽非「反逆」之为,然亦难免震惊之罪。在上之意,不过欲焚毁起事之家,一、二倡众之徒出罪而已。今兵勇肆无忌惮,多方凌虐:焚起事之家,并不起事之家而亦焚之;尽村而毁,并不起事之村而亦毁之:兵燹之灾,及于百里。历来谋逆之徒,反觉无此惨治也。百姓方叫嚣,而兵勇皆亡匿;百姓方安作,而兵勇争肆暴。幸是小民者平日素安本分,未尝思乱,得以束手待毙,受尽苦楚;不然,攘掠不堪,决裂而起,恐大事不堪问也。其继,苦流离之甚惨。被祸之家如鸟兽散,地不得居、田不得食;而兵勇四处搜杀,屋其室、裹其粟、食其狗彘。民一苦于诬「反逆」、二苦于受株连、三苦于流离,而犹未免惴惴乎不能一日之生。使在上者见其情而知其状,恐蒿目心伤,不知流涕之何极者!而百姓之苦如此、兵勇之虐如彼,然则百姓未尝贼,而兵勇实贼也。百姓今日为流离之民,百姓他日为流离之贼矣:是又在上者所当悯其苦而思其艰也。其终,则苦驱吓之无已。兵勇藉捕匪之名,实未详有捕匪之心;故匪首虽散在他方,而兵勇之蹂躏犹遍于八庄、十庄、廿四庄也。兵勇虽知匪首之处,而指其逃匿,则以为在庄中之富家也。富家有力以行贿,则轻受侵渔;贫家无财以行赂,则横受残贼。兵勇阳为捕匪之名,阴为纵匪之实;以为匪首一日早得,则兵勇一日不得横行矣。兵勇在八庄、十庄、廿四庄之中,或扎富家之屋、或夺贫人之食,时时以「反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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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之恫喝乡民,其暴甚于豺狼。即以乡民当叫嚣之初,曾有杀伤武员之事;不知武员之杀,初非乡民之意,乃武员之自取之也。武员延道而来,放兵肆虐,到处开,伤杀儿童;故乡民群起而殴之。兵丁为豺狼,则乡民为困兽,而武员不免矣;所谓国狗之瘈无不噬、长木之毙必有摽也。今求凶手,亦已可矣。乃藉此以波及良善,使无辜小民哀号莫诉;民即无他,恐在上知之,于心有所不安也!凡此者,皆诸庄之苦也。诸庄有近逆之迹,而诬以「反逆」之名;市镇无近逆之迹,则坐以「主使」之实:此鹿港与诸庄,又殊冤同苦者也。夫彰化为台湾文秀之区,鹿港又为彰化文秀之薮;岂有诗书鼎盛之乡,而为此狂悖无知之举乎!是何异小儿撄猛虎之怒,而罪其家人之不禁也。不徒不情,亦不理耳。况鹿港最称恭顺,故中路有警,莫不恃鹿港为驻足之地、藉鹿港为筹饷之源。昔日戴逆之扰,而鹿港助官为最力;前年法虏之寇,而鹿港军需为尤多。乌有恭顺于百年,而冒昧于一旦乎!则鹿港之不「主使」,不徒信之于今,亦可信之于昔也。
  下情有所不得达,则上泽有所不得通;冤抑有所不得伸,则惠政有所不得普。在上之误,亦在下之官有以误之。然在下之误在上,在措理之不善;在上之误在下,在设法之未安。今日激变之事,虽曰官吏为之,然在上亦有不得辞其故者!盖在上之人有利民之心而无利民之迹,则民受其利而泯其害;在上之人有利民之心而纷利民之举,则民受其害而忘其利。故商氏废井田而天下怨,新氏复井田而天下亦怨;荆公行青苗于一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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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喜,行青苗于天下而民忧:何也?时有所安、地有不同也。今台湾安于百年之故,而有一日之更,小民不知,以为上有所害于民也;不知上欲利于民,特有利民之迹,故民不获其利耳。东南之俗,不可以行西北;内地之政,不可以治边疆。今欲以江苏之细密变台湾之宽弛,则治内地有所适者,恐治海外而有所苦耳。管子治齐,简节疏目,识者以为得「周官」之意;然则行「周官」之法在密,而行「周官」之意不必密矣。治齐如此,岂徒治齐乎哉!
  事在彰化,政在全台;政在全台,势关天下。敢因彰化之故而略为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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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李翁事

  清光绪之十有四年,抚军刘铭传奏清釐台湾田亩;彰化县李嘉棠极力迎合,民间扰攘。是秋,遂酿施九段之变,拥围城。有驻防提督军门朱焕明者往南路搜捕,闻警来赴;道二十四村之白沙坑,为乱民攻杀。洎乎彰化围解,穷治杀朱统领者,以二十四村为指目。聚军往剿,分四路:出彰城一路、出口庄一路、出秀水一路、循彰化山一路,绕猫罗山而下。其军,一为宏昌隘各营,总统澎湖镇总兵吴宏洛军;一为霆庆营,统领福宁镇总兵曹志忠军;一为栋军,统领即用分巡道林朝栋军;一为台北隘勇,统带尽先都司郑有勤军。四围包裹,旗旆、枪、鼓角、鞍镫、人马躞蹀之声,喧阗于四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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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村蕞尔地,么么人众,求生无门,则务为羝触铤险计,于是堑径涂、施荆、树鹿角,营土垒枪楼以御捕;而官军剿杀之势愈成。
  有李老人名宗仁者,故二十四村氓也;移家城中,踰二十年。恻然伤故里之将墟而二十四村民之将玉石燬也,于官军将行之先,昼夜匍匐各衙门营求所以救二十四村计;则遇郑都司幕宾凌君雪汀于城东门杨里老家,雪汀曰:『陷官军而不治,非法也;治罪人而戮众,非政也!乌合兽骇之伦,非犹攻取背叛之逆;官军之剿,非得已也。有人焉,率众悔罪归诚,则祸可立解。不则,二十四村民无类耳』!翁闻之,如逢赦,亟出谋通讯二十四村;则各村人觳觫甚,弱者争迁徙,而强者方以死拒,无有敢到城者。翁遍求之,则有附近村曾姓者先期入城,闻官军诛剿事,匿不敢出;翁乃邀至家,谋与俱,报二十四村人。翁长子雅欣率弟崇礼环谏,不听去;翁不可,曰:『余往而解二十四村难,仁莫大焉!脱有不虞,以一衰朽之身易二十四村人民,庸非得乎』!其长子乃赴沈布政应奎衙门,取「良民」号旗数枝付翁。时已夜半,翁即笼灯挟曾姓者行;一路官军盘诘,冒险而过。将到二十四村地白沙坑隘,则编棘刺,处处有阴坎暗椓也;未到隘,曾姓者恐陷危地,则先高呼。呼未毕,而弹丸从头上过;乃伏地匍匐随灯影行,频呼频行。既,守隘者认识曾姓声,乃始开窦放入;曰:『呼声迟,则大发矣』!视之,果装满弹药也。喘吁定息,李翁乃亟驰告各村绅耆家;则各村耆老方仰屋叹,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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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喜极,即依李翁计行。天未明,群到大军前哀吁,认罚锾万四千两,而为朱统领建专祠,购缉祸首李碰。于是官军电达刘抚帅,解严撤营而回。方李翁之去也,时在亥初;及官军回时,方寅正。初,城中人惴惴为二十四村人危;及是,满城闻胡笳声,走出视,则各路军铙吹凯旋。争错愕问故,始知李翁一行之力解之也。晌午,李翁回,遍身露湿未乾;则因各处荆棘坑坎,不敢由正路行,越禾陇田畴,穿露稻而彳亍焉。李翁年高体羸,骤跋涉,遂得病;病三月馀,始健。
  翁少时,居二十四村之刘厝庄。戴万生乱时,与兄宗勤为义民首,御寇;安良局长拔贡生陈捷魁、廪生李华文举翁为董事,司给饟馈、药弹诸庶务。乱平,曾军门玉明奖赏翁以六品顶戴,并奖赏翁兄宗勤七品顶戴。翁幼名安,二十馀岁,娶谢氏甚淑,夫妇数十年无间言。好子弟读书,至斥自己吸烟具饷师。翁早岁以贸布为业,晚乃业卖笼灯。方翁之赴二十四村难也,到即以沈布政所给「良民」旗分付刘厝庄、园口庄各处曰:『挂此!毋与官军为难!事即决裂,此数村可冀瓦全为附近逋薮』。然则翁非徒仁心,盖亦有智术矣。当时同到军前纳款之绅士,即陈捷魁弟捷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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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化丈田记(庚寅梅月望日作)

  疆土甫辟,草莱始薙;朝廷不欲与小民争利,宽其徭、薄其赋,小民安于耕凿、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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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稼穑。田畔积壤,渐辟渐广;数十年之后,一甲之田,恢于旧也几分。土膏既穷,阡陌载开;数十年之后,数甲之田,恢于旧也几分。农有馀利,是以乐于输租;民无积负,是以乐于完粮。下蒙其惠,上获其报,不与民争利,亦未尝不利,宽大之风,二百年如一日也。
  乃去年丁亥,抚宪下令曰:田增于旧而赋不加长,非奉上之意也;利弛于民而官受其欺,非治下之政也。其令太守、县令以下,核量民田,勿使隐匿,其无忽!其令委员下乡,供给资斧,绘图以进,其无忽!县令、委员仰承上意,惧田之不广、赋之不增也,于是短其量度、缩其土壤,而田之增于旧也数倍;牵连混报,不计沟洫、不计冈阜,而田之增于旧也数倍。苏苏震震,比及一年,而丈田之事始竣。丈田之事毕,而领丈单之令起。经丈之田,依单纳粮,其无缓!新丈之单,田几分辄至甲馀、田一甲辄至数甲,依甲纳粮,而赋增于旧者数倍;趄不前,而役隶之敦促者虎狼之威且至于门。于是,戊子之变起。民难逆知后日之艰而未尝切肤之殃,喧阗一时,而事亦旋定。不一年,而领丈单之事竣。领丈单之事毕,于是官与吏专心于催科,一年责三年之赋。此今日之事,犹未毕也。今日之事限于夏四月已、未毕,而于五月起,今年之赋人纳新粮一两者,更取七钱于两外。其不加税之处,则徵之于工商,以为城郭、宫室之用,限以后三年终。此后日之事,犹未毕也。彰化一县如斯,他县可知矣;他县如斯,全台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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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观今日之事,有数失焉。狃于清丈,广用委员;官有冗费,民有逼抑:一也。事出于纷更,民震于新令;诚信未孚,劳困交作:二也。政多骚扰,事无纪律;积赋日久,催科令峻:三也。向使增赋而不丈田,田分等第,赋以类升,寡取于民者十之四、寡散于吏者十之三;以所增之赋为治城之用,民无骚扰、官无烦剧,上下相安,不失为太平之盛事。惜当日县令未能有以此告者,使在上以利国之心,为厉民之政;而二百馀年宽大之风,荡然扫地,可哀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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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催科记(庚寅梅月十四夜作)

  台郡沃野千里,土膏壤腴;田畴广辟,五谷蕃滋:耕夫输租于田主,田主纳租于业户,业户完正供于官。业户,其初有开垦之劳,食其利于民、完其赋于国;子孙不守,则以其业卖于人,官随人而徵。一业户输数十家之粟、或数百家、或数千家;官挈其纲,不旬日而国课可完:国无积逋之赋、官无追呼之繁、民无吏役之苦。二百馀年,不见催科之事;吾台之善政,天下所不及也。
  去年丁亥,抚宪刘公经理吾台,虑田之浮于粮也,下清丈之令;随田而量之,随家而赋之,十予其六于业户,别徵其税于田家。粮溢于旧者数倍,而扰于(按此处疑有脱页脱文)丈量之久。自戊子至今,三年之供仅完一年。戊子之赋甫完,己丑之赋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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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丑之赋未完,庚寅之赋又迫。农民之家,催科者接踵于门;夫役以悉索为心,官吏以货贿为事。一役下乡,从数十人,索食索钱,难给其求;而台地景象因之一变矣。
  父老告予曰:『子生于斯、长于斯──甫二十五年于斯;阅历不多,不知利弊。予尝从内地来,见夫家赋户敛者之甚苦也。官与民不相习,催科虽暴,耳目难周;一遇凶年,负欠累累:未若吾台之国无遗赋也。民与官不相入,输纳虽勤,丁役甚很;一遇催科,锒铛满户:未若吾台之野无苛吏也。吾向者安于所见,未知斯法之善;至今日而后思之耳。子其记之,以告后之来者。使见今日之扰,而知昔日之安;而后之官斯士者,或思有以行之也』!呜呼!废之易,复之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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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烈女传(庚寅七月初五日作)

  烈女洪氏,名娇嫆。父,台湾彰化之秀水人,名翼;居于鹿港。女许字同里故茂才之子郭荣水,小名阿奴。许字之明年,而荣水死;父母怜之,不以告。会其舅自郭家来,与其母窃语;烈女闻之,恸曰:『噫!阿奴死矣』!遂反身入房哭,哭不敢声。自是夕至明日,勺水不入口;父买饼饵劝之食,不食。母詈之曰:『汝欲从阿奴死耶?死,吾以薄槥葬汝耳』!女曰:『儿不能复事母矣』!言已,复哭。旦,闻哀乐从户外过,疑为葬阿奴者;问之母,母不应,女愈哭。然哭,恐惊众也,而吞声;至是晚而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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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掖之求医,医曰:『是肝肠已断矣,可以药治耶』!于是烈女死。
  鹿中诸老闻之,曰:『是可以风世矣!吾里故尚风节,去岁有林贞女未嫁而愿寡,官绅迎之。今复有烈女,宜以其柩徇诸道路,吾侪拜而送之;旌诸其墓,以为世道人心劝』。其家故小户,惧不敢当;问之余,余走韦而行之。里之人焚香结采,十里外文士亦有至者。当是时,衣冠溢于通衢,途之人相与啧啧。有妇人窃语曰:『是何愚也!轻一死于掷耶』!或曰:『是死矣,身后之荣曷贵耶』!或曰:『是非吾等所能及也』!而烈女之柩,迎诸四境矣。
  烈女故温谨者,不读书,习闻节烈歌咏,好世俗「祝英台歌」、「商辂母曲」;而一念之诚,遂不惜以一死殉夫。其天资必有过人者。死之夕,颜色如生;其定盟簪珥、从嫁衣服,早已预著于身,其父母未之觉。时二十有一岁;许字之岁二十,致命于光绪庚寅六月晦。越二日,而女葬;葬之越日,而洪子为之传。
  赞曰: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烈女其未出家者耶!而一日之盟,终身不易;烈女其守经达权者耶!妇孺乌知大义,知有死而已。予尝过余茂才馆,见阿奴读书;时年十九,恂恂小书生者。不谓乃有烈妇如是,是可以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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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烈女传后记(庚寅七月初五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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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女既葬之明日,余过书肆;其父故贩书为业,顾谓予曰:『为臣尽忠、为子尽孝、为妇尽节,人生之事,祇此而已。吾女之死,吾无憾焉』!予谓其言乃出诸市贾之口,诗书之泽人深矣;烈女所以为之子,殆善气之感召也。
  吾里有林拔元渊源者,读书积善;既卒而家徂落,人谓积善不当如此。然其女,乃以贞节著。未嫁而夫故,年才十六,矢死不贰,愿往视夫丧;母泣而从之。去岁夫家遭事,女投井欲死者数矣;卒遇救不死:天殆欲以苦节成之耳。或以年月久远为虑。予谓妇孺之义,多本性生;较诸学士文人倍真。不愿则已,愿则必济。是女之节,非为利诱、非由势迫,其为天性无可疑者;尚何虑其节之不终乎!吾台郁积二百年,奇气所开,多在巾帼闺闼。此外,又有大甲节妇,以祈雨得名;因年远事湮,未敢为传。窃以传者当信今传后,宜有确据;未可以风闻意度为之。吾邑前年,亦有杨明经女未嫁守节;亦以其人尚在,未为之传。呜呼!吾台女子,何节烈之多耶!昔人云:自逊、抗、机、云之徒亡,而天地灵淑之气不钟于男子,而钟于妇人。吾台其钟于妇人耶,其男子之所成有难焉者耶?其或成之而不得其人,遂湮没不彰耶!
  吾台功名甚啬,仕止甲科;人或不遇。遇或不显,亦鲜成就。而鹿中蕞尔一隅,即有二女子卓卓如是,吾党能无憾耶!其吾台之气运有所蓄而不发,而先于女子泄之耶!呜呼!若烈女者,吾得而见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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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烈妇施氏传(庚寅八月二十夜作)

  烈妇施氏,名满娘;诸生林锦裳之妻也。生于小家,早知孝顺。父负贩为业,恒与其母交谪;烈妇必跪而请,泣劝父母。比长于归,事舅姑尽孝。夫惰读书,好狭斜游;每劝之。惧姑舅知,每夫夜归,必阴俟于门:盖数年如一日也。生子五岁,复生一女。夫忽遘沈,妇昼夜侍汤药不倦。既逝,妇恸绝者数;舅姑慰谕百端,乃隐忍。然其家綦贫,舅姑意欲使适人;邻妪讽之,妇瞠目视曰:『是何言也!将以我为何人,而置吾夫于何地耶!虽小家不愿,况吾家故士族者耶』。妪愧不敢言,而妇志已决矣。家中粒食维艰,妇念己身在日,无补于家,终为舅姑累;即令其子与其姑宿。宿既稔,复谋以其女与人。会其女病殇,烈妇曰:『吾志可伸矣』!沐浴更衣,于其夜吞药毕命──时二十有八岁,光绪九年癸未也。妇死,子幼,以养于姑,不复恋母;人始叹烈妇之虑深耳。
  烈妇性情甚淑,终年不见喜怒,风范端凝;既死,而邻人犹道之。夫之友廖锡元,诸生也;以妇故,曾募金恤其家云。
  赞曰:烈妇死,遗一子五岁,人以烈妇之死为速也。然烈妇以舅姑故,又以呱呱之女留连数月,其心盖未尝一日忘死也;烈妇死,烈妇之心又以为迟也。妇人知舍生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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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矣!烈妇之心,岂不念子耶;以家之贫为舅姑累,不获含情终养,弃子与女。烈妇之死乐,烈妇之死志哀矣!国家教化,妇孺闻风;而烈妇不得遂其乌哺之怀,是又抚斯民者所当措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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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烈妇传后记(庚寅八月二十夜又作)

  烈妇施氏,居鹿港,与余同里;死事甚伟,而余不知之。会迎洪烈女之事,人始有道者;后询于廖茂才,始得其详。盖烈妇出于寒微,其事或不以为异;而烈妇死于夫,烈妇又将没于世矣!嗟乎!生同时、居同里,而有烈妇卓卓如是;而如余者未之知,余之耳目隘耶?人之称道少耶?抑烈妇之为心苦而为名淡耶?烈妇本不求名,人不知何足异;所异者,邑有传人而官不之旌、士不之扬、邻里不之式,无以激发人心、挽回世道,将随波逐流无以为教化耳!
  今日风气靡矣,士大夫寡廉鲜耻,读书者营营名利。设一旦时危势急,事变忽来,能视死如归、无所顾恋如烈妇者乎?然则烈妇不徒为闺阁光,并可为吾党劝矣!烈妇之死,在数年前鹿之中无所闻;而林贞女即慕之于前,洪烈女遂踵之于后。其无心合耶,则天良之真不可泯也;其有心效也,则兴起之风有足叹也!方以类聚、物以群分,闺阁有然,吾党何独不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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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九州广矣,方邑陋矣;乃遍州郡求一奇杰士而不足、一鹿中求二三烈女而有馀。夫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士亦患无志耳,容有有志而不成乎哉!烈妇成名虽屈于数年,犹将伸于百世;况士成名而无所屈,其尚奚待于伸哉!吾故于林烈妇三致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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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考孝恭公墓志铭(辛卯四月泣血撰)

  先考讳江霖,字子荣;志忠公之次子也。志忠公讳清湖,泉州南安大演人;早岁偕弟东渡,侨居彰化螺东乡,以梓匠治生。娶林氏,生子二:长沛源,次即先严。而先祖考捐世,是时先严甫三岁也。
  先严比长,痛岁早孤,不获逮事父;事先祖妣委曲尽诚,无不至。每有甘旨,必归遗母;往外谋生,虽凄风苦雨之夕,必归省。先祖妣有继子三,不事生业;其季,先祖妣爱之。先严为之教养,箴规无不至。遭世丧乱,奉母、挈弟、携妻子自螺东而邑城、而鹿港,流离转徙,不辞困顿;而先祖妣捐世矣。先严贫无立锥,哀毁悲伤;附身附棺之事,必诚必慎,不与外弟较赀财。是时外弟已分居,先严以一身竭力事母;自养生而送死,无少遗憾。而身后追思,犹自悼奉养之未至耳。曩日外弟云亡,先严往,经纪其丧;抚其二子。携其长者于家,教以手艺;今二十有七岁,成立家室,皆吾父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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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父与人忠、待人恕、对人恭、接人诚,终一生未尝以一语诳人、一事欺世。与侪辈立,必以诚实事相规;是以轻薄者每笑之。为人经理生业,视人事如己事,无少昧;是以所谋有成,人虽负之不怨也。慎于取予,丧嫁婚,家虽贫不以称贷累人。性尤俭朴,惜字纸、重五谷,谆谆望子孙成名。见读书人,必敬之。不肖孩稚,教以「三字经」;至「性本善」句,口讲以训,及举让梨、温席事以为勖。时不肖尚顽耍,不识其为义方;可痛也!
  拮据经营,家道中裕,而吾父已时抱心疾;惟闻人誉不肖读书,时有喜色。迨不肖游庠,而吾父已丧明。今岁大比,殷殷望不肖成名,期以上膺民社、下荣祖宗。故病虽危弱,尚不以后事为嘱;而不肖等侍立亦仅数昼夜,犹拟辍岁试之行,以俟平复;而不谓竟以此抱终天之痛也!不肖比来睹吾父之体日就羸弱,不肖即心忧之。然而问之医,曰「无伤」!问其术,曰「不可补,亦不可攻」。而不肖乃不能视无形、听无声,以虑祸于未然至疾不可为,而吾父已弃不肖等矣。呜呼!吾父少而零丁,长而蹉跎,老而沈痾;终一身有子女之劳,未尝受子女之报:天之报施吾父而如此乎!
  吾父先配林氏,无子,早卒;生女一,适杨姓。继配吾母张氏,生子四:不肖文瑞,娶杨氏;不肖一枝,娶丁氏;二早殇。生女二:一适王姓,一适黄姓。孙男二、焜煌、琨玉;孙女一:俱文瑞出。先严距生于嘉庆之丙子年六月丁丑,卒于光绪之辛卯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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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壬申,享寿七十有六岁。不肖文瑞、一枝为之卜壤于鹿港东南白沙墩里,窀穸坐南、向北。
  因先严行实不著,而不肖一枝或闻之于吾母、或得之于庭见,有足表为孙子法者。是以为之泣血以志而铭曰:呜呼!吾父胡为而遽逝乎?仰视梦梦,天乎、帝乎!忆父之孤,言之卒瘏;忆父之艰,思之永叹!遭时不幸,三历丧乱;携挈累累,哀鸿嗷雁。晚岁小康,病与为难;揆厥由来,忧劳过半。今岁之春,有剧其身;请之不言,惧儿蹙嚬。呜呼!吾父胡为而弃子若孙?生未厚养,没未荣享;今而后欲报无从,言宅于斯郊之壤。田园其邻,山水其拱;陟彼岵兮,徘徊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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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考孝恭公墓志铭

  不肖生二十六年而吾公弃养,终天之痛,肝肠欲裂;废诗读礼之不遑,而乌能盥笔以铭吾父乎哉!然使吾父之德徽──由兹以往世远风微,行辈尽而事迹以湮,则不孝缄默不言之罪上通于天,而又乌能不泣血以志吾父乎哉!
  我曾祖恭惟公讳钟锔,生四子;吾祖志忠公,其次也。至忠公讳清湖,生二子;吾父孝恭公,其次也。父七岁而孤,赖叔父至德公──讳清嵩抚恤,得读书知算,以至长成。故平生事母惟谨,事叔父亦惟谨;自养老以逮送终,皆吾父任之。至德公性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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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父恒述其轶事以勖儿曹,至老娓娓不厌。
  顾父生平迍邅,所为多不遂,赖手艺以养母;三遭丧乱,辄负母以行。为人无城府,坦衷纯实;亦以实度人,故多见负于人:然卒不改纯实之素。与人居,为子言孝,与友言信,与恒人相勉于为善;故侪中有为非者,恒畏吾父知也。有人托以钜金,历久无所耗。五十以后,先后为洪、李两家营金银业,赢多利;两家缩短其所应分金,人为不平;卒不校。徐退而自开金银业,以垂至今。而两家者委托他人,旋皆倾覆。盖吾父孝为大端;而退让不欺,其素行也。性尤慈爱,有外弟殁,遗两雏;躬为提携喔咻,俾至成立。
  早岁留心谱系,询于叔父及耆老,稔由闽来台情状;故不肖等得以知木本水源。吾父曰:『自南宋始祖讳天凤公者,衍族于南安山内。迄今大演、下尾、路营三乡子姓三千馀,连乡而居;至忠公始渡台,则自大演乡出也。始祖兄文毅公,忠直大节显天下,子孙则在晋江。明末清初,南安英林有文襄公,势位勋伐烜一世,颇汲引同姓,独吾族未与通往来;登仕版者由文章力,匪由攀援也』。呜呼!吾父之言如此。岂犹夫人乎哉!自古独行之传,不必搢绅。孔子有云:「愿见善人」;吾父峻风裁、无嗜欲忿怒,轶事可法者多,倘所谓善人耶!抑独行欤!
  讳某(上字「江」、下字「霖」),字子溁;生嘉庆二十一年(丙子)六月、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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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十七年(辛卯)三月,寿七十有六。先配陈氏,早卒;生一女。继配吾母张氏,生二女、二子:长文瑞、次不肖(改名繻)。长女适杨,次适王,次适黄。适王、黄皆早孀,以节著。孙男、女若而人。卜葬鹿港迤东白沙墩,购地五亩馀。窀穸位南、面北。
  铭曰:山之青繄,吾父之有龄;水之平繄,吾父之有恒。子孙来仰,懔汝祖之式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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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寡姊文(辛卯八月二十五夜)

  呜呼!吾姊何节之哀耶!何时之乖耶!何命之不谐耶!讵一病而陨其骸耶!
  月之八日,繄吾姊病越四日而甥来;然谓姊健无恙耳。既而病甚,而吾母往视,姊泣与母诀;犹谓姊妄言耳。延医往诊,医谓姊羸;然不谓姊不起也!乃越数日而疾疠矣,而姊迁于正寝矣──呱呱者,孺子之泣也;哀哀者,娇女之悲也。计无复之,复请他医;谓脉未乱,或犹可治:药以姜桂,以救厥危。是夜之半,而阳回迟迟,能吐语词;侍者狂喜,克疾可知。孰谓缠绵二日,药犹在口,而姊绝矣!呱呱者,孺子之踊也;哀哀者,娇女之颠越也;涟涟者,亲戚之永诀也!是时在姊之傍者,弟与吾兄,惨恸而无能为法也。
  呜呼!吾姊形影凉凉,遭舅姑、祖姑与夫之丧,匍匐不遑;上持家道、下抚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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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生计赖以少康。孰谓享年不永,而中道殇也!大儿年十九,中儿年十六,少者年十三,女年十二;后之事正靡穷,而姊遽付之梦梦也。呜呼痛哉!
  姊经营家事,茹苦含辛,不辞况瘁;所望者,子之成与女之长而婚嫁事毕也。乃愿无一偿,而姊且僵也。向之与母诀者,其无知耶、其有知耶,其有知而神先悲耶!呜呼!孰谓姊言而竟成忏词耶!吾姊已矣,而母之悲无已时矣。
  吾姊丧居十年,以有今日;家庭多故,守而勿失:咸谓吾姊为有术。孰谓今而百事俱毕,时耶、命耶,愁耶、病耶!呜呼!天乎!何吾姊之不幸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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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张汝南兄文(壬辰五月初二夕作)

  呜呼!君之一别,几何期耶!君之一病,几何时耶!持书招君,犹欲以慰相思耶。闻君遘疾,我之来尚迟迟也;谓采薪忧,未足以为君医也。讵意伻来,谓君待我如恐不支耶!我之视君,历历相示,犹无遗也;君之语我,遽欲以正寝为夷耶!不祥之言,我能不闻之涟洏耶!君之如斯,天下事其不可为耶!
  胶庠之中,谁其与我砥砺廉隅耶!悠悠苍天,其不可以理数知耶!风朝雨夕,我其何以自持耶!名场世路,谁其与我并驰耶!老母在堂,幼子在侧;君能不恻焉心悲耶!君之季弟,形单影只;我能不对之唏嘘耶!君之抱负,其遂止于斯耶!假君之年,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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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遽几;纯儒良吏,其又何疑耶!
  我之就君,固犹木之受规也;君之匡我,固犹玉石之治也:臭味不差池。讵意天作之歧耶!后之事正靡穷,我能不为之心沮意衰耶!君视我犹弟,我视君犹兄;其遽诀别于兹耶!呜呼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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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彰化民情强悍动辄聚众抢掠应以何法治之策(壬辰八月二十五夜,彰化观风)
  治贼,无善法也。有形之贼难治,无形之贼尤难治;无形之贼难治,无形而有形、有形而无形之贼尤难治。何谓乎无形有形、有形无形也?彰化盗贼,出没不测;明火剽掠,夜集晓散。方其集也,或二、三十猛,或四、五十猛;破关毁垣,同于强寇:急则燎原,穷则毙人。迨其散也,茫无踪迹,莫知所之。是以多被盗之家,鲜获盗之人;宜有心为治者,所亟亟焉以问者也。然窃谓治贼者,治末者也。治之于此,不能及之于彼;治之于一,不能及之于百。今幸窃有本末兼该者四焉:一制之于贼来之际,一捕之于贼[去]之后,一化之于贼穷之时,一收之于贼奋之日者也。
  兵勇者,制盗贼者也。剧盗之来,未尝有拒遏之事;惟闻贼去既远,始明灯巡视被贼之家,罢玩殊甚。夫贼至成群,势等豺虎;乡里之人,宜无敢膺其锋者。兵勇有部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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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整、有刀之利、有威武之力,民之望救,如望岁焉。朝廷之养兵何为也?国有养兵之费,民不获护卫之情;此不可不严饬之巡逻之卒,使发号,一遇盗贼,即须袭击,不得贼则罚。其无兵勇之地,俾乡自为团,各乡罗置台而更番互守,使贼易进难退。匹夫怀剑,见者改容;制贼之事备,而贼亦不敢逞矣。皂隶者,捕贼者也。然以官捕贼,不如以人捕贼;以人捕贼,不如以贼捕贼。官之捕贼,情形远而耳目疏;见闻在彷佛之间,不能真知贼之处、真得贼之名。若市井之人,必知之稔而闻之确;用以为向导,得贼最易。知贼之人,处处皆有;是在官求之耳。然皂隶亦不可宽也;皂隶非尽不知贼,知而不言以避督责。若官以实心求之,则有赏罚在其间,而彼亦不敢匿;然皆不若以其类治其类之为易耳。曾为盗贼之人,盗贼之出没无不悉,盗贼之蹊径无不熟。求其一、二而贳其罪,使之捕贼自赎;彼幸于免诛而乐于报功,为之自无不力。今夫药有毒者,用其本以已毒;药发汗者,用其根以止汗。人受谷积,消谷者即炮饭丸。物固有以类而相制者,治盗亦犹是也。
  然而人未有甘于为盗者,人亦未有安于为盗者。甘于为盗,其心必有所不甘者也;安于为盗,其心必有所不安者也。故善为政者,穷其为盗之罪,未尝不思其为盗之故:有迫于饥寒而伤心,有误于习染而失足,有激于苛政而妄为。是三者,皆可化也。匪是三者,必强暴性生,皆可诛也。化之之道,丰其衣食之源,而资其耕稼;谕以斧钺之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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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责其父老。宽吾政以毋扰村民,禁吾役以毋厉乡里;误蹈者可姑息,斯怙恶者难免戮。恕之为化,诛之亦为化也。故不教而杀,谓之暴;梗教而不杀,谓之纵。纵一人,殃万人;亦岂惠政哉!且夫盗亦有道,有不可变而可用者。用其手足以戢其妄动,用其气血以正其非为;中泽之伏莽,可为王国之干橹。昔李绩年十三为杀人贼,十五为难当贼,二十而为大将。强盗难得之人,购之既久,有时宜籍之为兵,为营中添一敢死之士,即为草野减一为戎之首。彼之血气既有所用,不为大恶,将为大功。不然,地方有警,不免起而称干;故捕盗不能得,不可穷之无所往:此以用之治之者也,然非所以为常也。
  彰化盗贼之多,寖成不可禁止;而又有贼之实、无贼之形,为政者不复究治,遂以蔓延至于如此。论者不察,遂谓盗贼之悍,若由民性使然,无能为治;不知彰化之贼,固未尝有治之者也,非不可治也。且非徒不治,而又讳之。夫上求贼,尚不能得贼;上讳贼,则安能求贼!民之受贼,畏勘验之扰、惧穷诘之累,且有不敢报者。上不得贼,则或斥报贼、或怒民之报贼;盗贼见其然,无怪其愈横也。讳贼,犹讳疾也;讳疾则忌医,而病愈危。讳贼,实讳过耳;讳过则忌知,而过愈积。故欲弭贼,当治贼;欲治贼,当不讳贼。古来致乱之由,朝野上下未有不始于讳贼者。其始讳于一邑,其后讳于一方、又讳于一国,而天下乱矣。虽今日之盗乃么么之幻,然涓涓不塞,将成巨河。况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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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聚众,亦非小事。幸止图掠取,聚于昏夜;若聚于白昼,则悖逆之为成矣。此不可不治也,不可不训兵勇也。兵勇练,则可以缉昏夜之贼,即可以防非常之事;不然,待其有事而后团练,团练无及矣。吏贵于治而不治、兵贵于用而不用,常使官府有弹压之威,草野有恐惧之意;则政可行而乱可止,举教化而措之裕如也。
  未知芹曝之言,有当于采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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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民间疾苦对(癸巳二月初四夜至初七夜,在新庄作)

  为民上者以爱民之心视民,则民虽安而常若未安、民虽乐而常若不乐也;以不爱民之心视民,则民虽病而常若不病、民虽劳而常若不劳也。唯盛世多问民疾苦,唯盛世多得民疾苦。若汉文帝、宋仁宗,哀恤之诏屡下,适见其为盛也;至于衰世,则讳蝗、讳灾、讳盗贼、讳流亡,唯是告祥献瑞而书之史册,适见其为衰也。人臣以衰世之态事其君,则以丰亨大有之事媚其君;人臣以盛世之象望其民,则以愁苦颠连之状问其民:此良吏与酷吏之所由分也。民有其苦而上不以问,则上蒙;上有其心而下不以对,则下蔽。今太尊以视民如伤之念询及荛,士庶亦何敢不以野人美芹之论献诸左右乎!
  民之于上,如赤子之于父母。故幼而疾苦,则望之于亲;长而疾苦,则望之于君。君不得而知,则望知于官;官而抑之,则失民之望矣。民之望上,望之者百,达之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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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之者一,阻之者百:故民不敢过望之于上。望之于上,不敢遽达之于上。不敢遽达,必上引而伸之;不敢过望,必上曲而体之。不能体之而复抑之,岂所以恤民者乎!夫天事不齐,而人事多变;政令不平,而苦乐异情。致治二百年,法良意美,洵多善政。岩栖谷饮,雨泽膏沃;黄、农之世,何疾、何苦!然为政而使民无疾、无苦者,政之良者也;为政而不知民之疾、之苦者,政之者也。台湾之民素安乐土,然雨旸不若,则天时为害;政令新更,则人事为扰。官长怠于上、胥役暴于下,农不劝耕而抚字缺,女不知织而生计疏。文教不振,无以培士气;吏治不澄,无以饬官箴。地方之利,有所未兴;民间之害,有所难去:凡此数者有一于此,民无以安;是为政者所当奋断,而亟焉以筹之者也。虽然,民间之呼吁无穷,而长吏之见闻有限。以有限之见闻,济无穷之愿望,则惠浅;以有限之见闻,杜无穷之弊窦,则术疏。然仁爱之念存于中,斯煦妪之惠及于下。以其心兴利而利溥,以其心去弊而弊除。如泰山之云肤合于天,而雨霖满天下;如旭日之光熊熊扶桑,而雪霰消四海:感应自然之理也。有其心以实之,必虚其心以求之、尽其道以行之。或采之于士论、或得之于舆情、或度之于独见,则可以行之而有裨。害所当釐,不以瞻徇而中止;利所当为,不以牵制而终衰。若台郡者,经营之、刷荡之,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戋戋小儒,大经大本,非所能知。若乡里之情形、道路之咨嗟、闾阎之阨塞,见之数而闻之熟,言之固有痛切时事者;非徜彳光无凭,卮言蔓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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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也。故为今之计,则民急不可无以济之,民困不可无以纾之,民匮不可无以裕之,民蛊不可无以新之也。古之龚太守遂、郭太守伋、阳刺史城,其所以惠在一时、政在千古者,非因循旧章、坐镇雅俗而遂已也;其所以救灾恤害,固若慈母之字赤子、老妪之婴孩也。今台民之所宜恤者亦切矣,台治之所宜汰者亦多矣;而台俗之所宜革、台政之所宜兴,不又有亟亟者乎!言在台中,而台南、台北可类推矣。敢以书生之见,谨陈其所闻如左:
  一、赈济宜速也。台湾频年凶歉,去岁尤甚。或失水利、或遭飓飏、或苦旱潦,膏腴之壤十收二、三,濒海之居赤地百里;台南、台北,无不皆然。想亦气沴之故,为上者诚不可不有以补救也。今贫民或嗷嗷待哺矣,沿海地方茹苦叶、齧树根;采地瓜叶,妇女成群。老弱者,或捧腹呼负负;其强有力,则荷挺而走。遇载米筏,聚而夺之,予姓名以报;或负米行,攫而去之。濒海者然;即村居坟垆卤斥之地,亦莫不然。遇乾地瓜转运出乡,则群逐而噪;封殖仓庾之家,或群壅其门。匪类且借此为白日胠箧之为。其忿气难制,其饥情可哀也!今或行赈济,则匪类无所藉口,而饥民有所仰望;施之三、两月,民情即安。且去冬降严霜,今岁当大有,施之惠少而恩普。昔赵清献知越州,吴、越大旱,公于未饥之日为书问属县:菑所被者几何?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于官者几人?沟防搆筑、可僦民使治者几所?库钱、仓廪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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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道士食之羡粟书于籍者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猗欤!救菑之善者也;宜仿其法而变通之。台湾之歉,空乏者固多,温饱者亦不少。其待赈,不过濒海之民,孤独残弱之家;籍其数,则义仓之粟可以济之。不济,则官转籴以补之;又不济,则捐富民以施之。尚无事亏动仓廪、牵连奏牍,有官守者固措之裕如也。然官有赈菑之名,而民或不被赈菑之实。董事者或以好恶为予夺、以情面为博施,孤弱而出纳之吝,有力而溪壑为盈;则赈济之间,官不可不躬亲其事。且仁惠之举,尤不可使胥役与知;一入此辈之手,则生吞活剥,有名无实矣。其未施之前,耳目宜周;其将施之际,经营宜备;其既施之日,分给宜均。赈菑之时,或亲履田园、或巡视水道;当饬县令勿扰勿忘,以为现年之计,则有裨于民生不少耳。且赈济虽不动帑藏,而不可不报详也。赈济之事小,而报详之事大。盖报详则可使上吏周知民艰,上达宸闻;或减科、或缓徵,皆可以纾数万生灵之气。夫治民者,司民命者也。故凡地方之事,可以扰民、可以害民,无不当去;可以益民、可以补民,无不当兴。饥馑之事,民命之所关者也。虽水旱荒歉,原未千里如篦,待哺之民得赈可以生,不得赈未必死;然使民自生自活,非司民命者之所乐也。今见人中流遇风、折桅将覆,未有不匍匐往救者;其不救亦未必死也,然恻隐之心不可以已也。今日之赈,亦犹是也。况上施一分之惠,则民受一日之生。一人之命不可轻掷,况数万人之命乎!且不得赈虽未必死,而一家之中必有父鬻其子、兄去其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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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施,全万千百家父子、兄弟之乐,其为朝培元气,不报之于一日,当报之于百年也。韩公爱民,民以字子;贾彪育民,民以称男:则今日之施赈,百年后将有以其身为我公之赐者矣。
  一、催科宜缓也。国家会计,百年攸资;禄米取于是、兵饷取于是,军储、船政莫不取于是:此不可以一日缓也。然缓在一方,不必缓在一郡;缓在一郡,不必缓在一省。则分计之而不可以缓者,统观之亦何不可以缓也。且缓,非「不催」之谓也。催之于成熟之日则缓,催之于青苗之日则不缓;催于积逋之家则缓,催之于不急之户则不缓。今日之催科,非为国家急公赋也,为县令急私囊也;亦非为县令急私囊也,为胥役急行橐也。故尝有一钱之赋,而胥役一到,攫其数两者矣;而又鸡犬皆惊,閤室不遑:甚非承平之象也。台湾之郡,田有上则、中则、下则,赋有上户、中户、下户;上户田多,而所负恒多。然或势力之家,则胥役累年不敢经其户;而虎狼(口包)秽(口休)秽之威,恒施于不肥、不瘠之民。或因半亩之田,累及衣食之源;或因数斛之粟,受尽恫喝之事。又其甚者,石田不耕,赋税难免;瘠土可赦,叫嚣日来:取之无裨于太仓之一粟,耗之且多于数倍之正供。在官长之意,或且以为不预赴徵,咎由自取。不知胥役之至,迅雷不及掩耳;难以情动、难以理论,祇惟溪壑取盈之是便。有告愬之于官者,则官且于此辈为任劳任怨、赴汤蹈火之纲纪者矣。台地向无催科,田家之粟纳诸大租户,大租户纳诸官,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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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官民俱适。自计亩徵收,胥役四出,而一县尝多数百游手就哺之人。此数百人者,皆向之执艺经营以敝衣羸食者也。而今则莫不饱食煖衣,舆从成群;不稼不穑,且赓「伐檀」之诗。为问此数百人者,醉饱酣豢源源从何而来乎?民之膏脂。官得其一,而胥役且有取其七、八者矣。为县令者不知为一己宣仁声,乃忍为此辈张气燄;是亦不思甚矣!郡守,如古之刺史,有节制县令之权,位望匪轻;岂可不训饬县令,而听之肆其胥役渔肉我下民乎?台地去年荒歉,民之杼柚久已告空;下者有岌岌不终之势,中者亦有蹙蹙靡骋之虞。行赈恤,虽纾在然眉;速催科,又急在接踵矣。故曰:催科宜缓也。然缓之,则民或玩矣;贫者玩之所失少,富者玩之所失多。不催,则无以盈国课;催之,则无以厚民生。催之,则苦在贫民;不催,则快在富户。然则奈何?计惟有分别之而已。上户以某时徵、中户以某时徵、下户以某时徵,其奇歉者或免徵;若濒海居民,则又在可赦也。去年荒歉,各邑被灾,县令若据实详报,或可减徵;乃或以九成报,或以八成、七成、六成报,为一已护官箴、不为下民护性命,其居心何为也?前年彰化定有催科章程,不得扰民;使各处奉行,或可裨益。乃仅挂之文告以悦上听,不闻百姓或受其利;是有善政之名,无善政之实。且或下上其手,无异山公养狙之术,则仍求其名而不得;故催科者,横暴如故也。昔东坡谓:天下尝有二十万虎狼散在人间;以全台计之,亦当有万千百也。生家无半亩,祇有砚田,非有所愤而后言;祇因民生艰苦,耳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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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之声,故直摅见闻而书。倘或不以为愚妄,少有采纳,则其裨于国家者大矣,独郡民也乎哉!
  一、丁役宜戢也。县令之官,率多太阿倒持,事权付之下属:内付之幕宾、中付之门丁、外付之吏役;而门丁舞弊为尤甚、役胥倚势为尤横。故案牍之批,有幕宾知而宰官不知;堂皇之开,有宰官许而门丁不许;文票之行,有宰官发而门丁不发者矣。门丁之于宰官,地迩而情昵,伺其嚬笑而得其恶欲。宰官之心,有门丁知而他人不知;门丁之事,有他人知而宰官不知。然宰官之不知,其弊犹小也;有宰官知而托为不知,其害实大耳。予其利途,而开门丁之贿赂;弛其事权,而充门丁之贪囊:其行事不可解,其居心亦不可问矣。门丁之窥伺宰官,其用心密;门丁之把持宰官,其为意尤奸。故宰官升堂,而门丁抑索两造之堂费;宰官下乡,而门丁抑索乡民之夫费。堂费者,民为门丁上开堂之银也;夫费者,民为宰官发从人之钱也。堂费或数十金、或百金不等,夫费称是而倍之。故一中人之产,一经讼而家室子虚;一盗杀之家,一经勘而财物空如。贫民或不敢告诉,而势豪愈横;被劫或不敢闻官,而盗贼滋甚:其芽皆生诸门丁。而使此辈以公行者,其咎尤不得而诿也。门丁横,则吏役俱横;门丁横,则吏役又不得不横。或遏抑其公事,或尝索其苞苴;而吏役不得不取偿于平民矣。需索于吏,犹可言也;需索于役,不可言也。迩来发票施行,有粘名之号。粘名者一票欲发,或四差、或六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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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差不等,必先向门丁献金多少,始粘献金人之名。夫一案未办,而勾当先被索金,则此金不取偿于民乎?粘名之事始于近来,今遂承为丑例,可谓为公门添故事矣。然使门丁得以操纵自如、惟其意所欲为者,其谁使之然也?此门丁之暴也。其他阴诈良民、显吓被告,或株累、或网罗,则又难更仆数者矣。其役之厉民,每查覆一事,或数十人、或二三十人,少亦十馀人──乘舆带众,堂堂皇皇,名为四差、六差,不啻四、五十差;每移寸步,舆轿随之。无论需索如何,即此可知民之不堪病矣!夫差役者,皂隶之徒;皂隶,法不得衣白衣,列于畴民。明知此辈作福作威,易于狐假;所以困辱之,使降心下气如奴仆之属,以不敢为厉于民:犹汉高祖愤商人之僭越,故使不得衣丝乘骑以挫辱之也。夫不得衣丝者不获乘骑,岂不得衣白者犹可以乘舆乎?且一差役而从者如云,亦非制也。故昔人有悬之厉禁,限以几里、发钱几何,不得肩舆。往昔嘉邑差役有骑牛者,噫!得法外意矣。今县令逞其丁役,岂不以城狐社鼠!丁役,皆县令之属;卑之,是卑县令也。曾亦思门丁者,吾之奴也;差役者,吾之仆也;百姓者,吾之子孙也。奴仆不可以凌子孙,丁役不可以厉百姓也?迩来各处相习成风,官不加呵、吏不思检,丁役不知畏是非。莅其上者,严厉戒饬,立予施惩;此风伊胡底乎!
  一、盗贼宜弭也。天地之气,功楛并出、苗莠同生。鸟之类有鹰鹯,兽之类有豺狼、鱼之类有鲸鲵、虫豸之类有蛇虺,故人之类有盗贼,宜若气化之偏,不可穷治。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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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弧张、设阱擭、备强弓、操毒矢,先王于无知之物,且有专官。「周礼」有冥氏、庶氏、翨氏所以除不若之类,而于人有司寇。司寇掌兵马车乘,所以御非常,诛狂寇。至若市井出没、行踪不测之徒,其治即寓之县正里胥之中;烹小鲜,不用大斧也。台湾盗贼结党成群,或四、五十人,或二、三十人,乘夜跳梁,破人之关、毁人之垣;被盗之家,不啻焚如。然夜集晓散,踪迹诡秘,不令人知。为祸虽悍,如幻影游魂、山魈木魅,时出祟人;然霹雳一声,太阳四照,即潜消默释,归于无何有之乡。非若虞诩治朝歌,遇盘根错节,须待利器也。乃纠缠轇轕,数十年不闻一日之靖。而县令、捕厅以暨参、游、汛防诸署则固布列城野,赫赫森森,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也;岂贼之难弭欤?人之未尝穷治欤?抑有求贼之名而未尝有治贼之心欤?此台郡之锢蔽,而不可不悍然以涤之者也。治盗贼,治其末也;言其本,有教化存。然先王大法已成,老生常谈,而究不得而役没也。夫礼义廉耻,有过化存神之妙;惟人非圣贤,则口教而非身教,故不能使顽民革面。然能行宽厚之政、存爱养之心、丰衣食之源、裕农桑之利,则亦治盗之本也。迩来凶荒屡见,饥歉荐臻;盗贼蔓延,当更滋多。欲治之使不敢为贼,不如先厚之使不忍为贼;劝赈济以恤其急、缓催科以纾其生、禁胥役以省其繁,而水利毋使疏、农具毋使缺。譬如狼饱不思顾、鹰饱不思搏,虽有鸷悍难制之人不能易辙,而乐业者多、非为者寡,彼亦无从挺险矣。盗贼之人,有一种桀骜不靖,难言教养者;然教养在所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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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弭盗,亦当教养也。况为盗之故有三:上焉者,不得已之故也;中焉[者],染于习之故也;下焉者,性本枭獍,无所为而为者也。无所为而为,此不待教而诛者,不可以化;而中焉、上焉者,则皆可以化也。今之县令唯以催科为事,其于听讼治民,无不脑后置之。与之言弭盗,如与武人讲书;故盗贼如此之盛,非盗贼之不可弭也。弭贼之道有四:一、制之于贼来之日;一、捕之于贼去之后;一、化之于贼穷之时;一、收之于贼奋之日。曾于去年邑主策问中,极言其故;因太守有戒饬县令之权而非捕治盗贼之官,故不敢赘。夫善政事以止盗贼,如天时雨旸咸若,斯蟊贼不生;农人耕耘无失,斯莠草胥去。不善政事而日捕盗贼,则如抱薪救火,行且及人也。然今日高坐琴堂者多,而胼胝刻苦者少;则又求治末之人而不可得矣。气化之偏,以人事补之;至人事之失,则非气化所能移也。今之县令莅任之始,其于地方利害,类有告戒;然奉行具文,毫无实意。如逢场作戏,面目俱假;其于治贼,又何论也!不治盗而思弭盗,则冥氏不修网罟,而日与人言驱兽耳。
  一、洋教宜防也。佛氏之入中国,高清净、尚虚无,冥心灭性,诱人于不闻不睹之地;然摆脱名利,空诸一切,犹与世无争。西洋之人,如英、如法,各皆负其鸱张之势,以藐我中华。其人之入中国,存心叵测;其教之至中国,立意难知。在康熙时,曾请居住京师,观光上国;圣祖宏柔远之仁,特恩许纳。全盛之日,陆詟水慄,自无他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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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高宗皇帝即逆知其奸,移置粤东。迨其后通商事开,教遂显行,至今日而遍及天下、遍及台湾;虽和好难禁,然其坏我黎民、诱我子弟,不可不思患预防也。方其教之设,格磔钩辀,乱人耳目。各地方执戈竞逐,人怀同仇之志;一愤其侵凌我邦畿,一愤其狎侮我风化。而我朝以宇下之宽,何惜卧榻;又以和约已成,不忍存阔绝之见:是以百端调护。而洋人乃挟其狡焉之意,散金投骨,以啖我顽民。故今日蔓延,遍江、浙、吴、楚、闽、粤地方,近及畿内、远及海外。惟台湾中路之人愚戆难入,欲来中止者数四;乃迁流辗转,山川厚颜。昔之唾弃夷教者,今则欣羡夷教矣;昔之噪逐夷教者,今则狎昵夷教矣。昔离之而今合之,昔恶之而今好之;嗜好之乖,顿成两人。窃民虽至愚,不至如斯;其隐忍不得已,盖有故也。官长不以抚字为怀,则民轻弃其身心;胥役日以渔肉为事,则民重惜其家室。轻弃其身心,故不复知有礼义廉耻之教;重惜其家室,则日为规避迁就之为。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避之于此,不得避之于彼。一旦西人县一境于当前曰:『来!吾能为若属庇,无虑此朘削为也。若属父吾』!而民方徬徨于进退维谷之中,闻其言有不呼「新父」、呼「天主」者乎?此小民可笑之情、可恨之情,实可悯之情也!小民入西洋之教,必毁其宗庙、绝其祖先,而呼教士为「新父」。今来中路者,亦未尽为教士;穷乡愚民,闻风响往。但睹一鹰眼声之洋鬼,而即「新父」之矣。其立说无宗、无主,不情、不理;大约以天主之祸福人为端,荒诞鄙俚。较诸村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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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讲阴文,庸俗尤甚!而民之慕之者,亦非爱其说也,爱其势可以抗官长也。去年若非某太守穷治一人,则今日之趋教者且遍台郡矣。然犹颓风难挽,信之甚多;此为地方之害不少也。平日无事,不过招摇乡里,藐视官府已耳。设一旦地方有警、西人交讧,则此辈为地方奸民,杀之不尽、驱之不能,大事将有不可问者;勿谓杞人忧天、叔辄哭日之说也!然则防之奈何?曰:「务本而已」。务本奈何?曰:「平吾政,宽吾法;聚所好,去所恶」。盖政平则民乐,民乐则性安;法宽则民悦,民悦则情固。情固、性安,则民恶叛;民恶叛,则外诱不得而入矣。况今之向夷教者,苟非大憝,其心亦甚有所不得已也。生不空桑,而数百千载祖祀宗祊一旦绝之于其身,早夜以思,能不泚乎?故世之论夷教者,独痛恨其毁庙一事。窃独幸其有毁庙一事;苟非有此事,则中等以下良民亦甘心而群从之矣。然为人上者,而忍视其民之异言异服、无君无父,非所以为人上也。虽朝廷为度外之法,而居官者当得法外之意,口诛笔斥,蒿目痛心;为民者乐上之仁而知上之恶,有不与俱恶者乎?虽出空言,而不啻有百万甲兵为民之闲矣。今之治夷教者,有移咨领事,知其不为庇护,而又将一大申挞伐。本之不立,而弱者是残;恐道路以目,反将为彼教鹰鹯耳!是又所当戒也。
  一、内教宜敦也。教化为国家之元气,元气盛则外贼不入。犹血脉为人之正气,正气盛则外邪不乘;外邪不乘,则疾病不生;疾病不生,则血脉常充于四体。国家之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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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犹一人之身有血脉也。外邪不乘,则血脉充;外贼不入,而政事行。然欲拒外,必先养内;敦教化,所以养内也。俗吏言催科则扰内,言刑罚则剥内。内扰则不行,内剥则不生;不行、不生,则蛊象成。其在「易」,山在上、风在下,气不宣扬,郁暍不通,其象为蛊。蛊生,犹弊生也。故治蛊者,利用革;革以革锢弊也。又利用临──临,地在上而泽在下,有居高临下之势;又水流下,无捍格之患。故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读「易」者,可以知所教化矣。教化之事,言之若迂,而行之最有裨。盖民之所以非为者,以失教也;所以倍上者,以无教也。然今日一郡数县、一县数方,一人之身,教岂能遍!不知随地而体之、随时而行之,无时非教,即无地非教;故教一人以教一方、教一方以教一县、教一县以推一郡,教之善者也。太守为训县令之官,县令有亲民之职;故听讼之时,可以教也。教其为忠,教其为孝;教其毋为莠民,教其毋为妄民──为盗贼者,莠民也;为夷狄者,妄民也。凡人之居,有亲友之规,尚有悦从;县令为一邑之望、民之父母,民敢不从乎、民忍不从乎?且听讼之时为教,即下乡之时亦可为教,课农之时亦可为教;而又时见其耆老、时揖其董正、时招其子弟如家人父子,情至而心切,民犹有以空言视之者乎?然人心不信,惠政不行;未易以为教也。至于胶庠之地,尤为风气之首。胶庠善,则市井愈善;士人善,则农、商亦善。当亲与讲贯,时与周旋。书院之地,聘名师以辅之;党塾之间,劳俊秀以来之。学宫不可使有名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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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课不可使舍本逐末;以教士者推而及民则民兴,以教民者推而尊士则士奋。士奋、民兴,而夷教有得而入者乎?国家教化二百馀年矣,日新月变;海滨之间,寖成邹、鲁。民生今日,固不得言教化不足也。然圣王之化,如天地之帡幪;入其际者不知高厚,习焉忘之,或见异而思迁。有斯民之责者为之朝夕而提撕之、左右而警觉之,不有过于木铎之徇者乎!民之性天,无时或亡;其动而之他者,有所弛者也。不然,则有所惑者也;又不然,则必有所迫者也。有所弛者可以张,有所惑者可以明;至于有所迫者,则又不待烦言而返矣。然抚之为教,督之亦为教。市井不逞之徒作奸犯科,有时非礼义之所及;非礼义之所及者,则刑罚及之焉。为地方去一奸民,即为朝廷去一乱根。但官长多颟顸了事,于此中不肯措意;政苛于平民而法宽于奸民,故民不聊生而为居夷之避耳。今骛夷教者,大都愚夫愚妇,无聪明才智之士;则欲教此辈,又不当专言教而当先言养。养其衣食,养其身家;无苛政以困之,无峻法以绳之:则不言教而教无弗受。士之为教,则内而身心、外而君国;为纯儒、为硕儒,造就一代之人才,又非第为区区夷教而然耳。
  一、农利宜通也。三代莫重于井田,井田莫重于水利;故夫间有遂,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故「周礼」地官有遂人莅其事,考工有匠人执其役。遂人之属有稻人,亲其政以潴畜水、以防止水、以沟荡水,遂均水、列舍水、浍写水,涉扬其芟作田。其所以筹农之事者,至详且尽;其所以保农之利者,至周且密。故三代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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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饥歉常稀。斯时之农人,无不嬴馀;而国之仓庾,无不充牣。民生其时,不见有催科之患;皆由所以裕其本者至,而所以调其力者备也。后世李悝尽地力、商鞅开阡陌,使田间无旷士,而水利一隘;使水道多潆洄,而水利又一隘。急目前之富强,失经久之良模,故水利常有壅遏之患。台湾海外奥区,水源多出于穷谷,田畴多辟在山间;水或以人力排折而来,或以堤防壅塞而起,鲜自然之利。故横潦一到,洪流直泻,水道崩颓,即百里为之污莱。其滨海之处,又或水道泥淤、不能流通,则稻槁为之旱暵。虽有业户董司其事,然或工费浩大,无力可继;或迁延不就,即农夫辍耕。往时横潦,二八浚之坏,数保农民已成嗷嗷;赖有程太守稍为调度,得竣其工,水利如故。去年荒歉,水道亦坏数处;人事之不齐,非尽关天道盈虚也。古莫重于劝农,故两汉犹有力田之科,并孝弟举。今朝廷虽重农,而州、县不闻有抚字之者;催科扰而农不劝,水利疏而农不劝。催科固所不免,然有业户欠赋,而胥役扰及佃人;业户已徵,而胥役暴在田户。农人惧见官府,畏役如虎,固不能与之辨论;即与为辨,而锒铛有及其颈者矣:此不劝,一也。水利有水租户为之经纪,然或势豪据收,享太平食;及一旦堤防决裂,巨流奔放,则置若罔闻。他人欲举其事,则又惧顺流之后,势豪出而攘其业;故有置为乾壑者矣。其他或道谋无成、或众议不一,业户之家纷纭聚讼,而农人为枵腹矣。此不劝,二也。昔柳子言劝农有促尔耕、勖尔植、督尔穫,旦暮吏来,匮及饔飧,用深笑噱。是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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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而实扰也。若兴水利,省催科,则不言劝而劝在其中矣。且非兴水利,又无以省催科耳。田一荒芜,朝不谋夕,无以为私计;何以供公赋?故修水利则稼穑无虚,上可以充国课、下可以裕民生、中可以省追呼:有数善焉。迩来加赋之后,税敛繁重,非若向日之优游;非此,无以纾之也。古来水利设有专官,民无所虑;今日非良有司为之经画,则彼蠕动喙息之流有难举其事者矣。且水利已通,力为护之;水利未通,尤当力为开之。故「史记」有郑国渠,「汉书」有白公渠;西门豹为邺令,不引漳水,史起以为不智。台郡地方若彰化,所素悉者,可垦之地尚多;因水利不周,置为草莱。相其土宜,水能至而卒无能举之者,水道所过,人多阻挠也。若官为之主,则山灵效命;或付绅耆、或设董事,或以屯兵凿之,或因济饥而雇饥民赴之:皆可为地方裨益。居官者为朝廷言利,近于计臣;然所恶言利者,为其聚敛也。若其本天之时、因地之利、顺民之生,则万姓攸赖,可为社稷臣矣。
  一、蚕桑宜兴也。台湾沃野千里,土膏壤腴,民逐于田利而忘乎机丝。又懋迁寄籍所来,皆闽、粤滨海不习组织之人;故开辟二百年,粟米之利、鱼盐之利、茶叶之利、樟脑之利暨夫浆、山木、园豆、圃疏一切百物莫不有利于世,故物产之富称雄天下,而独蚕桑阙如。自加赋设卞之后,百物抽釐;又商人利涉不如西商之便,山水菁华已渐萧条。唯有蚕桑未启,留为后来补苴,天殆将以此纾台民也。江南苏、松二府,财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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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重逾于天下,一石之粟徵至六斗;而民能耐生者,以有机丝一款出利十倍田中耳。今台湾虽加赋,而繁重仅及苏、松三分之一,而民已岌岌如是;缘海外农人以田为生,此外无复所事也。夫天地大利,蚕桑与稼穑并重。故「豳风」为稼穑之诗,而「七月」之篇其二章曰:『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其三章曰:『取彼斧戕,以伐远扬』──咏采桑也。又曰:『八月载绩,载元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咏组织也。「葛覃」之诗亦曰:『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言后妃虽为君夫人,亦不废织也。而台湾开辟二百年,未有谋及者;将土宜之未合欤?种植之未利欤?抑创始讲习之无人欤?窃为求之乡村,桑柘之荫,垂于各处;唯人多弃而不取,仅收其葚以为食果:是非土宜之未合、种植之不利矣。今儒吏周芸皋(凯)著有「九州蚕说」,抑又可證已。台湾妇女,都邑多学黹刺,乡村多与馌耕;无所谓蚕月也。弃莫大之利而为么么之技,陇畔之间又为沾体涂足之事;诚转而为蚕织,孰得、孰失欤!然而有利如彼,而无失又如此;而民究不为者,则以一器而工聚焉,织为多。有种桑之工、有采桑之工,有养蚕之器、有作丝之器、有组织之器,彼有工以为之、无力以为成之,虽蚕桑而无利。今或官设织局、官雇织工,使民间或种桑、或饲蚕。宣布其法:农民之家,种桑多者,收以抵赋;饲蚕熟者,献以受直。由织局而传诸民间,机丝之利,数十年后将有成海外一吴淞者也。「后汉书」载:『崔寔为太原守,俗不缉织,冬积草卧;崔寔卖储峙二十馀万,诣雁门广武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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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师,使巧手教民为织。其后,竟赖其利』。是不习组织,古来中原亦有之矣;不独台湾。国朝乾隆中,陈文恭宏谋抚陕时,亦檄各州、县种柘养蚕,劝谕民间著意培植,又于省会设蚕局;陕风一变。同治中,左文襄帅闽时,亦劝植桑树,设蚕桑局;故福州今亦有䌷缎。台地诚为请于上宪,仿其意而行之;设立器局,有师、有工,有机、有柚曲植籧筐箔,有蚕锅、有丝墙、有桑山、有橡槲,久而推广,将为台湾开一乐土:是古者「西陵教织」遗风也。三代之时,稼穑蚕功,皆有专官;故「周礼」有典丝、典枲。典丝,掌丝入而辨其物,以其贾楬之;典枲,掌布缕之麻草之物授苦功,亦以其贾楬:皆所以为民先也。民有蚕桑之业,则知尚本而不逐末。始行之若无甚利,久而利源既充,则茶叶、樟脑、鱼、盐皆莫之及;但不可复增丝税以促其气,则功可成耳。刘文正公统勋牧宁羌,见山多槲树,为雇织工,教其民织;民赖其利,呼曰「刘公䌷」。夫济世之人,事无难易,有可利于民者则为之;故古今利用不竭。若蹈常习故、踵人之后,则开辟至今,浑沌耳。生愿公不辞繁难,而使台民之呼,亦循刘公故事也。
  一、兵政宜修也。古者承平之时,亦不废兵;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之猎,即四时之练兵也。国初全盛,亦挞伐四出,外而四夷、内而中原。自康熙迄咸、同,无代而不用兵。今日西洋各国星罗布,逼在宇下;虽彼无他意,而我不可无卧榻鼾睡之防。台湾僻在海疆四庭之地,为东南七省藩篱。道光之时,有英夷之扰。咸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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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扰及台湾;而光绪丁丑日本则已扰及之矣,光绪癸未法逆则又扰及之矣。即外寇不作,内患亦当预防。故康熙时有朱一贵之乱,乾隆时有林爽文之乱,同治时有戴万生之乱;而林爽文、戴万生俱在于彰化,往岁戊子施九段之蠢,亦在彰化。台湾即彰化以为郡,守台郡者不可徒言文治也。郡守无统兵之权,则欲备而有越俎之虑。今台守有兼辖营务之处,可以惟所欲为。今日之兵,苦窳不堪言矣;器械不整、技艺不精、营阵不讲,坐縻军饷。汛兵则挂名空籍,有兵之名、无兵之实;驻勇则托身坠伍,有兵之人、无兵之用。阅兵者大都因承平无事,不急之资,苟且取具。不知兵,正当练之于无事时也;临渴掘井,则缓不及济矣。无兵,犹可言也;有兵而无兵,不可言也。夫观兵,观其气可矣。兵而可用,则代马有嘶风之蹄、并刀有欲割之利;一著戎衣,人人思奋。此虽不用,可信其用则必济。今不过队而入、队而出,以月领军需、日縻军廪;去年甚有乘夜出掠者:此驻勇之弊也。汛兵之弊,挂名已久,不知身为武弁,有经年不摩火器者矣。或身在市廛而饷在营伍、或身在营伍而事在胥役,营门有投牒之人,则奉票四出,索食、索钱,同于县役;不知为营伍之俦。地方有盗劫,则高枕酣倦,齁齁然作张魏公睡;不知有十万溃卒。兵丁如是,将者可知矣。故内而彰城、外而鹿港以及各汛守地方,闻有盗劫,不闻有尾之者、不闻有截之者、不闻有拒之者;唯贼去既远,始明火而出,作古人秉烛游、为诸侯壁上观:此则汛兵与驻勇同一辙也。今练武备,则宜先惩此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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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昏夜之贼而不敢追,何论于白昼乎!鸟骇之贼而不敢拒,何论于兽斗乎!夫兵当奋不顾身,而后谓之兵;战不畏死,而后谓之战。故戚南塘选兵,不取大、不取粗、不取有力、不取有技,而惟取有胆。诚以众志成城,则前无坚敌也。道光、咸丰之乱,发逆豕突;兵勇皆承平之馀,见而辄奔。向大臣一军虽能战,亦靡有成功。惟曾文正诸公出,扎硬寨、打死仗而后戡其祸,兵可知已。今台湾虽一隅,然一隅可以抗天下;郑延平之事,可观也。西洋各国,美、德无论已;其馀如俄、如英、如法,各皆负其强梁之气,思有一逞之心。即东洋日本,夜郎自大,如公孙述之在蜀,亦有轻量华夏之思;其螳臂所挺,当先及于台湾。今修武备,则内除莠民、外防敌国,可以上报国而下庇民;即使终归无事,而亦不可不操。古人所谓「兵可百年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也。
  一、时政可汰也。古来为政,不能无弊。王半山无论已,若范文正、若司马温公言,事亦有弊;第君子心不为利,故弊小而民安。一有言利之心,则弊大而民苦。其在「易」,损上益下为「益」、损下益上为「损」。损下益上为「损」者,利在上也。古来言利而无弊者,唯有一刘晏而已。其所以无弊,则以明察而公;左右奔走不容舞弊之人也,其馀则唯有使百姓号叹而已矣。台湾自加赋之后,农不聊生;自设卡之后,商无嬴息;自徵税之后,工鲜馀赀。守斯土者权不在己,虽有仁心,当亦无如之何!但宰相时来则为之,不能行之于今,未必不能行之于后;不敢不为极言也。台湾虽膏壤,而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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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土薄,地方易尽;非有隐匿,不能为继。又秋、夏大水,田园易浸。其近溪边,又易崩坏;近卤地,又易受咸。故薄赋轻敛,是圣祖皇帝之深仁厚泽也。自往岁某邑令怂恿抚军,以履亩谓可得数倍赋;抚军允而行之,赋如其言。夫地不改辟、民不改聚,此千百里之间而为山者几何?为海者几何?为沟洫者几何?为道路、为旷地、为荒村、为民居、为城邑者又几何?而此区区抔土,得数十万财赋,民不穷且病耶!虽或素封之家提封千顷,入浮于出;加之无伤。而官所加者,仍加之于沾手涂足之农也:此田赋之可汰者也。抽釐者,军旅之秋、筹饟浩大之时,苟且不得已之计也,故多设在都会繁华富有之区。本谓事平即杀,未尝及之于海外边陲也。台湾往岁遍设釐卡,无物不税、无货不徵;商人之利仍加诸农,是商困而农益困也。且深山之中,薪木之采,乃匠人冒险之行;非有厚利,断不可安。况台湾菁华渐落,采木者为利,今亦无夥;依然徵税如商,故工人今皆有重足之色:此釐税之可汰者也。或谓台湾增设机局、添造铁路,筹费之繁过于军旅;汰此巨款,则工费无门。不知机器实无益之用,亦可汰也。国家利器,在人而不在物。薄税敛、宽政事,民悦守固,不啻有磐石、泰山之重;机器亦何为乎!若剥丧元气,即铁甲之船满鹿门、开花之及鸡屿,窃恐藩篱洞开耳。至于铁路种种流弊,参议刘云生前曾有万言奏疏,极论其非;抑又不足辨耳。台湾有官民俱乐之良法,上免逋赋、下免催科,二百馀年无扣户之声,则以有大租之便也。大租者,其初有垦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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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田家之赋而转输之官。一家或收数十家、或数百家、或千馀家,而己食其利,己得以买卖于人。有积逋,则官封其业以为抵。故大租户未尝逋赋,田户亦未尝负大租户之赋也。窃意此法若得行之内地,则可以追三代气象;不意今日变之,失海外一桃源图也。台湾自加赋之后,人事不齐,天时多变;戊子蠢动,庚寅大水、田崩山走,辛卯、壬辰连遭荒歉。其气沴欤、其怨咨欤!其台湾之民享二百年之乐利,盈而亏欤!然天时之故,为上者所宜引为人事之忧。至于鲁恭之蝗不入境、刘昆之虎可渡河,则雨旸不若,适所以显贤太守之来耳。
  生不谙体裁,摅所欲言;是以拉杂而出,未知有可采择否?
    (策对倜傥纵横,大有王景略扪虱而谈,旁若无人之概。附录诸作,亦均细读一过;足徵留心时事,伟抱独深。他日为人父母,其愿宏此远谟(陈太守原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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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番策

  抚番之道,太上变化之;其次驯习之,其次羁縻之,其次防维之,剿杀斯下矣。太古之民,狉狉榛榛,无衣无食;污尊抔饮,卉衣兽食:即今日之「生番」耳。有神灵出,教以耕稼,教以蚕桑,教以饮食、衣服、居室、婚娶、礼让、廉耻,然后得以开知识、广教养,成文明之天下:变化之故也。变化之道,非一朝一夕之事,必有贤明之官、慈爱之宰为之,子其众而抚其人、导其耕凿以知积蓄、成其家室以广孳生,汉奸不得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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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苛政不得及;行之十年,当为朝廷增一仓庾、为土地开一郡县,虽在深山穷谷之中而土产膏腴,可开、可垦,固有不能悉数数者也。
  设官,当以抚番为名,不必与民事,使专心于教导之中。或谓番性犷悍难近,等于豺狼;我欲抚之,彼反屠之:不可不虑。不知番众之聚党杀人,亦变而后然。其戕官戮兵,亦有汉奸诱之而后至,非果不可化也;且彼众亦非无天性也。昔日中路有抚番分府,每至埔社巡阅,土番椎牛以飨;拜跪之肃,甚于吾民。以为抚番者,固其父母官者也;此亦可以得其性矣。其有事而杀人者,以官兵之欲屠戮激而然者;故聚众恒多也。其无故而杀人者,则系番中之匪类──如汉莠民,此可以法治者;其结伴恒少也。仓皇设官,疑信参半,恒苦毫无把握;当渐以致之。彼番之中亦有相长之人,当使通事晓谕之,告以无相戕害之意;而先为易其衣服、给其耒耜、资其油盐物用,引其番酋而鼓舞之,使劝导其下。每季领以见官长,其衣服齐整、进退娴习者,官有奖焉;其冠带而来、裸逐而去者,官有责焉:则彼悦于向化矣。衣冠之末,无益教养之大;然习于衣冠之中,即可去其杀之性:非无深意也。官欲治其事,不必深居其土。且在傍山之麓建筑城市,以与贸易;简练兵卫,以备不虞。待其耕凿既乐、衣服既安,然后渐入其中,则可以因势而利导之。且贸易之市,为抚番一大关键。平日隔阂之时,彼亦不能绝油、盐百物之用;故汉人贸易其中,尝获倍蓰之利。今诚于抚番之际,平其物价,使便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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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而又官给耕具,俾安耕凿。粟米之储,导以流通;巢穴之居,导以宫室。严禁汉奸,毋得侵肥;峻防胥吏,毋或渔肉:彼有不鼓舞而来者乎?第必有不敝之精神、曲体之至意,方能收效;十年之外,为难其人耳。抚番之中,立土司、通汉语、定番田、薄番租、设番禁,此切要之事也。抚番之后,立义塾、兴文学、录俊秀、禁莱田,此经久之政也。
  番之为种不一,为土番、为屯番、为熟番。今所抚者,土番而已。抚之,屯番、熟番不可不复抚也。番之立官宜约,或县令、或县丞、或巡检;倘所设者县令,而巡检、县丞不可不兼设也。番之为处其繁,倘所治者中路,而台北、台南不可不推广也。
  然言之甚易而行之甚难,宰官不善则扰番、胥吏不善则侵番、汉人不善则坏番。宰官善而上官不善,则亦无以养番;牵制其事、阻挠其权,则亦无以为抚也。然则姑置之乎而不可也,当驯习之也。驯习之法,当顺其自然之性。台湾之地,闽民居近海、粤民居近山,而土番居深山。闽民日推广,则粤民日深入;粤民日深入,则土番日远徙。此若造化使然,无事官之开垦。今或惮抚番之繁重,则莫若居处相近,而使汉民妻其人以互相牝牡,诱其习汉人之俗、通汉人之言、为汉人之服;设一藐小之官以亲其事。官之升秩,视番之众寡;驯习众者为优,驯习寡者为劣。番为汉习者,官给其耕具而禁民之侵夺,则彼亦欣欣向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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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驯习之不得,则莫若羁縻之也。羁縻之道,勿伤其生,勿扰其地;来者劳之,去者置之,服者奖之,离者远之。亦设微员司其事,通其利市以示之恩,而使彼生慕;修其武备以示之威,而使彼知畏。勿速于见功,[速于见功]则弊生而不能久;勿近于取利,近于取利则怨生而不能安。开垦亦裨国之事,而日事开垦则彼将生疑;诱掖亦抚番之宜,而强为诱掖则我且不靖。古之驭夷也,有羁縻之者矣。驭远夷者,鞭长莫及,羁縻之宜也;驭土番者,肘腋可取,羁縻之迂也。然处在深谷、伏在丛箐,则亦与荒远无异也;且兽散而鸟骇,则亦不碍其蕃滋也:此可以羁縻者也。
  羁縻之不得,则莫若防维之耳。猛虎在深山,时出攫人;然为固其籓篱、修其陷,则亦有所困而不能逞。民之苦番,谓其时出屠杀也。然番杀民、民亦杀番,我众彼寡则害彼,彼众我寡则害我。互相仇杀,如平民之报复,不能专咎之于番;但民既迫山而耕、官既募民而牧,则不可无以防之也。防之之道,使居民结伴而耰、携耦而行,练其铳、习其刀剑;不特可收护卫身家之功,亦可寓「兵民合一」之意。而又于傍山之麓,筑土墉、立望楼、设台、置屯兵,使民有安居之乐;民居之地,插荆棘、布杙锥、开坑坎、为守助,使民有高枕之安。或谓防不胜防,民不胜劳;然习劳则思善、乐佚则思淫,同袍有敌忾之风、板屋有出车之志,未尝非国家之一助耳。
  今抚番者以抚为名,实则剿之而已。剿之而有功,则伤国家之慈祥;剿之而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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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縻军府之帑藏:甚无谓也。况从来国家兵力,非大有所虔刘,亦不可轻发。土番虽时伤人,不过如含沙射影,国狗瘈狂;非有探囊胠箧之贪也,非有战野争城之智也。山居之民夙习凶悍,阖门骈杀;汉人且然,何独于番而剿之也!迩来涵濡日深,民之悍俗亦已丕变;何独于番而不变之也!且不能变而能剿,虽无道于土番,亦非尽无裨于汉民。无如深山伏莽,番视为坦途,兵视为畏途;既有难尽之力,而又番以致死者求生、兵以贪生者避死,复有不敌之势:则亦徒伤国体、徒损军威耳。土番,有不可不剿者。黔、楚之苗,滇之猡猓,粤之獞、猺、黎,皆统谓之「苗」;康熙时一不靖、乾隆时一蠢动,至咸丰、同治时且与发匪相终始,蹂躏满封疆。此之为害,诛之犹轻,不可轻言抚者也,不可不铲夷者也。若台湾之土番,衣服之不能、饮食之不谙,苟使作乱,不啻以虎豹执兵;此之不可不悯者也!故圣朝深仁厚泽,立碑悬禁,不使汉民深夺其地;大矣哉,如天之无不覆,如地之无不载也!体此意以抚番,岂有不变之俗、不化之民与!故曰:太上变化也。书生之见,未知有合于采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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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海论(癸巳五月初九夕彰化观风)

  台湾兀立海外,互市未开;古者防惟在山,今急则必先在水。自台南迄台中四百有馀里,自台中迄台北四百有馀里,堤防不可不密而扼守不可不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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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初,靖海出师,争胜在澎湖;由澎湖进鹿耳门,郑氏归诚。康熙末,命将讨逆,争胜在鹿耳门;由鹿耳门取府城,朱逆崩角:其势在南而不在北也;然与今日之形势异矣。国初,台南富庶甲于北、中,设官制守皆在台南;北路自诸罗同于瓯脱,故淡水近福州,而不能由福州进淡水以掣贼命,以鞭长莫及,争所不必争也。今日则自彰化至于淡水,物力充牣、田壤交错,台北之势无异台南;则台南之外辅有澎湖、内隘有安平,台北之远防亦有鸡笼、近防亦有沪尾矣。台中既设首府、立省城,则有控制南北之势,海防尤不可轻。然考台中诸港门皆不及南、北之深,轮船不能驶入,防可稍宽。然有涂墼窟一港深可寄泊,虽四围少屏蔽,风涛之险难以驻轮;而设防者,不可倖其险而不为忧也。考台湾海防之重,南有鹿耳门,北有鸡笼屿──次有沪尾,中路可虑亦有涂墼窟:此特为轮船而言也。至于帆船可入、小艇可通,则自台南而诸罗、而彰化、而新竹沿海一带,皆有港道;而中路鹿仔港为尤要。大者宜筹,小者亦不可不备。盖争地夺要,必争乎其大者;而敌船所泊,或虑其以小艇载兵扰及各处地方,使我军防不胜防,得以乘虚捣坚:则各处港门尤不可不熟思预及,以求无撼于当机矣。
  然窃谓今日之防海,亦仍防山耳。夫防海必悉海道,防海尤必练海军。国初郑氏之强,由其能于海上制胜。今谓防之在海,而兵仍屯之于山;一旦寇来,仅可内顾,无能外攻:非策之上也。窃谓当立海道一军,用心训练,使之熟于水道之浅深、港门之广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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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之向背、攻守之顺逆,则退可立海防,进可为海战;不至闭门坐守,斯足以制敌命矣。或谓本朝开拓二百年,未尝过虑及此;斯言近迂。不知国初胡越一家,四邻悚息,中西之互市未开,则内地之藩篱未启;可虑者内患,何庸筹及外洋!今日门户处处洞开,防之宜亟、备之宜殷,固台湾以固东南七省之门户。不然,台湾有失,由台湾以捣福建、窥粤东,跨浙江而上溯江,南图荆、襄以牵掣全局,山东、辽阳、天津皆当戒严;天下事大可忧也!故台湾之防海不可疏,而海军亦不可少也。台湾迩来创造铁路,劳民伤财,无益国事;诚移其费以筹此,其裨于大局者岂有既乎!
  台湾东西俱海,今所防者西耳。东畔一偏,峭壁危峰、丛箐密树,自是畏途;然或开垦渐深,则东畔巨洋仍通舟楫。昔年日本曾驻军攻番,来意叵测,以我朝力争而戢;则其径道,亦不可不熟求以资布置耳。
  然舆地之事,非身历其际者知之不真,非习见其地者而用亦不切;则防海又非书生臆见所得而尽行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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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筹海议(甲午菊月十一午后作──府观风)

  谋大局者,不图近功;济急变者,不求远效。天下事,有布置于二十年之先、收功在数十载之后者,今日之筹海是也;有事起仓卒、聊济目前,而不能为先发制人之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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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今日之筹海是也。夫海外万国环伺中原,今日朝廷已非无事之秋,今日臣工正当戮力之候。故国无小──虽小可强者,臣民之和也;国无大──虽大可弱者,臣民之涣也。善谋国者,固不因强而骄,亦不因弱而惧也。今日海上之事,概可知矣。政府运谋,非草茅所能测;而先时之所当筹及者,窃为揣其一、二焉。
  夫域外之国,俄距东西,势与我竞;此兵端之不当轻开者也。然我不轻开,而彼或开之;此不可不筹者也。至英国为昔日之雄,而今锋铓已稍钝;又彼族之人惟利是求,贸易者已遍中国。彼亦有所爱而不敢动,此可徐筹者也。法国拿破仑第一一败于英、拿破仑第三再败于德,不得志于西,乃渐肆于东;乘中华有事,蚕食安南。迨甲申一战,彼或未敢轻视中国矣;然蓄志常欲一逞,此亦不可不筹者也。倭奴近在东洋,为我肘腋;虽弹丸小壤仅及中国数郡,而改易胡服如赵武灵、依附契丹如宋元昊,此其潜谋不测,轻量中华。虽无朝鲜之衅,亦当早为之备;况今已大启祸端也。窃谓俄人与我接壤,而东三省、外蒙古及新疆伊犁与之尤近,备俄当从东省、西疆之地利起。海外诸国轮船水道或三月、或两月,此未易图者也;当从附近者筹之。如五印度为英国所爱之土,而近在西南洋,土地则几与西藏、云南之山接;图英当从印度起。越南之南圻为法人所占距,越南之北圻为法人所蹂躏,而地亦与云南接;图法当从安南起。日本之地,西北与朝鲜对峙,港道或一夜可达;图倭当从朝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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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此,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谋人国者,悉其山川之险夷、料其形势之缓急,知其君之强懦、察其臣之贤否、悉其兵之勇怯;谙其风俗,得其民情。人与之较,地与之衡;器与之角,势与之权:孰为利钝?孰为轻重?孰为得夫?万全无虑,而后可以惟所欲为也。然而倾内以事外者,非计之善者也;安内以备外者,计之善者也。故欲争敌人之地而先增中国之兵,非计也;欲练中国之兵而徒耗中国之财,非计也;欲兴国家之事而顿竭百姓之力,非计也。善谋国者,师老子之知黑守白、效庄子之大勇不忮、为孔子之教民即戎、法孟子之使民制梃,储饟以渐而豫训兵以实而精,斯无战斗之形而可决战胜之效者也。然非布置于二十年之前,收功于数十载之后不能也。今日敌人在庭矣,未知我之将帅能得其要领否也?而以兵法十则围之之义,窃谓中国于□□可以直捣巢穴也。而计未敢出此者,必于日本之港道,平日未尝熟求也;日本之地利,平日未尝熟察也;日本之人情,平日未尝与之通也;此亦可见高丽君臣之疏,而中国素存大度之量也。为今之计,似宜以重兵驻高丽而扼日本之隘口,使其兵力不敢旁窜;而天津、山东、江、浙、闽、广之师奋练兵船为从征之举,以听大帅之调,即以防倭奴之来。
  台湾远在海外,宜有海军,今尚无之;则且以陆兵扼海之守。倭军若来,我以陆军扼之于岸,而闽以海军随其后而攻之于水。考福州之港与台北对,厦门之港与台南对,澎湖之港与中路笨港等处对。彼军若从北也,则我以闽师由福州攻其后;彼军若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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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则我以闽师由厦门攻其后。昔日法人兵攻台北,彼若无兵入闽港,断不能如此猖肆;而日本小丑兵力或不能及,惟恐有他国人为之助,则不可不防耳。防台南,则鹿耳、旗后为要;防台北,则鸡笼、沪尾为要;防中路,则澎湖之守为要。然防之于海,使不得近岸,诚计之得矣。此尚为兵力不足,耑耑自守之计也。我果战士有勇、大将有谋,成算在胸,地利足恃;犹不如诱之登岸而设伏歼之。不然,汪洋海上以数百人操一舟,东驰西突,以角逐于胜负不可知之地;我即无恙,而彼之所挟者小、我之所劳者大。设防、设守,形势不亦懑乎!然诱之上岸,非有成算,则断不可。盖敌一登陆,民心易动、军心易震,非宿将强兵不能得手也。生,台人也;为台湾计,台北可诱之近岸,台南则不可。盖台北港道深通而有屏蔽,彼之驻轮甚便;若登岸,则反失所恃。台南则港门虽深,风浪甚苦,四围无山,港中非可驻轮;彼不登岸,不能久居也。若台中诸港,沙线浅滩,难驶铁船。然澎湖不守,则敌人得之,安稳收泊;有时展轮四掠,有时载小艇窥闯。台中难防,台南、北亦可虑;则守台湾,以台湾为堂奥,不能不又以澎湖为门庭矣。
  然此为一隅之见。若天下形势,则上在天津、次在山东、次在长江、次在辽东、次在闽广之洋;今各处已重重设险,当无可虞。惟守土非其人、握兵非其将,则事不可;不然,天下固磐石之安,非螳臂所可撞也。天下之可虑者内患,非外敌也;内之朝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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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仁政不修,民心不知爱戴,则事始可忧!若今日之民,固饮和食德,咸知尊亲;一闻事变,莫不生愤,惟恨将士之不力。民心如此,虽什百倭奴,何忧哉!倭奴之来,正以起朝廷虑患之心,警朝廷泄沓之故;古所谓「殷忧启圣」者,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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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妣张氏墓志铭

  清光绪二十有一年(乙未)十一月壬子,吾母张氏卒;距生于道光七年(丁亥)二月壬申,享寿六十有九岁。二十二岁,于归。生子四;仲文瑞、季一枝;二早殇。孙焜煌、琨玉,文瑞出;孙棪材,一枝出。女三。
  母生长彰化北斗里,随吾父徙居城内;避乱,徙鹿港。屡遭兵燹:一逢戴万生之乱,再逢曾圭角之乱。戴有红旗之变,曾不旋踵而变青旗,母之濒于流离者多矣。携子挈女,道路之苦况,母盖躬尝之也。晚年,犹复见法兰西之寇鸡笼、施九段之攻彰化,地棘天荆,盖不能得三十载太平也。今年不幸,而有割台湾之祸;五月陷台北,七月陷中路,九月陷全台:沧桑之变,母犹受其惊悼。七月下旬,洋兵占居庐舍,枝与嫂及妻扶母抱子避居友家。母受昏玄之疾三年矣,枝之兄守庐舍,母之寝食不安可知也。洋兵去而母归,母归不数月而疾甚;弥留数昼夜,而疾不可为矣。呜呼痛哉!
  铭曰:呜呼!母之存兮,随吾父以皇皇;母之殁兮,卜壤于吾父之傍。遭时不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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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沧桑。母兮、母兮,儿今为海上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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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诰封安人晋封恭人许母黄恭人墓志

  台湾涵濡孳煦于国家盛世之中,棫朴楚翘,蒸蒸日上。然以文学起家,所在恒有;而以武科起者寥寥。以材武起家称独盛者,台中惟林氏,彰化则惟许氏;林氏以军功起,惟许以科甲兴。许氏自天宝公渡台,传高明公;至秀星公而始盛,有丈夫子十三人。其八人,或进士、或武生,皆秀星公嫡安人黄氏出也。秀星公享大年,安人亦享大年。然秀星公没,不及见沧桑之变;而安人之逝后公十八年,则阅历流离,荐经祸乱──家门之中,再遭无妄之灾。噫!盖世运迁移之不幸,而非独安人遭际之不幸矣。
  安人姓黄,为鹿钜族;幼归许公,许亦鹿钜族。安人耦具无猜,善侍舅姑,恪守妇职。自少至长,膳羞必亲、操作不倦,以获舅姑欢。姑没,哀哭尽礼;每礿祀,未耆不泣下。高明公既老,传养于诸子,浃旬而更;诸姒娣以公有宠婢,故供奉或不丰。独安人不吝滫瀡,每直养必倍备酒肉,二十年如一日;高明公乐焉,于其将没也,呼其名而祝之曰:『余死必福汝,汝后必昌』!
  安人性又善让,故兄弟分产之日,秀星公独无所得。秀星公纳妾郭氏,安人复无所妒。解衣推食,安人所有,郭氏亦有之。郭氏所未有,安人亦与之;抚其子如己子,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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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女如己女。性勤俭,治家撙节有方;故秀星公以富厚著于时。四子濂舫君中壬(□)武举,秀星公固及见之;迨甲午成进士,则惟安人见之耳。
  安人避乱,以乙未内渡。三子、十子在台,相继殒于兵;而安人初未遽知也;迨丁酉渡台,而四子又殁于泉之石龟乡。其子梅舫君,始终犹不忍以闻。呜呼痛矣!日盈而昃,月盈而亏;理或然欤!不然,安人固由贫而富、贱而贵,受报之丰,固其宜者也。
  安人子孙盈前,男某、女某、孙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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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友答日儒问清官、日官利害(丙申八月初九旦走笔)

  清官去而日官来,事之大变,民之大害也,民之害多而利少者也。非利少也,利不胜害也。何害乎?害其私也;何私乎?私日本也。何私日本乎?私日本以迫台民也;迫何谓私乎?私将令之不立也、私官令之不行也。何谓不立、不行乎?将不能令以戢兵、官不能令以救民,此所谓私也、所谓害也。
  昔者,汉贾复新有功,兵伤民人,寇恂捕而戮之以徇于民:此官之能令也。吴吕蒙取荆州,兵取民笠;其人与吕同乡,吕收而诛之以安乎民:此将之能令也。宋王全斌取蜀有功,纵兵殃民,太祖召而责之;唐侯君集取高昌,纵兵虏掠,太宗召而囚之:此君之能令将也。汉世祖嘉寇恂执法而愈选良吏,宋太祖患武将残暴而重任文臣:此君之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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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也。蒙古释儒士之俘,诛麾下欲发孔子墓,禁诸王、驸马毋侵夺民:此夷狄之能令于中华也。赤眉不杀孝子,黄巾群拜经师:此盗贼之能令于乱世也。今者台湾新破,攻城略地,尸横遍野;所杀皆途路平民,民为寒心──然犹攻取之日,不可得而察也。乃得地经年而兵悍愈甚,占民居、掠民财、淫民妇、戕民命、辱民望,民之含忍而不敢言者多矣;至万无可忍而始出告愬,而将官俱置诸不问,民为短气──然犹曰地方未久,不可得而安也。乃时至踰年而各部兵官妄囚民、妄刑民、妄杀民,囚则极虐、刑则极酷、杀又极冤;孔庙儒林受残毁,书生秀士遭苦辱,而民于是绝望矣!民间小有争讼,咸受各部苛责;至受日人之暴而有讼,自始至今未尝小有惩示:此非大害乎?害出台民,各有所治;害出日人,绝无所戒:此非大私乎?皇皇宪章,未尝悬一新令以戢官兵;堂堂国法,未尝诛一屠伯以慰民心:此非私日人以迫台民乎?故曰害多而利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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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外古今变故书述日儒

  古无千年不易之邦,无十世不衰之运;始而兴、而强、而大、而霸、而王,由王、霸而失,由强、大而弱,循环相因,天地阴阳消息不易之理也。故今之至弱之国,莫非其先之强者;今之至强之国,即莫非其后之弱者。强弱无定势,盛衰无定形;转瞬之间,有天壤之异。不观古今之变、不揣中外之情,不可得而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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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之强,汉、唐为盛。汉之盛也,质匈奴之子于国中、悬郅支之头于阙下,荒外三十六国夷为郡县;故今之科布多以北为鄂罗之属地、安集延以西为布哈尔百尔西之大国、五印度以南为英吉利之属邦,在汉皆在所通道之中。迨中季汉顺帝,而欧罗巴大一统之君安敦且出地中海、由日南徼外而入贡:兵力之强,海外争仰。乃后嗣内治不修,而赤眉之乱在前、黄巾之乱在后、外戚中贵之乱在中,汉鼎之移,颠覆忽焉。唐之盛也,犁突厥庭、擒回纥王,洗隋末中国受侮之耻;汉之属国,唐皆设官。骨利干处极北──昼长夜短,为今之东鄂罗;黠戛斯迤最西──赤发绿睛,近今之西鄂罗:或遣使入贡、或亲身入朝。乌斯藏赞普方强,归顺中国,至效中国衣服、仪卫而化其故俗。中天竺兵力方足臣服四天竺,而渠帅拒命,至见俘于使者王元策。东至海以外、西至昆崙以外,莫不来王;可谓盛矣。乃其继之荒也,一阿荦山破之而有馀。自商、周以上不侈兵,至秦、隋之间尚强暴。然秦、隋之强也,在混一之日;而秦、隋之亡也,亦在混一之时:此中国盛衰、强弱无定之故也。乃至外国,亦有可言者。五代之世,中华离析,耶律氏吞并西北,而契丹之部无敌天下;然其后者,天祚以百万之众,覆于金源。金之吞辽、破宋、臣西夏,可谓无敌矣;而覆于蒙古之一族。蒙古起漠北犬羊之中,吞并及今之欧罗巴、封建及今之五印度,葱岭以北、葱岭以西、葱岭以东南鲸噬殆尽,而遂及于宋;蒙古之兵,无能御者。然其继也,四十万之众歼于中原起义之师。后之衰者,非即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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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无敌者乎!故方其兴也,虽靺鞨之野夷亦兴、女真之生番亦兴;及其亡,虽混一之隋亦遽亡、混一之元亦遽亡:兴亡之事,不旋踵焉。
  以近事言之,佛郎西为欧洲用武之国,拿破崙第一尤善行兵,征埃及有功而登帝位;兵威之大,至于灭荷兰、废日斯巴尼亚、取葡萄牙、割普鲁士、夺奥地利、围丹国、吞意大利日耳曼诸列邦、焚鄂罗斯之都城,惟英以隔海未受其取:形势之盛,几于混一欧洲。乃不数十年而土崩瓦解,身受俘辱,致百万白夷歼于美洲黑奴;无文德而有武功之故也。英吉利之兴,破佛郎西、战鄂罗斯,荷兰、吕宋诸属地任其取舍。乃其所垦米利坚一大地,视同釜鱼,恃强暴敛;而华圣顿突起而驱之,自成海外一雄邦。英人熟视而无如何,乃辗转复得五印度,细意抚循,因不复失。今之荷兰、大吕宋、葡萄牙、德意志于东南洋所得岛地,虽未能教化,然皆能以宽大相安;故亦能长享其赋。鄂罗于波兰以兵力取之,屡靖屡叛;今亦弛苛法以衔勒之。
  有国者,固不能以兵力服民也。兵力之挫,不必敌之大小也。敌势之大,亦莫若大清国及土耳其矣。土耳其之兴也,起于沙漠,吞欧西十数强国而有馀。及今之衰,服埃及一属国而不足;割地退师,至结鄂罗为援而后免。去年埃及内变,且事事与土国龃龉。清之盛,统东土而并中华;灭准噶尔、夷回疆,破廓尔喀、服缅甸,徼外以西各部、徼外以南各国入贡恐后:北尽沙漠,东尽海。兵力之盛,至中叶武功犹十全。乃今之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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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护一属国。至小者,莫若赤崁;乃方清全盛之日,而郑成功用之十万戈船出于海岱,亘东海、破南京,京师大震,牵动及于十六省。其时全岛开垦,方域未及今四之一,而势已如斯;乃昔之小而足扰天朝,今之庶而受辖岛国,非所谓强弱无定势、盛衰无定形乎!
  然而民犹水也,导之则流,激之则溢。本岛之民,以文治行之,可以坐卧而理;以兵威扰之,则必至猖獗纵横。譬如水也,得其性,虽江湖,可使下;不得其性,虽溪壑,可溃:故有涓涓不塞而冲堤岸、荡城邑者。民,亦犹是也。民之性愈爱而愈弱,民之生愈杀而愈勇;榛榛之众,可尽刈乎?此则无分于中国、外国,而当一以治之者也。中国险阻之象,前莫如三藩,后莫如发匪,而英、佛、鄂三国之入京师不与焉。三藩之叛,天下沦陷者八省;发匪之乱,东南沦陷六百城。其时血肉相薄,攻战之惨,希古罕闻。乃圣祖不肯划地,卒灭吴藩;湖南诸杰不肯息兵,卒平秀泉。去年之事,偶见交锋,处处奔溃;而遽尔乞和,由奸相阴掣、孱主虚恇,不尽由攻战之故也。攻战之事,中、东二邦,今即竭力角逐,未必能遽胜欧、墨二洲;而可傲二洲以所无者,以有历代圣帝贤王文治耳。若弃文治而徒侈武功,是不戢自焚之道也。
  日本国祚之长,千年一脉,为五洲所未有;故论中国如禅让、放伐诸事,不谓可行于日本。然中国之初,元气本漓,亦千年一脉也。天皇一万八千岁、地皇一万八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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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皇四万五千六百岁,虽载旧册,然荒远无稽,不可为据;其确有可据者,黄帝是也。黄帝在位仅百年,然五帝少昊氏以下皆其裔:夏禹,亦其裔;殷汤之先契,亦其裔;周武之先稷,亦其裔。一脉相传,历数之长已二千岁。至秦虽遥远,而为伯益之后,亦其裔;刘为刘累之后,系出于尧,亦其裔;司马氏系出重黎,本颛顼之后,亦其裔;萧氏本萧国,系出于殷,亦其裔;陈出于舜,又其裔:则一脉相传,下至六朝且三千年焉。其他各姓迭兴,如赵、如朱,均颛顼之冑;元出匈奴,亦夏桀之后。孰谓中国之统不同日本,道不可通哉?至于行军胜败,多属偶然之端;故古有一胜而兴,即有一胜而亡。一胜而兴者,汤、武救民伐罪之师及汉光武、唐太宗、明太祖是也;一胜而亡,若吴夫差、宋偃王、齐悯帝、楚项羽、五胡刘曜、石虎、苻坚。西洋则汉尼巴、大流士、拿破崙,或一胜而亡、或数胜而亡;胜败之事,岂即为成败之事乎!悍将武夫一战之功,诩诩自得,视兵力为万年不拔之计;坐井观天,未睹寰瀛之大者也。且中国即数易主而不啻未尝易主者,则以法度纪纲,百王不易者也;一易乎此,则倾覆随焉。故虽外国人主中华,无不谨就中华范围;如元世者,名为中国归于狄,实狄而归中国者也。即今之西洋各国,出入中华如入无人之境,可谓藐中国矣,亦无不资藉中国圣贤之教;则天之弱中国以力,正天之宏中国以道也。不然,闭关谢绝,彼将限于天主天方、默德摩哈默,何从而沐中国圣贤之化哉!日本受圣贤之道已千馀年之间,与中国为同文之邦,亦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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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为唇齿之依。况日本数次危险皆受西洋之暴,而清国方全盛之时,未尝加日本一兵;则不当厚彼薄此,自操同室之戈以蹙两国之命!故不禁观古今兴亡之故、中外成败之由,而有感于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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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折入亚说

  今天下皆曰:亚洲将折入于欧也;吾则曰:欧洲将折入于亚。
  夫天下固有以弱而存、强而亡、败而兴、胜而灭者矣;今勿言其兴、其存,言其灭、其亡者可也。战国之世,周近灭亡,而车书之化,南被于楚、东被于吴、西由秦通蜀、南由楚通黔、北由赵并代,或兼戎狄、或迁陆浑;是周之国虽亡,周之化不亡也。六朝之世,中国几亡,而拓跋氏突起北方、称雄中原,乃睢盱服文物之教,引百千万胡人习中国俗、为中国言、易中国衣冠;是六朝之国虽半亡,六朝之教未亡也。宣和之世,宋亦几亡,而完颜氏入都汴京,犷獥猝驯,引数十部生女真、热女真以渐渍中华孔、孟之泽,使宋之流风馀韵,远被于靺鞨部落以东;至祥兴后,宋已灭亡,而奇渥温入主中邦,亦率二千馀万蒙古种类以泃沬关、闽、濂、洛之化,使宋之遗声且宏达于翰海和林以北:是宋之国虽亡,宋之教未亡也。今亚洲犹有巍然大国,虽势处乎极弱,而欧洲各国窥其弱而据其地,遂因据其地而习其俗、通其语言、学其文字、慕其教化,则欧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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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旋踵而变于亚洲;变于亚,则不啻折入于亚。盖其兆有由徵矣:俄罗斯自二百年前即遣世子入亚读书,今其国且建孔圣庙矣;英吉利自四十年前即翻译「九经」以归于国都,德意志自二十年前其博士亦抱经书以藏于学校,即米利坚志士亦早有悦服「圣经」而归以传述者。是亚之入欧者其势,欧之入亚者其理;亚之入欧者其暂,欧之入亚者其常也。且亚洲如日本,日长炎炎;兴之暴,固不待言。即清国,亦非可以灭亡论也;即灭亡,亦非必为欧洲得也。况今之清国,非上无道而下叛怨;不过母子猜嫌、人臣朋党,遂至军民涣散,乃畀欧洲得为渔人韩卢之获。使其一旦翻然改图,则统四百兆之人民、合二十三省之物力以鞭箠于四洲,绰绰乎有馀裕也。
  今欧人见清国罢薾,或欲瓜分、或欲席捲;吾未知天意果何在,则且徵诸古而笑其妄言!夫秦之世,胡至强,至筑长城以防之。楚、汉之世,冒顿勃兴,吞并西北;当陈、项纷纭,中国无主,宜可牧马而南。乃志不敢逞,天下之大,卒归泗上亭长之一夫。五代时,辽至大,中国分裂,至德命耶律氏以立君;开运三年,辽主车盖已入大梁,而卒草打谷以去:中国合一之统,乃在殿前都点检之人。隋之乱,突厥亦强,而天下归于唐:势可以目前论乎?故吾谓欧之难得于亚者,理也,亦势也;而亚之可得欧者,势也,实理也。夫欧洲之得亚,不能独得;得则必争,争则必战,战则必失。而中国斯时则必有人起而乘其后,如卞庄之刺斗虎,可以一战而收其故土、再战而扩其远疆;彼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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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引领偕来托我宇下,复何敢以亚为觊觎哉!然而此未可易易言也。今之清国灭亡有兆,欧之列邦皆将为吴、楚、金、元之续;彼天之意不可知,而欧之人皆以清国为可冀矣。然天即如其意以与之,而中国车书文物之化,即藉是以达于欧洲,中国仍不过为六朝、两宋之继;失者其名,得者其实。吾故曰:欧折入于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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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中责鬼檄(丁酉八月二十四夜,扶病作)

  倏而存者、倏而亡者,何也?疫也。疫奚由起乎?有鬼司之者也。鬼何敢尔乎?有造化小儿宰之也。既为造化宰,则虽拉杂玄黄、薰蒸宇宙、蛊毒生灵,亦必有天理存;无理则无天,日月何能明乎!然则我责鬼、问鬼、骂鬼,非诞也、妄也,恃有理而不恐也。
  吾见去年有仆于路、委于壑,歼其头而亡其手足者矣;是兵燹之劫也。今年有丧其子、亡其兄,东家哭而西家应之者矣;是瘟疫之劫也。劫何深乎?鬼且有辞曰:「有造化存」。造化者,无分于彼此者也;何独不仁于台湾乎?台湾之昼不安食、夜不安寝,惴惴慄慄以俟强有力者之迫,苦亦甚矣;何一死于兵、再死于火,三且死于疠疫乎?若以是者为行天理,死必有恶人存;则彼灭人家族、焚人庐舍、奸人妻女、暴人邦国,且举四百万生灵抹而勾之于无何有之乡,其无天理极矣!何以人强且健,不病、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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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能负鎗杀敌、横行海外,焚灭循良民哉!其死于兵、死于火、死于疫者,则又皆强苦老弱、单寒门户,毕生有不背一枪、不手一刀者矣。善乎?恶乎?必有能辨之者!天理所在,且假我梦以告我乎!
  我之病,非疫也;而疾苦颠连,即亦疫之减等也。台湾兵火之后,家受缧绁,不独病也;而妇骇童号,莫非病之变相也。疠疫之后,人受氛沴,不独余也;而余以懦弱书生,壮志消沈,即病入膏肓矣!而必痾恙交加,莫非鬼之太忍也!鬼诚藐余乎?余之于世,如泰山一微尘,飞且不眯目者也;宜汝之侮余也!然余虽小,所见有大于泰山者,理也、生灵也。鬼侮我,鬼不止侮我;宜先有以诲我也!如谓巨鱼咽鯈、猛兽噬肥,理有不存;则是人不能主者,天亦不得而主之也。是又当痛哭问天者也,于汝鬼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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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拟鬼答檄文(丁酉腊月朔夕作)

  鬼,乘衰气而兴者也。国之兴,我辈没焉;国之衰,我辈出焉。出没无常,惟气运之感召也。
  子未知夫「易」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寇至,则鬼至矣。其爻辞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是车载来也。故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盗之所伐,乱之所生;乱之所生,即鬼之所由出也。「困」之卦曰:『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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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今在幽谷,诚三岁不觌也。又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困于葛,藟于臲卼』。于今在蒺藜,诚为葛藟于臲卼也。「剥」之卦曰:『小人剥庐』;于今诚剥庐也。又曰:『剥床以足,剥床以辨,剥床以肤』。于今盖剥庐而及床、剥床而及肤也。剥之终为复,于今盖剥未终而未可复也;困之交为革,于今盖困方交而未能革也。「泰」曰:「包荒」,「否」曰「包羞」;于今盖未泰而犹包荒甚,否而诚包羞也。我辈之来,困而来、剥而来,否而大来也。且鬼即不来,尔民能安居甘食乎?我辈之来,所以拔诸危邦而同返冥冥者也,天所以救气数之穷也。子问我以理而不知问我以数,我盖知之矣。数之穷,不自今而始;厉之生,不自今而起。
  子未读「诗」乎?诗之「变小雅」曰:『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盖周京陷犬戎,而民不聊生也。又曰:『无罪无辜,乱如此怃;昊天泰怃,予慎无辜』。盖戎狄之乱,民陷死亡;而诗人引天以自说,犹子之怨天也。「诗」又曰:『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犹今之斩伐中国也。『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犹今之无罪而蹈死地也。至「癙忧以痒,鼠思泣血」;古语不可知,当犹今之鼠死而民疠疫也(鼠死而人疫,台湾之时事)。「变大雅」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瘅』;言天道反常而人尽病也。『天之方难,天之方懠』;言天方艰难震怒而民不安也。故其辞曰:『民之方念口屎』;言死亡疾苦,而人愁叹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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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也。『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言不幸多遭天变,犹子之扼腕问天也。『天降丧乱,灭我立王;哀恫中国,具赘卒荒』:言天纵夷狄侵暴中邦,犹子之谓「天独荒中国」也。『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是言衣冠涂炭,民不获苏,非诚如今之疫也。「小雅」之言曰:『天方荐瘥』;「大雅」之言曰:『天降罪罟』:其意亦犹是也。「十月」之诗,其犹作「易」者之有忧患乎!
  「汉」「五行志」:『灾害变怪,乘衰迭出』;抑又不胜言。子其可胜恨乎?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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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魏子默深书后(甲午四月二十一夜又草)

  予读魏子之书、考中兴之事,而窃叹魏子之雄略可以有为而无所表见,仅以撰述著也!以彼其才、其志,使得阅历兵间,实练其识;当粤匪之寇、遇湘乡之贤,其造就固未可知,吾决其不在骆文忠秉章、胡文忠林翼之下也。其于国朝掌故,熟于胸中;天下时势,瞭于掌上。而远夷之邦,究其舆地;近今之事,习其兵谋:意气所至,有陈元龙之概、陈同父之风;其亦当时豪士哉!
  或曰:『能说、未必能行;括读父书、谡谈军事,殷浩之败在前、房琯之覆在后;言固未可信也』。曰:『是固然能说者固未必能行,然能行者又无不能说者也。指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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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草庐之事,难矣。若王景略扪虱军门,非能说者乎,而桓温信之、苻坚行之。庞士元对谈树下,非徒言者乎,而德操信之、先主行之。古豪杰蠖屈之时无所表见,固莫不以言为试,而不能偻指数也。若必行而后信,则子路千乘、冉有千室,俱在可疑之列也。然而听言固不可以无辨,夸不可信、浮不可信、泥不可信、执不可信。言夸则不知行难,而挥扇比武侯者,不可信也;言浮则未有实得,而握麈号夷吾者,不可信也;言泥古则不知通今,而侈口诵「周官」者,不可信也;言执己则无以从人,而自诩熟韬钤者,不可信也。若或偏、或蔽,见其一未见其二、知于此而不知于彼者,又无足论矣。而魏子则不然;所见本诸实求,所论出于通脱。加之身历其事,挟国家之力、纳众人之策,所造又何可量耶!今天下亦多故矣:俄罗斯之在北、欧罗巴各国之在西、日本小国之在东,皆有虎狼视中原之气;而复商通内地、教诱华人,轮船之来熟乎海道、互市之埠入乎要关。中国为患,则外夷伺之;一国为患,则各国伺之。外之藩篱既撤,而中国无险;内之兵甲不精,而中国无人:尚安得志士如魏子者,出而相与讲求捍御之资耶』!
  魏子不得行其志,而仅以书见──今日封疆之地、枢要之间,尚能有如魏子其人者耶?肩大责、膺大任,尚能有如魏子其略者耶?耆臣硕士群焉已没草野之间,尚能有如魏子其讲求者耶?魏子已矣,吾见著述,可信有如魏子者若顾祖禹、若顾栋高、若严如熤、若蓝鼎元、若张甄陶,皆能以经生为实用者也。事虽不著,而读顾氏「纪要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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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严氏「边防」、读蓝氏「文集」、张氏「翼注」,或见其有利国之具、或见其有泽民之心,皆不同以空言欺世者也。无才或居大位,而有才者又不概见──见矣又不概用,必待其身后始知,此吾所以重为魏子慨而不徒为魏子慨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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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林文忠公事后

  治极生乱,乱极生治。治不极则乱不生,乱不极则人材不出。而方乱之未极、人材之未出,有一人焉,可以削乱、可以造治、可以为世所倚赖而不使气运剥丧,乃始而摈于人、终而阨于天,遂使气数一泄,天下数千百万生灵归于涂炭──由后而思,而始觉此一人之系于世者重而赖于民者大,其林文忠公之谓欤!
  方粤匪之滋起,公莅师;贼素服公,待抚者半,其渠将逃:假公一、二年,消弭无事矣。乃公不幸,中途而薨;贼遂猖獗,破全州、蹂湖北、陷江南,东南鼎沸,跳荅及于十六省。曾文正训练乡勇,历兵间者十馀年,鼓舞义士,荐起豪杰,兢兢战战,尽天下智勇乘其内讧,乃始平之。而以公治之于初,风声所到,贼之踧踖如斯也;盖公御夷,威棱卓著,贼知不足当一锄。迨后之历练既久,枭悍日生,故遂不可复制;而曾文正、骆文忠、胡文忠、彭刚直、左文襄、李合肥诸人亦即与贼相终始,故遂足以戡乱。而公不薨,彼诸人者亦无由而见;而非贼之披猖,公之气量亦无由而知。然则公之薨,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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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糅杂万类、淘汰鼎新,而使诸豪杰奋于后,故不憖遗公以潜消之欤!
  方公著名之日,曾文正方入礼部,骆文忠方在西台,胡文忠方出治郡,而彭刚直尚在诸生,左、李亦未从仕;而其后乃皆出,而承公未尽之事。又有善战之江忠武、罗忠节、任事之吴文节、前此之向忠武以殉于其间,彼贼之悍,盖亦赤眉、青犊、巢、闯之未有矣;而所以成之者,则兵勇之窳、将士之恇、官吏之泄沓,有以驯而致也。贼之惧公,非独慑公威谋;盖公忠愤义气足以夺其心也。曾公从军尚未习于兵事,亦由一念之诚,坚持大局;而精心以求,使诸豪杰闻风兴起,功遂以成。然则士不贵有志乎哉!
  文正之公忠与公同,而公以智胜、文正以仁胜;公智而仁、文正仁而智:俱为古今间世之人欤!本朝不少图形紫光之人,而褒鄂英卫固奏肤功然,其间或由遭际、或多福命、或专武备;惟公与文正以文德兼之,以时艰济之也。窃谓惟公可以并李忠定,惟曾公可以并范文正。成就人材之多,曾公为最;威震夷夏之邦,公为隆。然曾公克著中兴之美,而公之御夷谋沮不成、公之平粤志殒不兴,殆亦如李忠定之两捍金人而事卒不行欤!
  然公不死,贼不生;而曾公诸人之材,无由而练!信乎,乱不极不治,而人材不出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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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林文忠公「禁洋药疏」后(庚子三月初九夜)

  呜呼!此中国盛衰强弱之机,而东亚盈虚消长之始也。方中国乾隆之代,天下繁盛已极;而盛极则衰,民俗渐即于浇漓、风气日趋于嗜好,宇宙浮孽之气遂伏诸洋药之中。夫洋药之为害于人,宜禁而不宜行也,天下皆知之矣。道光之季,天下之锢于洋药者,其习已深。文忠公目击心伤,忧民间之饮鸩,虑国用之漏卮;居恒议论,即以此为痛切。故因鸿胪寺黄爵滋之奏,立法严禁;公督粤东,遂雷厉风行,严查于通商之口。当是时,天下禁烟之处皆奉行具文,惟公为切实;禁烟之议皆敷衍、无谋略,惟公恺切详明。公行法数月,民俗之革者已逾有半。通商之国奉禁令者有十数国,惟英领事义律阳奉阴违;然慑于天朝之威、惮我公之严明,不敢不遵也。惜乎!朝廷用公不终也。
  初,公禁烟之严,英人无所藏奸;领事义律铤而走险,至挟兵轮大队而来。然公之守备密、军士奋,屡燬英舰,屡挫英锋。英人已有转移,陈情乞和;而朝廷持之急,公亦不容其松。英窥两粤无鏬可乘,乃改而犯浙江、犯江南,所向披靡。浙之抚军乌尔恭既畏罪、复生惭,乃劾公之偾事,诬以谤言──江南总督伊里布和之;而朝廷褫公之职矣。迨至大学士琦善出视师,庸懦无能;震于英兵力,主和议。惧公或梗,再从而劾公之欺罔;于是朝廷戍公新疆矣。公既去,而英夷遂无能制之矣。方英夷破浙定海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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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恳请戴罪赴援,造集军舰、克复土地,而朝廷不许;英夷于是得以纵横海上矣。呜呼!使朝廷一意用公,岂有今日耶!且公之治军,处处实力,有谋有勇;殊非卤莽从事、大言不惭也。公御英之后,即陈请联络美人、法人,谓可收外洋一臂之助。是时美、法二国与英新战之后,忌英强大,最易笼络;惜乎朝廷深藐外人,而不知用耳!盖当时天下鲜知外国之情,故不以此为意;而公虚怀采纳,早悉彼族离合之故,不可谓天授聪明乎!公之计不行、事不果,谋勇不可复施;洋药之禁,一弛不可复收:皆朝廷进退用舍之误,而亦由天之欲弱中国也。使其事之成,则西人不可得志于今日,中国虽至今强可也。
  嗟乎!咸丰庚申之役,京师不保,割租界、立教堂,中国包羞不已;迨今日而四分五裂,弃地之事日有所闻。祸端之来,皆自此一败开之也;而英之强盛于亚洲,横行无忌,亦自此一败成之也。然则诸权奸之蒙蔽朝廷,为外人报仇──持和议、摈谋臣,使战士短气,望风瓦解;奸人之肉,尚足食乎!故读公之疏,惜公之才、伤公之遇,而深叹公之不幸!益以见斯世之不幸!不禁有感而为之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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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跋「船政论」后(庚子三月初六夕)

  我国海军之呰窳,不堪言矣。那拉太后移海军衙门为颐和园工程,妇人无远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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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国大计作耳目游观者,固也。乃李鸿章号为老成,经营布置二十馀年,而所用之旅顺道员龚照玙闻风首遁,李鸿章不责其罪;所举之水师提督丁汝昌闻警徘徊、出海辄返,而李鸿章反为之掩:则其平日之为私情、为家计而毫不为国谋,概可知矣。宫闱如此、将相如此,而何望船政之收效哉!
  福建船政,创自沈文肃;认真督视,公廉无私。开办时,乡人谤言四起,以其绝情面也;然三年之间,船厂规模迭然可观,栽培学生颇能备用。迨文肃死后,继之者循名失实,以船厂为仕途捷径、以学堂为生徒利薮,而船政坏矣。故甲申一役,法师蹂躏,如入无人之境;虽由张佩纶、何之庸谬无能,亦缘水军之先难恃耳。然殉难之人,即为文肃所培之学生。使天假之年,文肃一手经营,则至其时及锋而试,必有可观。所谓一人教射,百夫决拾;夫何至委而弃之于敌乎!
  今时世非矣,时事已矣。旅顺则与俄人共之,胶州之厂未开则为德国据之;仅存福建一厂僻在闽南,与京师既悬绝远隔,又经理无人。至今制船、造,动辄购自外洋;何船政之足云!论世者即此一端,不禁废然三叹!而其馀练兵、开矿、造路、制币、谈新法、建学堂,亦作如是观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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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江山楼诗序(代作)(戊戌八月二十五旦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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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矣,虚誉揄扬、信口诋諆之不足系作者轻重也。虽以荐绅大老文章、巨公齿牙之力颞颛片时,而销声匿迹、勃焉忽焉。故韩文公推孟郊谓「自秦、汉以下,屈指有数;天假之鸣,有唐一人」。乃其论定也,郊寒与岛瘦并俪。欧阳公推舜钦,比之黄河清、岐凤鸣,三千年一见;乃在当时,即与「宛陵」一集浮沈。甚矣,揄扬之不足恃如此。至覆瓿扬雄、投厕李贺,当日之忌之、抑之者,至矣、尽矣;而及今扬文与班、史并名,鬼仙与谪仙并著:诋諆之不足恤又如此。此毁誉之无患于作者也;患作者有可毁、无可誉之实也。
  友人王君,新著诗集三卷。繄时台湾丧乱之后,大老、巨公无有存者;或力求韬晦,无有知者。「如此江山楼序」,下逮于予。予谓荐绅者流,词不雅驯,蝇营狗苟;及身之名,草木同腐。不能自传,能传作者乎!得附名作者之集,是干青云而得显也,亦未足以序作者之诗也;而余又乌足以序作者乎哉!余与作者谈诗之正变可矣。变风之诗曰:『升彼墟矣,以望楚矣』;则诗人悽怆之气,如见卫人先困,徬徨无路之时也。又曰:『式微、式微,胡不归』;则诗人代黎之臣子哀痛狄人之暴于泥中之辱,而叹恨其欲归、不归也。如充耳,则示人以窜伏避祸处危乱之道也。变雅之诗曰:『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邦靡有定,士民其瘵』:则有慨于危乱之后,服属靡常;异邦之政,罪罟之密。士民之弊,如罹痼疾而重言以怨之也。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是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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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日蹙国百里之流也。后世得其意者,惟杜公、陆公也。王君遭时丧乱,航海去来;其感慨于心者,殆如变风、变雅之诗人。其于时俗毁誉、人世浮名,殆如云烟过眼之不足留于心乎!其有得于杜公之意否乎?其遭时之变,殆有甚于陆公乎?时无韩、欧,其不足为作者推挽矣。推挽如韩、欧,其不足为作者定衡矣。故其诗之所造,浅者见浅,深者见深;三卷具在,听人自会可也,不必赘也。然『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又不能不为作者言也。其诣在乡先辈「北郭园」之上也;充其造,又不止于是也。
  其曰「如此江山楼」者,若曰「如此江山,付之庸奴而不能守也,付之他族而不能治也。惜乎!如此江山也』。然有作者之楼,则江山不寂寞矣;虚誉之辞,又乌足以为作者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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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浚龙目井记

  台湾为海上蓬岛,灵气磅,峙而为山、流而为水、潴而为渊,涌而为泉、瀵而为井。故距省会二百里而南为鳌头冈,距鳌头冈十五里而南为蛇崙庄,循庄迤逦而北不三里是为龙目井;井之间产二石,椭形而中洼、眶凹而瞵滑,故谚谓「龙目井」也。曰龙,神之也;神其井,神其泉之美也。泉之傍,人家环焉,是谓龙目井村;地以井传也。嗽其流可蠲痾、蘸其华可袪,井以泉著也。井分左右,泉脉百道;滉瀁如珠,其味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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洌,殆逾中泠。故旧时骚人逸客、显宦钜公,凡涉迹于台者,莫不迂道停骖,徘徊修竹清流左右,煮茗品题,人人自幸为陆水仙;虽豫章之葛井、瀛洲之刘井,不是过也。
  自道光之二十有四年,漳、泉分类械斗,洪水没其左目;彰化旧志所侈为八景之一者,至是疑为减色,而泉之甘如故也。循至台中分治,诩诩然引此泉为台邑之胜,而是井究未尝修剔焉。迄于今版图既改,山川易位;周原郁其茂草、城市怆其邱墟,名观胜迹芟薙无馀。独是井滃然无恙,如剥果蒙泉之剩存;岂远处山村,兵燹有所不及欤!居人之汲、田亩之溉,兹井有所不穷欤?抑泉甘水漺,亦利行军欤?
  村人某乙,实居井傍;不忍古迹之就湮,爰是告于保甲、请于有司,鸠工淘浚,剪其阴翳、平其土涂。既刈既酾,拓地数弓,复涣两泉;于是龙目之旧观,勃焉再新。井之深,七尺有二寸,幂二尺有八寸;覆以铁网,护以石堤为偃月形,分置二石目于内。扶桑日出,炎海霞生;清风送曙,澄月涵夕:临斯井而凭眺,肚山倚其东、怪泉洑其麓,梧港飞帆缥缈于其西,村树人烟蔼蔼茏葱于是左右,岂非斯井之大观、来游者之佳境也哉!是不可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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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港乘桴记

  楼阁万家,街衢对峙,有亭翼然。亘二、三里,直如弦、平如砥,暑行不汗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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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濡履。一水通津,出海之涘,估帆叶叶,潮汐下上,去来如龙,货舶相望;而店前可以驱车、店后可以系榜者,昔之鹿港也。人烟犹是,而萧条矣;邑里犹是,而泬寥矣。海天苍苍、海水茫茫,去之五里,涸为盐场,万瓦如甃、长堤如隍,无懋迁、无利涉;望之黯然可伤者,今之鹿港也。
  昔之盛,固余所不见;而其未至于斯之衰也,尚为余少时所目睹。盖鹿港扼南北之中,其海口去闽南之泉州,仅隔一海峡而遥。闽南、浙、粤之货,每由鹿港运输而入;而台北、台南所需之货,恒由鹿港输出。乃至台湾土产之输于闽、粤者,亦靡不以鹿港为中枢。盖藏既富,弦诵兴焉;故黉序之士相望于道,而春秋试之贡于京师、注名仕籍者,岁有其人,非犹夫以学校聚奴隶者也。而是时鹿港通海之水已浅可涉矣,海艟之来,止泊于冲西内津;之所谓「鹿港飞帆」者,已不概见矣。裍载之往来,皆以竹筏运赴大艑矣。然是时之竹筏,犹千百数也;衣食于其中者,尚数百家也。迄于今版图既易,海关之吏猛于虎豹,华货之不来者有之矣。洎乎火车之路全通,外货之来由南北而入,不复由鹿港而出矣;重以关税之苛、关吏之酷,牟贩之夫多至破家,而闽货之不能由南北来者,亦复不敢由鹿港来也。盐田之筑,肇自近年。日本官吏,固云欲以阜鹿民也;而其究竟,则实民间之输巨赀以供官府之收厚利而已。且因是而阻水不行,山潦之来,鹿港人家半入洪浸;屋庐之日就颓毁、人民之日即离散,有由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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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往年携友乘桴游于海滨,是时新盐田未兴筑、旧盐田犹未竣工;余亦无心至于堤下,临海徘徊,海水浮天如笠,一白万里如银,滉漾碧绿如琉璃。夕阳欲下,月钩初上;水鸟不飞,篙工撑棹。向新沟迤逦而行,则密迩鹿港之旧津、向时估帆所出入者,时已淤为沙滩,为居民锄作菜圃矣。沿新沟而南至于大桥头,则已挈鹿港之首尾而全观之矣。望街尾一隅而至安平镇,则割台后之飞甍鳞次数百家燬于丙申兵火者,今犹瓦砾成邱,荒凉惨目也。犹幸市况凋零,为当道所不齿;不至于市区改正,破裂阛阓、驱逐人家以为通衢也。然而再经数年,则不可知之矣。沧桑时之可怖心,类如此也。游兴已终,舍桴而步,远近灯火明灭;屈指盛时所号万家邑者,今裁三千家而已:可胜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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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珠潭记

  武夷九曲,仇池之隒,六六回胜矣。然而岕万山之中、潴众山之泉、注一潭之水,外而万峰屏峙、内而一屿孤浮;水耸山颠,山渟水畔,则珠潭为海上之胜也。潭南多大山,危峰插空连云。迤西一山斗入潭际,冈陵蜿蜒;自高远视,与屿若相联,而实潭水断之。屿若涌珠,潭若沈璧,天光岚光,秀合于潭、屿之间,或分二色;故又谓之「日月潭」。台湾多佳山水,而山与水交汇争奇于数百里深岩窙寥之中,则斯地为尤胜焉。
  当余之未至于潭也,自二八水下火轮车、乘轻车,一路沿浊水溪而望狮头山,则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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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峨峨,浑流浩浩;山在水上,水在山下也。车声雷激,不转瞬而陟夫草岭。回视岭西,坑口、触口诸山如在无底之壑;而浊溪恶浪自峰头,则又水在山上,山在水下矣。
  循草岭入集集之街,则众山攒亘之中,忽拓坡垞平坦之地;纵横广袤,殆十馀里。人烟稠密,园林葱茜;田畴畦陇,万绿黏天。南浊溪、北清溪,夹流远近。朝看山色,夜听泉声。居民多农贾百工,蚩蚩不知其胜也。
  出集集之山,缘风空山之险,陟土地公案山之高,途中有所谓「油车坑」者、「新城山」、「中城山」者,或悬溜千寻,或怪石万状;危崖压头,而浊溪走足下,涧瀑如积雪、溪声如轰雷,其骇心目而动魂魄者,不能以言词形容也。迨脱脸而近水里坑,溪边有钓客、坑里有人家,神为一舒;而涉溪不百步,则嵯峨山蹇嵼当面而起者,土地公案山也。上山少半,得平坦一方,有田、有园、有涧者,曰二坪也。再上,则舆夫伛偻,膝及颏矣。山径黑蝶如锦,金蝉声如铜弦;山花如绣,众鸟如奏乐:峻险间有足怡情者。登山巅,则有平土,广四寻,袤过之;有土地公祠。峰头有茅亭可远眺,回视所来山路、人家,则又渺然云壑之下,远者如累黍、近者如鱼鳞也。
  山至此益高,屡上屡下,历红土径十馀里,经田头社而至轮龙岭社;在山半有田二千亩、人家百户,轮龙岭亦有好人家。岭半,则见下方积水浸天,一白无际;四面青山,缭绕一水,孤屿如拳在水中央。盖「郡志」所谓珠潭、「县志」所谓「日月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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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初蓝鹿洲所谓「水沙连」──彷佛桃源者,即此也耶。
  下岭入水社村,荼树遍野,林深鸟茂,虫声嘈杂;山中之景,视前山益幽邃矣。居人黄君携双桨、划独木舟,导余及余儿、余侄、余友、余门人六七辈共一舟入潭中,劈菱藻而行潭心。山高水深,沈沈幽黝;渔舟撒网,始见潭色。停舟登屿而眺,人家林莽寥落,番族远徙他山;昔之浮田而耕者,今不见矣。望潭南石印、北窟诸山,高峰接天若。陟其巅,则斗六以南诸罗之玉山,雾社以东合欢山在眉睫间;回视集集西来诸山,犹覆盂耳。日暮天苍,夕照满山,山半云霞作赭色。俯视潭水澄天,鱼浮水面、鸟落晴空;飘飘然生世外想,不知身在火尘劫灰中也。
  潭运三里,广四之。潭东北二十里为蒲里社,六十年前空山,今成阛阓;入山益深,山水愈幽。时乙卯初夏,雨潦道坏,惮于一往。潭南诸大山,耸矗如华岳莲峰,近在咫尺;亦隔一水,不得登。
  翼日,望山回驾而归。屈指百里山程,探奇抉奥,百未逮一;然则胜境之失诸当前,固往往如是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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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修鹿港文武庙暨书院碑记

  处海岛之中、遭沧桑之变而为文学不急之图,识者曰:是剥果蒙泉也;昧者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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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裘冬葛也。然而丁阳九百六之秋,谋斯文一线之延;非吾儒之责而谁责乎!况台湾涵濡文化二百数十年之深,一旦版图更易而俎豆沦于荆榛、坛坫鞠为茂草,非惟文学之羞,抑又贻有国者之耻也!鹿港扼南北之中,为台湾文物之薮;而斯文庙貌不修、旧时钟云没,非惟吾党之耻,抑又为有地方者之辱也!
  当是时书院久就荒矣,书院、文庙育才祀典之租,非复鹿港之有;而仓颉之堂、文昌之殿,犹巍然存。然鹿港经划公校之始,需材孔多。有议折文庙以营公校者,既成说矣;幸有志之士慨然心衋,增捐千金为公校助。于是后堂见折,而前殿特留;然而风饕雨虐之中,不免日圮月颓之憾。于是蔡君伯铨鳃鳃然忧之,谓及今不修,则老成凋谢后,将复有折毁扫地之日!爰是而近请有司、远请督抚,上谋绅耆、下谋氓庶,口瘏足胼;而管内各区鉴蔡君之诚,彼此同意,遂得倡起人若干名、又得应募人若干名。由是釽摫兼呈,不惜投钜镪以成斯举者,辜君曜星也;风雨晦明监工不懈者,郑君赞侯也;遐迩募金孔偬以勷伯铨者;许君梅舫、施君某某也;而轩鼚鼓舞于无形者,前鹿港支厅长某某也。其事经始于壬子之春、蒇功于甲寅之冬,而庆落成于今年丙辰之秋。阅时五载,成庙三宇;中文宫、左书院、右武庙。有筵、有序,有亭翼翼,有墉屹屹;庙壝如旧,而欂栌扂闑,瓴甋甍荣一新。费金凡六千八百馀圆,落成之金又四百圆;功加而用省,则伯铨撙节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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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毕事,而余为之记,署诸君之名于碑;俾后之人得所观感,而或有意于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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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甬东太虚上人序

  补陀在东海之中,蕞尔一隅,视泰山犹仓粟也。当举世沈冥昏昧之初,而泰山日观之峰鸣未鸣而见日,阳光万道,世莫之睹;而独显于登峰陟巅者之前,盖天地灵异之气独先也。补陀以海上孤拳,乃亦有如是大观。所以泰山之下有圣人出,而其后贤士、异人相继而起;补陀与大陆悬绝,则为菩萨所栖真,而其后释子、高僧亦往往卓锡其间。顾修行者流,每每深于禅、浅于诗;天地灵异之气,盖犹有憾!惟太虚上人,在落伽山以禅悟诗、因诗见道,天风海涛、扶桑曙色,胥足为其禅机、诗学之助;而天地灵异之气,乃于是焉独全。
  台湾为海上巨岛,沃野千里,吞云梦者八、九;而海中见日,则殊后于眇小补陀之山。虽玉山之高为东瀛洲之表,而远在深山穷谷之中,佛迹不到;无由登其顶以望扶桑之景,而较泰山见景之迟速。故台湾风气,往往后于中华;浩劫之来,则常先乎世界。救世之人物不毓,于释氏乎何尤!去年台中开灵山大会,恨无曹溪临济之徒,乃不得不往请补陀高僧──若太虚师者以振梵门之呗;而上人嗜海外之奇、悯溺人之苦,亦遂忻携宝筏而来。余闻其风而未之晤,而姑寄诗效香山于满师之托;乃上人得余诗,而若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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瀣磁铁之投,由台湾以游日本、由日本以返吴淞,手余诗于航头以与海月、涛声相赠答。既而介余诗于中华硕儒,不以今之诗人目余,而且以海外遗逸目余;夫非深于禅、复深于诗者,乌能有此乎!上人精耽禅悦,勇于救时;故凡有益于人之事,知无不为。所著「昧盦诗集」,畸人雅士以下至士大夫,群为之序而为之传。
  上人在儒界则赞成中华学会,在释界则宏开佛教大学堂;脆与之怀,夫岂寻常缁流之比哉!自古卓行高僧,往往遗世而忘世,故达摩面壁十年、维摩示疾一室。其有心于世者,若释志公、佛图澄、鸠摩罗什、邱处机,又往往施神通以与人家国;至其甚,则刘太保、姚太师之号黼黻山门,不免反为藏春清净之累。若虚上人之遗世而不忘世、救时而不随时,其免于此累夫!
  吾闻罗浮之山有子日之亭,亦鸡未鸣而见日;顾其椒自葛、鲍之后,为神仙之乡。上人好游,曷不宏宗风于彼都而解脱一切,哦诗其间;虽未至于泰山,亦足以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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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关岭记

  珠潭在万山中,自彰化邑治南下百二、三十里,自诸罗北上亦近百里。彰化至南投,向东行。二涂,寸步皆山也。山之胜,处处峰峦起,足下奔流淜湃,从头发驰过云物;林壑泉石,瑰诡万状。百十年前,途皆番窟、山皆榛莽,游者必挟队刊山芟茀而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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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以冀一睹山灵之面;其难如此。故山境至佳,入者绝少,閟为仙源;而企望之者,遂若在惝恍缥缈之间。余前岁游焉,值雨潦,轻轨道坏;乘轿踰岭,反得尽尝山水佳处。其山至深,欲再游而未果,始思探关岭之胜。
  关岭,自诸罗后壁寮转东,山路三十里而近。前时径涂未辟,重冈深壑,鸟飞始过;入之者循山迂谷、披荆觅径,处处山溪间之,虽三十里不啻百里。即有游者,往往在前山云泉寺一探火穴而止,实非关岭之胜也。年来凿山跨谷,始得至温泉火穴之源。未至灵源三、四里,有长冈横亘,开隧道十寻馀;又有二溪深可眩目,竹桥凌其上,摇摇不定。过此,铲山腰一线为行径,迤逦旋冈壑而入。近灵源,拓山麓一方为平地,周可一里;架木楼为客馆。一溪横之,深不及前溪而奔流益驶,石益多且巨,立者如削壁、偃如覆舟;跨以木桥。泉源则甃以方石,水出如沸,有冷泉一股瀵其傍穴;火在上舕舑,长芒照一山,黑夜通红。泉之后,砌石磴三百级;登临一望,万象皆卑。山坳楼阁如覆盂,丛林如苔点;前山叠叠如几案。东望连峰矗天,白云无际,玉山皓洁,如在天外;西可望海,重重回溪,界如白虹,细纹如縆。岭上宏坦,有公园、有蚕室、有蜂舍。稍远,有人家、水田,有桄榔、果蓏之圃。岭多竹,有纸碓。高峦有猎户,屋皆竹盖。园中骈植桃、李、桑、榆、杂树。巨石如峰、如阜、如瓮、如巨钟在池左右,池不常有水。凡游者,多至岭下浴温泉,登楼一望而止,鲜游斯岭;不能悉关岭之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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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岭门,一路重山复水,老鸦如儿啼,莺、燕、画眉、鹧鸪如娇语。回视峰峦,远在空半,近赴行人;左右山溪急流如高瓴泻水,叠浪翻波,去不可止。
  盖山水奇伟,有若九嶷、五岭、熊耳、仇池,则珠潭为胜;关岭窈窕一方,特武夷一曲之秀。然而火穴灵源,温泉滚滚,夹以佳山水于其间,则亦可傲视其他名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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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友绍画梅小引

  画,绘事也,自古无以水墨专诣者。画之以水墨专诣,自唐王洽始也。王洽以后,唐末自荆关、宋初自董巨,水墨之施,皆在山水、翎毛、花卉、人物,无以梅专著者。画之以墨梅专著,自宋释华光、杨逃禅始也。由是以后,写梅日盛,吴仲圭号「梅花道人」、倪云林图「梅花书屋」,高怀逸兴,迥不犹人。至于元、明,传之者众;墨梅之派,遂夥颐矣。国朝精此道者,不乏骚人韵士。以近所闻,若童二树、若罗两峰,不独其画可珍,而其人亦不俗;所与游,亦一时名士:其画重耶?其人重耶?惜乎!余生已晚,其人、其画,余钧不得而见;而今余所得而见者,则惟杜君友绍其人也。
  杜君,闽南兴化人。早岁,业儒不售,弃而学武;既而厌之,承其祖传,遂以医著。他人之医,皆执一端;杜君则兼通中、西之术,且谙内、外之科。曩岁来台,挟其古董,率多商彝、夏鼎、周敦秽皿、汉砖之属;人皆目之为鉴赏家,而不知其艺之多也。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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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辄出方药,应手而愈;人知其为医矣,而不知其善书画也。间为市人写楹联、匾额,苍然有朱晦庵格,人于是始知其书之美;入其室,见四壁墨迹淋漓,瘦蛟、老鹤起于毫端,人于是服其梅墨之精:而由是人以为杜君之艺尽于是矣。岂知杜君兴酣落笔之馀,辄写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无所不学、无所不能;知交见之,辄攫而去,不啻刘洎之登御床,夺文皇手书也。乃杜君终歉然不敢他涉,惟以画梅为事。或疏枝瘦影,寥寥数茎;或樛杈枒,森然万干:其诣之精,其画之专也。
  昔人谓文与可以竹掩其画,吴仲圭以画掩其竹;吾于杜君,亦谓为以梅掩其画,并以画掩其多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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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半园记

  余蹉跎半生,潜伏兼半世。世过半百,乃于今年(壬戌)之半,出台湾、渡重洋而横航吴淞,远望云山俶诡、波涛恢洪,则涉东海者半、涉黄海者亦半。既历中秋、届重阳──一秋有半;由娄江而北江、中江,西溯扬子大江,过天门而皖江、赣江、赤壁、鄂江,因而达巴陵、下巴江,则涉长江者过半。其间泛太湖、宿东山,揽鄱阳湖、宿庐山,浮洞庭湖、沿君山,则涉五湖又过半。于是行径半妥,小住于汉江。绝汉水,泛汉阳月湖;因盛君蓼庵,识李君仲青,驱车绕汉口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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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日,出汉市,饮于李君家园,则有半俗、半僧、半而应奉、半生熟魏。先时,园菊方尽开,馀花则开谢大半;问其名,曰「半园」。问其旨,李君作而曰:『余处半清、半浊之世,遭逢半治、半乱之时,荐更半君、半民之国。家世则半晦、半显,家庭则半读、半耕;家居为半村、半郭,兄弟则半宦、半商。余乃半儒、半史,半介、半通;而是园宜半寒、半暖之天,距半市、半野之地,多半春、半秋之花:爰以「半」名。愿有记』!
  余曰:『是则「半」之时义大矣哉!习凿齿称半人,员荣期名半千;王大年署半隐,王安石号半山:此古之乐居「半」者也。明末有龚半亩,清初有惠半农,近时有孙半樱:此今之愿为「半」者也。君之园,半今乎、半古乎!牟尼半座,「论语」半部,烟霞半坞;君之思过半矣。王大年避宾客而置半亭,王安石抗古人而争半墩,萨仲明避京尘而营半野;君之园无所避而置、无所争而营,其为「半」也益谹。余寓申江而游半淞、上虎邱而游半塘、驻江西而问半桥、过池州而望半岩;今来汉皋而止于半园,其为会也半日。回忆故山有大半天而宫小半天,山半宜茶,而不同半园宜花。余将再游河南、山东、燕南、赵北,出塞垣、下渤海而南游会稽;则今至半园,为中行半途至人。于是循芳草之半阶,指荼蘼之半架;引半温、半冷之清泉,为半阴、半晴之灌溉。由是,园之中无遗憾,「半」之义无馀蕴』。余乃半揖而出,则月已半规、日已半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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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鹤斋选集(二)
  文 选(二)
    骈 文
   郑成功论

  南渡君臣,苍黄一局;偏安社稷,瞬息五噫:有明一代之河山,竟无半抔之荒土!虽史公义烈,金陵之王气无存;瞿老孤忠,缅甸之蒙尘亦远。纵成海上之一军,岂有崖山之片石!是故君存与存、国亡则亡,大事崩颓,已同流水;孤臣哀愤,惟付烬灰。从未有乾坤已老,头触不周之山;沧海永更,口衔精卫之石:缠绵三十年馀之久,开拓八万里外之遥──正朔悬诸共和,空名系于「永历」;鲸鸣蓬岛东西,豕突大江南北:如延平王成功者,竟能志踵文、陆之为,力绵、炳之祚也!
  当其时,李逆犯京师,思宗殉宗庙;明社已墟,江南不保。唐王以弹丸之土,希白水之功:杜宇无声,空呼望帝;苌弘有血,竟欲支天。赐姓循李绩之事,驸马虚桓温之名!少年公瑾,江上视师;文学秀夫,闽中立帜。射钱塘之弩,劲臂三千;沈寿张之枪,孤军五百。黄旗紫气,竟鸣鼙鼓乎中原;锦缆牙樯,遂洗甲兵于大海:可不谓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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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光华复旦,宇宙重新:一统神州,非虫沙所能突;万年磐石,岂螳臂所可撞!我国家神武不杀,群黎则筐篚而来;威声远扬,万国则辇琛而至。磔蚩尤于冢上,臣箕子于周京。成功虽忠义夙怀,号咷不已:喑呜所激,气愤风云;叱所遭,飓生海岛。无如汉业已成,唐基丕建:金瓯无缺,不妨宏域外以包荒;玉玺有归,岂能向寰中而蹩躠!一发千钧,泰山累卵:信愚公之愚,蚁力撼山;夸父之夸,跂行逐日也。又况唐王新立,我兵长驱:扬州风鹤,无非鼓角之声;瓜步锋烟,尽是旌旗之色。兵及金华,王发延平;公虽倡勤王之师,事已成瓦解之势。楼船六百,俱作降幡;甲盾五千,无复战志。而翁竟去,欲为杯上之羹;童子何知,独领军中之队!一茎劲草,当无限之疾风;半死枯桐,作后彫之奇节:此公之难,一也。既而唐王告薨,桂藩继位。造次立君,臣民之疑信参半;流离践祚,朝野之拥戴皆虚:故观生树同室之戈,绍武蹈靖江之辙。蛮触之邦,竟成两大;勃豁之妇,乃奉二姑。公独纯全无贰,专壹靡他。前尊隆武,后奉永历;不立异以速亡,不居功而跋扈。笃恭后主,幸神器之有人;奋武前驱,恐崇墉之难守:此公之难,二也。值国多艰,遭家不造。数载鲸鲵,外有必涂之斧锧;一朝狗彘,内无可绍之弓裘。公之父芝龙,甘弃南畿之封,欲作北庭之服。虽顺逆能知,未敢久稽天讨;而从违先谬,何能无负君恩!公独深明大义,断割私情;负家而不负国,报主难以报亲。衔衣泣谏,挽袖哭留。堂前赐玦,伤心彼昊之非;臂上涅铭,抱痛所生之往;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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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之难,三也。及夫天鉴孤忠,帝容蛮蠢;特许投诚,远招纳款:茅土之封可卜,富贵之事可求。国破君亡,既异负心而苟活;时移势尽,亦非反面而事仇。青史之评安在?天下之论亦宽。而乃肠如铁石,愿作断头将军;汗出丹青,不为屈膝男子。黄道周之殉志,史可法之陨身;既无独而有耦,复殊辙以同归。有明遗臣,而公逾烈矣!
  悲夫!天荒地老,公为只手之扶;海宴河清,公作末流之梗。首阳虽烈,逊此义旅一枝;靖海诚荣,安得英声千古!岛屿遐栖,炎荒遥拓;虽为当时巢窟之居,实为我国荆榛之辟。迄今鹿耳波涛,秋风吐忠臣之气;鲲身星火,夜月明烈士之心:而江山似绣、田园如错,抑又想见公之雄概、公之经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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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许大兄存业自台湾归温陵序(乙酉戌月十二日作)

  奋志功名之路,击楫渡江;著鞭利涉之场,乘风破浪。本期夺锦归来,明是龙之可信;孰意白衣还去,怅化鲤之无从!俱为同病人,我怜君,君亦怜我;将握分歧手,宾别主,主亦别宾!
  吾友存业,巧于为文,拙于造命。词是制科,偏薄揣摩之季子;体非险怪,却遭帛勒于欧阳!是以著黑貂、鹔之裘,身愧一衿;过鲲鯓、鹿耳之区,足经三刖。然而胸怀旷达,未尝搔首问天,答「离骚」于屈平;气概英豪,岂效书空作字,惊怪事之殷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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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田糊口,不辞学究之名;瓮牖栖身,常聚风流之客。
  时维九月,节过重阳:西风忽忽,冷然善也;逆旅萧萧,不亦悲哉!月认故乡,忆深闺之独看;花开异地,怜儿女于长安!频惊客枕游魂,恨梧叶之飘来簌簌;几极江楼远目,怨估帆之飞去悠悠!未免有情,云何不去!而况当归半束,宜念药物于高堂;附子一缄,敢见平安而投水!重功名、轻骨肉,绝衣为将者,名教罪人;薄华膴、厚天伦,负米承欢者,圣门高弟。虽爨下之薪火不虚,而堂上之盘匜谁捧!于是毋忘母线,细收游子之衣;但愿人归,不打石尤之浪!
  仆碌碌庸才,閒居养拙;嶙嶙傲骨,闭户眠书。而俗眼无知,妄被阮狂之号;何世途多隘,难容陈气之高!乃孟郊性介,逢韩子而交欲忘形;王粲年卑,见蔡君而迎几倒屣。耳热酒酣之际,击剑谈文;漏残烛跋之馀,挑灯对奕。今虽作天涯之别,夫岂乏后会之期!所望壮志不磨,他时努力,共争牛耳于中原;伏愿雄心长在,异日有为,同展骥于别驾!无为歧路,徒作沾巾;已是阳关,更期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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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愤酷吏某令详文(乙酉仲冬下浣作)

  看得豺狼当道,黎庶难逃肉食之灾;鹰犬得权,闾阎乌有覆巢之卵!荆棘在门庭,棠不垂荫;蒺藜施草野,葵孰倾心!虽漏网于刑书,鞶带未褫;合严诛于笔削,斧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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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
  如市井无赖──寅缘入官之某令者,目不识丁,书尝讹亥:捧大笔而如椽,欲成画虎;吮墨毫以至秃,未解涂鸦。本江湖之荡子,作垄断之贱夫:则一副穷骨,得免沟壑之填;三顿壶飧,亦足风尘之愿矣!乃辍耕陇上,妄怀富贵;辱在泥中,遐想风云。遂卑躬屈膝,奔走公卿之门;纳粟奉钱,觊觎簿书之吏。
  然使一行作吏,不忘本来;七品膺身,常思报最。政简刑宽,雨露滋桁杨之润;行端志洁,冰霜贮壶玉之清。中牟令之驯雉,桑下可依;范史云之生鱼,釜中能跃。则牧羊小郎,尚可拜官缑氏;彼弄陋子,何妨为宰偏隅!虽铜臭逼人,难免搢绅之刺;而锦衣学制,却知操刃之方。即或稽懒是耽,陶甓不移;积牍任其纷披,垂帘酷好閒寂。嘲风弄月,徒栽满县之花;临水观山,不顾盈庭之草。左持螯、右执杯,置监州于度外;履化鹤、杖挑钱,弛保障于治中。素餐尸位,固有玷乎清箴;饭袋酒囊,亦无伤于赤子!何乃以刻为明,苛政猛如哮虎;因奸滋陋,阴柔毒似李猫!寡嫠被侮,岂徒执臂之羞;文士受殃,奚止投流之很!吉之网、罗之钳,锻鍊难宽夫疑罪;鞅之镬、周之瓮,坐连遍及于无辜。滋恶草以伤兰,弃良苗而养莠:此不特齐廷之滥竽宜吹,抑且吾邑之眼钉宜拔者也。又况干大典以取戾,在律章所不容。就地取民,乃军饟之偶急;捐私助国,亦人意所乐输。而彼则借以肥贪囊,卖丝籴谷,剜肉及于田家;因以售钱癖,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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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官,竭脂及于市贾。假勤慎之名,惟觉趋承恐后;广苞苴之路,竟云暮夜无知。是以强寇起,夺关而来;剽盗鸠集,捲席而去。哀鸿不胜其蹂躏,硕鼠尚安于贪残!父母官为盗之魁,催科役尤贼之甚。乃知叔庠不来,虎难远渡;谢令不去,鹰且饱饥矣。
  惟兹刻酷,昭昭可考。律以败官,其罪犹小;责以病国,其罪匪轻!昏墨贼杀,服当皋法之三;殛窜放流,罪在舜刑之四。苟希文之笔不勾,一家泣,何如一路哭;叔向之刑偶蔽,三恶在,安得三利加!故欲处其罪,大则置诸螭魅之乡;或稍宽其诛,小亦夺其红绶铜章之印。断不可因循姑息,使饕餮之鬼,擅登宓子之堂;襟裾之牛,妄戴褚公之伞也!
    (此乙酉仲冬作也。是时纳粟之例盛行,于是市井奸人莫不敛钱捐官,因而责偿于民;故四品以下,鲜有读书人为者。视宦途为利市之场,以赤子供老饕之饱;国家之忧也。邑令某,亦纳粟得官者,贪婪无状;因借此以泄公愤,亦以见朝廷捐官助饷之非计耳。丁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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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澎湖赋(「洗尽甲兵长不用」为韵)(丁亥闰四月初四日)

    澎湖屹起大海之中,五十屿;大岛三十六,澳五十五。怪石嶙峋,奇峰崒嵂;山山相抱,水水相环。大海无风,波浪自涌:洵壮观也。考之舆记,如云梦、如龙门、如北固、如小孤、如金山,皆拥水为山称天下巨观者,然不足方其形胜。惟九疑山九溪回互、九峰对峙,洞庭山外包太湖、中耸七十二峰:差足髣。而方之海外具区,则又不足称天堑矣。其水远通诸夷、近接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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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内地之外户,为台地之辅车。故施靖海攻郑氏,破台湾必先破澎湖;蓝军门攻朱贼,得澎湖而遂得台湾:则其为国家要害,又不仅在形胜已耳。其地为禹迹所不及,中原人罕得至者,至隋始略其地;故古人鲜有题咏。唐皮日休有七绝一首,略而不详,未足备考。爰不揣固陋,聊为蠡测之见;愿览者毋徒其形胜已也。
  天堑雄开,神山洞启;峰直插空,波回竟底:蜃楼明灭之区,鸥国浮沈之邸。三十六岛,日出日入,阴背台湾;一十二辰,潮落潮高,声通澎蠡。胜地特钟外海,看飓风怪雨奔驰;奇山不入中原,任骇水惊涛挥洗。舟人告余曰:「此所谓澎湖也」。
  向者鲛路未通,渔舟无引;鳌背架高,鸭头地窘。闭洪荒之世界,谁来异域之航!隔缥缈之烟波,不接中华之畛。指虎井、鸡笼之屿,杂遝难分;望鲲身、鹿耳之窝,苍茫无尽。迨乎使槎来游,禹樏载扱;弱水渡而潺湲,回峰起而岌嶪。探河源于昆野,云横白马之江;穷鲛窟于遐荒,月暗黄牛之峡。数齐州之九点,城建红毛;耸太华之三峰,山高赤甲。何意妖氛起,小丑兴。施跋扈,肆欃枪;沙含小蜮,浪喷狂鲸:越子射钱塘之箭,胥涛沸吴门之声。教战昆明,劫灰长在;兴戈赤壁,燹火频惊!鼍鼓逢逢,冯夷凌波而起舞;鲛师阵阵,象倚浪以横行。娘妈宫前,蛟龙未斩;将军屿上,鱼皆兵。既而祸水无涨,海波不扬;作百川之砥柱,注万顷之汪洋:越唱吴歈之曲,十洲三岛之傍。屿问姑婆,争停巨舶;津非妒妇,常过馀艎。萧萧水国之秋,滩开蘋蓼;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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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皋之树,家种桄榔。雁浦鸥沙,潮既回而岸阔;渔庄蟹舍,日将落而天长。曲曲湾湾,苍苍郁郁:一岛一峰,出没奇崛;半水半山,回环萃屼。果叶竹篙之,浪色玻璃;红罗乌嵌之波,天光蓝蔚。桃花水涌,流接若耶;杨柳涨高,舟通馀不。则有访边域之风,献河清之颂;隶中夏以广九州,欣我王之大一统!蟹渚鳌矶,处处云移;蛟浪鲸涛,层层雪壅。江山半壁,为瓯闽来往之津;城郭千家,备台地屏翰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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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募浚鹿港溪启(水本曲,迤鹿港街涘入海。光绪戊子,再决乌鱼寮,直泻;故绅耆堵缺口、浚旧湾以复之)
  鹿溪源导东山,流归西海;莺脰一湾,鸭头十里。水必曲行,波防径去;倚楼台而趁渡,迥岛屿以通津。腰屈垂虹,常聚江山之秀气;坞成偃月,时挹河汉之清流。固知武彝之溪,因缭绕而成胜;迥塘之水,憎直泻而无馀。夜潮落而早潮生,春涨平而秋涨阔。两岸人家负汲,无资于浚井;一川宝筏遄征,何患乎迷途!是以估帆片片,寻路而来;画桨双双,问流而至。牵屋树以系船,望人烟而鼓枻。家多近水,欣得月之常先;岸可登舟,喜随潮之能早!迥环左右,曲折东西;分远势于三巴,浸长天之半壁。贾舶官艘,咫尺通五都之货;川桴河苇,盘旋接万里之人。岂不以西湖水满,能安范蠡之居;南海潮通,足结昆崙之市!桃源不远,只在前津;辋水非遥,尽堪别墅。固利济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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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实钟灵于百世。而乃燕尾分叉,鱼鳞涸辙。地异黄河,亦崩瓠子;害同沫水,遂决离堆:泻迥波而直出,泄曲沚以横流。本在一泓之间,移诸二里之外;彼沟盈而此沟涸,近浦陆而远浦沈。渊底骊龙,失其故窟;沙边鸳鹭,丧彼旧乡。遂使东来之客,遥登滟滟之滩;西渡之夫,相送劳劳之渚。门前雪满,无复寒流;矶畔星稀,惟馀剩水。跋涉则甚疲津梁,变迁将遂成壑谷;既山川之失色,亦草木之厚颜。况夫闽疆粒食,资海国之转输;瀛岛丝麻,待内邦而济用。有是溪而捆载不艰于远涉,即归移无患夫迟稽;取携甚便,负戴寡劳。桃花浪起,人喧晚涨之声;瓜蔓水生,客待春江之渡。近可送夫剡藤,远可通彼吴纻:则省征商之费,一也。若其廉泉所被,沾溉万家;曲水之流,祓除百恶。老翁抱瓮,挹注无穷;童子携瓶,溯洄匪远。浣花溪上,濯美锦而逾鲜;曲麦波边,酿醇醪而弥碧。调符无需于剖竹,饮马不事乎投钱。在泽能甘,同南阳之菊水;出山不远,似醴县之梅泉:则利居人之用,二也。鉴湖载塞,会稽受灾;甓社不通,高邮蒙浸。浚是溪而蓄泄有资,雨旸无患。郎官之湖,潴汉阳城中之水;语儿之泾(可读去声),疏石门邑内之流。晋阳无没版之忧,绛县鲜沈膇之疾。筑似宣房,不虞垫隘;出同汾浍,可畅山洪:则远水潦之害,三也。
  今在月令杠成之候,正值天时潦尽之秋。钱塘可射,须储铁弩之资;葑水欲治,未备镃錤之具。事实关诸一邑,责匪系于一夫。导流入海,岂穷数斗之泥!挥锸为云,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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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千工之费。愿我同人,各破悭囊,共襄盛举!迥狂澜于既倒,涤积淤于将来。岸阔波空,映落霞而一色;沙明水净,涵返照以双清。复往日之旧观,发当年之佳气;庶行旅慨乎沧桑,而市廛亦不更夫景物耳。
  噫嘻!合浦风清,还珠渊于既徙;零陵政厚,生石乳乎已枯(是时刘帅添设关卡于此,故云)。从来川灵之效命,大都视人事为废兴。然而移山有术,感愚公之志坚;填海无波,知精卫之气锐。贾让之河可复,郑国之渠必开。况鹿渚本有可浚之基,实无难修之事。约束堤防,所争雉丈;纡馀水道,祇欲蜷连。负郭为川,宕一天之风月;傍村作汇,收两面之云山。此日不辞钜艰,后日终蒙美利;勿徒乐成,不思虑始!
  是为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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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鹤斋赋(庚寅花月既望作)

    (东方朔避世于金马门,以朝廷为寄者也;苏东坡自号曰「寓公」,以天地为寄者也。予托其意,名书斋曰「寄鹤」,以书斋为寄者也。上视二公,渺矣小矣;而其为「寄」,则一也。项斯诗云:『养龙于浅水,寄鹤在高枝』;斯岂高枝乎,则曰「寄」耳。作「寄鹤斋赋」。)
  琅环福地,穴秽窱洞天;人如蛛隐,谷异莺迁:匪一枝之可惜,数尺以易安!无连云之大厦,惟容膝之一椽。志存千里,梦入孤山;乃瞻衡宇、拓骚坛,为乾坤之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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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世于达观。饮啄清虚之表,浮沈时俗之间;居将随凤,出欲翔鸾。凡鸟无题门之诮,对鸥有扫榻之閒。
  客于是过而问之曰:『子之名以「寄鹤」也,于义将奚取焉』?主人乃起而告之曰:『子未知夫鹤乎?吾语子以心曲。当人世之变迁,似浮云之过目;方出处之乘时,若翱翔之择木。惟一尘之不染,斯千仞而难辱!苟所入之怀居,将高蹈而奚托!境无累于纷华,情自怡于寥廓;朝跂仰于云间,夕归来于盘谷。动则轩轩,静犹落落。繄斯鹤之处于山林兮,婆娑其羽,睍睆其音;虽垂回溪之翅,终存霄汉之心。肉膻无所汨其志,矰矫无所撄其身。尝三年而不语,冀一鸣之惊人!视栖迟之岁月,如瞬息之风尘。其来也难测,其去也难寻。人之慕之者,无徒视乎枪榆之阴!鹤之止于藩篱兮,似往而复,若速仍迟。清风鼓其翼,芝草疗其饥;盼山川之晻暧,望云树而缡褷。涉鹏程而未至,入鸡伍而不宜;将飘飘以长往,讵矫矫之可羁!看氋蒙童之不舞,祇惆怅于片时。若其风云生于足下,霜雪入于毫端;一举而知岳嵩之近远,再举而识天地之方圆。回翔江皋之上,税驾昆崙之巅;寻瑶池之俦侣,作蓬岛之神仙。向之悲于铩羽者,今已丰满而高骞。上蟠无际,旁绕无边;俯视人世,如一撮然。倘倦飞而知返兮,辞帝乡而款款;为宇宙之逍遥,为江湖之疏懒。引麋鹿以为群,援鹪鹩而作伴;两间实游戏之场,三岛亦遨游之苑。造化起于无心,云烟生于瞥眼;既离世以绝尘,遂高踪而远遁。而是斋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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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之窝;即是斋也,为忘忧之馆。鹤兮、鹤兮,如行云之在空,方一舒而一卷;子无河汉乎予言,而恨知鹤之甚晚』?
  客乃起而对之曰:『小人固陋,未睹雌雄;因子以知鹤之玄远,遂因鹤知子之行藏。子之处于是斋兮,如鹤之栖于樊笼;子之养于斋中兮,如鹤之待乎秋风。虽咫尺而可万里兮,如鹤之一朝而戾于太空。鹤之洁以全真兮,子之静以持躬。吾请为子结白云之室,筑紫石之宫;种听鹂之柳,培止凤之桐。俟子之息肩兮,与鹤偕来,老于是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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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楼赋

  余有小楼,西望沧海,东视青山;落霞三面,流水一湾。余尝偃蹇,啸傲其间;月傍窗而皎皎,云出槛以閒閒。帘虽疏而犹捲,门何敞而不关;妨近身之乌帽,捎远岫之螺鬟。天低人立,树耸墙攀;扪星而剑光若接,临市而尘气常删。无今无古,时出时还。
  风雨庇于一椽,图书堆于四壁。朝唤卖饧之箫,夜闻折柳之笛;城高而漏不长,寺迥而钟频击。玲珑数面之青,界破半空之碧;月入无猜,云藏有隙。异弘景之三层,似陈登之百尺;看山移庾亮之床,听雨拖阮孚之屐。气放能高,眉扬奚窄!度岁月以常宽,俯乾坤而自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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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安酒鼎,乃措茶铛;琴书位置,几席经营。鸠扶筇以偏稳,燕巢幕而不争。墨磨人而亦短,榻坐客以何宏!一角云山之画,四时风月之评。循栏路曲,倚幌烟平;雾围窗而作纸,书拥座而成城。抚景则江山非隘,写情则霜露皆清。
  于是延酒客,进吟宾;临碧落,扫红尘。座中拄笏,杯里漉巾。门碍拂云之鸟,窗争看水之人;月悬台以为镜,花入户而当春。消閒之棋不倦,刻烛之诗常新。莺藏柳亚,燕向帘瞋;风飏酒家之旆,云堆坐客之茵。鹤虽飞而犹返,蠖何屈而不伸!栖迟吾傲骨,廓落我閒身。
  凭阑徙倚,明霞千里。斜看数桁之山,平望一泓之水;峰嶂当头,帆樯可指。浦远沙圆,村凹树起;谁家之户双鱼,何处之墙低数雉!谽芳草桥,隐约杏花市。王仲宣极目天涯,李太白放情江汜;虽时地之不齐,讵襟怀之难比!
  况乎秋烟秋色,春雨春风;棂疏向北,帘捲朝东。砌接数寻之树,檐连十尺之桐;鸳鸯堕瓦,鹦鹉开笼。落花满地,游丝在空。试登高而一览,觉清兴之无穷。晚潮浮前之白,夕阳拖隔院之红;窗虚而云不懒,天远而山疑童。柳影花阴之外,酒旗香径之中;居如巢父,人是山公。
  馀怀未了,閒情窈窕;镜里无花,枝头有鸟。菱芰看莫愁之湖,芙蓉隔忘忧之沼;草当磴而青迎,梅扶梯而翠袅。半帘之梦沈沈,一枕之风悄悄;灰烬炉温,香残篆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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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弹而弦韵常高,茶沸而泉声亦小;看竹雾之罘罳,听松涛之缥缈。氍毹贴地以氋茸,瑁补窗而窊窅;倒影徘徊,浮云多少!书床榻笔之间,碧汉红墙之表;尝寒夜而仰望,不觉霜天之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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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峰赋(以「玉笋瑶簪排空无际」为韵)

  有五岳游人,夸于蓬瀛仙客曰:『伊南山之嶪岌兮,吾遐其瞩;伊北山之嵯峨兮,吾快其欲!伊泰、岱之蘖兮,吾驰其观;伊华、嵩之崭岩兮,吾驻其足:藐济州九点之烟,小武夷九回之曲。不数九嶷之青,亦隘九江之绿。当其奇峰参天,岧峣断续;日出而赭如霞,雪消而森若玉。游之者目迷,览之者神忽。既或轾而或轩,亦一凹而一凸。有七十二峰之横斜,有三十六峰之出没;朝飞万朵之云,夜挂千竿之月。内有琼楼,外有银阙;高插汉霄,秀横吴越:人间莫比其崔巍,世外难形其突兀。自以为观止斯游,不复求夫古碣!愿停隃岭之轿,且拄看山之笏』。
  蓬瀛山客闻而听之曰:『游则远矣,吾谓子嚣!子徒窃人世之屐,而未驾域外之轺也;子徒插红尘之脚,而未睹赤城之标也。吾且与子说方壶之胜,为蓬岛之招;则有凌空万仞,矗立九霄。俯天风之漭漭,临海岱之迢迢;出扶桑以外,极溟渤而遥。其峰之森排兮,作瀛东之砥柱;其峰之皎洁兮,落天半之琼瑶。其为状也,峨峨嶪嶪,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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嵚。或连或断,或仰或临;或奔若兽,或逸若禽;或俯若偻,或立若喑;或赤若,或黑若黔;或背若相去,或向若相寻;或秃若露顶,或庄若整襟;或端若执笏,或跽若献琛;或峙若扶鼎,或两若对斟;或怒若赴斗,或愁若行吟。日出若负曝,云停若就阴;海澄若对镜,雨作若承霖。九老若同宴,十朋若断金;六逸若兰谷,七友若竹林。或若老翁携杖,或若童子抱琴;或若高人散发,或若朝士脱簪。或参与伍,或耦为侪;或三成众,或驷相偕。或寝若虎兕,或蹲若熊豺;又为龙拿雨,又为豹隐霾。又为莲花六朵,傍有三五莲娃。为之历而数之,知九十九之变幻,峰峰俱佳;金茎不足方其耸峙,玉岂能喻其遥排!赤日之浴,丹霞之烘;澎湖之外,瀛海之中。名不奇乎五老,山何数乎八公!五十四澳之波涛缥缈,三十六屿之烟雨朦胧:皆海上之佳胜,而不及九十九峰之玲珑。子苟安于故步,得毋疑吾言为谈空』!
  五岳游人闻而骇之曰:『吁吁!五岳吾游其顶,九州吾涉其区;既尽人间之境,乃闻世外之殊。张骞之所不到,徐福之所未踰;岂巨灵之所擘,为天帝之所娱!何女娲之莫补,缺大块之一隅!夸父过之而骇汗,羲和见之而踟蹰。今而后将舍近图远,夫何敢以有为无』!
  于是相与挂海上之帆,鼓云中之枻;九霄为御风之行,九面作望衡之势。认香炉之峰,指烛台之裔;地载沈而载浮,日如明而如蔽。云头露剑锷之高,波底衔芙蓉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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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人于是指之曰:『此九十九峰也』;向太空而摇曳。但能睹其一二,末由穷其涯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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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螺柑赋(以「霜柑篱落寒初熟」为韵)

  叶披鸭绿,衣带鹅黄;琼肤作实,玉液成浆。圆含瓜瓣,密锁莲房。夕阳淡笑,曙色新妆;海天之树,瘴雨之乡。人传仙种,家近溪庄。团团带露,颗颗擎霜。
  有客问讯,异味閒探;西螺之地,北斗之南。尝其佳品,是谓芳柑;解颐而试,挥麈而谈。睡馀初起,酒气微酣;嚼其新液,香味醰醰。可以清醒,亦以解憨。
  故人别时,相见迟迟;聊摘一簏,远以为贻。洞庭之果,江陵之枝;无其露汁,逊此冰肌。黄襦初脱,白乳如糜;佳人试取,稚子争嬉。来从何处?回首一篱。
  寒风正遒,秋色初薄;成聚成村,一邱一壑。高压橘林,低偎竹箨;柿已红过,橙新黄著。疏密之中,葳蕤相错;点点霞明,累累霜落。篱下盘桓,晓露溥溥。
  溪烟酿透,野雾蒸酸;桄榔送绿,枣杏流丹。缀以金剪,承以玉盘;闽人午市,海客朝看。垂蜜堪煮,如饴可餐;沁肠雪冷,漱齿冰寒。
  昔年呈贡,曾进鸾舆;琼杯之畔,玉箸之馀。百果纷列,俱言不如;宿酲能却,薄醉能袪。九重亲试,宵旰之初。
  流膏剩馥,甘分蔀屋。渴者怀思,爱者佩服;貌似匀圆,味馀往复。常带严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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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炎燠;绮席堪尝,金瓯可覆。海峤之区,台山之麓;瘴烟乍开,园林新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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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螺柑赋(二)(以「霜柑篱落寒初熟」为韵)(甲午十一月十八夜半作)

  海天清果,村舍辛香;荔枝之后,橘柚之旁。亭亭兮千树,粒粒兮一墙;冷悬秋色,红殢夕阳。熟已几朝,葳蕤而含晓露;摘从何处,点缀而坠新霜。
  客有遥闻佳味,渴欲分甘;偶来山北,间过溪南。问西螺之胜,作东野之探。忽见千株、万株,家家美荫;果然三里、五里,树树芳柑。冷香淡淡,寒气离离;浓多匝叶,重欲低枝。绿穿云出,黄共烟垂;冷侵玉骨,凉沁诗脾。到处藤牵,累累而压瓜架;有人梯倚,采采而扶笋篱。盖其味之美,非仅梨浆;其品之佳,不同杏酪。非西域之葡萄,异西湖之菱萼。西川之芋栗不堪言,西园之枇杷不足若。誉驰闽海之天,名满富春之郭。倘携斗酒,咀来不觉凉生;试听新莺,尝尽几忘雪落。
  时则绿橘争出,红柿已残;枣初结实,梅未含酸:风吹而树颗颗,日照而见团团。蛮花犵草之乡,薰蒸佳气;蜑雨瘴烟之地,酝酿轻寒。乃有围炉饮酒,对烛读书;热肠之际,燥吻之馀。嗽其清津,醉意能醒;吮其玉液,梦慵亦舒。几回寒味,醰醲流甘之后;一座冷香,缭绕擘瓣之初。洞庭之山,武陵之谷;种亦有同,美惟兹独。含淡晕于新丛,点黄昏于老屋;树近桄榔,园围榕竹。记得故人遥赠,荷叶笼开;曾否佳客共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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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酿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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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哀词(乙未九月初作)

  伏波铜柱,一旦崩颓;大汉金瓯,九天掷破:望神州而不见,弃儋耳以何心!自坏长城,典午之孱王不少;无穷恨水,昆明之末劫何多!嗟乎!世外桃源,兴亡早阅;海滨桑屋,变态先臻。问万里之河山,讵一边之毁缺!奈何望帝声声,杜宇之魂不返;支天藐藐,苌弘之血空乾!遂使云梦具区,艅艎失水;洞庭震泽,榛莽迫人:指扶桑以下泪,对华渚而蒙羞。休矣、误矣,怨欤、悲欤!
  我思运有盛衰,时有强弱。故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咸阳帝基,沦于大一统。越甲五千,吴阊竟沼;齐城七十,燕师共隳。当五裂四分之后,在势均力敌之常。人心多散,大势难回:则割地求和,不足为宋高之耻;弃边为敌,未深为石晋之乖!岂有幅三万,竟丧自强之资;户口亿千,将为待毙之道!周平王之徙洛,一败而鬻其室家;罗绍威之坑军,九州莫偿其铁铸!今之台湾,已成弃壤:髯不作,扶馀是糜烂之邦;尉陀未成,粤服犹战攻之地。中泽之鸿散而莫之,姑苏之鹿游将奚适!昔之盛而迁陆浑,今之穷而事熏鬻:衣冠扫尽,既踰二百之年;头发几茎,复入五胡之俗。中华为伦类之祖,讵鲜英雄!天帝岂赐醉之时,未遑眷顾!交趾越疆之弃,知明代之德衰;珠崖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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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捐,笑汉廷之议拙!天堑虽远而奚为,函谷岂封而可守?钩爪锯牙之便,添其羽翼;长距利觜之凶,罹其罗网:索靖之叹荆棘,伯仁之泣新亭!
  我生不辰,彼人是哉!夫宋有章童,然后有南渡;晋有戎衍,然后有东迁。古未有奸臣在内,而暴敌不横行于外者!古未有征士在外,而鄙夫不牵制于内者!罄南山之竹,未足书秦桧之奸;翻北海之波,何能洗冯道之耻!国非后蜀,乃有世修绛表之李家;事本前因,岂真再生复仇之李闯(俗对古,盖时论谓「李某为李闯复生报仇」云)!一误、再误而孱势成,一辱、再辱而帝威去!谁料老成不死,反为亡国之妖;可知大厦将倾,殊少擎天之木!呜呼!灭秦之兆在李斯,降蜀之端归李昊。与回纥而结亲,仆怀恩之跋扈如是!嗾金人以入寇,汤思退之阴谋有然。变出于自东以合西,势同于图齐而诳楚;使能说葛罗而击吐蕃,则何妨断匈奴而赐大夏:故战之败在初而不在终,和之非在此而不在彼也。至于权宜之计,听诸守土之官。不忍寸土予人,奉祖宗以却命;将以一身殉国,似藩镇而有名。和之议,朝中许之;战之事,阃外专之。比金牌之召岳飞,尚称明主;较铁券之赐钱镠,倍有奇逢。海隅歌舞,如获更生;天外就瞻,将求再旦!幸而功成纳土,何止树观表忠肃之封;不幸而战挫死绥,犹堪执戟壮懦顽之气。胡为望风而溃,未陈先逃;魂飞于草木之兵,胆落于雷霆之震!小人既已化虫沙,君子亦遂成猿鹤。堂蜺覆水,谬诩浮杯;汉上胶舟,忘思进御。非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卤,实驽马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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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偾逵路之辕!军符既独握于中,兵事复不谋于外。靳刘备以豫州,置刘弘于蛮部。王昭远之指挥惟铁如意,陆士衡之败北有岸帻巾:事机之违,一日而千里;时势已去,俄倾已千秋。雕戈空横于下濑,铁弩无畀乎钱塘!见险而归,似弃师之范文虎;临危而遁,比辱国之李少卿:心非甘于覆餗,情实出于贪生。嗟乎!逍遥事外,彼为何人!荼毒此中,我将安往?
  东隅既失,桑榆收之晚矣!乃有平原义士,草泽俊英;精卫填海,武担作山。脱帻巾于地下,亲甲冑于行间;无所鼓舞而为,空为名义而起。军中祃祭,立茅草以誓师;阵上奋呼,指虚空而激众!颜杲卿为二十四郡之豪,欧阳澈吐三百数年之气。洋鬼为之寒心,岛夷因而止步。义旗所树,本色书生;羽扇频挥,清标奇士。岂礼失而求诸野,何名去而实半存!馌妇馈飧于垒下,耕农赴斗于军门。风落白头之馘,鬼呼短发之魂;献俘豆棚瓜架之间,夺马青草黄茅之地。禾黍已墟,保弹丸者三月;岩疆虽破,成劲旅兮一支。愿丧元以归晋,庶左臂而袒刘!无如崇墉久失,大敌长驱;烟尘雷电,金火风云。兵如潮至,人与沙屯;刈若草菅而不退,来比熊虎而并蹲。城陷睢阳,非张巡之守拙;陈奔关下,是翟义之势孤。长林荒草之间,殇魂泣月;溪水芦花之畔,战士藏瓢。东方气燄方张,南服鞭箠莫及:嗷嗷黔首,视异类为依归;夥夥黄童,仰彼苍而怅望!谁能择地而栖,未免向隅而泣!河在前而公无渡,痛方定而心复思。三分之势而亡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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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之棋难求其半。然而人事可知,天意难测;倘有谶于兴刘,尚可期夫复汉!南极而拱中枢,无损帝星之耀;东流而归大海,依然王谷之宗。即或拥藩自封,亦可筹边无患。无如长沙地小,非舞袖之方;道济粮空,鲜唱筹之事!进退在于维谷,雌雄悬于此间。倾耳而听佳音,虚无缥缈;拭目而观大定,想像依稀。未知待之何时,庄子有能毙虎;殆将迟之又久,韩卢于以获鹰。嗟乎!俟河之清,人寿几何?鹃声已兆于洛桥,鸲鹆殆辱于鲁国。吾侪小人,惄焉如捣;抑此皇父,乱是用餤!信乎处巢之燕,火未甚而先焚;何殊游釜之鱼,汤将沸而又沫。彼夫先时而去者,不知凡几;弃地而逃者,独何居心!吾恐鸣钟列鼎,狗彘犹不食其馀;曳紫纡青,豺狼亦羞入其类!
  台湾孤悬海峤,远际天涯;叩帝阍而无路,呼嵩岳以奚闻!千丈蓬莱,沈于弱水;百年海市,落诸罡风!锦绣江山,涵夕阳而西没;绮罗世界,散霞片以东飞。烽燹万家之色,鬼燐一带之烟:差如汴、洛两河,宫悬扫地;何似咸阳一炬,兵火烛天。桃花虽好,无避秦之路;兰芷云芳,失望楚之心:岂鹤胫长而可断,乃驴尾秃而又烧!韩蕲王之湖上,风景依然;岳武穆之坟边,山川非旧!麟洲凤岛,本来仙子之乡;鴃舌鸟音,今日侏儒之地:妖晕横空,流星到海。换河山之面目,芳杜厚颜;剖宇宙之胚胎,灵根泄气。故天界半边之青(台湾二月,天分青、白二色),地喷千年之碧;金精动土中(台湾生金),水怪鸣京下(京师水鸣)。既而海若遭祖龙之弓,山神受秦人之赭;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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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妖孽有由,变动非偶:蛟挟大禹之舟,狐穴建安之殿。
  嗟乎!登高避险,非所闻于桓君;卧柱求安,转见哀于庾信!弃尾闾为烂泥尾,使头曼占长沙头。长江未划,先铲君山;赤县未湮,遽填卢壑。未受白登之围,甚似和亲之辱!城崩杞妇,洒泪无救于车薪;河决宣房,聚灰难收夫淫水。谁为痛哭者,偕浮世以陆沈;我是伤心人,哀故乡之涂炭!辞曰:雷殷殷兮天冥冥,云阴阴兮蛟腾;高岸谷兮深谷陵,海有波兮河有冰。斧柯尽兮若木蔽,帝阍没兮不可升。扪天兮髣,逐日兮飙欻;我所思兮不可期,荡余心兮长郁郁。猿狖兮时既昏,蟪蛄鸣兮不可闻;大漏天兮下淋雨,不周山兮炀尘氛。望黄帝兮不见,痛乌号兮累累。坟俏何为兮啸我前,魅牵衣兮带腥膻。非接舆兮何首,非桑户兮何裸儃!沫妖漦兮波涌涌,溢枉渚兮水涟涟。出门兮傺,虎居后兮兕居先。孰弯弧兮踥蹀,孰罟擭兮钳?眺城东兮雪霏霏,傍山南兮风猎猎;环大地兮荆棘生,梦帝天兮恶魔魇。夕咸池兮朝榑桑,崇阳乌兮昼无光;有力兮羿、奡,不武兮仲康。余居此间兮忍终古,吊屈大夫兮望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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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指山铭(铭归化也)

  天有五星,咸北辰之是拱;地有五岳,唯嵩桂之独尊。故四夷皆隶乎中国,万方必系于中央。物恒归母,象有统宗。王畿之藩,厥有五服;苗民之叛,是用五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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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不顺而辅一君也。惟兹大麓,实悬斯义。五峰绵亘,统于一尊;有臂指相连之势,无手足乖盭之观。捧日扪天,肖匡君之巨擘;拂云弄月,界黎母之骈枝:山之蔽郡治也。
  山之南,番族也。郡民戴高履厚,已沐王风;山夷食土茹毛,未沐圣化。言语侏儒,同于洞獠;齿题雕凿,类乎溪蛮。三千年之区宇,始辟洪荒;二百载之帡幪,未知礼教。我圣朝宏度外之仁,顺自然之故:不设官以深入,惧或夭阏其天;不用兵以远驱,惧或虔刘其性。大矣哉!洵混沌万象而纲维八方也。乃无知蛮俚,时作啖人;可笑姎徒,相呼结队:乌浒以髑髅为饮酒,交西以皮肉为俎肴。洞胸不武,亦效披坚;缓耳无能,敢为执器!项髻徒跣而跳梁,贯头坋身而猎射:譬如跂行者为夸父之走,僬侥者慕防风之长。薄人于险,虽渐快于一时;倾巢而焚,将聚歼于转瞬:亦何愚哉!然而海外东鳀,岂有五兵之利;山中裸国,徒为五体之投。狗裔虫群,虽滋蕃而无用;竹男木孕,纵长大亦何能!所可恶者,汉人之莠,地方之奸:教狝猴以为舞,嗾虎豹而出山;输之火器,济其军锋。篁密菁深,既难于扑灭;锐精戟剡,复可以飞扬。是以睢盱为虐,闪尸作祟:乌合而来,几比蠮螉之众;猱伏而去,无殊板楯之蛮。不知我朝军威远荡,神武遐驰;前剿准夷,后歼苗匪。青海云消,扫尽欃枪之气;金川雨洗,诛残魑魅之魂。徵贰女子,传首而至长安;究不事人,革心而朝阙下:置伊犁为郡县,经西藏作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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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黔之猓,或改土而归流;荆、粤之苗,或逆天而立尽:盖莫不压头自扁,面为灾矣。惟台湾土番,榛狉无识,僸未不通。山中蛩駏,虽走而不遥;睫上蟭螟,纵飞而绝细。悯其蠢生,而容其嵎负:尝思以礼法驯兽居,以声音换鸟语;以冠带袪膏涂之俗,以趋跄易裸逐之风。故去年骚动,轶出杀人:虽稍示以斧钺,而不用其驱除。得以喙息山林,羁縻岁月;乃圣王地载海涵之量,非我兵车驰靷绝之然也。今日来归者,有西肴、十八儿、石加禄、京孩儿、大湖笼、芎蕉湖、软桥等社。望风悔罪,戴帝德之如天;感化投诚,愧狼心而无地!去日驻马此山,威震九天之上;今日受降斯域,泽深六诏之中。愿渐推而渐远,夷性无猜;且不柔而不刚,至仁有象!毋扰其性,郭橐驼之种树;惟简其约,高句骊之移风。五指山下,长免斧戕之临;五指山头,常有冠裳之过:是官斯土者之所望乎!
  爰循伊黎格登之例,而为铭曰:戴天知高,履土知厚;尔氓初生,兹山之右。山上有禽,山中有兽;依丛而栖,择险而走。不失其康,乃获其寿;尔番不常,何为作寇!我泽敷施,惟仁厥懋;不犁尔居,不焚尔窦。尔遂其生,麀鹿在囿;惟天帡幪,惟帝宇宙。暴不可为,愚不可狃!与尔维新,其涤厥旧!尔有室家,为尔造就;尔有田畴,助尔耕耨;汝能知学,拔尔俊秀;汝能知养,字而幼。不欺尔蚩,不朘尔富;尔或为非,亦不汝宥。万古斯言,视此岩岫;五峰巍巍,伊何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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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拟葺修鹿港书院及文庙记(乙巳十月初三、四日作)

  自昔鹿洞传经,隆道同于唐世;虎门通诂,右文俪诸汉家。文星东照,既崇梓橦之宫(庙祀文昌);道脉南来,遂绵徽国之祀(院祀朱子)。美矣哉!洵海滨之邹、鲁,亦域外之蓬壶也。簪缨辈出,黻佩衔联;习仪绵蕞,肄业分庭。数仞垣墙,依青山而作篑(院对群山,庙外一池);半泓池沼,引曲水以流觞。或驻鸣珂之队,堂中时有管弦;或停问字之车,地上恒陈俎豆:四处之烽火不惊,百年之威仪如昨。间或小丑跳梁,潢池盗弄;干戈偶起,礼乐依然。黄巾黑褚,匪残通德之乡;铁额铜头(用安禄山事),无损崇文之馆。岂有桧焚孔阜,壁经剥落于藓苔;水壅舜泉,石鼓沈沦于荒野:庙院芜没如今日者乎!
  夫乾坤俶诡,不伤两曜之文明;海宇缤纷,岂蔑六经之制度!秦政灰火,唾骂千秋;黄巢清流,悲惨一世。此惟暴君之稔恶,抑或乱贼之殄氛。从未有窃立国家,竟使文武道尽;割分土地,坐令人物气衰。荒仓颉之台,依稀鬼哭;禁西河之馆,彷佛儒坑者也。何乃鼙鼓声来,璁珩韵远;锡院典虚,圜桥事渺。痛圣水之湖枯,叹教山之柱圯!单于五部,入居汾、晋之邦;鹄仓九头,来据淮、徐之野:安溷乎赑屃碑前,系马于凤凰楼畔。鲜卑军士,析旌楔以为炊;板楯蛮官,破罘罳而倚足:遂使草玄亭毁,注易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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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关闽之香火顿湮,太乙之藜灯遂熄。经神萧条于屋漏,书库沦没乎淹中。兵燹万家,安见乡先生之室;枌榆扫地,奚论古有道之宗!鹿港地处奥区,逵临海甸;奓人烟则万瓦鳞鳞,诧人文则群才觺觺。蛇珠在握,孝标、孝绰之家;象笏盈门,王籍、王筠之弟。以故大雅扶轮,苾芬肆祀:鹅湖书院,课士于春季秋分;马阁(梓橦山名)文枢,流华乎光风霁月。乃尘惊三辅,铜鼓震天;师丧二陵,铁樯横海:皇威不挞于远方,王泽遂竭于下土。台湾既在割弃之中,岛屿无非纷糜之地;怅台笠于西京,等衣冠于南渡。槃猺蛋獠,来为沅水之官;笮长竹王,入作昆明之主。杏坛昏而无色,楷木郁其不春:又何怪鹤观荒凉,蒿榛没膝;雀觚零落,风雨败檐者乎!
  今虽鲸波渐静,沫初开;车鼻已离于讲舍,奥鞬亦去夫书楹──而时方尚猛,我犹修文:将无弥天冰雪,而偏户积鲛绡;灼地炎蒸,竟乃家求狐腋。冠裳卖剪发之邦,旒璪炫裸身之域。既南辕而北辙,亦昧地以失时;又况文峰既杳,藻棁胡崇!譬如神龙远逝,空描叶宰之宫;有若天马不来,谬铸玉堂之像。不知失路子衿,愈思夫城阙;沦荒伧父,弥眷乎家乡!敬董相之陵,门修下马;爱郑公之宇,闾扩高车。况在桑梓之中,可无观瞻之地!理鲁共废宅,载崇先代碑趺;拾钟意残铭,勿坠夫子悬瓮。
  嗟乎!古公和柔,几乎失国;太王仁义,驯至损疆。天下多故,文学首受其灾;时世已非,圣贤亦蒙其阨。然而人间金扣,虽有变于沧桑;天上玉楼,应无亏于盈昃。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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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螭兮曳蕤旗,神不唾兮倘来仪;愿四时之讲宴,歌朱鸟以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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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珠潭记

  台湾之胜,有珠潭焉。去九闉十由旬,居万山一冈秽艮。山绕一潭,当屏风之护镜;水环一屿,倚波心而点珠。蠡湖十里,有是孤山;雁宕二湫,无兹群嶂。图成扬子,即缩本之金、焦;写入洞庭,亦小型之君岫。重重峰锁,曲曲流通;境超世外,地接天中。尘客入之,胡麻失天台之路;居人聚者,鸡犬同武陵之风。种茶千树,亦种桃花;生稻满川,别生菱芰。忆在曩初,此为蛮窟;卉服巢栖,侏野处。青箬裹盐,黄蕉作饭;曾无墟里,悉是攸居。桐师叶巂,往还洱海之间;板輴竹郎,踯躅仇池之上。菁密而山深,峰回而水窎;妙绝修禊之场,等诸幽灵之閟。仙药所殖、山图所都,人莫得而至焉。迨夫昄章拓宇,王化改襟;或舆轿以踰崄,时冠带之沟通。五溪之蛮,徙诸别壑;八排之豸,入乎前山。山灵露髻,谷神开颜;峦看浮玉,水出连环。流澄山上,宛然天目之池;峰蘸川中,差比武夷之幔。水志方诸日月,山经谓近神仙;于是珠潭之号、日月潭之名,驰于世界。虽鸟径羊肠十八盘之路,游之难若登天;而龙门(临潭,有龙轮岭)、象鼻(去潭有象山)三百顷之渊,见者惊其拔地。
  余以乙卯季春约伴选侣,自二八水首途。一路青山,几重碧水;夕阳如画,娇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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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于焉驶轻车而上岭,循山峡以回盘。远近之峰,若迎若送;高低之嶝,或却或前。望浊溪之高泻,汹甚洪河;指清涧之交流,明如秦渭。既入山街,爰投野阁。月上危巅,夜来山雨;辨曙出门,冒云戴笠;车已断,乃换笋舆。擘水剔苔,别新眼界。挂半壁之瀑龙,俨同匡阜;走连峰之云马,不异岷峨。石谼之涛似雪,林壑之翠欲流。余与诸子,顾而乐之。境之奇,不知山之险也;景之变,不觉神之移矣。
  过水里坑(地名),陟土地冈(地名);登临平顶,已是云间。回视来途,依稀井底;载瞻前程,仍在天上。中间壑谷,竟多方罫之田;下界云山,浑作蚁封之垤。急询珠潭,则曰峨峨者,近是矣;然而淼淼,未遽至也。有客问名,惊眙视;遂居前导,愿主东方。入林已密,入山且深;仙蝶扶舆,灵蝉鼓瑟。再踰一岭(即龙轮岭),突见一白黏天、万翠匝地;而泓泓者在目中,青青者在足下矣。爰划独木之舟,携双桨而棹;循潭以往,望屿而登。飘飘乎,仙仙乎!南望则石廪堆云,疑衡阳之六柱;东望则岳莲矗地,恍华表之三峰。蹑谢公屐,恨未穿山;少陶岘舟,空来戏水。徘徊未已,残阳西下。石印北窟(地名),茅茨古巢;千岩万壑,望之而已。乃入水社村,宿黄山人家。兰渚胜游,虽未心满;桃源真境,幸已身逢!宿舂再来,俟诸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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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淡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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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忌九州之愿,禽庆五岳之思;予有是心久矣。而中原地棘,蓬岛陆沈;出门兴豺虎之嗟,茧足在鲛鲸之窟:惊涛可骇,炙輠良难!因思随地可游,何必昆崙之驾;有山皆好,况在沧海之乡。彼剡中烟水茫茫,而放翁思蜀;洛下河山嶪嶪,而白傅忆杭。贱家鸡、爱野鹜,斯好奇之过耳。余既探珠潭之胜,爰为淡水之游。
  岁维丙辰,时维首夏。风轮所过,乱岫走于轩棂;海岸偶瞻,远波浮诸树杪。忽绕山腰,车如旋蚁;迨穿暗洞,阵似长蛇。烟扬焆以漫漭,云窈冥乎虚空;田畴方罫,平野樛流。兵燹之痕,犹见荒烟蔓草;繁华之地,或存社树空桑。既而越凤领之崎(即红山崎),望莺哥之石。近枋桥,过梅坜(以上均地名):风景依稀,炊烟稠密;故城既铲,残郭犹存。鹤表不归于辽海,人物已非;蜃楼似起于登州,市廛咸改。雷塘之电闪闪,萤苑之星荧荧:则八达通衢,尚竞长春之戏;万家灯火,如游不夜之城。绮罗卒蔡,裙屐颁斌;人寻釜鱼之乐,士争巢燕之栖。车驱之、车驱之,余于是有缁尘之感、岐路之悲矣!
  爰乃陟圆山之阜,眺动物之园。梁悬天半,水界山弯;烟生丛薄,风啸林栾。地非上苑,乃寘豹房;射异长杨,亦开熊馆。金鸟丕鸟之羽缤翻,孔雀之屏綷展。奇头鹄鸧,是为西旅之獒;两翼骆驼,厥有条支之鸟。言语之禽,似来陇坻;笑啼之兽,疑出山经:余于是有禽荒之叹、匪博物之思矣。大好湖山,伊谁迫处;无多烟景,独自行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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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邈搜游窟,别由邃途;揽剑潭之澄月,泛芝港(均其地名)之清流。境真兰渚,水似苕溪。云山四面,沙草平堤;叠巘重翠,远波涵青。坳回路长,山随流转:古寺夕阳,争说延平故事(潭为延平王旧迹,旁有古寺);荒街野色(芝兰港有旧街),犹遗榆社香烟(有古庙)尔。
  乃循草山之麓,沁温穴之泉;壑流有烟,潢出如沸。山花、山草,缘涧参差;白鸟、白云,映波下上。羌亭榭以玲珑,递烟峦而出没。漱丹沙之渌,鲍葛皆仙;倚碧山之楼,匡茅未老尔。
  乃沿稻江、出沪尾,舟楫中流,人家夹水;黛绿涨天,涛痕上树。过狮首(水名)之洋,浪翻似雪;指鸡柔(山名)之屿,峰拥如云。既近港而山围一海,海环四山:三层之阁,重压翠微;双桨之船,近依红店。改隶以来,地闭不通;人多憾其废港,我乃喜其仙源。两岸清风,无鼓轮之火;一川明月,有卖酒之家。俯仰长空,卷舒云气;鉴水为楼,梯山结市。登红毛之古堞,望黑水之鸿沟。山上有山,园林高下;海边有海,天阙中央:亦净域、亦雄观也。所患孙恩海寇,来当水仙;兴霸江防,暴同山越耳。
  游兴未终,凭吊思发;离水而陆,易舟以轮。遂去虎尾(即沪尾山),亟问鸡笼。莅斯地也,则有洋楼四起,烟橹千樯;机关轧轧,电烻烺烺。余乃拾石磴以登山,言寻燹迹;俯市阛而望海,指顾战场:佛郎西之京观,日本国之兵房。龙旗何往?鼍沫长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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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秋风,萧条今古;早潮晚汐,呜咽兴亡!既而浮海一周,循山三荡;故垒依然,戈船异状。析木、天津之水,流去无回;琅琊、渤海之台,微茫可望!何时范蠡泛五湖之舟,安得龟蒙作三江之放!
  反袂归来,山川若送;摅思古之幽情,不禁因纪游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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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游沪尾

  四月之初,天气清和;微风扇暑,细草盈坡。余莅淡水,游兴婆娑。东望诸山,连云若锁;直比垒巘,晴霞绮错;峰高壑深,眺焉神徂!径回途远,裹粮维艰。附郭三街,虽华离成鹤市;圆山一阜,殆俶装作虎邱。无如嚣尘可厌,清境不存。徘徊遐瞩,且寻渔父之津;凭吊胜朝,何处郑王之迹?
  于焉傍水招渡,埼岸溯洄;艓轻于凫,天低近鸟。粲粲青山,远峰可数;油油碧水,空波不漪。泛明镜于中流,指翠屏而遄往。于时风浪交翻,涛涌白雪;烟尘不滓,岚拖碧澜。舟子曰:『过狮头洋矣,进则虎尾港也』(沪尾旧云虎尾)。一望浩淼无际,呿天地:东则大遁高山,跗连如宣岳;西则八闽巨浸,泱漭出鸿濛。砀硠乾坤,气涵万千;吸吞云梦,何止八九!鱼龙昼骇,乌兔宵沈;盼眄江湖,宛然蠡勺。
  迨乎入港,岛屿窊窿,洲溆岐互。两山对峙,陡禹门;一水中浮,汪洋裨海。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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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就岸,俯磴登冈;斜或坡垞,危或削壁。树若倒垂,屋尽高耸。郁郁云气,上起楼台;葱葱林色,蔚为聚落。荷兰古堞,尚剩旧砖;佛郎战场,未除血迹。倏忽沧桑,变迁城市;酒帘寥寥,木叶萧萧。轮船不航,桃源如在;俗士不知濯缨,舟子不知鼓枻。愧非宏景,宿高阁之三层;亦异周颙,循钟山之一径。星斗出于当头,波涛生乎足下;酒面江光,潮声人语。偃仰欲寐,忽睹天曙;乘流以至,御轮而归。
  回看海澨,漾作玻;顾见峰尖,环呈螺黛。羁栖不获,胪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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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游鸡笼

  古之鸡笼,远峙海隩;今之鸡笼,近倚山扃:古以山著,今以港名。烟涛俶诡,尘海不恒;而山水与风景俱非,人民与城市咸更:亦可慨已!
  澎湖外蔽,何来虎井之波(澎湖虎井屿,为施琅驻兵船地);台地岩疆,是处狮毬之顶(此为中、法战场)。广利之营已铲,伏波之柱无存:惟馀故垒一隅,萧萧芦荻;聊当丰碑千古,黯黯莓苔。徘徊四顾,流峙当前;山环三面,海出其北。人烟千户,在岭之下。西式之楼,嶕峣于阛阓;东人之舰,阗噎于洪涛。夕阳衔海,烟晕幂空;谁卖卢茏之塞,竟捐越隽之河!嗟乎!换二代之江山,泣逢铜狄;劫五丁于蜀道,祸起金牛:地利之饶,寇盗之赍也。遥望趋海巨山,是为鸡笼雪屿。郑氏交易之场,故城已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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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旧住之街,遗址亦墟。循山探洞,下山泛港;石梁锁浪,铁索樯。战骨累累,佛郎西之封冢;文鳞戢戢,东洋市之水宫:一留败北之痕,一侈满盈之象焉。食炭之夫,面涂若漆;淘金之子,手健亦皲。朝鲜高冠而卖药,琉球裸体以摸鱼;同是流离琐尾,失国堪嗟!独有碧眼红毛,雄风未沫;弱肉强食,兹可痛矣!蕤宾之铁,日鼓于洪炉;列缺之光,夜吐芒于蜃市。砥山作砺,环海为牢。取尽锱铢,用如泥沙;金钱填溢卢谷,膏血流出尾闾。民之憔悴,谁之永号!触于目者,俱足伤心;骋于前者,奚从适兴!倘使青山无恙,碧海不波,秋风木落,春水潮生。途有问津之客,市无杂贾之胡。渔舟三两,沽酒几家;白云送客,水鸟依人。污尊抔饮,击缶歌呼。入月眉之山,访鸡心之屿;不其倜欤!
  今日山川,已成息壤;承平花草,悉是前尘。台员山水重重,静僻者佳。谢山贼之游,尚当作健;张钓徒之棹,何日偕行?濡毫以泐,为之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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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跋「鸡笼纪游」后

  台员之兴,肇始鹿耳;台员之亡,厥终鸡笼。兴亡之间,感慨系焉!
  五岭、三山,水连马尾;八闽、九派,海判鸿沟:汉家以为圆峤,外国视为阴平。临斯地也,能不有芝罘台落、碣石柱沦之叹也乎!溯自甲申一役,佛郎再侵;地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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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涂殷血。维时军气未衰,鼓声能振: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五华峰头,风云助御。敌虽强梁横海而来,势将力屈垂櫜而去;而乃众士方坚守陴之心,大帅遽下撤退之令!淝水投鞭,而朱序扬呼于阵后;街亭画策,而幼常坐拥于山中:是何心肝,别有肺肠!遂使鸡笼失陷,狮岭分歧;牵动全局,危如孤卵。所幸胜气犹存,馀威未艾;彼敌之战死北崤者,亦莫得归骨南陵也。既而寇帅被歼,孱相议和;弃去藩服,复此弹丸。斯地虽颇设防,沿山尚仍荒昧;缥缈烟波,萧疏芦苇。渔歌唱而夕阳残,戍角吹而秋风起。星稀月落,刁斗巡更;云破海明,村垆沽酒。较之今日屋成墆霓、服炫丛台,市声鼎沸、车毂雷腾;不有喧寂之异、嚣静之悬也乎!
  当夫甲午之衅,乙未之春;海上交绥,盟坛喋血。平章蟋斗,柄臣蛇行;全台悉为弃壤,此地首入兵锋。百二十营之垒,阒若无人;十三家砦之兵,鬨乎忽起!剑门虚而敌入,栈道空而兵过。握符敝跬,刘曜无石勒之雄;弃甲于思,唐邕效蜚廉之走:覆庾水以籧篨,荀罃于褚橐。而此地之外军,已耑寻夫间道:或攀崖而上,则聚语于沙中;或摇橹而来,则露屯于幕下。迨入阛阓,已阅旬时;而官军尚布全台、民主远飏上海矣。嗟嗟!江山已老,沧海欲枯。英吉利之戈船,舟山可复;俄罗斯之瓯脱,伊里亦归。独此境似琼崖,郡同珠浦!闽、浙、粤三甸恃为近藩,燕、蓟、辽二都拱成远势;乃陷诸异邦,斥为外域。十六州之沦胥,有同割代;廿五年之星纪,不见徙躔!眺于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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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斜,浮于海而黄流东逝。鼎湖已杳,难为精卫之填;河水未清,空负申屠之石!
  追述游序,感甚哀骚!变柳子之纪近州、作谢翱之吊钓台是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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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少作「鹿港溪启」后

    (是溪自改隶后不治,十年来淤作平地,水从乌鱼寮缺口出海;亦鹿港之沧桑也。故跋。)
  是三十一年前旧作,有六千百馀户居民;时虽零替之馀,尚富承平之气:万货无徵,百川不禁。街衢五里,长亭、短亭;冠盖九逵,绿馆、红馆:三十六陂秋水,二十四桥春光。罨画楼台,一曲潇湘之舫;诗书薮泽,半川鄠杜之家:未之过也。余时踰冠,未历乱离;江夏谬许黄童,洛阳或推贾少。梦笔生花,爱江文通之调;浇胸见,敷崔亭伯之词。粉当日之湖山,垂后来之藻秀。雕缋乾坤,琢磨风月;罗「史」、「汉」于瓠中,出齐、梁于颍下。一邱、一壑,颇具典型;某水、某山,是成模范。故乡葑草,记同刺史之湖堤;近浦烟波,填作谢公之淮埭:固一时之盛也。
  然而浮世不常,河山易改;楚水方滋,吴台忽沼!中原未生荆棘,表海先阅沧桑。斯港之筑,甫过五年;外患之来,俄惊一旦!鸿沟之割倏尔,官渡之枯渺然;尧衢无击壤之区,史起失酾渠之智。馀皇一去,载老幼而渡晋江;仓葛大呼,弃王人以归戎索!遂至庐井萧条,风烟诡异:十里菱塘,鞠为畦圃;一湾莲泺,淤作平田。兔葵燕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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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至而生悲;雁汊鸡陂,春水生而不满:斯地方之变也。山川黯其无色,草木滋以厚颜;里息鸣珂,门虚通德。戎马蹀于郊坰,舟鲛守诸海上。酉辰溪畔,莫维江、浙之舟;丁卯桥头,不卸粤、闽之货:港口日以湫填,沙滩辄更横起。关榷几重,竭涸鲋鱼之泽;盐田百顷,锁封燕子之矶。以故雨水偶洼,则悬生鼆;洪流泛涨,则尽室为鱼。柳市、梅市,夕照荒凉;桃源、菊源,春潮萧瑟。地已变为断港绝潢,人复沦乎穿心披发:此身世之殊也。
  嗟嗟!回风不作,去日大难。霸城陵谷,蓟子训之年高;易水尘埃,荆庆卿之气短!五百落田横之辈,三千付徐芾之徒。朝朝逐鹿,中州方操同室之戈;夜夜啼鲸,远海遑恤周嫠之纬!诵旧文,惄焉心螫!伤人寿之几何,怅河清之难俟!珠浦依然,金墉谁徙!门前一水,自义熙甲子之初;泽畔独吟,溯湘累庚寅之岁(作启在己丑,浚溪恰在庚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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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关岭温泉记

  自彰化南下百二十里,踰诸罗东向十里,过山店、渡横溪又十五里,历数村而至于岭下。村路迂回,野市苍莽。车行水上,影堕溪间;登陟渐高,坡坨不断。路上山僧,清无肉相;云中野寺,远有钟声。将近岭,穿小隧;过二桥,俯重涧:凿山通道,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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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水抱山流,桥跨溪过;梁悬若连虹,涧激若游龙。壑深眩目,乱石槎枒;峰危压头,古松鳞鬣。空青画里,时有莺啼;断续林中,风来蝉语。碧山起于人面,急流挂乎云巅。黄山、白岳,宛在此间;勾漏、罗浮,忽逢海外。抵岭下,则温泉在焉。山回鸟道,径转螺纹;四面危峦,中方平坦。火穴出于山腰,热流分如壁带。清、浊两条,小乎泾、渭;薰蒸一气,汇作汤池。楼台夹峙于左右,溪桥垂接在中央。重重绣岭,虽异骊山、黟山之丹砂;浡浡蓬烟,竟无南淡、北淡之黄气(南淡水、北淡水,均有温泉,均出硫磺)。曩见福州温泉,所谓金带水、玉屏山者,固无此复涧层峦、峰回壑窎之胜也。
  是夜,星月黤黮,风雨暴至;自昏达曙,呿淜滂。山洪骤合,林木飞飏;惊涛拥石,陡涨奔云;天吴昼见,阳侯宵闻。怒于土囊之口,骇于榑桑之津。起视山坳,一火如轮;盖祝融与玄冥淬燄,丰隆与赤熛鏖锋。山入暮春,雨作穷冬。群湍烟喷,万石雷硠;浪花聚雪,滩砥泐泷。泉眼泄云,如荼如火;峭壁走瀑,如如龙。临危阁、危梁以遐眺,信山中、雨中之大观。
  越日细雨,岩径霏霏;拾磴三百,登山七盘。山中纸户,山顶蚕房。大石曰礜,小石曰敖秽石;远树若荠,近树油油。东望摩空之峰,不知其所峙;西望回环之水,不知其所流。前山云锁,后山出云。循山坡迤逦而下,非复石磴高峻嶙峋。下山浴泉,飘飘出尘;欲流连与青山为缘,奈馆价之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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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雨里看山,雨霁出山。凉燠互异,阴晴变迁;景不及眸,倏忽万态。处处山颓,时时水沃:青峰露缺,补以白云;碧涨喧潮,上于红树。及至前溪,则已桥折十架、水添一篙矣。
  入诸罗县,弥感烂柯之山;停斗六驿,仍厉随车之雨。同游五人,分道遄归。盖住山五日,途次三日;岁在涒滩、月在窒寎、旬在生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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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岭归途琐记

  视日晏温,出关岭门。一路天光,时晴时雨;四围山色,或晦或明。云阴破碎,树影缡褷。循涂以径下,望溪壑之弯环。蹑藉草,倚杖摩崖;高低逗遛,旋折邅回。松发淜髟秽争,石面狰狞;涧涛电激,烟谷风生。一行一顾,不知崚嶒;既抵峡口,车子来迎。驰驱十里,已远岩扃。原隰交互,陇畴迤衍;万绿攒萦,千翠横展。一泓溪水,雨过增高;百尺桥梁,虹垂下偃。撑筏过溪,后者在岸;爰入山街,小憩村店。遥指翠微深处,古寺僧来;将复火屐远游,青山路阻。载跋两程,爰适诸罗。驿通南北,市变东西;芜城雉窜,华表鹤栖。兵荒燹后,深谷高陵;地震灾馀,斜阳颓瓦。往时故家,都已零落;出门访旧,不辨巷陌。县廨久墟,甃剥红毛之井(即县治前荷兰井,八景之一);古陂何处?泥湮白香之湖(即城外北香湖;今塞)。培塿一阜,辟作园游;彳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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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止而观水。老友次逋,邀入酒楼;筵登肴核,无复山蔬。座有丝竹,依稀水调;门为脁四瞩,豁见五衢。酒阑人倦,夜午遄征;斗六途中,有电无星。雨翻如海,猛甚在山;轣辘不行,蜘蛛以俟。迨至辨曙,始抵彰化。山中云气,已散酒襟;路上雨声,尚撩清梦。
  同行五人,李君先归,老友林逋偕其止诸罗,及门洪子桢返秀水,余归鹿港;盖庚申三月下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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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傲吟杜诗序

  江湖白眼,阮嗣宗咏怀之诗;世界红羊,谢皋羽哀吟之韵。山残水剩以无情,花发鸟啼而亦苦。问义熙之年岁,伤心絺绘之章;对典午之乾坤,肆志和歌之地。罪我人无,招余有客:千古劫灰之内,竟有閒朋;一场鼓吹之间,遂多忙事。笑浮生逐鹿之夫,空为鹿死;似我辈屠龙之技,且效龙吟。于是寄傲诸君,乃有诗社之会;其人者琼屑多才,茧丝妙绪。明珠一寸,用为弹雀之需;金缕千寻,垂作戏鱼之具。或菊酒而催觞,或梅花而写韵;一钵之声未落,八叉之手竞前。卯饮几朝,诗成积寸;甲莩叠出,笺积盈箱。旗亭之下禁长歌,渭城之间唯短句;不参时事之篇,尽是嬉游之趣。故旁观者,咸谓少年兴高,或诧韵人才发。草草风光,忘却炎凉之换;蓬蓬宇宙,认为金粉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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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校尉歌中,满腔是血;兰成赋里,一片堪哀!余澹心杂记板桥,虽佳丽之情;辛弃疾好词尘土,益兴亡之恨!情似寄于燕莺,意实感于貙虎。无聊之笔,乃绘风云;有恨之言,不遗烟月。是以城阙子衿,甘沦于佻达;江淮领袖,自号为乖。其诗一编,其人十友。华亭唳鹤之声,伤悲二陆;肥水投鞭之地,怛惕八公:发为绮思,无非惊梦。
  嗟乎!赌太原之棋,已输一局;卖卢龙之塞,不值半文。将弹易水之歌,已划燕山之界;徘徊失据,俯仰畴依!何若是放手两间,假文章为慧业;系身大块,绝治乱于耳轮:沧桑在冷眼之中,蛮触付浮观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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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秽敛集自叙

  余以沈漻之思,忽为幽冶之行。春兰不语,秋桂自馨;沅沣之芳未歇,洧溱之芍多情。盖盛年不再,耗壮心于金粉场中;青眼无人,寄豪怀于温柔乡里。故游春花气,非元微之晓寺之钟;嬉水绿阴,岂杜牧之扬州之梦乎!
  夫阮肇神仙,讵有意于天台桃树;广平事业,亦何心乎东里梅花!而既彳亍愁城,踟蹰香国:荒唐笔墨,将诬十二之巫山;宛转情词,且托万重之蓬水。故宋艳、屈骚,都成倩盼;李婵(一作李娟;见「香山集」)、张态,并助缠绵。郑交甫之解佩江干,陈思王之留枕津上。惊鸿翩度,想像洛神;巧蚕机丝,描摹怨女:胥此志也。而况鹃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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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下,鹿走吴中;金铃有警,玉镜无声。秣陵之杨柳粉如,武溪之桃花撩乱。收广武之军,虞姬短气;割鸿沟而罢,吕姁灰心!海上麻姑,忽悼蓬壶之浅;池头王母,顿惊弱水之枯!情天久漏,恨海谁填!肠一日而九回,劫一瞬以千秋。嗟乎!英雄迟暮,老信陵于醇酒、妇人;世路奇穷,卧阮籍于垆头女它女:伊可叹也、亦可怀矣!时则烽火楼台,王颇半碎;烟尘世界,罗绮无归。花下降天魔之舞,柳边藏宓女之腰。虎邱鹤市,时有狐鸣;萤苑雷塘,惟闻蛩语。变衣装于回纥,道有牛鬼蛇神;假役属于吐蕃,人多棘猴茧虎。入目之蓬蒿可刺,满胸之垒磈奚消!惟有渔父桃源,差堪避世;淮王桂树,或可留人云尔。然而声色之中,仙人解蜕;形骸以外,释氏逃禅。故老僧入定,画四壁之西厢;道士指迷,示一场之南梦。漆园有悟,化蝴蝶乎庄生;蜀国无情,叫杜鹃于望帝。虽江山已换,觉鹦鹉之局翻;而海岛依稀,尚鸳鸯之湖在尔。乃欢情若水,绮梦如尘。含睇宜笑,倚翠欲颦;羌南洲之好女,方北地之佳人。藉微波以通款,指明日而旦申。阆苑苕姬,遐致镌名之琰;瑶峰玉女,为传洗头之盆。井公一博,金母千春。渺矣两间之蛮触,宜乎三界之氤氲。故缑岭鹤軿,视尘世若鼠肝螳臂;罗浮凤驭,置人间于蜗角虱轮。于是有嫣红之藻,于是有惨绿之词。唱和既多,篇什遂积;伤浮世之已非,幸美人之未沫!憎山鬼而爱江娥,楚湘累因而作赋;操水仙以望海若,方子春藉以移情。好我者谓之骚,恶我者谓之诞!岂知「香秽敛」一集,早不讳于冬郎;「玉台」一编,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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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传夫孝穆。况中年哀乐,有待竹肉之陶;亘古沦胥,能无茞兰之慕乎!
  嗟乎!遇卓女于成都,正相如埋头之日;顾左君于闾巷,亦孟公愤世之时。知此者,可与读此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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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梅樵诗序

  诗穷而益工,由来尚矣。故自古词人靡不荐经祸难、阅历沧桑,是以李太白有蜀道之吟、庾子山著江南之赋。夜郎迁谪,猿鸟助其锦心;荆郢流离,风鹤资其骚怨。虽飞卿之集,不少钿蝉、金雁之词;商隐之诗,辄多䌽凤、灵犀之句。而伊州之泪万行、碧城之愁千里,盖心有所系,情因以奢;亦思之所来,辞为之绮:如吾友施君梅樵之诗,是其例已。
  君少时,以王筠华第之才,遭文举覆巢之祸。卫玠清神,未尝憔悴;杨愔幼慧,不免流逃。盖君之父为李县令所诬,刘抚军严檄缇骑锒铛,携家亡命。接毂万章,偷出城西之市;剪发夏馥,潜投林虑之山。君既风波之震骇,宜其才思之萧条:而乃鹦鹉词华,滂沛祢衡之笔;麒麟头角,峥嵘孝穆之文。听琼海之涛,既满髯苏之载;入闽山之峤,遂增爪李之囊。君诗既艳,君字尤佳:右军书法,换山阴道上之鹅;僧虔笔锋,跳魏阙天门之虎。故事稍平,君旋里,即以县案首游泮,而君之父转恨不得见已。李公既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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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李燮于酒家;谢凤云亡,显谢超于文学。君之遇可悲,君之才不可及矣。于时清平风月,锦绣江山;裙屐翩翩,衣香袅袅。旗亭划壁,则伶人共诧王郎;乐府弹筝,虽妓女亦知柳七。盖君素性风流,为人倜傥。谢鲲任达,未损一邱一壑之仪;徐邈陶情,何妨半醉半醒之度。又况江左莺声,堪砭戴颙之耳;吴中鸾翠,能牵夏统之肠。时既笙歌之盛世,君亦金粉之才华;是可乐已,亦足尚也。乃未几而秦劫惊来,楚氛恶至:天津路上,处处鹃啼;蓬岛海中,时时鲸吼。夏康忽困于有扈,周穆乃败诸偃王。伊川千里,弃为被发之乡;晋郡万象,遍戴无颜之帢!京师未生茂草,海岱先作邱墟。君当是时,浮沈两地,如索靖之对铜驼;奔走八闽,叹宋高之骑泥马!人世之变既深,君诗之境遂老;元遗山之感慨乡关、陆放翁之苍茫家国,夐乎上已。
  余与君渊源共派,沧海同经;以为龙、为鼠之人,处呼马、呼牛之世。满腔磈,无从浇阮籍之胸;触处悲哀,何地击渐离之筑!既朝凤之莫鸣,繄寒蝉之长噤;而君乃一集编成、千章焕发,当天荒地老之馀,作石破天惊之语。杨铁崖梅花之韵,逊此遥情;谢皋羽竹石之歌,则无其丽。传诸他日,将在郑所南之间;拟于本朝,岂居赵瓯北之下!后有知者,当共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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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子玉夷村旧墅新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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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北郭门三、四里,秧色满村,稻香夹路;碧竹漪漪,古榕树树。四围罨画,看山、看水之家;一径谽,踏雨、踏青之地。栏开斗鸭,陆鲁望之居;槛俯观鱼,范石湖之宅。花红匝磴,荠绿铺庭;有松当户,绿柳得门:则拙友杨子玉君之墅在焉。
  山入牖以垂青,云缭廊而界碧。书带之草满阶,锦文之花交桓;广四壁为墨庄,拓数椽作经苑。停车问字,扬子云(扬、杨同祖;见杨修书)阁外之亭;馈肉捧槃,杨遵彦竹边之舍:斯拙友课读之斋也。林木绮疏于圃外,田塍绣错于图中。清流通,碧水鸣舂;鱼机在藻,鹤柴依松。徐勉则穿池架树,李衡则种橘成庄。绿蕉荫宇,紫桂环墙。人在永丰之巷,谷藏不涸之仓。杨仪、杨颙之先畴,洄分上下;知至、知温之旧陌,里号「靖恭」:斯拙友课耕之玞射也。丁卯桥头,苔黏屐齿;辛夷坞里,草衬衫痕。厅列徐南州之榻,座开孔北海之樽。楼上宾豪,高陈登之百尺;阁中客好,穿宏景之三层。故大年退居之门,交游常满;廷秀诚斋之室,人士频来:斯拙友延客之堂也。安镜台而月入,拭屏障以烟拖;房栊一色,帷幕四垂。钗梁挂于帘额,栭翣飏乎裙腰。鹦绿鸦青,共柳痕而上槛;猩红孔翠,压花色以登楼。有湾销夏,有院宜春。杨升庵忘忧之馆,傅粉簪花;杨铁崖行乐之场,倚梅吹笛:斯拙友贮娇之闼也。
  然而金谷林园,逢变迁而黯淡;平泉花木,阅时世亦沈湮。虽燹火不经,而沧桑已历;海岛之沦胥,亭台之保守寥寥。故辋水烟村,有待王维点饰;樊川水竹,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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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翻新。况江山兵后,尚存绿野之庄;岂天地荒馀,不起青阳之第!爰于上章阉茂之秋,迨重光大渊献之春;釽槻者半载,成厦者九筵。樊宏有负郭之田,既逾十顷;潘岳多背城之舍,遂占一区。文柏为梁,宗楚客之新宅;桐杨夹植,长孙稚之世居。从此了向平之愿,乐仲统之年。四知堂下,培子弟若浇花;三喜厅前,揖宾客如拜石。夫岂比移春北槛,徒侈繁华;种豆南山,罔治芜草也乎!
  是不可不为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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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德化罗谷臣太尊文(名大佑,江西进士;身后刊有「栗园诗」)

  呜呼!谢父爱才,齿牙未冷;吕公好士,夹袋已空。彤泽在人,文星落地;笼里之参苓虽备,门前之桃李徒菲。赵地黄钟,痛知音之荀勖;柯亭美笛,哀辨物之蔡邕!白屋六十家,齐挥眼泪;朱门三千士,长抱心丧:徘徊受鹗荐之知,踯躅无雀环之报。方谓他日登堂,拜马融于绛帐;谁知一时易箦,丧朱邑于桐乡!
  我夫子,庐山之秀,匡阜之英;望重高良山下,家居廉让溪间。才占江西之步,气吞彭泽之湖;题名雁塔,播誉凤池。然犹羽陵稽古,宛委观书。胸罗万卷,马贵子之可风;诗富千篇,黄豫章之再出。爰乃纡绶闽封,绾符晋水。越王台左,月莅精庐;秦系山中,春行课部。闽之风浮,人为巧宦;晋之民悍,俗好械攻。公教以鹅湖之学,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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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枳之栖。于是麟来伯平,牛属稚子。安阳亭西,王涣按槃之化;芍陂田畔,仲通石刻之铭。今抚军刘爵帅慕其治绩,闻之于朝;奏调来台,特授台湾知府。中郎陈边让之才,独登荐剡;杨乔疏孟尝之行,保为远珍。公于教条之馀,更剔科场之弊。金门荐士,不负初心;玉尺衡文,重逢此日。乃文采风流,方将斗山之仰;而品题月旦,遂为梁木之颓。孔顗受谢眺之知,未谋一面;苏轼蒙欧阳之拔,永隔三生!西洲有路,东阁无声;哀哀落羊昙之泪,悒悒荒陆贽之庄。龙门得上,不见李膺;鹤吊空来,长悲王粲!东山之屐不回,冀野之帷裳遂掩。未传衣钵,固门下之缘悭;遽降玉棺,实闾阎之命短!夫使延年有术,哭寝无闻。仁风久驻,惠荫长留;渤海遂有葱榆,南阳可存提阏。鲜于铣善行上意,不散青苗;刘士安深恤民艰,独蠲白著。九江甘棠之水,流到瀛东;三峡冰玉之堂,清悬海外。潘岳得名,毋悲于东武!陆倕感赋,永识乎西华。此不第吾台慈祥之主,抑亦吾党风雅之师也。何图鹤旗相召,箕尾遂骑!以荐士之积劳,致病身之莫保。入海求珠,未蓄三年之艾;登山采玉,适来二竖之灾。拔擢之心甚苦,搜罗之意良艰!芙蓉城远,仙驭遂归;蒿里路长,故魂难返!大小招而不至,逍遥杖以何为!宦海茫茫,两袖之清风奚往!夜台渺渺,一家之沆瀣遂消。呜呼!夫子病矣,哲人萎乎!犵鸟蛮花,尽是伤心之路;蔓烟莎雨,皆为雪梯之天。
  枝(旧名一枝)也,沈沦十载,潦倒半生;愧一衿之未获,名千佛以无由。志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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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嗟匏瓜之不食;英雄气短,恨锥颖兮深藏!太尉阶前,扬眉无地;昌黎路上,浇泪频年。裴楷虚清通之誉,贾生抱愤激之怀;方销磨于早岁,乃摸索于今朝。而茅尤累拔(连拔第一),藻鉴长暌;怅音容而不见,送车旐于何从!阁望滕王,风断马当之驶;龛成白傅,神优兜率之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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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公吊陈翁雨村文

  维光绪阏逢敦牂之岁,正敌人渝盟鸣甲之年;募兵徵饟,时事苍黄:而例授儒林郎、诰封奉政大夫陈翁雨村卒。卒之踰年,而朝廷割地之事闻。嗟乎!东晋抢攘,叹金谷之园闭;南朝决裂,幸玉棺之召来。海外田畴,沧桑已变;民间鸡犬,升举为安。不萦斯时之繁华,自了尘寰之懊恼。茫茫长逝,置天荆地棘于不知;落落全归,慨石烂海枯于何处!此放手浮生,钦我君之早觉;皈依乐国,服长者之先几也。
  方君少壮之日,几历风波,凡经兵燹;斯时金陵沦陷,瓯粤邱墟。草茅伏莽篝火,而陈涉呼王;潢库弄兵血渠,而黄巢混世:江南则半壁不支,天下无一隅净土。鼎湖龙去,已成沸汤;少海虹流,方忧陨石!而乃英才竞出,回既倒之狂澜;父老无惊,观太平之复旦。君得以其时经营家室,区画田园:陈继善之蔬畦,辄栽珠玉;王武子之塍埒,亦缀金钱。祖宗遗业,欲颓而复振;兄弟家财,将散而特收。南阳孔氏之冶金,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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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之窖粟。际宽大之朝,箕敛不及;承中兴之后,履亩无闻:此君遭逢之幸也。
  今日者,四夷迫处,五大在边。朝廷无策,以一战行成;厦屋将倾,使万牛莫挽。抚四亿兆之人,甘向岛人屈志;临二万里之地,竟教小敌横行!自强无术,藉口机器之不精;内治莫修,乃云邦交之未逮。时非南渡,不羞割地求和;事付东流,犹欲息兵保世:有心者闻而痛哭,无位者见而唏嘘!铸九州之铁,一错不成;留残局之棋,半柯已烂。吾台在割弃之中,我辈皆憖遗之类!生其时者,将被发乎伊川;处其地者,难遁身于荒野!桃源虽好,将为膻气之邱;禾黍可哀,谁顾茹毛之土!家室无何有之乡,田园大荒落之岁:此君身世之不幸也。
  然而回头彼岸,一笑皆空;散手此间,百忧不挂。人间非驻足之区,天上有销愁之境。君乃先其时冥情孤往,与世长辞;蝉有蜕而高飞,鱼何心以下泪!吴郡之芜城不见,海岱之碣石徒悲!胥涛万丈,不曾留目苏门;苌碧千寻,早已埋头蜀道。凄凉馆舍,何知糜烂之河山!寂寞楼台,未觉沈沦之日月:此君不幸中之幸也。
  我等有泪莫挥,无心相吊;指铜驼而悼叹,望白马以滂沱!伤荆棘之遍生,泣琼瑰兮安在!精卫衔石,填海而海深;屈原怨楚,问天而天老。爰来黄垆之畔,为歌蒿里之章。挂徐君树,剑未缺而先鸣;闻子敬亡,琴将碎而长吼。天下之大势如斯,吾党之大乱且至。抚冬青而上墓,哀吟成北邙之诗;借杯酒以浇坟,恸哭当西台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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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张密卿文(代施孝廉作)

  张君密卿,家居鹿渚,眷返鹭洲;汹汛不兴,逸情自适。沧浪鼓枻,濯清渔父之缨;阛阓逍遥,小隐王公之市。居奇悬阳翟之金,输会舣闽津之棹;荐历迍邅,遂饶温饱。心计经营,手搊挥霍;博得清衔,娱兹华岁:君亦昂藏矣哉!今年孟秋,忽闻凶耗;哀生樊重之家,悲想吕宏之肆!苦海浮沤,愁山落日。波斯贾舶,不见主人;瀛岛商场,长悽鲛客!我追时事,有足怆焉!
  忆昔乙未,道过君居;猥以征途,重烦地主。乃渡申江,复还厦岛;鲸涛接天,蜃气晦地:儒生失望阙之心,宰相循和戎之计!君于时饯樽海畔,仆于焉挂席瀛东。四顾茫茫,心灰逝水;填胸惘惘,事付流沙。既而蓬山割断,岛国消沈;苍黄东驾,俶佹西归:几作惊鸿,浑如走鹿。视君之先时避地,事外翛然;当面回车,芦中不见:瞠乎后矣。
  夫以扶馀世界,顿作贯胸;汉代人家,不成椎髻。债台已筑,鸿界弗存;既赭山以无色,将竭泽兮奚渔!君于是裹足不前,不思东渡。念家山破,未尝异地风波;望江南好,长谢故乡云树。人则遭乎荆棘,君已在于桃源;不期适欤!陈涛痛定,薤露歌来;往日之惜徒深,回风之悲不已!想旧好以何从,招湘魂而莫返!云君司命,寂寂何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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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国殇,啾啾共去。涉江哀郢之未忘,泣梦伤心之忽记。依稀城郭,岂化鹤于辽东!落寞山川,难吊蝇于海上。感怀畴昔,枨触音容;而君已矣!
  嗟嗟!痛心之语,君或未知;伤世之辞,仆安能已!故山已老,沧海其湮;梓里之沈倏尔,桑田之变忽焉。如梦浮生,归来何处;无情大块,化去畴依!望黄垆而弗见,埋碧血以何时!土扬灰,觅乾净葬君之地;毁琴破笛,凄凉是思旧之悲!

文选 第 146 页

   儒生张汝南哀词

  君名光岳,号璞斋;台湾猫罗村人也。少而失怙,长即读书。事母以色,爱弟以情。孝友之称,孚于里党;廉让之实,著乎朋侪。家近青山,门依白涧;日色在窗,泉声绕户。君万卷当前,而室不知罄;一犁在后,而米可数炊。步田亩而朗吟,妇孺环视;挟简编以课种,童稚笑痴!常因甘旨,辄下帐帷;生徒聚讲,季弟偕游。经史烂如,理趣纷若。散体之文,不屑皇甫;科名之业,能通子朱。指陈官礼,无安石之拘;贯串史纲,揽马迁之洁。奋欲致身,江湖而心魏阙;坐能言志,韦布而知王家。示弟子以大端,质友朋以直道:以故从游路广,交道情亲。康成帐下,徒侣或长数龄;弘正谱中,知音不违千里。方生季世,获见古人;虽宋之敬夫、今之伯行,岂过君乎!乃才可著书,寿悭彭永;行堪传世,天夭颜年!黄宪之风史,难书其事;屠蟠之操世,仅谈其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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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于片羽,埋遗璞乎深山;古今之恨,一身尝之!
  生有自来,死能先觉:谢敷见星,豫知其长逝;元伯入梦,告我以凶期。仆时设帐,地迩德乡;君停药石乎一杯,召友人乎十里。鸦啼隔树,鱼半溪;夕阳在山,天色如水:仆傍徨于中路,君延伫于前房。两心符合,将判云渊;一面咨嗟,欲成泉壤!君于弥留之际,绝少私恋之辞;嘱仆以立身,累弟以奉母!闻言之下,人已断肠;正首之馀,君犹抒论。盖是时君方拔饩而归,场中文字,正遇赏音。以故结习未忘,剑将埋而气吐;豪情不尽,桐欲堕而声长。珠玉之文屡述,莞华之箦无悲!得正类有道,解脱似释家。逮君不言,呜呼痛矣!
  畴昔之日,聚会靡常:或谈灯于寓邸,则赤崁城高;或待渡于邻乡,则淡江日出。尘迹天南,车声海北;藉应试为求友之途,因浮踪见晤面之快!靡不联襟把袂,酌雨餐风。君在橹头,仆随舟尾;笋舆两肩,帆席一片。输竹城而过凤岗,问芝港而望鸡屿;激火急轮之舟,浮烟去电之棹。斯时,仆与君并眺日升,同望云没:大海之中,但有一天;洪涛之外,惟吾二影。议论风生,谈天下于指顾;胸怀波涌,出地舆于掌搊。仆固豪气不衰,君亦雄心未死;夫何知人间之富贵,世外之荣辱乎!航海归来,歧途分手;札书往复,各道所见:无得失之萦怀,无升沈之发喟。仆固不如君之达,仆亦不如君之高也。马尾之江,虎门之水;索仆诗章,当君画本。回忆酒楼茶馆,泉榭风亭;吾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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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宛焉在目。而旧游似梦,前路如尘;去年一过,无复君容。抚今追昔,对景怆人!痛故山之失色,悲大块之无情!不留人物,以待国家;岂独仆之不幸乎!岂独君之不幸乎!
  今日时事非矣,乾坤老矣;凤岛消沈,麟洲破碎。结匈猬发,非仍文物之乡;反臂奇肱,无复诗书之国。使君在时,则蓦地尘埃,沸天燐火;重痛此邦之没,遐生故国之哀!且将奋袂摈秦,随鲁连以蹈海;填膺痛楚,呼正则而问天:不自知其生,不自知其死也。然则黄泉遐逝,正君地下之桃源;白骨全归,寻兄天上之净土:早世而亡者,实先几而去也。
  君之年三十有五,仆时二十有七;今又四载,殆且千秋。仆于友朋,不作俗佞;知交先殁,殆于五辈。虽有生前之痛,初无死后之谀。唯君行在人间,学在吾党;郭有道之碑不惭蔡笔,孟贞曜之事爰入韩文。君早年受知蔡令,以榜名第一游泮;后季弟瑞岳受知罗令与仆受知罗郡,亦同时以榜名第一游泮。花样场中,如有同谱;蕊珠树下,且结并枝。不料琐屑前尘,都成浪迹;零星旧雨,先作传人!痛故琴之失韵,为哀诔以陈情;墨沈一池,泪淋千点。投笔而思,未知所云。
  是为词曰:罗山青青,罗溪渺渺;月出峰高,云低天小。摩荡阴阳,迷离昏晓;笃生汝南,实维矫矫。石有琼瑰,马有騕袅;读书其间,山灵缭绕。頫首寰中,翘观尘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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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觖而峣,莫污而皦!何天不佑,阳乌昼窅;日逝而驰,月沈而眺!已焉云亡,伊人其杳!鵩在座隅,在洲沼;骈臻不祥,惨焉色愀!蕴素怀奇,君藏匪少;不俾成材,奚为柯筱!孰一死生,孰齐寿夭!弱弟高堂,寡妻孤藐;我有涕零,视天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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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烈妇杨氏诔(并序)

  烈妇,乡先生杨春华女,幼字林观察朝栋子;未嫁子死,妇矢志守节。去年沧桑,朝栋委军事,将偕妇内渡;妇不愿行,仰药死。呜呼!吴苑将芜,先成女阜;蜀疆殆沼,始筑清台。曾日月之几何?忽乾坤之顿改!
  盖烈妇既逝之日,即台湾将丧之时;烈妇未丧之前,是林家方兴之候。方烈妇之归也,朝栋始以军功起家,隆隆日上,赫赫风生:一队貔貅,出山林而石裂;千头鲸,耀海岛而烟腥。而烈妇则势利淡如,幽贞閟若;炙手不热,倚冰不寒:秋霜严而日色薄,冬雪厉而火峰凉。妆阁以外,不识人间;镜奁之中,何知官燄!祇因父母双存,未忍轻生。以故凤旌远迎,鸾舆孤往;拜姑嫜于一面,系儿命以千丝。闺门长闭,帘箔不钩:夜月荧荧,空来照户;春风岁岁,未出看花。家人竞酣于绮缛,烈妇独谢乎铅华。洎乎惊波陡起,駴骑飞来:仙子蓬壶,将沈弱水;湘妃斑竹,共泣春江!舅氏自北而南,苍黄问渡;家人自朝徂暮,綷縩行装。几来霜镜之前,频到玉楼之畔;顾烈妇以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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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雍容而无事?臧获窃疑,媪婆环进;催妆促珥,捧袂传衣。烈妇则叱而麾出,默而不言;徘徊一瞬,断送千秋。嗟乎!妇孺亦知大义,丈夫何忍偷生!死或重于泰山,生或轻于鸿毛;烈妇之死,殆将感翁以殉国之风、激人以苟延之辱乎!江山减色,膏畹兰以留香;草木厚颜,让冰梅而茁秀。天壤之间,载生烈妇;沧桑之世,偏出林家:烈妇之幸、台湾之不幸焉!乃素娥陨玉,方始埋尘;将军弃符,遂争越海。唐总统既去,林观察亦行。沧溟一岛,长作蜑乡;云水三山,置为蚓壤:台湾有亘古之哀,烈妇含没身之恨矣!然而青青冢土,未受胡尘;郁郁苾芗,犹知汉腊。菱镜长光,桂轮久仄。美人黄土,不沾梵劫之灰;王母青山,永免秦时之火。斯则摩挲铜狄,愧杀男儿!痛恨金人,先推妇女。韩蕲王之巾帼,宜戴何人!左屠耆之胭脂,尽无颜色。祸水千寻,女贞一树;台湾之亡,非烈妇之恨矣!
  尤足异者,烈妇之死,从妪赍志而殉身,侍儿持斋而不嫁。薰陶之深,香生左右;兴起之易,事出下流。春梦之婆作古,秋菊之婢遗芳。黄梁一枕,贵人犹在乎睡中;白石三生,娲女早知于烂后。银河先涸,玉海乃波;鼙鼓已深恼人,笙簧何能悦耳:是又妪与婢所冷眼风烟而无意尘世者也。悲夫!幻影两间,日轮空遽;浮沤一霎,河脉顿枯!将摩笄而痛代,思入隧以避秦。烈妇之意,婢子辈知之,士大夫不知也!
  事隔一年,人成千古。风景不殊,河山举异;不尽兰成之哀,遑恤嫠妇之纬!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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诔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不周山前,无定河畔;青青贞木,支天一半。破荀女扉,碎孟光案。骇浪轰轰,横流漫漫;砥柱屹然,为烈妇观。烈妇之生,英云则粲;父为名流,作明珠看。许字林家,丝绳有绊;月出皎兮,流光在幔。天降夏霜,桥倾银汉;折并头花,凄孤飞雁。烈妇心肠,葭灰寸断;望夫石头,风吹雨散。哭临门庐,悲生里闬;只影空闺,闭帘压蒜。恸起杜鹃,哀闻鹖鴠;心同黛焦,发随蓬乱。去岁沧桑,海山将泮;烈妇愤悲,天昏再旦。世路尘埃,民生涂炭;社有狐鸣,人皆鼠窜。无意此邦,独归彼岸。一死如何?青简赤汗。腼然逃生,巍巍簪冠;愧此红颜,星移物换。洪子作歌,蔷薇露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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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文学玉铨君墓碣

  贾谊鵩鸣之岁,康成蛇起之辰;盛年不居,白日长匿。吾友施君,实丁其厄。娥眉两秀,毁珠翠于兰陵;白发双皤,泣琼瑰乎洹水:呜呼痛已!
  君名鸿钧,字玉铨,号石愚;彰化邑庠生,鹿港里人士也。性禀耿介,义勿苟取。闭门扫轨,刘季林之不干;怀志隐躬,孔仲山之执苦:盖并有焉。其操本于束身,其用由于耐贫。秽之障可饫,团瓢之居能申;有蓬堪翳张仲蔚之风,无麦可流高文通之雨。人嗤其拙,君行其素。乃因嫶妍,间为倜傥。踪迹入永丰杨柳,贮娇来樊素樱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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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王伯舆、妇为桓少君矣。粤在丙戌三秋我病,而君日至于弟床;迨夫庚寅七月君病,而我日视于兄室。大妇、小妇扶掖其间,而君不起矣!张元伯之对君章,愧非死友;孔文举之貌蔡邕,俨若平生。座中琴碎,邻舍笛零;山阳之感,吁何能已!
  君之载三十三:虽无党锢,而与孟博齐年;亦有幽怀,可援长沙比岁。君之子三:曰纯嘏、曰孝标、曰纯厚。手栽桐树,已高逾韩绛之门;目盼竹林,倏荫满杨愔之宅。君之配陈氏,礼视贞坊,行昭节里。代夫而事舅姑,姜家江水;抚儿而成家室,班氏扶风。嗟乎!黄公之垆已远,青陵之台不空。江南虽乱,未荒庾信之园;沧海云枯,言识愚公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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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节母陈穆贞孺人墓志铭

  有清诸生曰施鸿钧,有学无命,逮壮而卒。有德配焉,曰陈穆贞;瞋甫瞋持家,柏舟矢志。奉二尊,抚四嫛婗;谓荼盖苦,茹之如饴:孺人之行,洵可传焉。裴叔英之完节,愧无于死夫;敬象子之终孀,能存夫姑舅。贞孝女宗,奚殊卢元礼之配!坚贞节妇;可标郑李氏之门矣。
  方其卫燕孤栖,蜀鹃夜泣:家无石詹石,磨十指而如槌;室有籧篨,分双头以作帛。篝灯之下,伴儿读书;针纴之旁,呼女黹。虽齑将成粉,矮之藜藿不充;而泪且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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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高堂之瀡铦修无缺。盖三十三冬风雨,靡有二天;六十六岁春秋,如同一日焉。迨乎长子克家,三子成业;茂堂隅,兰馨扣砌。婚嫁既完,弄含足乐:方谓历久抱冰,春将回煦;暮年啖蔗,境可长甜。乃家庭之蟾月方团,身宫之蝎星忽祟!于是孺人之境苦而甘、甘而苦,孺人之心腐而坚、坚而腐矣。综厥生平,可惊心者二、最伤心者三焉。乙未之际,沧桑变起;君子尽为猿鹤,小人举化虫沙。翟县泉枯,发苍鹅于地下;天津路断,泣杜宇于桥边!雕题缋面之徒,睢盱闼户;白雨秽习花门之队,蓦闯人家。鲁国义姑,叹干戈之抢攘;周邦嫠妇,感机纬之纠棼!孺人乃操刀自卫,覆卵能完;不涅红羊之劫,弥吟黄鹄之歌:事可惊心者,此其一。丙申之夏,地方俶扰;人非白水,事起绿林:称下江之兵,沸荆州之渚。始则夺昆崙之关,继而匿芒砀之泽。于是蚩尤旗出,博浪椎埋。煌火流星,付阿房于一炬;枪烟弹雨,燎绣阁兮千寻:髶髦之人沓至,骉駴之骑纷来。乃鸠扶白发,全生罗刹之场;鷇抚黄倪,脱险黎邱之市。巴寡之清台无恙,柏人之德里未灾:事可惊心者,此其二。当夫王濛命短,荀勖年晞:楹书千卷,无以疗饥;井水一泓,止而盟志。目下阿奴,念宗祊之有托;房中小妇,繄形影兮相依。乃子敬之琴甫亡,而桃根大去;韩九羽之诗犹在,而柳枝远飏。江汜虚逮下之怀,砧绝望夫之路:此固孺人之所伤心矣!幸而三珠树长,一畹华秾:王琳妻之垂女训,诸子成名;杜植母之立家箴,有女称淑。老姑既将杖朝,幼孙于是绕膝;晚境如斯,亦云可慰!乃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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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标一病不起,遗下子女弱妻。呜呼!家传寡女之丝,碑洒思儿之泪。袁濯不禄,乃有悯孙;王述亦孤,爰名怀祖:此又孺人之所伤心矣。然而大小何山,犹堪济美;东西陆舍,盖可齐名:季子纯厚久以医黉毕业,外台蜚声。胡乃二惠竞爽,一个又弱:纯厚处叔世而危言,触祸机而暗发。淳于意之被逮,无缇萦以代生;华元化之沈冤,对狱吏而甘死。雾蔽公超之市,灾罹扁鹊之身!杜陵男子,愤而自戕:是又孺人之最伤心矣。夫所惊心者,人所同也,而孺人独深焉;所伤心者,孺人所独也,而他人孰堪焉!
  嗟夫!石烂海枯之境,冰寒檗苦之肠;孺人所遭,抑至此乎!赖兹长子纯嘏克敬克孝,养恬礼备,饰终典隆。杜季良之亲,致襚数郡;郭林宗之母,执绋千人:斯可慰孺人于地下、慰施府君于九京已。
  孺人丈夫子三:长纯嘏,字尔锡;次孝标,前卒;次纯厚,前年卒。女一,适陈氏。孙男三:养潜,纯嘏出;维尧,孝标出;述天,纯厚出。孙女二。距生于咸丰丁巳年五月丙子,卒于壬戌四月乙亥,寿六十有六岁。以壬戌某月某日,厝于某原。铭曰:繄孺人之遇,曷云极兮;繄孺人之贞,不可泐兮!浩浩日月,长皦白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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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鹤斋选集(三)
  文 选(三)
    书 札
   报张子汝南书(丁亥腊月初十日草)

  昨读来书,津津数千言,其于学问源流,洞若龟鉴。关、闽、濂、洛之遗绪,已觉胸有成竹;论颛孙子处,尤能贯串会通。弟读之,不觉起舞;何意今人,犹有此等识见!读书不具此胸襟,便如游五都之肆,空手而归;枉作一世人耳。诚从此专心肆力,自不患入德无门、登堂无阶;清恪公家学,当在君处矣。
  但学问无穷,其进锐者,其退速;故闻道如曾子,犹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书」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又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以古圣贤成就如斯,而恐惧者如此;可以省矣。语云:『走马者不蹶于险而蹶于平地』;不恐惧故也。曾子曰:『而今而后,吾知免』。细会斯言,不觉毛发竦然!以为曾子尚恐不免也,当今之世,天下滔滔而免者谁乎?惟不自知其不免,故不觉遂至于不免也。
  今日之冠儒冠、服儒服应小试者,县有千人;应大试者,郡有千人。所言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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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言、所语非「六经」不语,学校之事,可云盛矣。而其间夺巍科、登高第者,又指不胜屈;求其稍存义理,较异于庸流者有几乎!是岂不闻道乎?不知耻故耳。诚使知耻,则读书时将己所行者与之较,则必有怵惕难安者;行事时将己所读者与之参,则必有汗颜无地者!如是而不日省一日渐至于圣贤之地者,无有也。故夫子告子贡曰:『行已有耻』;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窃谓孔门言「仁」,推之即「执中」之学;孟氏言「性」,扩之即尧、舜之道。乃所言者如斯,始知语不切,不足以起人;言不近,不足以觉世也。弟自顾于「耻」之一字颇不模糊,然弟自审终非圣贤中人者。弟有可以入圣贤者三,有不可以入圣贤者亦三。可以入圣贤者,性地光明也、气象坦易也、有过不讳也;不可以入圣贤者,多情也、多欲也、多愁也。圣门「情」与「性」并言,似可无大害者。然情流则性荡,弟之情非中节之情也。夫子告颜渊以放郑声,非所以防人情乎?至于「欲」之一字,则更有不可者。桓公内多欲而外施仁,功业虽美,终怀内愧!以杂霸之资,岂可以闻圣贤之道乎!若夫「愁」者,亦属抑郁无聊之寄。然愁深则伤乐,不可以语陋巷不忧之事矣。又况往日学为诗文,溺于虫鱼风月而不思返。继思讲求实用,则又慕为气节经济之事而不深求;其于宥密之功,未尝用力。陈龙川云:『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上,以涵养为正。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化而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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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一时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于诸儒则有微长』。弟诵斯言,觉所得在此,所失亦在此也。
  抑又闻之,学问之事,贵能力行。讲虽精而非难,行虽粗而非易。朱子以为知之之要,不如行之之实。故克伐怨欲不行厚,子尚以为难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端木氏尚非所及。谢上蔡别程子,一年始去,得一「矜」字。程子从学茂叔,不复驰猎;茂叔以为此心未死。呜呼!学问之事,亦难矣哉。吾人无变化气质之功,即使勉强支持,纵能耐久;倘一放,更不可收。如临川遏水,崖岸即坚且固,而尝有冲荡之忧;一决,即横流矣。力行之事,尚未可恃;况空言乎!
  有明以来,讲学稍滥,往往有以高谈而厕两庑者;惟王阳明曾见实用。故顾亭林「论学书」有所谓「空虚之学」者,盖指是也。本朝熊赐履尤喜谈「心性」,于阳明之学攻之不遗馀力。所著「道统图」以颜子以下为正统、闵子以下为续统、冉子以下为附统,当时以为武断。呜呼!学问之事,可不以切己求乎哉!
  近来士习之乖、教养之废,百有馀年矣。朝廷非无良法美意,而坏之者有三:学政也、教授也、师儒也。学政以养士为职,即当以激扬为己任。乃颟顸疲弊,虚文了事;仅以腐烂时文定去取,即不免「冬烘」之诮。其于奖励后进、养育英才之事,更何论乎!国家以真求,学政以伪取,试士以假应;其不至胥天下而入于空疏无具者,几希也!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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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时,士之坏在「纵横」;唐以下,士之坏在帖括。至今日,而又坏于腐烂之时文。既启士以争竞之风,又开士以侥倖之路、长士以功利之心;习焉不察,目以为是:士品尚可问乎?然学政坏之,而教授兴之;则坏于一国,犹可兴于一郡也。乃今日之教官,视士为鱼肉;今日之士,视教官为狱吏:胡安定芜湖之流泽遗风,尚有存焉者乎?揣朝廷立法之意,岂不以此为多士师;乃此辈既以利为心而又与多士争利,成何模样乎!此教授之坏之也。教授坏之而师儒兴之,则坏之于上,犹可修之于下。乃今日师儒惟以科场陋规相授受,其于君臣、父子、兄弟之大义即多不讲,而又何论于明德、新民、修齐、治平也!士之学者惟以倖进为务,师儒之教者惟以巧宦为荣;学者、教者毫无一讲求实用之人。然则战国、唐以下之坏,尚有师儒以振之;而今日之坏,并无师儒以复之矣:其不至胥天下而绝读书种子者,不止也。
  当此大坏之时,士生其间,苟有惕然难安之意、慨然有用之思,即为閒气所钟者。乃不幸上无育才之人、下无育才之师,又不幸困阨之、弃掷之;吾恐颠连无告、沦落无成,而斯人尚可赖乎?是又所望于一、二有道之朋,相与摩砺而激进之也。乃今日又多唯诺成风、容悦面谀,识有如君所言者。君来书云云,可谓深切矣!而犹有未尽之言,谓恐生隔阂之情、谓恐起猜疑之意;是何言也!以药石而结雠仇者,此憸壬之人也。无论处而讲学,不当阿合;即令他日立朝,犹当共相匡正,不可稍存形迹。故子谓「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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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平仲和羹之喻最为亲切」。如盐与梅,不同也;惟其不同,所以味和。若纯盐、纯梅,成何味乎!又如和乐宫、商、角、徵、羽,不同也;惟其不同,所以声和。若纯宫、纯商,成何声乎!昔朱子与陆子论学,辨论不已,至移书相驳;似两人不合矣。乃鹿洞讲书,朱子最深许之。是知人之好护短者,中不足也。胡瑗、孙复一代大儒,乃因论经不合,至不相见;何不达乎!然两人素未订交,故不能无形迹;较诸友朋之间,则又异矣。
  君云:「王安石未必是奸」。然好护己短,是其奸也。故刘恕,契友也;以其论新法而绝之。刘挚,门生也;以不相迎附而疏之。当时能受规谏,岂有今日!吾人当闻过之时,虽未必即如子路之喜;而心本明亮,何至抱憾于中,有所耿耿乎!昔诸葛公与诸将,教令其勤攻己阙。夫使诸将果勤攻其阙,不第武侯无阙,诸将亦无阙矣:此武侯所以无愧圣贤也。来书又云:『列史之中,有畸节、偏行,易令人激发;恐为所移,流于偏驳』。此则稍泥;弟正患不激发耳。当今之世,欲勉人以就中行,诚有所难;因其激发而利导之,虽不可得中行之士,而不患有委琐之士矣。且其中如梅福、郭林宗、管幼安至于陶元亮、林和靖一尘不染,三代下岂能多得;何可以畸行少之乎!又谓「顾亭林有矫强之气」;此则诚然。然顾亭林亦唯其有矫强之气,故能成就如斯;使其随波逐流,则又将如明末之不学无术者矣。至谓『出于揣摩,则过矣』;揣摩之学,必其有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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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人之意。亭林淡于仕进,本朝徵之不出;岂可以揣摩目之乎?或谓其「内圣、外王」者,亦谬也。盖豪杰有志之士欲有所表见,如韩退之者也。然韩子之为人,陆子亦以为「未知道」;且与扬子云并言,尤觉不伦。盖陆氏亦好放言高论,故一再传,不能无弊:此其所以异于兢兢小心之学也。
  弟因来书殷殷劝勉──不以庸流相弃,大有古人之风;故亦不敢嘿嘿无言,而略举所闻、所知者以相献。其语虽粗,然在高明者取之,当必有以维习俗之坏、救友朋之疏、起末学之失,而使弟亦得有以细流成君河海也。
  洪一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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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张子汝南书(戊子葭月初三日,草于旅次)

  子阳结绶,贡禹弹冠;孟叟失时,昌黎短气。况为同病之人,弥深相怜之意。
  阁下下帷有年,题塔无愧!天人数问,董子非托于空言;官礼一书,王通可行诸当世:学非揣摩,才堪利用。乃论秀河阳,不过贾生之小就;而应科日下,难随韦肇以留名。得毋鼠璞争买,卞璧见遗;鱼目腾光,郑珠遭摈乎!夫志在千秋者,不争一日声华;业传名山者,岂屑人间富贵!故仲尼之坛,后世以为难附骥;李膺之户,天下以为真登龙。洛汭之窝,康节以布衣终古;陈梁之市,林宗以角巾名时。足未尝刖,行有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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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所重在此,斯所轻在彼:此阁下之志也。
  然而士生斯世,颜、孟亦当应试;学在今日,程、朱不免制科。自帖括取士以来,瑰儒硕彦,辄出其中;诚以圣王既以此广干旌之路,吾党自不以此为衒玉之羞!况坐言起行,务华即所以务实;求志达道,济己然后可济人。养之胶庠,报之民物。固无事取径南山,诮卢君之佳气;回车北郭,贻周子之厚颜:此国家之美意也。
  乃英雄半多沦落,而杰士恒易销沈:韩愈文可起衰,三上书而不报;去华策堪救世,一见忘而难收。范滂有澄清之志,揽辔无从;希文有经济之才,饭齑竟日!萧寺钟鸣,火冷邺侯之芋;庙堂钵落,簪迟司马之花。匏瓜徒系于尼山,箪瓢不出于颜巷:此有志者所以抚髀而兴,伤心者所以扼腕而叹乎!
  仆,牢骚半世,愁恨三生:以文章为事业,雕虫技小;以笔墨为生涯,见猎心觕。囊中日月,脱颖何时?卷里乾坤,操刀奚自!意气而听琴者寡,光芒则按剑者多。穷途有泪,颜愧青山;失路无心,恨填沧海!得交直谅以来,每受药石之益;而聚首无常、天各一方,徒增怅怅耳!
  旅馆风多,鸦藏柳树;天涯雪重,鹤守梅花。赠一枝以谁寄?抚数条而自伤!君居岭北,忆洪于诗中;仆在水南,寻张敏于梦里。书不尽意,用慰友心;亦少舒仆肮脏之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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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汝南见访并及汝东书(戊子葭月初十日,草于家中)

  前秋道过鹿津,曾蒙停骖访旧;君方殷于见戴,弟已失于待张。范式既来,愧鸡黍之未具;国侨不在,献缟纻以何从!
  溯洄者,秋水之间;遄阻者,望云以外。乃相思向秀,稽康命驾而问途;不周周瑜,孙策登堂而拜母。遂使萧萧白发,亦亲有道之光;落落紫荆,得挽高贤之袂。君真古人,弟有知己!金兰簿上,告祖考而无渐!淡水交中,誓明神以何憾!
  往时砚席言欢,因孝仪而兼亲孝胜;何时杯酒细论,见茂灌而更及茂沿!我非贾祯,获识陆家双璧;君如张轼,岂徒何氏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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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钧天乐」小柬(戊子)

  「钧天乐」者,尤悔庵游戏之作也。尤子以轶类超群之才,沈困名场,潦倒半生。及暮年,受两朝圣人之知,擢入史馆,始得扬眉吐气;而当其扼腕抚膺之日,抑塞为难堪矣。故搆为梨园之剧,写其肮脏之气;登场以哭始,结场以哭终。中以有金、无笔者,为场屋魁星;以何图浑斋者,为试官名号。以贾斯文、程不识、魏无知为状元、榜眼、探花之人等场上一出傀儡人行径,即场下一班龌龊儿小影。才子如沈白、杨云,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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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预一题名;佳人如寒簧、素纨,到死不得一封诰。登场欷歔,肝肠欲绝;直令普天下才人同声下泪也。故诙谐语皆刻酷语,刻酷语皆不磨语。此剧出,吾知铜山雨血、钱鬼夜哭,司命唤奈何矣!迨五穷既送,一举登天;文成玉楼,享来广乐:则又破涕为笑。俯视人世,如一鸿毛。
  然子虚乌有之谈,究属无聊、不得已之想。邯郸梦破,回首皆非;仍不免放声长哭耳。秋风飒飒,穷愁难已;灯下披读,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觉尤子真移我情,因编为绝句百二十首。尤文以嘻笑为怒骂,吾诗不免以怒骂为嘻笑;世有伤心人乎?吾愿同之!
  著雍困敦之岁,壮月既朔,竹醉日月樵阅。

文选 第 163 页

   代庄茂才答周老师

    (来书末云:『缴者若缓缓而来,索者即频频而往。况此君红绳已系,梁伯鸾虽困,桓少君大有妆奁;彼断不为些结微结礼,故迟「标梅」之歌。待其迎来仙子衿縏,弟即援故姑苏「闹喜」之例。)
  弟子某某,百拜老师周夫子门下:老师学问素淹,经师无愧!拥龟山之皋坐,不厌寒毡;上苏湖之讲堂,尽堪振铎。弟子樗栎下材,忝在黉宫;方谓受春风之被,可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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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为菁莪。无如家中清淡,贽仪未供,无以润先生之盘;致频扣弟子之户,当摈在不屑教诲之列耳。及近日于诒瑜君处见来信一封,知老师之斤斤于三十个银子也。但前者结礼,诒瑜君已处廿员,而老师欲增十员;老师不闻梁伯鸾之困乎?来书云云,谓「桓少君大有妆奁」,断不屑典金钗为良人赎债。而老师志不在温饱,亦岂屑弟子卖鹔之裘,以作司业酒钱哉!在弟子既不以微些结礼,故迟「标梅」之歌;在老师何必以些微结礼,欲援「闹喜」之例!况诸生仪多,老师可以轻十银如鸿毛;虽云广文官冷,老师亦岂重十银如泰山!此弟子缓缓而缴,所以高待老师;倘老师频频而索,不且贱待弟子乎!昔魏文靖作训导,尝自携茶粥劳问诸生读书,诸生皆感激;愿老师亦使弟子感激可也。他日冰泮有期,弟子正欲邀老师移玉,敬令拙荆奉茶;祈勿作姑苏恶剧,则幸甚!

文选 第 164 页

   答家明标问乡榜

  顷接来信,有讹传方干登弟之事,敝处亦有以此相问讯者。是系朱衣恼人,已将弟名列在孙山外;犹令青鸟使向人间作钩辀声,眩人耳目,徒乱人意耳。然闻长安乐,则出门西望大笑;虽无其境而作如是观,亦足为坦率秀才解嘲也。安步可以当车,晚食可以当肉;弟谓讹传可以当中。倘当叱叱无聊之际,借此自慰;虽不中,不远矣。
  君处载赓先生,今年发解,名下无虚士,可为潦到名场者吐气;弟闻之,亦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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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所谓「得鱼同一喜,何必我持竿」。行炙知味,岂待食之而后甘乎!
  弟于么么一衿,尚摩搔半生而后入手;如许一大举人,非修尽前生福分,亦须尝尽今生苦债,方好作桂香谱中人物,安敢望其一往而收!特谢故人,无庸叩寂寞求音也!

文选 第 165 页

   与蔡寿石乞题照影书

  弟有「寄鹤斋听讲图」一幅,中有小像;所谓「山鸡爱毛羽,辄映水自镜」也。旁列巾帻生徒,类三家村老学究;无足多者。惟儿上李白诗、阶前陶令菊,差可免俗,赖有此耳。菊影离离,半晦于侍者之后,颇杀风景;然正似无弦琴之写意。像系西人照影;古人谓「镜无蓄影」,西人巧夺天工,竟有过而不化之妙。遂使玲珑色相,永得存神阿堵中,可快也!
  旧有自题诗十六韵,久欲借羲之笔迹,衬光羊欣裙幅。特以孔偬近状,恐溷大雅;是以迟之又久。然念古人墨拓,尝有片纸只字,无意流传,其传转远。敢乞不吝妙手,为填蝇头细字,末赐题款;庶悬诸座上,大为绛帷生色,则幸甚!

文选 第 165 页

   话制艺,示及门

  制艺之家,恒河沙数。举其尤者,盖可约言。以才子之笔而造大家之诣者,前明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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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正希、国朝惟方百川;若后来之陈星斋,亦足当也。其笔之超、意之隽,非复攀跻可及。以宗匠之学而造大家之旨者,前明惟陈大士、国朝惟熊次侯、韩慕庐;若后来之管蕴山,亦差足当也。其气之杰、思之老,尤非袭取所能。二者之气体,总不外一「大」字;二者之气体,总不外一「厚」字。所以大、所以厚,总不外读万卷、储千古识也。
  若储中子,则以学问之深而亚于大家;任翼圣,则以经术之富而高擅名家。若夫以才子之创笔、开名家之生面者,前明则章云李、本朝则王柳潭、袁子才;以宗匠之极思、臻名家之妙诣者,前明则钱吉士、吴青岳、本朝可数张百川;以理学入时文而尊为大家者,为李文贞;以时文造理学而成为大家者,为方望溪;以古文入时文而卓乎大家者,为归震川;以时文造古文而确乎大家者,亦方望溪。若以宏词为名家之尤者,则刘克猷、李石台;以深思为名家之尤者,则章大力、罗文止。他若与归并称者唐荆川,与金追逐者黄陶庵,与章、罗同造者徐方旷。此外名家,指不胜屈;然一览众山,小矣。
  其有负才子之才,漱诗赋馀芳、擅制艺别调,如尤西堂。文譬之诗,有四杰体;后人学坏,遂堕魔道。在其原著,可作骈俪读也。

文选 第 166 页

   话诗体裁,示及门

  诗之源委,古人言之夥颐矣;所以不嫌其赘者,为初学明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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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有乐府,有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七言绝句、五七言律诗。汉以前,古诗唯四言;至汉初,始有五言;汉盛时,始有七言。若三百篇中,亦有五、七言;楚词中,尤多七言:然不为例也。汉、魏、六朝及隋,祇有五、七言古诗;至唐初,始有律诗、绝句。若六朝末之齐、梁,诗半守沈约声病,即五言律诗矣;然仍名古诗,不名律也。唐病此体之卑,故别之曰律;遂由五言律而充七言律,始与古诗分别。汉、魏多乐府诗,汉以后始多古诗。
  乐府者,歌之于朝庙宴会,如古之三百篇者也;其有歌咏儿女情事者,殆犹三百篇劳人思妇、采兰赠芍之诗也。唐以前,乐府多用旧题。至杜甫,始创新题以写时事;元、白辈效之,张、王辈继之。迨至元朝杨维桢、明朝李东阳,相率张之;而后人遂多制新乐府,鲜用旧题矣。
  古诗之体极多,以时代言,为汉魏体、魏晋体、晋宋体、六朝体(六朝,总晋、宋、齐、梁、陈言之。然艳体则专属齐、梁)。汉末有建安体(建安──献帝年号,即曹氏及邺中七子之诗),魏初有黄初体(黄初──曹丕年号,仍建安诸子)。魏末,正始体(废帝年号,即竹林嵇、阮诸子之诗;然当以阮籍为大宗);晋,太康体(晋武帝年号,即左思、潘岳、张华、傅玄、二陆、二张之诗;若刘琨、郭璞亦晋诗家,则在太康后矣);宋,元嘉体(宋文帝年号,即颜延之、鲍照、谢灵运诸子之诗);齐,永明体(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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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年号,即谢朓暨王、张辈之诗):分言之,为齐梁体(即任、江、何、徐、庾诸子及梁帝之诗)、陈隋体(陈阴铿、江总、张正见、隋薛道衡等诗,仍齐梁体;唯炀帝及杨素微有别)──统言为南北朝体(南六朝、北元魏)。至唐,有初唐体(初唐五言,仍陈、隋之习;唯七言较壮丽耳)、盛唐体(盛唐至开元、天宝时,李、杜、高、岑、李诸公出,而诗道遂极美备)、中唐体(中唐之体极不一,如韩公为一体,韦、柳为一体;元、白一体,张、王一体。馀如郊、岛等,亦错出其体。后人专以有名句如钱、刘者为中唐体,不尽然也)、晚唐体(温、李及杜牧、马戴、许浑、郑谷、司空曙、司空图、赵嘏、姚合等诗,皆以佳句称)。中唐有大历体(大历──代宗年号,即钱、郎、韩、卢、皇甫、李等十子之诗,多七言佳句)、有长庆体(穆宗年号,即元、白七古之诗;或称元和体)。宋有北宋体(欧、王、梅及苏、黄、诸家之诗)、南宋体(南渡后,范、陆、萧、杨各家之诗);北宋有元祐体(哲宗年号,即苏、黄、陈、、张、秦诸家诗。以家数言,为苏李体(汉苏轼、李陵),为苏李十九首体(即苏、李诗及无氏名「十九首」;然「十九首」或以为半属枚乘作)、三曹体(曹操、丕、植)、七子体(孔融、刘桢、徐干、陈琳、王粲、阮瑀、应玚)、曹刘体(曹子建植、刘公干桢)、曹子建体、阮体(晋阮嗣宗籍)、陶体(陶渊明潜)、谢体(宋谢康乐灵运)、鲍谢体(宋、齐时鲍明远照、谢玄晖眺)、徐庾体(齐、梁时徐孝穆陵、庾子山信)、沈宋体(初唐沈佺期、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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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问)、四杰体(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并为初唐明丽之体。迨陈子昂出,效阮公「咏怀」,始力追汉、魏古格。张九龄继之,一变前风;遂开盛唐,故亦称陈拾遗体、张曲江体,以别于初唐)、李杜体(盛唐李白、杜甫)、高岑体(高适、岑参)、王李体(王维、李颀,以七古、七律并称)、王孟体(王维、孟浩然,以五古、五律并称)、储王体(储光羲、王维,以田家诗效陶公并称)、韦柳体(中唐韦应物、柳宗元,并学陶公以淡远者)、钱刘体(钱起、刘长卿)、韩昌黎体(韩愈学李、杜而别开门户,故前称韩杜、后称韩苏)、李长吉体(李贺好作奇险语,时谓鬼才。有卢仝者亦称鬼才,然涉于粗怪矣)、元白体(元稹、白居易,并以学初唐明丽而擅场;而白公别有古质一体,故又称白乐天体)、张王体(张籍、王建,并以作新乐府称)、郊岛体(孟郊、贾岛,东坡目为「郊寒岛瘦」)、温李体(晚唐温庭筠、李商隐,并以艳才称。又与段成式称三十六体,盖三人皆行十二也。李又称义山体,又称西昆体)、皮陆体(皮日休、陆龟蒙)、苏黄体(宋苏轼、黄庭坚。苏学杜、韩而别创门户,为东坡体;黄学杜而亦自成一家,为山谷体)、苏陆体(北宋苏轼、南宋陆游;陆亦自称陆公体。此外,北宋尚有陈后山、南宋尚有杨诚斋、刘后村。如贾岛、姚合偶为后人所宗,亦遂称贾浪仙体、姚武功体,实皆不足为体也)。至元亦有四杰之目,明亦有四杰之目(元四杰:虞集、杨载、范、揭奚斯。明初四杰:高启、杨基、张羽、徐贲;弘、正四杰:则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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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阳、何景明、边贡、徐桢卿。此后,尚有七子之目)。然元惟虞道园、金元时惟元遗山可成体。明惟高李(高启、李东阳)、李何(李梦阳、何景明)、徐高(徐桢卿、高叔嗣)、王李(王世贞、李攀龙);明末则陈黄门(子龙),明末、本朝之际则吴梅村(伟业)。本朝则王渔洋,亦称朱王(朱彝尊,号竹垞)。此外,尚有国朝六家(王士桢、朱彝尊、施润章、宋琬、赵执信、查慎行)、江南三家(吴伟业、钱谦益、龚鼎孳)、岭南三家(陈恭尹、屈大均、梁佩兰)诸作及乾、嘉以来诸子(乾隆、嘉庆作者辈出,或宗唐、或宗宋,极为总杂,不能论定),不能悉数也。又诗体尚有选体(即「昭明文选」中五古一派)、柏梁体(汉武帝与群臣联句于柏梁台,为七言权舆;惟句句用韵,故别为一体)、玉台体(即徐陵所选「玉台新咏」,皆古风之作;后人以为艳诗,其实不尽然也)、西昆体(即温李体,为宋杨亿、刘均所、宗专施之七律,号为西昆体)、西江体(即黄山谷一派,江西人宗之)、宫体(即梁君臣艳诗)、香奁体(唐崔国辅、韩偓喜为儿女言情之作,韩偓遂以「香奁」名集。明人王次回因专效之,国朝黄莘田继之,此体遂多)等名目;而惟选体为深雅,不易能也。
  至于各体有各体之渊源、各人有各人之面目、各家有各家之专诣,不能缕悉言;散见在余「诗话」中及前人诗话,取而观之可矣。

文选 第 171 页

   与李孝廉石鹤(清琦)

  自彰城拜睹,一夕因缘,三生知遇。不设町畦,遂深肺腑:雅量无量,若韩子之誉孟郊;怀才怜才,恍贺仙之叹李白。岂徐宁果海岱奇士(君为称仆海外奇士),乃文举实泰山达人!忘其齿分,文章之臭味如斯;高其品题,豪杰之襟怀乃尔。是以芳流口颊,弥见天真;露出肝肠,愈形风度:此真吾党中所不数数觏者也。不知仆曩时见先生之卷、读先生之文,早先慕蔺,恨未识韩!波涛万里,一天之声气难通;缥缈三山,两地之形神尚隔。故景仰虽深,希夷不觉;先生亦岂知海天之外、云日之边,尚有餐霞饮露、未觌面之知交乎!
  何意长风送至,河汉一槎;今雨吹来,烟波两鬓!岭上之梅花初放,客中之雪爪忽过;偶旅次读传钞之文,于友朋得零落之句。不嫌污目,许傒斯谓可名流;遽尔倾心,叹李峤为真才子!祇欲知者之逾分,不顾受者之厚颜。故墙头之笛,侧耳三年;水上之琴,寄情千里:而仆要未知君之推襟送抱,有背后之揄扬也。车驱北里,路入西门;闻故人之家,驻名贤之驾。迂道相从,类山阴之访戴;停骖快睹,为林下之攀嵇。不过慕名而识面,岂料把臂而谈心!乃热肠一片,现出全身;青眼双珠,对开真面。湖海襟期,数江东之人物(君谓仆曰:『海外得如君数子,何减江、浙人才』);风云意气,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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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泽之具区(君谓『入场须将数千人物,塞之笔管』)。霏玉屑而谈,灯残见跋;倾瑶笺而赠,墨尽挥毫。夜深而心忘倦,冬冷而意逾温:是君之豪也,是君之快也。乃知真才不妒,旷代有相感之缘;名士无猜,并世泯相亲之习。陆机见都赋,不复为覆瓿之言;李洞读岛诗,因遂作铸金之事。叹蚍蜉之撼树,则其激赏者必深;嗟騕袅之绝群,则其倾服者已至。彼口好雌黄,料非知味;或眼多刮白,亦岂解人!故珠有曜而必联,亦璧无瑕而自合。先生之坦易为怀、慷慨相与者,是先生之大乎!仆倜傥不羁,岑奇寡偶:语涉激昂,则嵇康为傲;言多磊落,则苏轼为狂。是以车将出而辄回,交欲广而旋绝。天荆地棘,频歌行路之难;鸟道蚕丛,不思蜀道之易。而君顾乃逾分相知,异常见取:此仆所以鼓伯牙之操而神往子期、弹贡禹之冠而情深王吉者也。
  诘朝分手,落日回头。空山守树,本如铩羽之鸿;绝巘看云,遂若失群之鹤。盖君将有长安之行,仆空作陇首之望!自笑吴刚挫斧,莫攀桂树于秋风;唯期李固染衣,早趁杏花于春雨!天津桥上,问君家之酒楼(天津桥,在洛阳;此借用);帝阙城边,听吾宗之霓谱(洪昉思「长生殿」):亦乐事也。爰缀俚词四章,聊为先生一粲(李君于是年点庶吉士)

文选 第 172 页

   代南北投诸绅士与邱仙根山长书

文选 第 173 页
  斗山闻望,湖海襟怀;日下钦迟,江南仰浚。重以温、李之才,抒为苏、张之笔。是以宏开绛帐,聘卢植为经师;高坐玄亭,尊扬雄作正字:艺苑之光也、吾党之幸也。然而领袖斯文,扶持士类,今日拯溺之心、异时济民之意。
  伏维敝族维彬,讼庭一月,囹圄三旬:李戴张冠,既非其人之罪;来推周瓮,亦殊自作之灾。况南冠未脱,衰绖加身;北里不归,块苫在望。弥天之恨,抢地之哀!乃视尔梦梦,宰官既同于泥塑;听予藐藐,蠹吏尽出于鬼魔!呼天无路,入地无门;佥谓此冤非丈不能救,此狱非丈不能脱也。商度已定,徘徊多时。诚以嗟叹之声,未敢闻于高座;尘棼之气,何可溷乎门墙!继而思晏子脱越石,不过一言;庄生救范儿,无烦三赦。而丈又人伦之鉴、师道之资,岂忍视同人为桎梏之囚、睹孤子作圜门之鬼!且令停棺不葬,长深里巷之哀;倚庐无人,转益乡邻之痛乎!爰敢公修寸楮,藉乞鼎言。如蒙金诺,即候玉音!庶门前荀爽,接李膺以升车;县里岑君,望范滂之揽辔:则维彬荷之、某等感之,即九泉亦报之矣。
  无任悚然,恭请诸安!

文选 第 173 页

   与吕汝玉书(癸巳)

  自违令范,久隔芳徽;末由聆辅嗣金声、领叔宝玉振,甚怅怅也!伏维阁下智虑渊
文选 第 174 页
深、谋猷练达,每以如畏,若粥粥而无能;殆师老氏之守退,所谓善处富者乎!故韬晦自安,阮嗣宗口无臧否;英光不露,褚季野腹有阳秋。以视弟等之莽莽,殆不可以上下床论矣。
  前日蒙君高诲和及简姓一事,延之多日,未能布达。缘事未有专主,局外人每悠悠置之;而弟等不便立标设购也。窃意事急则治其标,弟意欲屈阁下转邀山长向县中商量,将洪国交总局领外候处;想范令深信阁下,当能转移。况范克绳所以痛恨该保生灵者,为不合作百姓唐突差役耳。因差役肆暴,而打差者已拿送四人、狱系三人;其一名万值非打差人,亦经交外领归。洪国并非殴差人,系狱近三月,似可援例从宽。祇阁下代恳山长发菩提心,设出一法;洪国如蒙俯拯,则其感谢图报又当十倍于去年敝族之维彬矣。弟等非敢卸责于人,自图袖手;缘某令既以蜚语相诬,则亦不屑向他缓颊。欲置洪国不恤,则又过心不去。第恐山长前日为弟等败兴,有所难于方便;然以阁下恳之,谅无不允!且山长设一机宜,而阁下代之以行,则于身分无损;未知阁下以为何如?愿阁下亦发拯溺心,不辞烦重,再为弟等一浼;不胜感荷!

文选 第 174 页

   与邱仙根进士书(癸巳)

  自春间恭候高墙,祗趋崇坫;荷蒙俯接,得罄清言。如与荀令君相过,三日而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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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香;与黄叔度对谈,越宿而形神若失。至今思之,觉岳峙渊停之姿,朗朗汪汪,犹在胸臆也。比年每一景仰,辄欲神驰。而元龙之楼百尺,非许汜所恒登;仲举之榻孤悬,岂周璆所常坐!虽仁台虚怀若谷、和气如春,而珠玉之傍,自惭形秽;是以君既隆以厚礼,仆若见其疏踪:非敢简也,诚恐渎焉!然而古来才士,旷代相感;至有欣慕执鞭,甘心作御。况下走与仁台虽成名不同,而文字甚契;故临风延企,觉他日以文章名世为海岱增辉者,惟吾君一人!倘天意玉成、造物不阨,则希踪隆轨、和声盛代,下走窃有意焉。
  前为敝门徒托君拯溺,深蒙垂悯;敝门徒铭之,仆亦感焉!乃自仁台北上,而事机遂棘。是即仁台所云「言之行与不行,视地方之福运」;此亦南北投之无福,非仅敝东家之有祸也。是后变态非常,主人别请巫觋以为祈禳;悉索所至,几致破家。而仆已置身局外,作蒿目人;乃县中霹雳符下,横加蜚语,竟以仆为近利:是何异诬坐怀之柳下作登徒、诮采蕨之伯夷为饕餮也!以仆之畏与俗事,偶因门下作为冯妇,乃遂遭背后诟厉;「文人九命,一曰「横辱」」,此亦一端矣。
  兹逢迎年,回思大德;爰命小徒具上村物数件,用申涓滴。以仁台之至惠,而敢奉此区区,何异野人之祝篝车而挟豚蹄,能不来淳于之笑乎!然「世说」纪山涛之德,晋武饷之甚少;谢公以问子弟,谢车骑云:「当由欲者不多,是以饷者忘少」。兹之微
文选 第 176 页
薄,亦由仁台之无欲,而所谓「大德不报」者也。伏祈笑存,幸勿鄙掷!野人食芹而美,以献其君;老农曝背而乐,以献其上。芹之与曝,岂足当君上之一笑!而受之不疑其侮者,以其诚也。此亦区区野芹、老曝之类,唯大雅鉴其诚而一笑受之,是所厚幸!

文选 第 176 页

   辞通志□□局与友人李雅歆君书(癸巳)

  罗隐下第,方寸乱矣;落落寞寞,书斋孤坐。忽空际霹雳符下,欲催作「省志」操觚人;彼时正蒲留仙所谓「天地异色」者,何暇及此也!此一役,须以有用精神置诸无用之地,拉杂写出,不啻如兔园夫填兔园册子,与文人笔墨大风马牛。盖「地志」如说家常,又如番市搬杂货、如老妪讲故事,所记不过油、盐、柴、米、牛溲、马渤,郑家婢所不足为者。强文人作此豸,恰似邯郸才人为厮养卒。
  弟今年学政甚忙,更不胜任。用作一禀,以求豁免。君视之以视苏晋逃禅、宋人避雇役何如?一粲。

文选 第 176 页

   与悦秋先生书(癸巳)

  昨夕于尊处获见闱墨,恭读尊作,窃思笔墨如是之高,仅中二十名;前列者,当何如之佳!及归,灯下披玩前列十二名内诸作,才气发越,大似辛卯之墨。但辛卯「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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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社」之题极受发挥,粗觉不妨本科「吾犹及史」之题。以此行之,不免似汉高祖对陆贾逞马上威风、竹林中作屠沽习气,先生以为然否?统观全墨作法,于先辈相合者,亦惟先生一篇;馀如二十六名及二十七名、五十九名,理法亦佳。此外,真觉寥寥;若七十五名以偏锋制胜者,则不当以理法论。
  小弟场前亦思效辛卯墨,以霸才横行;及遇是题,不觉低心下气,作老妪语。其弊只坐平日读方、赵二先生文,失之耳;安得如先生之宜!今宜古骊珠独得,食古而化也;若元魁文,则断断不肯相服。特近来元灯久已黯然无光,非自此科始。此平时之私论,非因不中而作牢骚语也。己丑及辛卯之元,尤不快于人意,是不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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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长生殿」小简(甲午)

  春风拂座,春色入帘;焚香閒坐,时觉无聊。向友朋借得「钧天乐」、「桃花扇」二传奇,灯下披赏,如入山阴道、如游武陵源、如聆李铁笛、如听康昆崙瑟琶。二本皆所爱者,又如赵侍御重睹古今人物画。写生之妙,无如「桃花扇」;寄怀之妙,无如「钧天乐」。作「桃花扇」者,以阅历遗老口话旧事,而以纵横跌宕之笔,出之五花十色,几于目不给赏;而其凌古铄今处,曰趣、曰韵。作「钧天乐」者,以潦倒才人、心多幽愤,而以奇辟淋漓之笔,写之八荒六合,几于无境不有;而其空前绝后处,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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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韵。书卷之富、才思之豪,以「钧乐天」为最。然二本俱骚人博士之吐嘱,非里巷小聪明之所著;视元、明人诸传奇,「奴辈」呼之矣。
  因思前人传奇脍炙人口者,尚有「西厢」,遂向书坊借出观之。其机局如一邱、一壑,固不可与「钧天乐」、「桃花扇」比;要其开閤、曲折变化之妙,则于元人、明人诸传奇中为第一。最解悟「西厢」者,无如圣叹,却不免被他碎坏。作「西厢」者信慧心妙手,却觉读书不多;故科白时露俚气。要其曲唱之清脆爽利,善运本色语、聪明语、隽永语、旖旎语,则亦可一、不可二者。传情之工,当以此为至。
  然弟见君处「长生殿」,传情不亚「西厢」;而运用史事、参错稗说,剪裁布置之妙,实在「钧天」、「桃花」伯仲间。其博丽,在「西厢」上。于玉环登场一唱三叹,千回百折;实不愧「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也。其争胜梨园,曰情、曰韵。弟将欲把之与诸本絜长较短,敢乞刻下付来一观;盼望之切,比之听「霓裳曲」、看「妃子袜」尤为心急也。万勿稍靳!书到,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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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长生殿」柬(甲午)

  昨午借得「长生殿」,床头细玩,其贯穿史传及「长恨传」、「太真外传」以及唐人诸稗说,如丝在机、如锦在剪,采色毕呈,条理都具:洵颠倒天吴、紫凤手段。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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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繁重,不及「西厢」之隽特。「西厢」是描写一人一事,易于著手;「长生殿」是描写一代数百十事,难于布置。「长生殿」之不及「西厢」,势为之。「西厢」曲调之轻脆、曲语之隽永,句句沁人心脾,如敲雪竹、如弹水丝,非「长生殿」所及;则非尽势为之也。「西厢」天籁多而人工少,「长生殿」则人工多而天籁少。然「长生殿」之欲夺席「西厢」者,以其纵横古今、吐嘱风雅,用意周到;非若「琵琶」、「绣襦」、「牡丹亭」之伧,李笠翁「十传奇」之陋也。总之,「西厢」一唱三难是好听,「长生殿」五花十色是好看;「西厢」时露俚气而弥觉其真,「长生殿」纯见雅气而略嫌其笨。「西厢」之秀,譬如一枝兰;「长生殿」则似一丛芍药,连枝带叶。其过「西厢」在此,其不及「西厢」亦在此。
  余谓倾耳而词曲都快、入目而排场俱佳──可听可看者,惟有「钧天乐」;其一,则「桃花扇」。其器局虽大而骨节皆灵,譬如赵皇后旋舞盘上,虽贵重而举止甚轻,诙谐笑傲、愁愤悲欢,无一不具:而有女儿肠、有英雄气、有风云状、有雪月情;合而演之,「淡妆浓抹总相宜」也。若「西厢」,则宜于淡妆:「长生殿」,则宜于浓抹。「西厢」如隆、万人制艺,专运机神;一切典故,都用不著。「长生殿」则似乾、嘉以来文字,专以博洽贯穿见长。又「西厢」如后来柏蕴皋文,专工小品;鍊一枝性灵笔尖,遂至可传。「长生殿」则似近世周犊山、陈厚甫一派文字,纯以绮缛制胜。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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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长生殿」为传奇家上乘,非若柏、陈诸人为制艺中乘;是不同耳。若其为优孟文章,则制艺与传奇无不同者。「西厢」中笔札不佳,所撰律句尤鄙,与词曲如出两手;若论曲调,实不减柳耆卿「杨柳晓风」、秦少游「眉黛远山」也。吾闽黄莘田诗,专以清脆抒怀,香艳遂造;胜境亦可相比。「长生殿」则似吴谷人诗,种种雅富,手笔大于莘田,只坐抒怀少耳。
  春兴撩人,因翻「霓谱」借以遣情,遂为评其短长如此。未审知音以为然否?「长生殿」二本略已展毕,随即奉还。弟非识歌者,慎勿笑为曲子相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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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长生殿」传奇,又借他本(甲午)

  「长生殿」二本,昨晓即将奉还;忽近午染得一疾,乍寒乍热。想近日连赏艳曲如「均天乐」者,不免犯造物所忌;「西厢」又太发泄裙裾之私,不免为情鬼所妒。因此堕落冰蚕火鼠道中,作此水火交斗之状。然好奇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故今早起来,不免又向此中再觅生活。
  昔金圣叹集才子书六,曰「庄」、曰骚、曰「史记」、曰「杜律」、曰「水浒」、曰「西厢」。予谓「杜律」为诗之一体,自当别论。若「水浒」,实流俗小说;谓之「才子」,怎不颜!「西厢」近于「才子」矣,究只词曲一端可称耳。若论手笔,实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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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传奇中可称「才子」、可与「庄」、「骚」、「史记」抗者,唯有「钧天乐」而已。「钧天乐」中无境不有、无奇不备,大之弥天地、细之入无间,忽如游龙戏海、忽如晴丝袅空;无论其书可谓「才子」,即其科白、其句套、其词曲、其结构亦无一不「才子」。惜不令圣叹见之,使以读「三国演义」及读「西厢」法读此书耳。但金圣叹若欲读此,又当去其小禅语及一切啰啰不了之习斯可耳。不然,又被他说坏矣。
  「西厢」,圣叹谓之「六才子」;忽又有于「琵琶记」亦谓之「七才子」者,殊不可解!「琵琶记」,前人竟有张之谓胜「西厢」者,殊属瞽说。余于「琵琶记」,总评之曰「俗」;不如毛声山见之,得毋攘臂而争否?
  弟所见传奇著名者无虑数十种,总不在眼;唯有「钧天乐」为第一惬心。再则「桃花扇」,次则「西厢」与「长生殿」;其馀如「吊琵琶」、「读离骚」、「清平调」诸种同为「钧天乐」之人所撰,虽词调尚在他人上,亦平平视之。作「钧天乐」之人为尤西堂,其人诚才子,诚必传也。作「桃花扇」者其人为孔东塘,未必为才子,文字亦鲜传;未能及作「长生殿」之洪稗畦。若传奇,则诚才子,诚可传也。
  尊处未知尚有他种传奇否?再付弟别之,可博一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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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钧天乐」与陈墨君书(甲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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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道过芳村,与君清话,欲一睹传奇为快。弟因向友人借得「钧天乐」一部,兹即付上,以纾渴怀。
  第是中佳处,未许浅人问津。君具有慧眼,宜仔细寻其脉络、玩其结构、赏其雅唱、识其寓言。诙谐,则曼倩复生;谩骂,则东坡未死;操笔,如史公之叙滑稽;填韵,如柳七之谱曲子。忽而哭、忽而笑,忽而欢情、忽而涕泪;忽而才子,忽而佳人;忽而鬼怪,忽而神仙;忽而人间,忽而天上;忽而往古,忽而来今。郁则极郁,伸则极伸;痛则极痛,快则极快。尽宇宙间人物情状,无不供其描绘;尽时俗中人物情状,无不供其镵镌。登场唏嘘,令人欲绝。场上一唱,场下有笑者、怒者、羞者、恨者,有喜而雀跃者,有恶而龟缩者;秦殿照妖镜、温峤然水犀,不足喻其妙也。然而变化万端,终归一线;豪极豪,而细又极细。有其笔、无其书,无此风雅;有其书、无其笔,无此神韵。谈笑风云,罄咳珠玉;殆以才子之绝调,而偶为伶官之游戏乎!种种妙处,言之不尽;要须与一部屈子「骚」、马迁「史」、一副嗣宗泪、祢衡口,合作一场鼓吹耳。然又须蓄一瓮清浊酒、刮一双青白眼、开一个不合时宜肚,乃得浇泼积年垒块、发泄皮里春秋;不尔,重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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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钧天乐」,与陈墨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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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清脆如一枝洞箫,向缑岭吹歌引鹤;然是巧人极笔,非才学人绝唱。此则如黄帝张乐广莫之野,众声齐作,万籁不鸣;不复知有人间世矣。胸有千古,故目无一切。
  弟所见传奇佳者三十馀种,唯推此为第一与「桃花扇」,次则「长生殿」。踰冠时,曾有读「钧天乐」绝句百二十首,会当寄与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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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阿宗及门(甲午)

  贱此行应试,自七月十一日在海上濡滞十日,始到厦岛。归来,在函江待渡一月。航海四次,望不得见台湾;望见台湾矣,乃忽遭罡风打折船桅,犹复收回。迨再航海,犹不得利;乃溯潮到崇武,再阻风十日,始得扬帆而渡。波涛掀簸,形神颠沛,始得见山,乃难之又难。船将入港,复不得入,犹寄泊于番挖海口五日;夕听涛声、夜望月色,鳏鱼不寐,虮虱纷来。午夜之中,频起作王猛之扪,苦亦甚哉!新街诸宗人,闻余在海上飘泊,雇不得小舟,乃撑竹筏而往,欲作迷津之渡,以济失路之人;亦苦风利,不得泊。至第七日,风晴浪静,家人唤棹相接,始登彼岸。回顾海上,俨有天堂地狱之别。登第,难若登天;不道归家亦难若登天。迍邅人到处苦境,可慨也!
  贱自去年见闱墨文字,所取半属眯目。今年此行,早已听得失于冥漠,只当作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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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游;而考试为循途之举,故在函江闻乡闱报罢,以一笑置之。及到崇武见闱墨,乃较去年尤野狐之甚!「颜渊季路侍」全章文中二十四名者有句云:『流祸靡穷,草野辄资以啸聚』;对比云:『包藏不轨,神器直至于闇干』。上比自圣贤说至造反,如李自成是也;下比自圣贤说至篡位,如王莽是也:不知题为何物矣。又有说成读书不成而改业者,文中有「持筹牟利」之语;又有说成读书不成而游幕者,文中有「刑名法家」之语。又「书经」题,有就「伯益说出降至春秋吴、楚、齐、晋之兵力」者;「书经」题系「惟德动天」二句,又有作「离骚」体者:可谓很逞蛮矣。风气如是,贱此行可谓卖衣裳于断发文身之乡,多见其不知量也。此后若不逐臭爱丑,恐销磨未知胡底;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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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施子芹小柬

  小弟在世,如太沧之一粟;老兄诸位欲相引以陪议大局,小弟自揣,固不足用。惟思此际君国决裂至是,凡在妇孺,皆当执干戈以卫社稷;故不敢漫为矫举。然弟无所求于人,亦无所争于人;进退必须审慎。刻承高命,与府尊议定后行,最为妙著。必如此,方不造次。
  弟谨在鹿俟教,守「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之义可也。

文选 第 184 页

   与悦秋先生书

文选 第 185 页
  早间奉上一信,因先生不在,姑复收回。
  弟思事到此际,已难于下著;岂果夷狄之过人,人之甘不如夷狄耳。彼敌蓄志窥伺中华,在二十年之前;其间练兵训将,则亦有二十馀年之久。虽老者已死,少者方习;而新旧参半,亦必有经练十年、五年之人,至少亦有三年。以经练三年、五年之人,虽或杂以临时生兵,然薰陶一月,自可一鼓就列。而吾台去年当北边吃紧之际,正南服戒严之秋;使于其时元帅亲入行伍教习士卒,则至今日已经一年,较诸平昔操驭与临阵操驭者,尤为及时济用。乃漫不关心,日以添兵增营,排列壮丽为事;此岂可以形貌吓人者耶!败之后,多藉口器不如人;不知中国制器、购器赀本较东国尤厚,固有过之、无不及耳。人不如耶!器不如耶!先生以为何如?小人饮和食土,同舟共命;唯有祷祀苍苍,福庇吾台无事已耳!馀无望矣。

文选 第 185 页

   再与悦秋翁书(乙未)

  抚宪募军,远募广西;此尤糜费生事,且不足用。渠意以为桑梓可恃,不知用得其人、人得其心,虽胡、越可使一家用;不得其人、人不得其心,虽一家亦成胡、越!抚军为广西人,欲用乡军如李牧之用赵,亦祇以三千人为亲兵,借资弹压地方可矣;若欲防守,仍须一切用台湾人守台湾地方为得要。况兵家千里携军为赴急,远方人地生疏故
文选 第 186 页
耳;若抚军则守台已有十年之久,其于人情风土无不熟悉,用台湾人如得其道,可收运臂使指之效。武侯之用蜀士,充国之用兵,王姚江之用赣军,戚南塘之用义乌、温、台人,皆不及驾驭十年而能以土勇平土寇者。舍近图远,此岂有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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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家韫岩孝廉书(丙申十月十七旦作)

  孤栖海外,似在蓬中;日惟抱书,不闻一事。身世虽悲,耳轮较净。时方秋尽,倏已寒生;雪月当户,霜风入楼。独坐虫窗,忽逢鲤信;展读未终,心肠万断!
  来札云云,已聆一切。意谓齐子归田,都抚实据;戎人纳地,殊属子虚!然则珠崖片土,空悬戴汉之心;银夏一方,岂有归宋之望乎!宗师临试,许人复籍;远招伧客,重被国光。闻兄一呼,深刻五内!奈弟慈忧未满,无意人间;时事俱非,何心富贵!生命付诸鸿毛,世途视同乌有。蓬蒿没膝,无嫌张蔚之居;败叶盈门,未扫仲元之兴。古之避难,卖饼市中;人之韬光,赁佣庑下。若第者,犹以诗书自乐,翰墨娱生;抑又过矣。虽居虎口,或虑蛩穷。然身在天地,祸福倘来;巢于蟭蟟,浮沈一瞬:则又可达观自得、俯仰无惊耳。
  至闻彼族加恩之意,吾民乐生之机;是诚有之,仆谓不然。夫狉狉无聊,煦煦何补!刀俎之气,不绝于前;喔咻之声,徒闻于后。且其为计,又属至微:譬诸邻妪,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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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饴;有若估钱,偿千乞。以此言仁,仁乎不仁;以此谋国,国非其国。
  仲秋一信,来逾匝月;报候起居,当经盼否?海南危地,日处熬煎;天末故人,时来问讯:乱离之中,得此为快!翘念吾兄无恙,伯翁健饭;天伦之乐,曷胜忻颂!惟是蓬莱末劫,多见沧桑;翰海流沙,陡迁陵谷。管宁之在辽东,沈炯之沦河北;思痛定之馀,为溺人之笑!昨日所经、今时所处,如弟者固已风云摇其素魄、涛浪骇其游魂矣。

文选 第 187 页

   再与家韫岩书(丙申十二月十七夕)

  十月之间,祗复一书。沧海遥遥,神与天远;一念徽音,如侍左右。
  此间近事,渐觉回风。最足慰者,新令无剪发之条,故乡免胡服之改;虽居异方,依然内地。茅舍一椽,巾书万卷;俯仰古今,逍遥岁月。任蓬莱水浅,无忧一舸桃源;看蛮触争多,自适半生桑苧。世或苦于炎歊,我未惊于昆火。不然,拂袖而去伊川,束装而辞裸国;琐尾之情,亦良苦耳!今乃知咸阳一炬,终存破壁之书;大海叠波,犹有稳帆之施。荣华虽后于人,悲戚不先乎我;此内权衡,端推造化。假令早年衣锦膴仕簪冠,则望风先遁,殊忝科名;危地图存,又辱轩冕。安得来往自如,去留两便:辽东白帽,高卧而阅兴亡;洛下青缃,閒居而书故事乎!
  遭兹世难,弥益精神。诗中感慨、文外怆怀,俱饶悲壮,不溺浮辞。楚骚之有哀些
文选 第 188 页
,汉曲之起郁噫;身经万变,文易一观:较诸前修,如成再世。乾坤镂其心性,陵谷触其欷歔:所谓「平生最萧瑟,文章老更成」者,非耶?他日所著勒成一书,宜有可观,须当呈鉴。此际韬藏,正自谨慎;盖有得于沧桑者多矣。
  所恨神州陆沈,仙山粪土;表海无髯之客,太原无裼裘之英!江山万里,洋鬼纵横;风土九州,岛夷睥睨。志士终夜抚膺,中华亘古失色!兴念及此,痛何如之!戴天如囚,登朝如狗;小弟立意不作青紫中人,职是故耳。然而一副豪情,无从挥霍;千秋壮气,何处销磨?售世既恐颓唐,韫怀亦空朽腐;进退思维,绝无妙著。惟愿吾兄得意,折杏南宫,种花洛县;使弟揽辔从游,入幕作客:参画诺于停驺,借献筹于按部。课耕课织,问雨问晴;兄饮廉泉,弟分让水。无浊世之名,有清风之兴:则所望于帡幪者,此也。念之,佩黻时无相忘,幸甚!

文选 第 188 页

   致「陆操新义」、「约章纂要」于悦翁

  得睹未见书,胜入琅环福地。昨夜蒙许借以新译五种兵书掷到,当刮阿蒙一重目。因顺献上「陆操新义」及「约章纂要」二书,以呈鸿览。
  陆操是德国所长,昔年用以围丹、胜奥、虏法王者。求其体用,尚不如戚武毅束伍法之简要;而于分合、步走攻守之法讲之最密,亦足以相发明。仆为约其旨实,不出
文选 第 189 页
「尚书」中「步伐止齐」之范围。我中国迩来置古贤大法于不讲,遂堕兵制;乃日事步西人后尘,袭其粗而遗其精,岂不自沮士哉气!「约章纂要」一书,于有关系国势事体者颇多不载;如与俄定界、与法分界及与各国租界、与英议界等约俱不详明,惟琐琐于商类及设教交涉细事。自是纂者意趣之卑,似无足当一顾。然荛之献,亦砖玉之资也。

文选 第 189 页

   与李雅歆君书(丁酉)

  近日一位宦途老先生梁钝庵到鹿,辍驾见访。素昧平生,慷慨直言,谓仆骈俪佳、诗不佳;仆愕然、骇然。问何所见而云然?道自幼春处见近作一篇。仆疑之,不稔其人为工于诗者耶,抑或盲于诗者耶?姑听之。索看小草,姑呈之。钝翁一阅,击节「怀古」及「子夜歌」、「古意」、「无题」诸诗,不禁目笑之;以为眼大如箕,乃仅识及少年文字浮艳体格者耶!盖「咸阳」、「姑苏」怀古八篇,乃踰冠时驰逐王、杨、元、白体者也。
  及是夜留饭,钝翁出示所作「钓龙台歌」,则又爱之、疑之。录所作散行文,又有才气;乃纵论以试之。夜深,携去旧作陈太史、孙太守观风文卷三本;越日送来,则黏纸眉评、尾评几满。所评歌谣、古诗、古文、骈文、铭词,或以为可传、或以为可删;策对,或以为可行、或以为不尽可行:则犁然俱当。惟卷中赏「九十九峰歌」而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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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涛歌」,则未尽是。盖九十九峰仅清刻,而国姓涛且沈顿也。钝翁许「九十九峰」诗力厚思沈,人间杰作;亦偏嗜。至谓近二年诗不及前,亦不合。盖自荐经祸乱以来,感慨淋漓,诗格一变;从前所未有也。第笔路稍奥,不动目耳。
  仆平生所见古诗手仙根外,实推钝庵。惜所作不多,杰构太少;不然,当与古人肩行矣。

文选 第 190 页

   乞梁钝庵先生书「猛虎行」柬

  昨夕请教归来,翻读屈翁山「猛虎行」,直欲同声一哭!不知为彼当日作耶,抑为我今日作耶?先生「钓龙台歌」,雅近岭南风趣;先生草法,又似宋、元间人。晚生知诗者,非知书者。虽然不知书,要知先生之书可张之座右,与古图章争耀者也。
  读先生之诗,读岭南之诗,请以岭南之诗求先生之书;不禁破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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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蔡某书(戊戌)

  前日与阁下坐,共谈醵赀牟利事,阁下意欲与仆居盐;此以鹾贾咸味糁吾辈酸风,大善、大善!
  古者国计,盐为大纲,士大夫尤多以此起家。故汉桑宏羊、唐刘晏用,皆注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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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宏羊为国朘民,启汉武侈心;远不如刘士安官民俱利,启唐中兴:此桓宽之论所由作也。今日徵榷纷如,而独盐政偶弛。是夙沙蚩尤百密中之一疏,使食淡人有所充口;亦昆明劫火以来,独盐池少获完善者。吾辈不能以阿胶止河浊,不妨以敝箄救池卤。且又一间栈屋适好司鹾,不须别筹郑卫隙地,亦引位之天然者。
  仆未为两者计公利,不觉先为一己计私囊。仆允人合作五谷店,仆拟兑去年所贮之油凑成一股,不料油路滞销,其项缺如。昨日思得一便宜计,意欲移阁下买盐之金,充仆合夥之数;待仆项到手,然后完阁下之牢盆。量少、量多,惟阁下之力;给全、给半,惟阁下之思!弟不欲以竭忠尽欢者,致失夫揣己度人也;阁下得毋哑然于行炙者先尝其味、分羹者遽染其指乎!
  暂假蔀丰,聊掩罍罄;知交之间,用敢坦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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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林幼春书

  去年得阁下手书见问,本欲即复;因雅歆君来,语多寄达,故缓附鸿。阁下清才妙悟,匪夷所及。诗、古文词之事,仆屡欲有所告;祇因交浅言深,故辄中止。
  仆之骈俪、诗、古及制义,颇可自信;分量之有到、有不到,亦皆自知。惟古文虽有所知,则觉其不到,而不敢自信也。但虽不敢自信,而今人所作之弊,一见辄能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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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自己亦时不免耳。骈俪之透顶处,在由两汉、魏、晋及六朝、三唐文一鼻孔出气,惟魏、晋多近古,三唐多近今。宜古、宜今,端推齐、梁;泥今失古,则自宋、明。本朝之古文,不能比唐、宋;本朝之骈文,则有越唐、宋者。诗或宗唐、或宗宋,当其盛气时,视明代蔑如,其实与明代齐耳;但独到处,亦有明代所未有者。总之,一代各有数子,一子各有一面目;不能概抹。仆之陋作,不甚深藏。但毅力有到之篇,亦鲜示人;即示人,亦鲜印契。惟数年前「九十九峰歌」,邱山根见其刻入处,许为查初白、赵执信;然「秋咏」十二首甚浑,即有不省处。去年梁钝翁见旧作歌谣,许为唐乐府;「塔将军歌」,谓可入高岑。然「湘、楚军二行」甚壮,即难得其赏识;更无论他人矣。
  仆之事业已无可望,半生心血只在诗文;如欧冶铸剑,以身殉此矣。特兵燹沧桑,易致焚如;此后即欲求如扬子云之覆瓿,恐亦未易得也。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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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林幼春书(戊戌)

  幼春足下:
  壬辰一晤,倏忽六秋;阁下英华日茂,而仆老大徒伤!玄发、朱颜,青衫、退绛;相形之下,妍丑奚堪!又况时世伧荒,邱山陵谷;江河有日下之悲,沧海无回澜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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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殊也,不亦伤乎!
  剧秦美新,昔人所耻;朝齐暮楚,吾党所非。阁下入时未深,染俗未重;慎毋以素涅缁──即白溷黑,幸甚!书不尽言,诗以寄意。
  来春正月,尚其赴秦楼之会,輠舆见访乎?古书数榻、秫酒一罂,坐王粲于席头,话阿戎于门里;不尽宾主之欢,脱略形骸以外。
  肃此祇复,惠我好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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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林幼春谈近事书(戊戌十二月十八日作)

  去月中日,忽接寓书;怆怀浮世,感慨当年!摅时事而沈炯辞伤,抚羁愁则徐陵路绝。神州下泪,陆沈海岱之乡;鬼伯呼人,吹堕黑风之国。
  今者水火益深,茧丝日缚:海市蜃楼,尽悬徵榷;洛灰残土,遍觅真珠。食武昌之鱼,居何似死;闻泰山之虎,猛莫如苛:盖民生穷惨,于兹甚矣。我辈田砚无科,商诗不税;王摩诘辋水岁月堪娱,黄道真桃源逍遥不少。无如法外之徵、暗中之取,锱铢日削于书库,株连即逮乎儒坑;生涯已窘,物贿皆昂:不农不商,胥受其害焉。况乎伏莽丛箐,由来如猬;揭竿斩木,自此为群:殊无治盗之能,徒有取民之暴。我孔熯矣,彼何人斯!所云石壕胥吏、铜马强徒者,料未似此也。
文选 第 194 页
  夫庾信间关,犹是洛河风雨;田畴栖托,依然汉徼人烟。古来尘世之沧桑,不改中原之文物:羯如石勒,尚存君子之营;氐似苻坚,大有霸王之度。从未有妖漦一喷于海外,膏血顿溅乎域中──穷奇牙爪,以忠信为粮;貐性情,见衣冠而噬;如今日者,良可慨矣!
  天狗化人,白虹贯日;埋秦忧于下地,醉帝酒于上天。烽火南朝,鲍照歌芜城之赋;流离北岱,刘琨答卢子之书。繻拜。

文选 第 194 页

   与家煇石孝廉书(戊戌)

  今年闰三月间,捧兄元月书并「芳洲公集」一部,彼时即当修信奉覆;因兄已在京中,须俟回家。迨五月终,得兄四月二十八日信,已知兄返温陵。虽不获看花杏苑;而振铎杏坛,正乱世不显、不晦地步,佳哉、佳哉!
  所示时事,一切聆悉。我生不辰,无可如何!所可悼恨者,我辈惟在气数中,与世浮沈;不能出气数外,挽回世运耳。海外时事,尤不堪言。疫气流行,搜检之例,繁酷难胜。至「土匪」猖獗,与彼族俨成敌国;列械相逢,彼此避路各去,不敢问也。此辈向谓「义民」,但近有为非者,不能讳「匪」之一字,姑从敌语;究不能不许为壮士!京中物价、米价,自是季世地不献宝、物产萧条之故。泉州米价一石六圆,台湾亦然。
文选 第 195 页
春初,台南、台北一石五圆外,此际收穫,我台中一石且五圆、四圆七八角。地非长安,居大不易;可为弟叹矣!台湾版图归中国之初,有物丰穰,庶民康阜,是天地生养之运。今归外国,百物踊贵,庶民憔悴,是天地劫杀之运;然则不当作易世观也!除夕之例,悉依旧时。日本人虽有中历、西历,居台湾者究亦有从华例。然则伊川为戎,不必长为台虑!
  芳州古文,笔气纵横。外省唐荆州、本郡王遵岩,芳州公同时雁行;无愧色已。
  专奉沈香二束、鱼翅二副,伏维笑纳!

文选 第 195 页

   再与家煇石孝廉(戊戌)

  此七夕前二日,拜捧吾兄六月朔信;比接前信较捷矣,亦匝月也。元月四月二信,经于前日拜覆。但该信并沈香、鱼翅,因等候蚶江船,船到又轮帮,故迟往未至。倘兄接得,即乞回音!
  「八比」废为「策论」,朝议迅速如是;是祇速于语言、文字耳。若军政、吏治亦速变积习如是,则有望矣。
  台湾五月间淫雨经旬,米价之昂,职是之故。此六月十九、二十、二十一日三夜二昼大雨,弟在屋中,祇觉屋漏无立锥处。迨二十二日雨晴出门,则处处崩颓,暴涨陷山
文选 第 196 页
;数十馀庄付之奔流,人物乌有无数。台北亦然,且兼火灾:何台湾苦劫之多耶!兵燹、凶年,疫疠、盗贼;今且洪水随来,可见气运!
  年来物价倍昂,农工均倍昂;惟读书不昂耳。

文选 第 196 页

   与家其昌书(戊戌)

  自丙申为贤台事一造贤庐,至今未获再晤。山川修阻,鸿音多隔;未稔贤台近况奚似!
  闻贤台已擅芙蓉城主,作长夜之游,如郑伯有之在壑谷;复采烈兴高,时为刘毅百万樗蒲之掷:未稔然否?果然,则颠覆可立待也。闻有规贤台;贤云:『富厚何常,岂我长有耶』!此言恰似晋孝武之见灾星,遂浇地曰:『长庚!酹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年天子也』。亦似吾鹿之庄成基,其亲没,人谓三年即破家;成基曰:『我遽不肖而必三年,偏欲以一年尽之』!后如其言。贤台为旷达之语,可也;为旷达之语而并为旷达之举,因而生放肆之心,不可也。
  犹忆贤台完婚之年,邀汝东到书馆;曾几何时?而汝东又见逝矣!仆哭汝南之泪未乾,而重悼汝东耶!今在汴诸友谋为汝东身后之恤,贤能鼎力一助,同襄盛举,则用财以义,仆不胜为幸焉!

文选 第 197 页

   与陈某书(戊戌)

  自乙未见访汝东,迂道造庐,荷足下投辖殷殷。是夕对榻挑灯,彼此谈及时艰,眼眦欲裂;此情犹在目前耳。
  足下山居朋远,汝南、汝东兄弟与足下望衡对宇,自不啻王摩诘之与裴秀才;朝夕往返,足增辋川山水之佳。乃汝南弃世多年,仆所远交者惟汝东;足下所近友者,亦惟汝东。今不幸汝东又见讣矣;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痛何如哉!汝东兄弟生前与足下兄弟虽有不合,自是晏子之所谓「和而不同」;且其人之远势利,亦足下素所知也。昨闻锦堂君适汴,汴头之人竞传足下为汝东身后之计;令人倾服不已。昔孟庄子没,臧孙仲哭甚哀;人谓之曰:『孟孙之不爱子也而哀如是,其若季孙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疢疾也;孟孙之不爱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石犹生我』!然则汝南兄弟于足下,自是药石之交,而非美疢之可比;而足下谋拯于身后,自是智不在臧孙下,而仁厚且出臧孙上矣。汝东身后之事,此意发在汝东所泛遇新交之蔡君,再发于汝东所不素合之足下;令我辈愧死矣!
  汝东之旧交尚有李君,弟经投信托其向某某诸公谋之,至今未覆;其忘耶、其俟耶,尚未之知。既有足下,则诸处不必问之李君矣。望风遥拜,专此具闻。

文选 第 198 页

   答报社书(戊戌)

  久荷青垂,多蒙锦注!窃同敝帚,享获千金;愧非席珍,昼来三接:仆之丰,君之厚也。
  顷捧来示,欲以要事为托;本应闻命速行,何敢作态迟缓!但弟知此系无他事,盖实欲嘱以住社执笔事也。弟素性偷閒,本来守拙;故在家撰文则乐,住社执笔则否。不特眠食有以自由,亦且啸歌可以自得;其厚糈丰饟,非所求也。前日所以允社中暂往者,因来信迫切,言陈君患痈颇重、杨君归祭甚急,社中乏人经理云云。弟月受社金,敢不分劳!现杨君不日将到,陈君疾愈已来;弟确实愿在家仍旧以一半精神教读、一半精神撰文耳。若五月初旬亦拟到墩逍遥,立候光耀;既可与诸君畅叙,且可向报社纵观。住社之事,实谢不敏。伏维见原,不胜为荷!

文选 第 198 页

   与林君(己亥)

  前日茅斋一叙,论文之馀,继以棋、酒,畅畅何如乎!仆与汝南谈经史古今、与仙根谈骈俪歌行、与钝庵谈诗古文辞,皆极快意;杯中吐气、耳畔生风,不减曹景宗之饮生黄、宋景文之效庖羊羔也。今汝南已宿草,仙根又遁;钝庵再去,风雅寂寞,伤如之何!得阁下霏霏玉屑,不减前辈风流;恍佛犹见当年焉。
文选 第 199 页
  论儒行,莫如汝南;若仙根,浮华耳。钝庵未知若何?以意揣度,操持当非仙根比,惟天才须让仙根,高步至博,雅亦不让也。

文选 第 199 页

   与及门傅重辉书(辛丑冬)

  前月夜间遇旗后人陈木森,年方十八。云被人诬陷入狱,系台北多时;释出无赀,归途苦远;家有老母,门无少弟;须到山城,始有亲友。聆之令人悽恻!故仆与蔡君念淙为之从邮附信陈家,仆资以银角、蔡资以旧衣;仆亦恐其言有未实,故未敢多赠。特给一信,俾其沿途南返,向贵处告贷。倘若非台南人,断无故行数十里,向贵处贷数百钱之事。又恐其流荡习惯,则不必定为南人;亦有时而到贵地,故为限以三日。今阁下得仆所付他之书,已在所限十馀日之后,自可不必给他;即给他,亦不必重叠若斯。况其言又与仆书中不符,则其人、其言皆在不可信之例矣。此一串青蚨,未免供老荡子唱「莲花落」也。但此亦小可之钱,亦属小可之欺;而阁下勇于为善之心、急于赒人之谊,即此而具,则量莫大焉。以后凡有类于此者,仍须依此而行,不可有改。盖受欺之事小,救人之功大;宁可以为善蒙受欺之名,断不可以受欺沮为善之心!惟阁下自能体此意,不必多赘。

文选 第 199 页

   与家韫岩孝廉书(壬寅)

文选 第 200 页
  鱼雁之违,倏忽三载;然此心无时不念兄处也。前所惠二信,皆有捧入。但到时均隔二、三月之久,弟以信滞若此,因之懒于寄信;疏忽之罪,维吾兄曲宥焉!
  弟自世变以来,家庭间亦顿形变态;盖既不能得故国之名以亢宗、又不愿谋外国之利以炫俗,视韩王孙钓竿、苏季子敝裘,相去无几。故自日本据台之明年,即时萌分爨志;惟戊戌、己亥二年砚入较丰,始不复言。迨去年庚子,砚田又啬,报馆笔资又被亏欠;家兄遂决然与弟分析,弟亦慨然听之。先人所遗,约略分出;其中琐碎鄙情,总有不堪悉言之处。先人之业归其掌管,弟今所拥者数百卷之书籍、所食者数百金之利息、所藉者十馀生徒之脩脯;以此度日自足,亦觉万石君之贵、千头奴之富不与易耳。然家兄儿子长大,有恃无恐;弟则幼子弱息,事事皆一身自任,不免有时尘状孔偬。每欲为兄一道衷曲,惮于缕述,故辄中止;若约略裁答一纸浮词,又同外人,不如不寄之为愈也。
  弟于酬世文字,年来不著一字;惟歌诗则时为之。有漳州邱菽园孝廉托新竹王君徵题图咏,为题三图;一图借名陈君,其知弟与否,弟未知之;未稔兄知其人否?

文选 第 200 页

   与邱菽园(壬寅)

  比维岳嵩闻望,湖海襟怀;元龙之楼百尺,杜陵之厦万间。遥企之馀,神往无已!弟鹿鹿风尘,蛩蛩海岛。沈炯韬晦,有怀通天;杜坦伧荒,无途归晋。比之吾兄故国人
文选 第 201 页
物、中华阀阅,区以别矣。
  日前并拜双函,如获五朵;虚誉之施,不胜赧受!但所托友竹向尊处抄录海内题图之诗,不见寄来;渴怀仍未有已也。尊著「五百石洞天挥麈杂录」,未谂竣雕否?如寿梨枣,敢乞惠赐一部;使桓谭得珍子云、太玄,将异域亦有升庵遗笔焉。其题图之作,自觉美不胜收。敢请择五古、七古之尤者,命侍史代录付下;则因茂伦渊鉴以广识,海内名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何快如之!
  翘首天南,惠我好音!

文选 第 201 页

   三约诗会不果赴,戏与峻堂(癸卯)

  前日复上一封,渴待回音。乃望眼欲穿,洎此十四夕始下羽檄,即期以诘朝就道;教弟办装无及。是阁下楸枰约客笺,乃阁下重关逐客令也;与夫司马穰苴故刻师期以误庄贾头颅,何以异乎!比之旧时棘战,明是大宗师特出缩脚题,以窘英雄入彀耳。若立法取威之始,欲治弟以屡次逗遛觞政之罪,立即发黑龙江墨君边充当苦差,固当俯首,对簿无辞。或稍缓宽典,量予薄罚,即家中使受金谷酒数,俾得效命文行,则后月风鹤少警,亟应首告奋勇,故将军即投袂往矣。此倾肝胆,无任悚惶!

文选 第 201 页

   代施某呈「观会日记」小启(甲辰)

文选 第 202 页
  赛会之事,所以开民智、格物理,萃天下之精英,而拓寰海之见闻也。故泰西各学,莫不有会:士有文学会、农有农业会、商有商务会、工有工艺会,以至天文、舆地、光、电、化、重、测算、医、绘、机、运、渔、植种种俱各有会。而联小会以成大会、合数会以成广会,则莫要于博览会;其初英国行之于伦敦,其继法国行之于巴里,其后奥国行之于维也纳、美国行之于纽约、行之于费里地费,日本行之于东京。近年则英再举于爱尔兰、美再举于芝加科、法再举于巴里,于是日本今年再举于大阪。某为海外民,于此事不无矮人观场之叹!
  蒙厅长某公殷殷诱掖,谓施姓为海外豪族,不可无人以游于其国;遂汲引某以与于斯游。所过名山大川、所阅珍禽奇兽、所见穷巧极工、所历风土民情,寓之于目而会之于心;某不敏,窃恐有得辄忘,因遂笔之于策而成斯记。博雅者,将视为兔园册耶、獭祭簿耶、鼠璞编耶!然某以渺焉一身逐队观光,穷三岛九道八十六国之胜,为地三千馀里、为时四十馀日;缕笔陈,积成寸帙,窃以为「东京梦华录」不是过也。是为启。

文选 第 202 页

   与王箴君(丙午)

  昨见台北报文内有「食文字报」一条(报为箴所作,盖欲游扬其兄也),将仆与蔡纨裤并列,未免蹧蹋人甚。因令兄惠来「诗话」数部,又频道近日窘况;以友谊,故特
文选 第 203 页
与诸君共为微薄之赠。报中何以单指仆一人?味其意,若以为有酬于友竹者;然实未尝付诗往也。
  况前话于仆,谓「各体精工」,亦是常语;实则仆平日虚声尚不止如所云。尚存有诸公手评,略可充汝南月旦者。如陈文騄太史「四县观风卷」,则评为歌谣似白香山、论议似王景略;孙传衍太守(「四县观风」)则评为策论追踪贾、苏,赋颂抗手班、扬(原评甚长有八百馀字)。弱冠时,蔡嘉二府则评云:『童军此才,定是景星、庆云』(此评亦颇长);罗太尊大佑场中评,亦谓『诗有仙韵』。其馀诸公,尚多尔尔。此虽前辈宽奖,未可据为定评;然而友朋谀词,尽可作骈牳观矣。中年以后,回视虚名,尤不值一吷!前夜遇梅樵君,亦与为令兄谋馈贫粮;今见此报文与激扬风雅之心大相刺谬,行作谢闭口矣。

文选 第 203 页

   与王则澍

  海天万里,胡、越一方。每念友朋,辄觉神伤;况为十年不见之故人也!昨得温陵双鲤,俨见春风一面;何快如之!
  读来书,知去年遭郭有道之忧,令人不胜哀怛!恨波涛遥阻,音讯鲜通;未获效孙威直之执素绋、徐孺子之进生刍耳。吾兄因是而有浮海之心,想亦大丈夫不得志于时者
文选 第 204 页
之所为;所谓「余马欲东,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但中国虽已废科目,虽即轻读书,终是彼都台笠之风,去人不远;决远胜外国之学同溲勃、道在屎溺也。弟与兄暌违甚久,契阔已多;兄倘能来,正如空谷之中,忽闻跫跫足音,有不喜同天降者耶!书中谓弟近况颇佳,此言误矣!沈礼明之沦河北、王深宁之寄甬东,岂肥遁时乐饥地哉!台湾以章甫为文身、以衣冠成裸国,兄决不可不作前度刘郎,一驰域外之观。然若遂以为菟裘计,则其事良左!此间悉索敝赋,木矛柚其空。在地之人民,已苦无遗利;来游之客子,安望有馀润!况旧时素封家,半以绅士辈为津筏;纵甚悭吝之人,一主东道,自莫敢不供其屝屦。今则时迁地易,九儒仅居十丐之上。彼族之官吏,每以读书为无职业之人,载之户籍,明用稽查;今且悬之禁令。此境此情,何堪回想!弟在此地,非不欲笔耕而墨织;无如举国之人,皆以通译音为奇材,而以通诗书为废材,更从何处求徒侣乎!一二村夫子咿唔度日,每须向所属官厅恳求许可,百不获一;而又限之以短晷,束之以异例。有时官雇之教员一出,辄来踞上坐,肆嘲骂;真真牛溲、马渤之不如矣。以吾兄宿学多文,若来此间,弟要当与兄之亲友预谋位置,别开生面;勿使与乡学究争一日之长,则进退自绰绰然有馀地。然闻兄在西岑,馆膳有百馀金,弟方企羡之不胜;而兄乃厌之,欲求于海外。岂果东方之人以西方为佛国,而西方之人又以东方为佛国也耶!兄试拭目而俟,弟他时若不作杜坦归晋、温峤过江,将有如此水!

文选 第 205 页

寄鹤斋选集(四)
  文 选(四)
    诗 话

  江西德化罗谷臣,讳大佑;同治进士,荐擢台南郡守。枝,己丑蒙拔冠郡试;未晋谒而没。观察唐某刻其「栗园诗钞古诗自选」,体迄唐、宋,均得门径;今诗,则大有元、白风流。「追忆词」用渔洋「秋柳」韵四首云:『飘泊东风黯醉魂,才人新怨赋长门;花移别馆莺无力,泥落空梁燕有痕。芳草已迷杨柳渡,扁舟何处苧萝村?梨花庭院深如海,凄绝萧郎莫更论』!『芙蕖散乱不禁霜,菱叶荷花空满塘;旧谱怕翻「金缕曲」,赠衣犹压䌽罗箱。痴心私誓酬妃子,称意行云负楚王!重过海棠花下路,深情还问碧鸡坊』!『落絮游丝惹舞衣,回头万恨事全非;琴弹怨调弦声涩,莺唤残春花影稀。千点黄金和泪铸,几年碧海变尘飞。人间多少閒牛女,银汉迢迢一例违』。『铜驼清泪共君怜,绮岁风怀渐化烟!犀角有灵心的的,茧丝无絮意绵绵。口脂香恋如花梦,髀肉神伤似水年。哀乐纷纭须忏悔,閒愁抛付白鸥边』。「感念昔游」云:『莫向南皮问旧游,浮沈聚散几沙鸥;一年小劫笙歌歇,二月荒城鼓吹愁。春雨又催江上棹,夕阳无
文选 第 206 页
恙水边楼。黄莺紫燕归何处?付与扬尘变海沤』。所作甚多,皆神清韵远,不减古人。「栗园钞」不多载,此亦不能多录也。绝句如「春情」云:「柳条漾碧草毵毵,蝶妥莺捎花气酣;斜倚熏笼温睡鸭,绮窗无语梦江南』!片词只字,皆清脆绝人。又有『燕市难逢屠狗歌,一鞭风雪莽关河;健儿吹角毡庐夕,诗在明驼背上多』。亦雄气迫人。忆枝在场中,循手纳卷之作──俗所谓「卷后诗」者,均蒙非常逾分之评;至以「仙气」相目,不禁赧然。在场中,曾一场枝己作列第一,促刀作列第二;暗中摸索,不啻针芥相投矣。顿经祸乱,追述升平韵事,不觉怆神!
  谷臣翁作宰,多惠政;令晋江时,有贤良名。其办理械斗,尤尽苦心。南门外各乡有争竞者,辄轻装亲莅平理,犷悍之气一戢;故晋人今犹怀之。「杂感」有句云:『可怜肉食徒,但怪闽俗猾!谓其性使然,弃之等獝狘;恍如泰山石,根固不可拔。吾闻古仁政,蝗虎皆沦浃;矧彼灵为人,甘自诡于法!龚、黄今不存,斯语为谁发』!读之,可知其细意抚循,非□毒史之比也。故余己丑「题栗园钞后四首」哭之云:『韩偓风怀杜牧诗,沈吟声与泪俱垂;三年蓬岛求珠日,一旦桐乡饭玉时(时郡试甫毕而逝)。北海才名尊酒在(在郡常与海外名流觞咏),南丰心事瓣香知!可怜未遂平生志,流落人间只寸丝』!此诗拙集不存,附识一首于此。
文选 第 207 页
  吾郡邱进士仙根诗才出群,骈体亦工丽。在诸生时,受知唐臬使,有「才子」之目。昨年时事破碎,闻唐抚弃台西遁,己遂弃义军仓皇渡海,军饟不发,家屋尽为部下所焚;徒向外间报纸张皇民主国虚情,以此为人口实。临行赋诗,有「宰相有权能割地,书生无力可回天」!句亦可哀也。尝有小诗云:『细雨如丝长绿苔,碧荷池馆又闻雷;湘帘不捲房栊静,孤负双双燕子来』!「宿新竹」云:『长安消息当轮蹄,柳未成阴绿未齐;风雨南来人北上,诗情留住竹城西』。洵才人吐嘱也。
  仙根早时见余七古,许为查初白;遂出示所作「大甲溪诗」,瑰玮奇特,学韩公和卢仝「咏月」诗而能绘切眼前景殊佳。诗云:『大石如人班立肃,小石如犬群卧伏;连营八百断复续,不数八阵垒鱼腹。水挟石走西行速,群山随溪互直曲;惊湍十丈下深谷,沙飞泥坼无平陆。东来就海为归宿,溪色微黄海深绿;赤道以南火上烛,热风夜出荡坤轴。晓发浑流黑河浊,不关天漏秋雨足。何况淫霖岁相属,天惊石破走飞瀑。两山交牙作钤束,南冲北突怒难蓄;洪涛千寻舞大木,百尺桐僵万松秃。压山坏云作黑纛,崩崖如赭山灵哭。声喧万鼓势万镞,鞭策群力水怪;黑蛟人立夜相逐,鼓波上拒雷神戮。何人堰敢淮山筑,十日拿舟九日覆;须逢白露泄秋毒,西风倒吹水始缩。洪波五里往而复,落为径丈清可掬;乃容矼石桥缭竹,溪流曲处石如屋。山含海育富水族,檺花夜落鱼夬鱼簇;米市告荒鱼市熟,石鲽群归泉穴育。千仆随王等臣仆,取之为鲊誇口福;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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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异种良罕瞩,港鳗、河鲤皆常畜。溪东群山屏万幅,往往寻源获水玉;水中吐火照林麓,仙人投药病可浴。琐闻喜得自番俗,下流况分万沟渎;一水之利生金粟,名之陆海秦难独。行人病涉夏五、六,万口为溪腾谤讟;安知怒流不可触,亦能屈曲从民欲。百里馀润富田谷,恶名莫等愚溪辱!有如奇人骇俗目,渊乎莫测凛难黩。愤发不为常流局,功能济物众斯服;我欲镌石将诗录,年年安流为溪祝』(诗中檺音豪、鱼夬音决;自注:为台湾俗字)
  仙根工诗、古文词,而不工制艺。同邑有张汝南,名光岳,号朴斋;制艺巨手,衡文者至以方百川为比;而不工诗。然品行特醇,作小诗亦佳;如『露湿黄花悄无声,捲帘閒向玉阶行;自怜瘦影同于菊,秋满篱边月满庭』。此类颇多。经史亦烂熟,平日有志实学,服行宋五子书。惜年三十四而终,止于廪生。
  林朝栋弃台西遁,较邱进士尤难掩众论。盖仙根书生,未娴戎务;出领义军,系唐景崧滥举。荫堂,则承父林文察馀荫,早经刘铭传保举,从军有年。有兵、有饟,又素经战事,乃不见敌而走,致景崧仓皇无措;其视徐骧、姜绍祖、吴汤兴诸君以书生撑拒半载──至以身殉,有天渊之别矣。故其少君子佩相逢索诗,余赠句有「负负将军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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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避秦今已失云山」之语。
  三水诸生梁成楠,字子嘉,号钝庵。负气,游幕,厌刑名、钱谷之俗;游诸营中,住台十馀年,以保举得县丞。乙未割台事起,委署彰化令;未几,敌兵至,从刘永福军西渡。有垦地,在大湖;越年复来,晦迹于台。今年偶到鹿港,闻名见访;素未识面,相逢之际,即曰「子诗某篇佳,某篇不佳」;宛如刘四不讳。予敬其老辈,喜而留饮。其夕,出其「钓龙台歌」见示;笔气不减岭南三家。钝庵謷疵袁子才不置,然其「题陶朱公像」,笔气又似「小仓山集」中佳制;予告之,亦不以为嫌。其「钓龙台」云:『闽越王,安在哉?我来访古钓龙台。王与夫人寝殿开,寂寞常对古时梅。南台万屋瓦鳞鳞,当时海水未扬尘;王欲钓龙垂巨纶,谁缗之绳王夫人。钓龙囚在钓台井,井水千年碧逾冷;铁索锁龙波澜静,虎骨投龙雷雨猛。南越赵佗自椎髻,「汉贤、我贤」争较计;翻然高筑朝汉台,台成左纛犹称帝。此台无事且百年,歌舞欢娱汉六世;呜呼楚、汉斗智斗力时,王为功狗出偏师!高天鸟尽兔走死,王有材力将何施!钓龙一事盖儿戏,驯狮伏象王能为。方今东海长蛟螭,夺我南溟作饮池;奋鬣欲入王阶墀,王能磔死抉其皮;如王真是奇男儿,王与夫人知不知』?钓龙事,梁据无诸咏;予和作,则据馀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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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钝庵先生「钓龙台歌」,越日予和之;梁即赠诗云:『二百年文献,伊谁拟杜、韩!渊源师友绝,著作古今难;可叹洪兴祖,徒为管幼安!蔚然章甫服,未许裸人看』。『裸壤原无论,衣冠识者谁?高歌惊下里,长燄谤群儿。怀抱民生痛,文章乐府奇;长官虚问俗,死罪敢言之』!『如生为弃朕,朕岂弃生为!无路陈三策,思京赋五噫。愁怀形比块,恸哭血成诗;苦语声酸鼻,长吟猛虎词』!盖梁曾见所作「太守观风策问」及陈当事诸歌谣也。中首系谓予平生及改名弃生事。余稿中如「送李石鹤」五古、「九十九峰歌」、「塔将军歌」及踰冠时所作姑苏、咸阳、江都、临安诸怀古八首,皆所击节者;然不合意处,无不訾謷不少假借。「湘楚军行」予所得意,渠不取也。
  梁钝庵「题日本陶朱公像」云:『富者与仙者,两者尔何乐?愿作陶朱公,不作东方朔。东方先生名神仙,日求二百四十钱;一囊之粟不得饱,大官分肉流馋涎。今观倭制陶朱像,肉食之貌谁为传?广额丰颐笑开口,两耳如垂至肩。左肩肩巨囊,其中何止百万钱;左手撮囊口,实恐钱刀落地化为泉。右手擎一鼓,有柄当中穿;想是左提右挈雄心在,昔操兵柄今利权!其下金绳稛载三巨橐,两脚蹴踏两橐坚;一橐且复以臀坐,如畏探囊胠箧然。不脱军中金锁甲,懔如大敌当彼前。智尽能索始获富,既富情状何可怜!如斯富者鄙且吝,曷怪爱子中途捐!吁嗟世上守财翁,枉见戏侮日本东;愿为饿死东方朔,不愿为富者陶朱公』(原注:『日本写东方朔、陶朱公、多子妇为三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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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庵又「答林幼春询近状」云:『三叉湖上望模糊,隐隐云端见大湖;草木不随人鲊腐。林菁时见鬼车号,有如白水辞微禄,直为青山误老夫。愁愧双鱼劳问讯,长贫今较一锥无!秋霜入鬓已堪怜,旧事思量更黯然;父子纪、群交再世,主宾瑜、策话同年。毛锥无用兼疏秃,羽扇非今合弃捐;谁料不谈阿堵客,老来偏欲乞囊钱!乞食茫然任所之,言词既拙计工诗;屈原泽畔吟多苦,庾信「江南赋」甚悲!归路渴思双马角,鬻身贱值五羊皮;不知七十虞奚老,尚有他时富贵为。年过方知畏后生,波澜才思令人惊;常闻温峤呼英物,未怪文渊爱客卿。新法祖龙方蔑士,诸儒孔鲋尚谈经;琴书不惜相持赠,望汝文章老更成』!钝庵诗法,盖由昌黎入手而上溯杜公,旁及苏、黄也;故健而峭,宗派甚正。
  桐城姚莹,字石甫;为姬传先生之从孙。学问渊雅,绰有家风。令闽时,极推挹建宁张亨甫之才。后为台湾巡道,以焚燬英夷兵船被诬,与总兵达洪阿同逮。亨甫跋涉相从至京,如夏云峰之随卢雅雨出塞;故京师诸名流若汤港秋、梅伯言等,多相引重。后石甫无罪出狱,亨甫遂殁京师长春寺,石甫偕诸名人为棺敛致祭焉。亨甫诗有「扬州别石甫司马」七古,极豪宕云:『岱宗不为高,沧海不为深;姚侯期我千秋心,感激发叹非黄金!黄金何可无,买山负土侯助诸;潜鳞岂无烧尾日,举颔或报双明珠。寄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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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北,岁寒握手重太息;十年故旧半凋零,幸有馀生共眠食!赵廉颇、汉伏波,老犹跃马思横戈;行将四十恐见恶,肯以文字误蹉跎!登高怅望平山堂,琼花凋尽迷楼霜;石头水流金、焦月,犹是英雄古战场。眼中飞鸟低山阳,钓台突兀淮阴亡;男儿不际风雨会,便可垂竿老故乡。何为不贵复不贱,金门射策劳奔忙?诗书自谓报天子,纵督八州徒贵仕;萧规曹随古已然,读律术成嗟老矣!可知七尺为谁死,衣锦昼行耀乡里;不然斯游可以已,朔方冰雪从此始。敝裘一笑仰向天,元、明故阙烟沙里;去何所慕归何恃?贫到难言聊复尔。欲将坯土障黄河,偶爱庙食垂青史。以兹忍垢复含羞,乞食行吟向蓟州;东南万里青山色,送我孤帆淮浦头。风高木脱叶满地,中有苍茫四海愁;相逢急索广陵酒,痛饮何妨三日留!吁嗟乎贾长沙、陈同甫,少年自托人妄许!尔来复爱申屠蟠,身同佣人屋因树。可惜躬耕半亩无,作达强语从龙虎!惟侯慷慨惜我生,谬以狷介来狂名;低头耻作曳裾客,举足如提出塞兵。同时知者黄与郑,死去虽多空复情;正须坐听江城雁,别后惟闻河水声』。神气似太白,格调似遗山;可以自树一帜矣。
  近代诗家,高才当数黄仲则,高格当数黎二樵。此外,若燕之舒钱云、闽之张亨甫、浙之姚梅伯,亦庶几之。惜乎!三人皆有多才之累。
  友人施天鹤,字梅樵;自少负作才。其尊人名家珍,以廪生喜交当途起家后,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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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彰化令李嘉棠相失,卒亦以此破家。初,李嘉棠附和刘省三中丞丈田加赋事,锐欲见功;致阖邑汹汹。李自邑治莅鹿港,有暴徒谋截杀于路;李惧,邀鹿港施、黄、许三巨姓绅士与同行,而施姓无应之者。其后,李治愈严,而暴徒围城,以施九段为首名;李遂诬施家珍、施藻修为嗾反之人。中丞下严檄二,施越海亡命,易貌、变姓名。久而事稍寝,藻修改名施菼捐监,中癸巳举人;而梅樵尊人流离逆旅以死。梅樵出应试,亦领县案首游庠。是时梅樵家赀尚钜万,以喜狭邪游倾其赀;而梅樵始终兴不衰。余序其诗,有「旗亭划壁,则伶人共诧王郎;乐府弹筝,虽妓女亦知柳七」句。梅樵读之,乃大喜。顾梅樵早岁惟工艳诗;中年以后肆力古风,乃一变而骨格清老。兹为录其「过斗六寄友」诗云:『驱车南山下,游子念行役;长途生悲风,行行我心恻!忽忽日昏暮,停车斗六驿;凭槛望君家,相去但咫尺。回溯十年前,过访骚人宅;感君情意厚,留宾且设席。座中风雅士,大半清狂客;豪吟尽佳句,击节浮大白。明知覆瓿物,珍重如拱璧;聚会亦良难,交情况笔墨。别来未几时,故人生死隔;我年虽未老,髯发已如戟。重登君子堂,或者不相识。人生若大梦,百年只顷刻;劝君且加餐,保此好颜色』!
  施悦秋先生菼,初名藻修;避难后,改今名──有感于韩慕庐(菼)之遭革衣衿,亦兼取「毳衣如菼」之义。从兄葆修以进士知州起家,而先生并不依傍,自以文学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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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自少负才名,富室争欲相攸,先生乃与阮姓婚。少年时,门徒如云,岁获脩饩、廪饩甚丰。性傲睨,不喜交长官。因李令聚敛,肆斥其过于广场;故李令衔之次骨,遂与施家珍同祸。然平生殊爱才,长余十二岁,折辈行以订交。余先父弃世,为书院撰公吊文,瑰丽淋漓;他人虽百求不能得也。自经、史、百家皆淹通条贯,绩学为一方最。少年制艺工王、尤体,屡荐不售;患难后,乃弃而用二方家法。癸巳中卷,在十四名;元魁墨亦未之逮。台湾沧桑后,挈二子内渡,均先后以案首游庠;先生早岁本以案首游庠,可谓花样有谱。其骈俪、杂文皆工,遂不专工诗;然偶有作,殊清警拔俗。去年岳母殁,不得已来台吊丧;与予话旧,伤心惨目,大有「城郭为墟、人物乌有」之痛;然畏祸,不敢形之纸墨。临别,和余韵四律云:『相逢一啸海天秋,樽酒难消百斛愁;虎口馀生容我返,鲲身腥气至今留。风琴雨管成春梦,犵鸟蛮花付醉眸。昔日衣冠知己在,此行端不算空游』。『生成屈、贾好才华,跼促猿驹莫怨嗟!未许龙泉轻出匣,且探牛斗暂浮槎!田畴北处非长计,洪皓南归是故家。旗鼓中原如有意,锦标待建赤城霞』!『大名海外竞推君,班、马香浓到处薰;眼有千秋排俗论,身经万劫出奇文。诗情送我春江水,客路怀人日暮云;吟箧肯同孤棹返,故园风景重榆枌』?『一叶轻舟快往还,多劳亲旧苦留攀;曾传避地居东海,其奈移文畏北山!犬马有心依故主,风尘何处觅仙寰!多惭击楫中流去,欲把清谈济险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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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岁敛数十万,为刘中丞增至三百万,台民即汹汹有不可终日之叹!今割隶东洋,骤增至三千馀万,且拟增至六千万;而台人如哑子食黄连,无口可说。于此,见前时愚民之不知宽大,而士大夫不知时务也。然而日本人亦有「宪章难改怜商鞅」之诗,则剥肤之痛,固无分于中外也。
  晋江李清琦,号石鹤;以彰化籍,登壬午贤书。癸巳,阙服来台,取咨文赴礼部试;于其亲友李雅歆处见其所钞余应郡观风策议、赋颂及诗、古杂作,诧为海内有数才。登时命驾见访,殷殷订交。临行,赠诗四首;余已载其一,附拙集前编。临行,又写联句大字赠余;句旁,复以寸字作跋,称为「海外奇士」,谆谆以远大相期。复欲携余所作入京,以呈于师友;余虽靳不敢与,然甚愧感其厚意也。越年甲午,君选庶吉士;而余秋试入闽,君尚未归。迨乙未而遂有割台之变,消息不通。既而闻君改部,换知县而失期,乃为泉州清源书院山长;不久,遂谢世。余因托人向其家搜遗草,而后裔凋零,渺不可得焉。李君工时文,兼书法,在余家者,今已成吉光片羽;特为令人缥缃装背,以志古谊。其所赠联句云:『前身共作龙华客,他日愿为骥尾人』!是时余一年少贫士,无所可求;而李君先达长余十一岁,乃下盼若此:亦可见其为豪士襟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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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所遇海内人士,惟梁钝庵人品、诗品俱在古人之列。赋性骨鲠,不肯谐时;逢同调人,倾筐倒匚夹,毫无城府。「杜诗」、「文选」、「哀江南赋」,全部背诵如流。所作古、今体诗,每不肯轻易下笔;一篇成,则辄如商彝夏鼎发现于世。少作,多弃草;至四十后所作,始多存者,皆卓然可传。常告余云:其师郑小兰诫他五十岁始可多作古诗;今近矣。惜别余返三水,未一年而谢世,年才五十。其交余之时,年四十八;余年三十二。钝翁古风在余处者,余已登前卷;其他名作尚数十首,未得悉录。生平虽久于幕府,全无宦气;割台前,委任彰化县,掉头不顾也。
  龙阳易实甫(顺鼎),少年才名驰一时。以举人,屡上春官不第,乃损赀入道班。为人慷慨激昂,非徒尚浮华者。比乙未割台湾事起,托张香帅为奏事;既不报,则间关赴台湾。时唐景崧已遁,刘永福无固志,卒不得要领而归。「在津舟感怀」云:『敷天左袒切同仇,闻道炎荒战未休;丹册穴生灵薰越翳,乌桓部落奉田畴。辽东高节思龙尾,海上奇功望虎头!但使孑留人种在,珠崖还作汉神州』。「在闽感怀」云:『珠崖弃地岂良图!赤手擎天一柱孤。忍见伊川皆野祭,况闻仓葛有人呼!故乡真定辞先垄,异代延平访旧都。南越今方为汉守,长缨祇愿系东胡』!又有「书愤」云:『鼠端持两技终穷,兔窟营三计枉工;黄屋何劳效椎髻,乌江早拟渡重瞳。蜃楼人物形才具,蚁国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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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已空!如此颓波谁为挽,焚香泣血叩苍穹』!此诗盖指唐抚军也。唐抚于法、越一役,著有劳绩;自来台湾,坐享虚名,因循了事。割台议起,阳立「民主」之国,阴将辎重、眷属内渡;诗谓其「两端」、「三窟」,不虚也。迨李经芳偕敌船临海,部军哗变;彼若坐镇不动,军可立定。即不然,调义勇亦可弹压;抑或退至新竹,亦可与台南声势联络。乃计不出此,闯夜雇英商船以走;所以坏事也。又有「赠刘镇军永福」云:『鱼龙草木畏威名,鸡犬桑麻庆再生!燕颔虎头班定远,鲲身鹿耳郑延平。孤城斗绝三千里,一将强于百万兵。耿耿丹哀惟许国,皇天应鉴此精诚』!唐抚去后,台北非常紊乱,而敌军在鸡笼数日不敢进;有奸民往导之,始来。彼时刘帅若有布置,全台尚可为我有也;乃株守台南,毫无计划,任各处义民及散军与敌兵混战至三阅月之久,始分数百兵来援苗栗,则敌人已添大兵、海陆并进,无机可图矣。然中路各处尚出奋战,而刘帅乃雇英船以遁。前此战法之声威,一旦扫地;此与刘省三之失望于台人,同一覆辙也。诗中云云,殊令刘渊亭受之汗颜。
  广东嘉应州黄公度(遵宪),前出使日本为参赞,后为湖南道。近年閒住在家,以能诗名;独据粤之坛坫,时鲜出其上者。至邱仙根内渡,始欲「拔赵帜立汉帜」,遂生龃龉。文人习气,迄今犹然;甚无谓也。黄有「台湾行」云:『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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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成败利钝非所睹,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者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者上岸雄虎彪,后者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抒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搢绅耆老相招邀,夹跪道傍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青丝辫发垂云髾;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沈之辰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犒!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同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譊譊!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覆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此诗可称佳制,手笔实不减仙根。但于讥讽台湾处,未免太抹杀;于誇耀敌军处,未免太贡谀!岂黄君为新学中人,见日本之事事步趋西洋,遂果为倾心耶?不然,何词之过也。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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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之陷台,台民之冤酷,自有兆众口碑在,无事多赘。至于抚军弃台,敌人上岸,台北、宜兰、新竹绅士如杨士芳、李望洋辈望风送款,诚狗彘之不若!若苗栗诸生徐骧、姜绍祖,则身率义民出入敌人弹雨烟之中;而吴汤兴,则为后路之接济:以么么之旅,与敌人支撑三阅月。虽两次复新竹,不克成功;然敌人亦惮之,不敢越雷池一步,何义声之壮也!迨七月间,敌人力添大军,海陆并进;则虽宿将如刘渊亭亦且卷甲而去,视徐、姜、吴诸生之以身殉敌且有愧色,何况他人!其台中、台南心存反侧者,固不乏人;然亦时势使然。亡国之秋,自有狗彘之类;要不可以此概台人。台人之坚韧拒敌,后来诸义民遍处树帜,前后扰攘者五年,死者无万数;固足兴起海内顽懦,不减广东三元里之逐英夷!即当时建议抗敌诸君──如台南许南英等、鹿港施仁思、施菼等,亦多坚守不移;至兵临城下,始洁身内渡。甚至台中失后,尚有往台南谋恢复者。视先时弃军而遁诸君,事权不及而气概过之万万。黄君不此之求,而惟狗彘者津津是道,不大污笔墨也哉!
  乙未之事,有宋芸子(育仁)「感事」五首,亦蕴藉;录其一云:『茧足返秦庭,台湾未解兵;潜师谋郑管,侵地劫齐盟。星火催和约,楼船息战声;如何闻越甲,不耻向君鸣』!其时俄方逼退辽东,台民变计自主,以拒外人。倭恐和约中散,李鸿章承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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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与孙毓汶内外朋奸,迫皇上钤印依约;且通饬各省毋得济台。诗盖痛其事也。
  甲午寇起,有万斐然(慎)作「感事留别」十章、一序,亦佳。如云『诗人老去,惆怅奉先之篇;壮士不还,苍凉燕市之筑。而况玉关生入,期诸异时;金错相遗,当兹祖道。子卿足下,令德勤宣;伯之君侯,畴曩足念。随身一剑,绝塞千山;惘惘出门,郁郁谁诉!时也,岛夷俶扰,海氛飘扬;奇肱之飞车薄云,宛渠之螺舟入地。杞侯大去,莒子无归。黎臣失国,徒叹茸裘;箕子佯狂,又看被发。老鸦山圮,马首临江;元菟郡荒,豺牙匝地』。以下不能悉录。存诗二首云:『衣上缁尘剑首斑,十年旧梦落燕山;孑身为客又千里,七发歌成已百艰。元菟郡荒狐啸野,凤凰城老虎蹲关。辕驹局促卿曹贱,一出风尘一破颜』。『昨向王戎墓下回,黄歌曲剧增哀!千夫涕泣兴元诏,百代风云广武台。燕雀安能知鹄举,驽骀聊自俪龙媒!好凭十万横磨剑,断得匈奴右臂来』。又有句云:「冢中枯骨袁公路,天下英雄刘使君」。枯骨,如当国诸巨公皆是;或谓袁世凯,世凯犹未足以当之。其刘使君,自注谓「刘铭传」。铭传,以剿捻起家,时多将才;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也。及防法来台,殊灭裂,不足观。法军迫鸡笼,各军奋御,刘忽下令撤营退师。曹军门志忠力阻,不从;鸡笼倅梁纯夫伏地哭留,亦不允。及退军不止,至为艋舺团人拦住;鸡笼遂为敌据。幸沪尾有官军所募土豪张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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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人又谓之阿虎改名李成者,率土勇五百在沪战胜,斩法酋一、法兵六百、花目百人,燬敌船一──外洋谓为大胜,淡水始安;而刘帅谬以为己所布置。故其时台民谣言四起,谓刘公「通敌」,殆甚之之辞;然张秉铨献颂竟谓其撤鸡笼所以救沪尾,与「申报」所播虚词,皆系徇刘帅自辨奏语,曲笔以谀,大无信者。当刘公退军之时,兵备道刘璈列其败迹申详左侯。左薨,公欲图报,遂营谋为巡抚以劾,刘璈戍黑龙江。又清丈台田加赋,台民以致激生民变;至今台人言之,犹共切齿。而外夷顾以为能,江、淮人亦称之;不知使君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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