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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附录 第 47 页
求野录
                           
客溪樵隐编

  永历十二年(戊戌)正月,诏以原督师兵部尚书程源为礼部尚书、都御史钱邦芑掌院事,赐故辅臣吴毓贞、范等赠恤。
    总督云贵,驻劄黔省时,孙可望两使李定国、一使白文选将兵赴黔与盟,共申信义扶明之约。因从容为定国、文选闻陈大义,且曰:万一可望渝盟奈何?定国曰:可望扶明,我则奉之;若其渝盟,我则杀之,无难也。迨后帝跸安龙,可望强横自恣,无人臣礼。文选燕见,有惭色。邦芑巡抚四川时,文选与忠国公王祥盟于乌江,邦芑为执牛耳。后可望袭遵义,王祥走死。文选晤邦芑,亦汗愧不能仰视。邦芑曰:非公卖国,仍他人卖公耳。因时闲燕言帝在安龙,主辱臣死;两人泣数行下也。于是,文选对邦芑折箭自誓,必杀可望。会定国自粤西入安龙拥帝而南,居间调护,文选之力居多。可望疑其有阴谋,夺其兵权,幽之别室;而已愤卒,莫有为之解者。可望胁程源为兵部尚书时,邦芑为僧矣,亦传云至授詹事府正詹。两人遂密连行在旧臣,皆交欢可望镇将。此辈朴鲁武人,酒酣耳热,辄志可望骂曰:剥一张贼皮,又生一张贼皮耶!源又乘间言于可望,文选骁勇可用,使功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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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使过,文选以得还兵权。迨交水战胜,文选、马宝虽为功首,而开导于平日与离间逆党、奋发忠义于临时,、源、邦芑其功咸不可泯。至是,帝皆旌之。时马吉祥用事,颇忌源、芑之来。源功名自许,入朝即发吉祥奸状。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非纯臣;源发愤杜门不视事。芑虽掌宪,而督理晋王李定国之军事者为金维新,秩左都御史,位在芑上。以故都御史待命阁下不发,芑亦郁郁浮沈,朝请而已。毓贞与吉翔仇也,亦非吉翔所善,赠恤皆不副望,公论惜之。
  二月,清师取湖南,入武、靖、沅、辰,遂至贵阳、安顺,巡抚冷孟饪死之。
    于是,粤西之南太、四川之川南、川东皆失。自可望败走,朝廷论功行赏,誇官设吏,率皆宴饮恬愉、争功修怨,绝不以国事为念。部官二人(一名金简,字禹藏,人越人(?);后死蛮中。其一人惜失其姓名焉)次第进谏,谓内患虽除、外忧方棘,伺我者方雁行顿刃待两虎之一毙一伤以奋其勇,而我酣歌于漏舟、熟睡于积薪之上,能旦夕否乎?二王老于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定国疑其劾己,遽于帝前激切陈诉,帝拟杖二臣以谢之。朝士交论,共执不可。移时未决,失陷之报踵至;定国始逡巡引罪,二臣乃得免。
  四月,蜀王刘文秀薨。
    文秀之追可望至贵阳也,尽收其溃兵可三万人,练以备边,渐有成局矣。而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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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悦,请召之还,并召诸将之在边者与从可望之南犯者。论功罪,为分兵多寡之地。是以边警猝至,兵火其将、将不得兵,迄于大溃。文秀先以正月还滇,抑郁不自得;每屏人语曰: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至是病革,上遗表曰:我怯,国事可预知。臣精兵三万人皆在黎、雅、建、越之间,尝窑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猝,臣妻操盘匜以待、臣子御驾靮以备执秽目御,请驾幸蜀,以十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也。乃薨。晋王恶之。
  七月,晋王李定国秉黄钺出师。
    令李承爵出左路,壁黄草坝;祁三升出中路,壁鸡公背;白文选出右路,壁遵义之孙家坝。自三方告急,屡促定国师期,辄方有待;盖随妖人贾自明之惑也。自明善幻术,多大言。言上帝助兵,当以某日下为木偶人数百,皆长丈许,执幡幢为行阵。久而无验,时已初秋矣,定国怒而斩之而讳其事。乃出兵,帝授以钺。钺,凡古命将之礼,无不备。先由中路出关岭后,李承爵告急,乃移师黄草坝。有以兵事谏者,曰:守石关,一夫之力能制胜。久之,踰石关,营于遮炎河。祁三升壁鸡公背之绝顶,粮少运艰,士不宿饱。孙家坝孤悬滇、蜀之表,声援不及,识者俱以为忧。
  十月,晋王李定国告遮炎河之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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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晋王李定国兵溃于遮炎河。
    于是,鸡公背、孙家坝之师俱大溃。
  十五日帝出奔。
    李定国与清师战于遮炎河之右,小胜,遂不设备。清师骤至,压其营而垒。明日决战,南兵鎗炮、北兵弓矢,日中不决。忽大风北来,金鎗失火,其地山茅野草,烟焰障天。北兵乘风驰射,定国惊惧,弃众先奔,遂大溃。十三日,变服还滇,请帝出幸;言战守计者,以为书生不足听也。十四日,帝大集诸臣,共议所之。蜀王刘文秀之将陈建等举文秀遗表,请幸蜀。定国曰: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如南楚,缓出粤西,急入交趾。难之者曰:清兵乘胜踰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后,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势?不可。黔国公沐天波进议曰:自迤西达缅甸,其地粮糗可资;出边,则荒远无际、无一。追势稍缓,据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段也。帝可其议。明日,驾遂滇,官兵、男妇、马步从者数十万人。从古乘舆奔播,未有若此之众者。时定国以大兵殿后,国势既摇,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聘等数人,以骁卒千馀伏大寺中,谋劫定国而北。定国觇者知其谋,以告。十八日晡时,定国遽率兵千人严队西走,承业等不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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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历十三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帝至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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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发滇时,百官护从、军民泣随者,日行不过三十里。其后兵士乏食,恣取民间;以至所在逃避,御前供顿缺而庶僚贫病,扈跸离次不前者甚众。崎岖过大理,而定国亦至。明日,帝行,定国请坚守大理,许之。后数日,白文选以孙家坝南溃之兵至,列阵下关,众尚万馀。定国以数百骑赴之,文选愤涕,叱定国曰:人主以全国、全师畀王,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定国惭,南向叩首曰:帝幸赦臣!谓文选曰:上既赦我,愿身一死以赎前罪。文选收涕谢曰:王许几人,死敌何益!王行矣。定国遂行。又数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追文选及之,战于下关、又战于丁当山。文选败,南走入山。
  晋王李定国败绩于磨盘,弃其军走;清师引还。
    先是,定国闻文选败,遂渡潞江(即古怒江)。至磨盘山下(即古罗泯山,蛮云高丽贡),诸将他趋者皆会胜兵万人。因设三伏以待之,以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国为三伏。令曰:须敌至三伏举炮,首尾横击之。清师至山下,得降者卢桂生言其计,清师乃释马而步搜。伏者望菁莽丛积中矢失炮雨发,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战于山下,短兵相接。自卯迄午,僵尸堵垒。民望血战不已,中流矢死。南兵气沮,犹踞险而守;及闻定国走,将士失望,半夜散去。定国当日坐山颠上,闻信炮失序,大惊曰:兵败矣!遂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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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既踰险,问帝安在?知者曰:帝西行去,去腾越已百里,路界茶山、缅甸之间。定国曰:我焉从彼跸!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遂弃帝而奔。二十四日,帝南行,尚未知磨盘之溃。野次未定,而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帝遂接淅而行。时渐昏黑,行数里,失道途大谷中,时距故处仅一望耳。宫人窜失,公私囊橐多为杨武劫夺。
  二十五日,扈将孙崇雅劫掳杀害尤烈。
  二十八日,扈卫靳统武引其众叛去。
    帝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遂出铁壁关;关外即缅地矣。缅酋使使迎之,自称于国也曰金楼白象王。盖处则楼居,出则乘象,足不履地也。进表天朝,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国人称之则曰某某法。此言而公道主人也。至是,奉迎具表如常仪;复奏曰: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马吉翔传旨从之。诸从臣皆谏曰:猛虎所以威百兽者,以有爪牙故也。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戒心!不听。是日,帝至芒漠,缅人执礼甚恭,并进衣衾、食物。华亭侯王维恭谋拥太子还入关,由茶山出鹤丽;不果。
  二月初一日,帝至水次。
    缅人舣四舟以待,帝一、后及太子一、司礼监李国泰一、文安侯马吉翔一,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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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东下,即大金沙江。其南与海接,古称黑水,此其一也。从官无舟,或水或陆,听其为计。先在腾越,从官以下及妇寺数尚四千;及至蛮漠,止一千四百五十馀人。至是,仅六百四十六人而已。
  十八日,帝至井梗驻跸。
    因缅人奏宫室未备,故暂憩也。
  二十日,缅酋迎大臣议事。
    帝遣马吉翔弟雄飞及邬昌琦往。及至,酋亦不见,令通事传话,所问者皆神宗时事。二人未习中朝典故,竟不能答;缅人哂焉。最后出神宗时敕书相示,其宝文较今微异,以为伪。又以黔国公沐天波征南将军印验之无异,遂不言。是役也,行人不才,遂开远蛮以不恭之渐。
  三月,黔国公沐天波等谋奉帝往就晋王李定国之师,不果。
    天波及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等,谋奉帝往护撤孟良以就定国。马吉翔不从,遂止。是月也,缅人戕我从官以下数百人,通政司朱蕴金、姜承德自缢死。自定国率残溃之众分道入缅,焚掠劫杀,十里相望;缅人遂大发兵守隘,与官军忿怨益甚。至是,从官以下从陆者不知帝尚在井梗,竟抵缅都之亚哇城。缅人以为寇至,发兵围之,被杀者过半,馀安置远方;后竟无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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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咸阳侯祁三升帅师迎跸。
    三升上表迎帝,缅人请敕止之。谏者曰:此我君臣出险之一恃也。不听。使丁调鼎及部司杨生芳往,以敕书止之曰:朕已航闽,将军善自为计。三升捧敕痛哭,以为帝真航闽也,遂撤师。
  五月初四日,缅人以龙舟鼓乐迎帝,次于者梗。
    亚哇城下有城名者梗,即大鹧鸪城旧地也。界大金沙、大盈沙之间,地饶而险。缅人结草为庐、编竹为城,帝入居之,百官咸聚草次。
  初八日,缅人来贡,礼仪甚腆。
    自溃众回掠,百蛮受荼毒之惨,然未敢诮人主也。三升奉敕撤师之后,缅人以帝威令尚行,恐一旦移跸,抒祸无计。故迎帝优奉,以为缓急自救之策。且潜阻内外,声闻不通,而帝益困矣。
  八月十五日,缅酋胁黔国公沐天波执臣礼以见,学一士(?)杨在、行人任国玺疏劾之,不报。
    缅俗:八月十五日,群蛮贽见,酋张嘉会以享之。至是,招天波至,胁令从缅制,白衣、椎髻、跣足领诸海郡及棘夷酋长而拜,以夸示远近。天波归而自守(?),且曰:我为皇上屈也。在等以天波贪生辱国,疏劾之;留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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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缅人进禾,帝以廪给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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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历十四年(庚子),巩昌王白文选帅师迎跸,次亚哇城,不克而还。
    文选自大理之败,间道渡陇川潞江,踵帝之后,以帝且入亚哇城矣。二月中临江,不知帝之所在,还兵南甸者久之。至是,招集流亡,有精兵万馀人。是年七月,复至江浒,谕缅人假道迎帝不许,遂攻之。垂克矣,缅酋惧,求敕止之。文选不奉诏,谓使者曰:前者祁将军来,诏云已航闽。若前诏为真,则今敕为赝;使今敕为真,则航闽之后何自而来?君非臣何以威众,臣非君何以使人?蛮人不足信也。使者曰:诺。既去,不复至。缅人守益坚,文选望鹧鸪城痛哭,引兵去。
  九月,帝椎御宝以颁从官之不能举火者。
    先是,杨武、孙崇雅之叛,乘舆辎重散亡殆尽。至沙漠,惟中宫馀金盆、银各一,又为舆夫盗逃;而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鸠鹄不足喻也。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帝怒,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济从臣。典玺李国用叩头不敢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焉。时,吉翔等拥资自赡,且纵博酣饮,高歌达旦,安寝咫尺不顾也。更值蛮人来市,无尊卑少长,皆短衣岸帻,与蛮妇坐地交易,杂以谑笑。中国纪纲荡然,蛮人视之齿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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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历十五年(辛丑)二月,巩昌王白文选会晋王李定国之师大败缅兵于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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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定国入缅中,馀众不过千许。檄调诸将,皆以磨盘山之败,实不相附;遂引而南。至顺家界外界地而食(?),势实窘迫。会庆国公贺九仪以全师自广南渡江龙江赴之(?),精兵万人攻孟艮,拔其城池;饶鱼稻,诸将稍集,军声复振。久之,九仪以(?)。文选先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迨攻缅兵还,以不克为耻,知定国取孟艮,并有九仪之众,乃为书稍之(?),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会文选于半途,相与刑牲歃血,誓必克缅。缅人知之,拔其豪边牙鲊、边牙缞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人,遇于锡波江上;临战,巨象千馀夹以鎗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大噪而进。二王之兵,不及什一,且戎器耗失,所操惟长刀、手槊、白棓而已。定国警众横击之,大败缅兵,僵死万计,杀其将边牙缞果;而边牙鲊犹收馀众,栅大榕树林中,荫可百里。其夕,鸣鼓竟夜,如列阵。比晓,竟走还,无一存者。二王遂渡锡波江,临大金沙江以垄缅城。
  四月,晋王李定国等迎跸不果,引兵还;至亦渺赖山,师大溃。
    先是,定国等兵宗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行粮为入边之计。缅人不听,尽烧其江船,沿江据险设炮以守。月馀,定国等以粮少气阻。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可渡。既渡,尚有大居江阻之;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浮蕉为梁,汔济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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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厂造舟焉。未几,缅人断浮桥,优厂所(?)而军饥疫作,死亡相继。时军行皆挈眷以行,老幼累累,为累不堪。不得已,为还君之策。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省地民风沙摆古者(?),在西南海上,行月馀可至。其地高凉,其产鱼稻,盍往诸!定国等以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其山亘数百里;登峰一览,竟其西南大海矣。是夕,文选裨将赵得胜,感其拥众文选白还(?)且曰:王毋为贺九仪之续。文选入山,据险自保。数日后,定国不得已引馀兵三千,间道还孟艮。其后文选入边,遂迎降于清师。
  五月,缅人弑其酋,弟为缅王。
    自溃兵躏入缅地,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几半。国人怼其缅曰:王迎帝,故帝阶之为祸王者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贼也。贼祸我,帝不祸我。奈何以是为怨乎!于是,上下相猜忌。今定国等来攻,酋之弟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并大出金帛以犒其众,诸蛮奋发。凡为战守,其略一出于酋之弟;国人爱之,遂归心焉。是月二十三日,縳酋置箯舆中,投之江,立其弟为王。遣弟来告,且索金贺,不报。
  六月,缅人招大小从臣尽杀之,并围行在,汉人多遭其祸。
    前年八月,黔国公沐天波屈拜缅酋,其后外来兵迎,缅人大恐,又札迎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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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诏谕止之,且许资象马、粮糗相助入边。而外兵飘忽,既进速退,是以蛮益轻我;及二王亦渺赖山之溃,蛮尤肆志,然尚未敢为逆也。时,清师平西王吴三桂既留镇,其固山杨坤谋劾黔国公世守滇士以为盘石之计,必入缅取帝以献乃可。遂上疏固请,严檄缅酋,令献帝自效。缅人于是谋杀从官,以孤帝势。使人来曰:贼众溃矣、缅土安矣,请天朝大臣诅盟以相信也。天波欲辞,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人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三千围行在,索汉无少长、贵贱,皆饮刃而死。有窜入帝所伏匿者,亦搜而杀之。宫中两贵人及命妇,自缢。死者相望,伏尸枕籍。良久,缅人护驾官大呼曰:毋得惊害老皇帝!乱始定,移帝他所。缅僧使其徒来进食,数日,帝乃得进。是日,赴咒水之会死,知名者松兹王王某、黔国公沐天波、文安侯马吉翔、都督马雄飞、绥宁伯蒲缨、华亭侯王维恭、侍郎蔡士廉、杨在、御史任国玺、邬昌琦、部司杨生芳、邓居诏、学录潘潢、典簿齐应选、总兵魏豹、王起隆、内臣李国泰等二十四人。其自缢行宫者,吉王慈煃、王妃张氏、宗臣议漆、戚臣王国玺、锦衣卫管赵鸣鉴、王大雄等二十三人。呜呼!行在诸臣,虽贤不肖间殊,其崎岖□死则一。至是,同为一邱之貉,而帝已为三桂几上肉矣;缅人何足恨耶!明日,帝惊悸致病。缅人恐帝又不测,无以致辞于三桂,乃迅洁行宫,迎帝复入居之,复贡衣被、锦布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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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三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帅师临江,缅人执帝以献。
    三桂既以大兵临缅城大江,缅人奉金盘一十六枚,置馔以迎。即日,缅蛮来绐帝曰:李定国兵又至矣;马步军数万列江浒,索帝甚急。语未竟,蛮人遂畀帝所坐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外。乘舟渡河,舟大不及陆,三桂使将负帝登岸。帝问曰:卿为谁?对曰:臣平西王前锋章京高得捷也。帝默然。
  初九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以师拥帝还滇。
    帝既还滇,三桂遂以捷闻。
  晋王李国定国薨。
    缅自万历中绝贡,且据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雄视西南,然与古剌、暹逻两国为世雠。帝自蛮漠舟行,从官云散;有入古剌者,马九功、江国泰等。有入暹罗,绝爱之妻以女如珍之兄以女为定国计妃(?)。于是间道通慇勤,谋连兵攻缅。九功等亦为古剌招到溃兵得三千人,亦到;书致定国,相与犄角。两国之兵将发,会三桂执帝旋滇,谍者以告。定国闻之,躄踊号哭,自掷于地者,百计不食三日;自表于上帝以祈死,愤郁致病,七日而薨。暹罗、古剌之师,失望而返。


附录 第 59 页
  永历十六年(壬寅)四月二十五日,吴三桂以帛进帝所,帝遂崩,皇太子及皇侄殉之,明亡。
附录 第 60 页
    时在禺中忽大风霾,黄雾弥天,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蜒而逝;滇民无不悲悼焉。
    是年,三桂即进爵为亲王,益甲馀万人,移家口于汉中,姜厥功也(?)。其后,缅蛮至者云晋王李定国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蛮人过之,辄跪拜而去。
附录 第 61 页
  也是录序
  呜呼!国运之兴衰、成败,天乎、人也?人乎、天也?仆每读史,至国破君亡之际,未尝不掩卷欷歔,而不忍多读者。嗟乎!天步之艰如此、人谋之失如彼,天人俱失,何以为国?呜呼!痛哉!前明肇基江左、继定燕都,永、洪之蕴酿其人,宣、嘉之昌隆其运,隆、万之裕大其休,吁!可谓盛矣。既而流寇横噬,金瓯堕地,君死社稷,万古增光。一时之忠臣烈妇死国殉夫,四海之志士遗民勤王举义,破巢殒首,死亡不顾,不可谓非德泽之在人者深,而忠义之天常难泯焉耳。继而圣安不守于南京,思文复溃于闽越,制阃诸臣援立先帝,意以成旅未始不可兴少康、白水未始不可起光武;帝立一日、明祀亦藉延一日者,诸臣不敢负先帝之心,即诸臣不敢负太祖养士之心也。奈何兵皆乌合、将尽叛臣,流离行间,跋涉险阻!成栋之师既覆,腾蛟之功不成。翠华奔播于岩疆,黄屋飘零于瘴雨;无斟鄩之馀炉可然,无朔方之义[旅]可召,无海岛之战舰可航。帝至是虽有大可为之才,亦英雄无用武之地矣。奈之何哉!奈之何哉!南宁迎驾,仅同催、汜之谋;可望、任僎,罪可胜诛乎!幸而晋王以丧败之馀,计无所出,乘虚夺驾,遂跸云南。交水之犯、省会之攻,岌岌乎且剸刃于二宫矣,一败涂地,狼狈降清,示瑕
附录 第 62 页
献图,兵端遂启;渔人之利,清实收之。况乎定国既自撤其藩离,维新且日弄其威福。三路外攻,逆党内应;晋王方仓皇于舟中之敌国,奚暇整戈御敌也。銮舆西迈,奔走三宣,托食缅蛮,有如寄寓;方且文恬武嬉,苟延岁月,不思出险。天波之策不行,吉翔之恣日甚;卒之众叛亲离,内外三绝,文武屠灭,谁与图存!清兵出塞,帝遂北辕。逆贼进弑,明之宗祀忽焉遂斩。呜呼!岭峤之遗闻,犹载辍耕之录。兹焉缅甸之迁播,难徵文献之存,幸有从跸故臣邓凯一(?)之录焉。于以收什一于百千,而忠奸罪状,自尔昭然。仆不揣疏谬,窃欲博采遗闻,以续明纪。仰以帝立于广,其始事也;终于缅,其终事也。自古无不亡之国,独惜帝以仁柔之资,际不可为之日,宗社板荡,豺虎纵横,上系于母后高年,弗忍引决,而怀、悯再辱,殒身贼手。呜呼!人与天也!然天绝明于蛮而不绝明于史,则斯人斯录之存,未始非天意焉。是录得之乡闾好古者之家,亟请而缮录一帖。初读而抑愤,续读而涟,而天命既衰、人谋复否;呜呼!痛哉!因序而藏之,以俟后世之司马迁、班固其人者。桐山樵隐冥鸿子元益氏雪涕敬书。
附录 第 63 页
也是录
                           
自非逸史编

  永历十二年(戊戌)十二月十五日,帝自溪畿起行。
  永历十三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帝至永昌府。
  闰正月十五日,永昌府起行。
  十八日,至誊越(五日内至缅)
    自永昌一路入缅,文武官四百馀员、随从之役二千馀人;其时护驾者,则靳统武也。
  二十四日,甫下营而未炊,忽杨武兵到,传言后面满兵随到,各营兵士俱忙乱奔散。马吉翔与司礼李宗遗催驾即行,遂狼跄而奔,君臣、父子、夫妇、儿女不复相顾。兵马乱处,火光竟天;各营行囊,皆彼抢劫。上之贵人、宫女,俱为乱兵所掠。
  二十五日,至铁壁关,孙崇雅叛,肆掠行在辎重。凡文武追扈稍后者,悉为所掳。
  二十六日,靳统武弁帝由斜谷而去。
  二十八日,帝入缅关。缅人要请各从臣去弓矢刀杖,勿惊扰缅人,众不从。马吉翔传旨命悉去戎备,众乃遵行。是日,抵芒漠,缅人迎贡,亦颇循礼。
附录 第 64 页
  二十九日,黔国公沐天波与皇亲王维恭、典玺李崇贵等计曰:我等须引东宫入茶山,既可在外调度各营;且皇上入缅,亦可遥为声援,或不至受困。皇后不许。
  三十日,起行。
  二月初一日,帝至大金沙江,仅得四舟,止可供上用;馀各自买舟,走小河。又访问得陆行亦可达彼岸,即有从陆者。计诸臣随行之众,于腾越起行,尚不下四千;此时简阅,止一千四百七十八人。从舟行者六百四十六人,馀者从陆。
  初四日,马吉翔、李国泰不候太后、东宫,即命放舟。太后大怒曰:连我也不顾,欲陷皇帝于不孝耶!众乃止。
  初六日,长行。
  十八日,至井梗。缅人为阻,每日止行二、三十里。
  二十日,缅人来报,我兵四集,请敕阻之。是晚,诸臣悉会御舟前,议谁可往。众各推诿,惟郑凯与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因私谓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去则不还矣。旋复报各营已撤去,遂辍不行。
  二十四日,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上命马雄飞、邬昌[琦]往。至则缅酋不出,惟令通事传语,所问皆神宗时事。二臣不能答,缅人哂之。因所敕书,与神宗时所赐御宝相去微别,以为伪;又出黔国公征南将军印相对,乃信。盖缅人于神宗万历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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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因乱来朝请救,朝廷却之;是年遂与缅绝。出此,盖以示前代未尝受恩也。时亡国出奔,情境体貌,大有非臣子所忍言者矣。
  三月,黔国公沐天波与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邀马吉翔等集大树下。天波曰:缅犹遇我,日不如前;可即此走护腊撒、孟艮诸处,尚可图存。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复与官家事,将皇上、三宫交诸公为计可耳。众默然,遂散。时,白文选率兵于二月初五日已抵缅亚哇迎驾,相去不过六十里,寂无知者。然皆不探听虚实,惟焚掠为事而已。
  十七日,起陆诸臣至亚哇城对河屯驻。缅酋疑曰:此等非避乱,乃是阴图我国耳。发兵围之,伤者甚众。因分居各村,总兵潘世荣降于缅,通政司朱蕴金、中军姜成德自缢死。
  四月,芒漠来报,有我兵祁信者来迎驾,请敕止之。吉翔即请以锦衣卫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往,至五月望后始还。祁兵得敕不进。吉翔复与缅官之把隘者敕一道云:朕已航闽;后有一切兵来,都与我杀了。
  五月初一日,缅酋遣都官备龙舟鼓乐来迎。
  初五日,上去井梗。
  初七日,至亚哇城对河安扎。
  初八日,至者梗,即后陆诸臣所驻旧地也。先建草房十间,请上入居之;外以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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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每日守护者百馀卒。其诸文武,自备竹木结宇而居。
  初九日,缅酋遣贡甚厚,上亦优答之。时缅妇自相贸易,杂沓如市。诸臣恬然以为无事,屏去礼貌,皆短衣跣足,阑入缅妇贸易队中,踞地喧笑,呼卢纵酒,虽大僚无不然者。其通事为大理人,语人曰:前者入关,若不弃兵器,缅王犹备远近;今又废尽中国礼法,异时不知何所终也!
  八月十三日,缅酋来招黔国公沐天波渡河,并索礼物。盖缅酋以中秋日各蛮皆贡献,故责币帛以彰声势。天波至,胁令椎髻跣足以缅礼见。天波不得已而从之;归而泣告众曰:我所屈者,为保全皇上计也。若使执抗,不知将作何状!众且不以我为罪府乎?于是,礼部杨在、行人任国玺皆疏劾之;留中不发。是月,上患腿疮,旦夕呻吟;而诸臣日以酣歌纵博为乐。中秋之夕,马吉翔、李国泰呼梨园黎应祥者演戏。应祥泣曰:行宫在迩,上体不安;且此时何时,而行此忍心之事乎?虽死不敢奉命。吉翔等大怒,令痛鞭之。时蒲缨所居亦密迩西内,缨大开博肆,叫呼无忌。上闻而怒,令毁其居,缨仍如故。
  九月十九日,缅人进谷,上命给从臣之窘迫者,马吉翔徇私散给。凯见之,大骂吉翔于行殿。吉翔旗鼓吴承爵摔乱而仆伤其足,遂不能行。
  永历十四年(庚子)七月,缅人复招黔国公沐天波渡河,天波力辞。缅使曰: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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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从前,可冠带而行。至则遇之有加礼,始知各营将临缅城。晋王李定国率兵迎驾,有疏云:前后具本三十馀道,未知曾达御览否?今与缅定约,议于何处迎銮,伏候指示。而诸臣在缅,燕雀自安,全无以出险为念者。缅营索敕,朦胧而去;外兵久候,音问俱绝,遂拔营去。后缅人来言:此辈全无实心为主,惟向各焚掠,亦不计议恢复方略;或索本图象只、粮草,相助而行。乃惟播恶于无辜,不邀天之庇也。时,马吉翔、杨在以潘璜能通缅语,嘱其扶鸾曰:仙告我矣,其处有兵来迎,当以某日至;罔上以邀赏取悦。又恐定国至,众将疾攻其恶,不得自恣,故矫旨令勿入缅。而一切惟事牢笼,诸臣好丑,盖难枚举;至文武升迁,仍由权贿。国事至此,尚可问乎!
  九月,马吉翔奏:有大臣三日不举火者。上怒,令典玺太监李国用碎皇帝之宝以济之。国用叩头曰:臣万死不奉诏。既而,马吉翔、李国泰竟錾以散各臣。吉翔弟雄飞,专恣尤甚。托者必先通雄飞,乃得。于是,行人任国玺纂宋末诸奸行事,汇成一帖,进之。吉翔闻,恨之不置。进御殿,上方览阅;次日,国泰窃袖之出。
  永历十五年(辛丑)二月二十八日,巩昌主白文选密遣缅人疏至,云:臣不敢速进者,恐惊万乘,欲其扈送出关为上策耳。候即赐玺书,以决进止。后五、六日,文选率兵造浮桥,为迎跸计,相去行在仅六、七十里;缅人复断其桥。文选候话不得,遂撤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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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有歃盟谋劫东宫斩关以出者,兼杀吉祥、国泰以弭后患。事泄,坐以结盟投缅,密旨捕黔国公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启隆家人何爱,各付本主杀之。
  五月,道臣任国玺有时事三不可解之疏,意以祸在然眉,急图出险。上令国玺以出险策条奏,马吉翔、李国泰扼之不可。
  二十三日,缅蛮弑其兄而篡其位,遣官索贺;不从。
  七月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议事,皆辞不行。
  十八日,缅人又遣官至,曰:此行无他,我王子虑众立心不善,请饮咒水,后令诸君皆得自便贸易生计耳。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耶!
  十九日,马吉翔、李国泰胁众俱行,止留年老内监一、二人侍上。邓凯以足疾,得免。已而,缅人以兵三千围驻跸处,大呼曰:尔大臣可俱出饮咒水;有不出者,乱鎗攒刺之。诸臣犹豫,既无寸兵可以相持,又虑上与宫闱有失,延久无可为计,遂悉出。出则以三十人缚一人,骈杀之。上闻,与中宫皆欲自缢;内侍之仅存者奏曰:上死固当,其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恐贻后世之讥。盍姑缓以俟天命!上遂止。已而,缅兵入营搜财帛,宫中上贵人自缢,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然。上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同聚一小屋中,惊皇无措。已而,通事引缅官来护守。惟曰:不可伤皇上与沐国公。时遍地横尸,缅官请上移沐天波所居之室;大小止存三百四十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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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于一楼,哭声闻于二、二里外。寺僧私以粗粝进,赖以得饱。且知诸臣之饮咒水,俱为所杀;而黔国公沐天波及王升、魏豹、王盛隆等各击伤缅兵数人而死,死亦倍惨。赴缅饮咒水被杀者共四十二员,为松滋王某、黔国公沐天波、马吉翔、马雄飞、蒲缨、王维恭、邓士廉、邓居诏、杨在、邬昌琦、任国玺、王祖望、裴廷模、杨生芳、郭璘、潘璜、齐应选、魏豹、王自金、安朝柱、王升、陈谦、王盛隆、龚勋、吴承爵、张伯宗、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宋国柱、刘广益兄弟、丁调鼎、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李崇贵;又有周、卢、沈、杨诸内监,皆同时毕命焉。
二十一日,缅人仍请上还旧居处。
二十五日,进铺陈、银、布等物,且致词曰:我小邦王子,实无伤犯诸臣之心。因各营兵杀戮民,民恐实甚;乃甘心于诸臣以快其忿也,幸无介介于小邦。上颔之而已。上病,所存大小男女无不病者,死亡相继。诸臣送之由陆路而去者,约离缅半月程,住四、五日,皆为缅人所屠;其孑身无家累者,约离缅一月程,方住于一小国中,缅人以兵洗之而擒其王以归。盖从上入缅者,残无类矣。
  十二月初二日未时,有缅官二王人来谒,云此地不便于居处,请移他所。尔国兵近我城,将发兵取道于此,恐惊官家耳。语未毕,而缅人畀上所坐杌子即行。太后大哭,随之,继有二肩舆畀太后、中宫以行。大小男女步行五里外,渡河至岸已昏黑,不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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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为何径。三鼓后至营,始知为清师也。
  初四日,上入清师大营。
  初六日,上复转哑哇城。
  初九日,上长发归滇。
  永历十六年(壬寅)三月十三日,上入滇城。
  四月初四日,命邓凯带小子出外。
  十八日,上被难。
    缅兵为害,吉王同妃自缢,及总兵王华宇、熊维贤与马宝二官锦衣(?)赵明见、王大雄、王国相、吴承胤、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子、尹襄,俱干有户(?)、内官陈德远等十八人同时自缢。妇女则□、刘二贵人、松滋王妃、皇亲王国玺妃及诸臣妻女,不下百五十人。又莫承爵、齐环、王盛隆、姜成德等诸臣之妻,赴死尤烈。其陆行诸臣,岷王朱蕴金、姜世德、马九功、潘世荣、危礼存、向鼎忠、温如珍、刘九皋等,亦就义。而未乱时以病卒者,潘其、齐环、朱仲、王伟、瑞昌王、刘荩忠、徐凤翥并内臣数人。其诸臣子女之死者,不及悉记也。吁!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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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广纪略
                             
华复蠡

  甲申三月二十七日,梁溪发棹,逗留苕霅者一月。五月朔,渡江。六月朔,过南昌。十九日,踰梅岭。七月朔,上新兴陆道。十五日,渡海。二十一日,抵临高任。署无室,衙无役,悔三百金资斧至此也。每二更,闻鸡啼声,愀然曰:此乱徵也;胡为乎来哉!方匝月,生、熟黎以署令而破城。先一日,居民告我,于所寓前后书新任某寓此,则无患。是日早,为之署令已戮父母妻矣。惨哉!贪酷可为哉!我霄昼废寝餐,招抚者六十日。至十月,府道拿胁从保全者千馀家,推官相公欲杀无辜,我力四逢怒(?)。十一月,遂怂本道林次翥以「坐视不救、幸灾乐祸」责我,因罢官。举邑绅民哀之,哭而送者数百人,植去思碑于城隍庙西,以志变乱时得贤父母。斯时,适然释重负也。周孚先弃我去,就儋州陈知州馆,子养随我,迁居琼台,望五指插天,并缘海寻水落石出处。东眺大洋,见巨涛如山而来,初惊怖特甚,后则数其涛之大小而乐焉。乙酉年六月,杀署令事复发,以闽地为皇居,其家属特奏故也。欲提该邑绅民问罪,举国狂走,我又为之出银八十两,于粤东臬司寝其事。十一月,周孚先卒于李司李署,停棺小北门,复为葬之。丙午年二月,天衢为道府所拿,逃入琼府依我。时春夏交,城外野鸡每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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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啼,恶之。后入秋冬,益甚;曰:必乱徵也,去之。十月朔,携家眷过海而北,客雷州。二更,鸡啼更甚,弃去。行七百里,上广西梧州府陆川县,孚先子亦随焉。时十一月望,旧令施古璜已去任。我为屋三楹于城,以贮眷属。十二月朔,上北流,同古璜下苍梧。时,古璜已召铨曹,欲趋端溪也。二十日,至德庆州,传言羊城绍武帝已为清朝所除。古璜不敢再下,我独往。二十二日,入肇庆,拥戴首相丁魁楚者,呶呶要银。至二十五日早晨,犹遇退朝官拖朱施施。少刻,永历帝以两人轿下小艇走矣。我有一小艇,下河随众而逃。除夕傍晚,遇古璜于藤县。丁亥年元旦,舍舟从陆;古璜止于北流,我仍回陆川,时已元宵夕也。陆川县城,野鸡又复二更啼矣;心虽恶之,计亦无他之。二月初六日,古璜忽挟家眷仍奔陆川依我者四月。二十二日,清兵大至,百室安堵,我止费银三钱为一饭以待浙人。嗣三、四月,旧总戎陈邦傅潜于宾阳,始则纵兵劫掠,后则被抢者率多追随以肆劫掠。自四月初一日破容县、五月初五日破北流之后,遍地皆贼,皆曰恢复兵也。五月初六日,将家眷寄入深山之大桥村,山水田土佳绝,几欲家之。因有几担木香在城,不欲远去;离城数里,栖一庵中。至十五日,陆川县破矣,我亦被掠,送入监。一夕,索银五百两,我以一妾与之。彼赠我银八两,深入大桥;周孚先子弃我入博白陈邦傅部下为参将。七月内,家眷染瘴气。初七,冢妇亡。二十五,先妻亡。至八月初,婢仆辈死者五人,我父子亦大病。舟入城,寓城东紫铜坡。十六日,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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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者率兵攻雷州,路经我寝室,釜室俱罄。父子二病体,受其毒拳者累百,与死为邻矣。二十五日,周孚先子提兵过陆川,来看我病。九月初一日,迁入陆川署令内室;因念家乡骨肉俱丧此地,恋此何为?十月十五日,将先妻冢嫦之柩焚焉;携其殖,一千五百里上南宁府。经绿珠贵妃故里,山水奇秀甲天下,知南宁从未经兵火也。定儿并妻不从。十一月二十二日,入郡城,人物繁庶、粮食便易,昔号为小南京,犹然乐士,意欲居之。适一浙人送一梧州女子,吾大儿遂买屋四楹于治前萧元圃之对门。复有盛巷项竹匠之族,国初至此,甲第联绵,现兄弟叔侄举人四人,与我为家人好,亦足乐也。至戊子三月初十日,永历帝又踉跄而至矣。斯时,见有随驾者吾常吴元声、浙东严秋冶、江右王登水、萧韩若数人耳。四月杪,广州李成栋者忽反投明朝,遣洪天擢、潘曾玮、李绮三人赍疏迎驾。六月初十日,永历帝驾下肇庆。时,南宁城野鸡又二更啼矣。我决意东下,苦无舟。至七月十三日,丹阳贺退庵与吾一舟。方欲解维,退庵为仇人所劫,行李被抢,将及于我。我急诉之而止,退庵飘惊,不知何往。我身自操舟,月白风清,迅水顺流,任其所之。自永淳而横州、而贵阳、而浔州、而平南、而藤县、而梧州、而封川、而德庆、而肇庆,竟日竟夜,三千里鼓棹而下。过德庆时,夜闻征鼓声;有言曰:此皇舡也。我初不信,明日视之,是也。抵端溪西峡,时为七月二十九日也。侨寓于东门外阅江楼右,师古璜亦在焉,贺退庵皆在焉。遇龚端木令郎在田,言元琳事,为之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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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弥夕。斯时,凡属相知,皆为我拣如何好官做。不知我冷眼觑破,见宰执仍无柱石之才、群僚率多徼倖之徒。瞿稼轩官非不显也,戊子年二月二十三日夜之吊打不免;丁魁楚银非不多也,丁亥年四月初四日夜父子骈首就戮。生当斯世,为官适近丧身一路。人情险恶,世事凉薄,知此筵席决无好散场,遂以空閒观忙官。忽闻贺退庵以特参李绮三人,三人复仇,嘱成栋养子李元胤系之于监,欲绝其食以毙之。退庵无亲戚仆隶,只告哀于我。我若放手,退庵死矣。为之用银一百两,以活其命;又为之求解于太监夏国祥,以减其罪。至己丑年二月初一日,复为之保出狱,再赠银四两买衣饰。四月初一,又赠银,令之逃入桂林;后退庵不知何往。复三月。初,李成栋亡之信已确,肇庆君臣各复解体。适有浙人旅亡,遗妻无养,归之于我;我亦迁于乡以消夏。一年来,文官之命制于武臣之手,身登两榜,时为武弁挥拳屈膝;五虎一狗,笑破人口。至八月,鸡又二更啼矣,甚至两翅生距,骇之。此必大乱之徵也,宜急去。十月中,再携家眷迁至番禺县之石璧乡。至庚寅年正月初七日,肇庆闻清兵破南雄,自己兵丁在城内外大抢大杀,先从官之显者、囊之重者及之;惜我不及见也。庚寅一年,清朝兵马顿首五羊城外,守御诸人以为万分无虑。一浙人邀我入广,因见天衢为同知。宿三夕于毛子霞寓,每酒后将睡,鸡辄大唱。我私念曰:如此兵围困,鸡又何啼,岂有更甚于此者?乃我出方一月,而城破矣。破城后,十一月二十日入城,见天衢一体也。问我讨银三两,置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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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妾被拿,又讨银二十两赎妻出,又讨银五两置衣被。偏富贵时不曾受他一毫之惠,偏于患难相逢,真恶缘哉!晤香山令张嘉仲,谈家乡事,甚是茫然,殊闷闷,仍迁石璧。至辛卯正月,有上韶州之便,遂寄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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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魁楚

  丁魁楚,原以抚台失机,遣戍赎归。癸未年四月,擒刘超报功,王崇岩在职方,复还原职、戴罪屯田者也。至南京弘光,则授为两广制台矣。到任以来,惟崇贿赂。留都败时,实通靖江王。后靖藩自泄其机,反为魁楚所縳,隆武晋封平粤伯焉。丙戌年十一月,永历拥戴,意虽出于西抚式耜,而决成之功,魁楚为最也。当此大任,宜稍易其平生之所向矣;乃拥戴后两月,苞苴更甚。十二月十五日,知广城已陷、新主又逃,乃拨心腹干事者三人,各挟几千金,令之潜上广城,谋入清朝主帅营内,相机作事。魁楚则将三年官橐,装载四十号大哨船,弃永历帝独上岑溪县,耑侯此三人回音。此三人者,初入李成栋营为家丁,情才密事以魁楚下情(?),再告以珍宝进。成栋曰:今在何处,速请出,仍借重两广可也。三人持成栋请书,上岑溪。魁楚大喜,将四十号哨船尽行移出。丁亥年三月初四日,至肇庆。成栋知之,先五里迎接,握手欢谈,恨相见晚,许以明日即仍督两广事。傍晚设风酒,尽欢而散。先是,魁楚三子同来广东,先已殒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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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端溪署止存一子并幼孙相随,妾婢及夫人妇则不止数百人也,俱在四十号哨船内。至三更,成栋船上传令,请丁老爷相公讲机密话。魁楚父子不敢不往,至则成栋端坐不起,两列火炬,魁楚即跪下曰:犯官有罪,乞饶儿子!成栋曰:令你先看儿子。即砍其子,次砍魁楚。成栋走出船头,高灯齐起,炤耀如同白日,将家丁四十船之男人,各营分拨一人;其女人不论老少美恶,一五、一十数入李家船。闻止有一妾,于过船时投入水中,此外不曾失一针也。三年狼毒,送于一旦,不保其身,并不保其妻子。人言魁楚官囊精银八十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之。所遗二孙,闻在李氏官头家做奴仆。见其自言姓丁,又打头半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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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天擢

  洪天擢,乙酉、丙戌两年,俱在广东做两司官,拥戴永历。时,自择其地,要做高、雷、廉、琼四府军门,则以都察院副都御史写敕,驻高州。丁亥正月,清兵下高州,则携妻子奔雷州。清兵至雷州,则携妻子奔琼州。清兵以无船过海,劄徐闻者一月。天擢在琼,为练兵措饷,索诈地方几万金,复擅行杀戮者几十人。至四月初二日,先航海投诚于李成栋,仍以海道事畀之管理。至戊子年,成栋叛归明,天擢首至南宁,永历宠之以铨左,遣谕至广慰劳成栋。朝夕同堂者,袁彭年也、潘曾纬也、李绮也、耿献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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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佟养甲也,皆蓄发四月馀矣。忽一席间,令在座言志;至天擢,则曰:我不愿做官,若有一千银子养得老母,便去做和尚矣。成栋曰:好,好,快叫里边扛一千银子送洪和尚,速唤剃头人替洪和尚薙发。在席莫敢措一词。见银子扛去矣、薙发人来矣,成栋令去天擢巾帽,竟剃做和尚矣。天擢不敢道一字,只得归去。至明日,又不好戴和尚帽、又不戴纱绢,亦不敢见成栋之面,无可奈何之极。先央人渐以不敢领银之说,还过银子后,再逐一解说,方许他上肇庆到任。永历于七月二十八日到肇庆,故天擢十二月方来也。在肇庆,以李用楫与之有隙,复修怨一场。庚寅正月,闻清兵至,请为高、廉四府军门,携妻子复去高州,为旧日受害之人所杀,妻子俱掳去。天擢,歙人,丁丑进士,向同侯淡泉二次上春官路;结社后,又同榜。淡老令黄冈时,彼为知府,宗禄事独其害。拥戴时,彼为四府军门,李武舟与有力;到琼州即难为武舟一家,绝无香火故旧之情;故天报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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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绮

  李绮,字友三,庚辰进士,松江人也。授琼山县知县,在任六年,见人惟有「无饭吃」三字为启口之谈资。乙酉年四月,欲上南京考选,竟自离任,入广城。六月,知南京溃,遂买屋三千、置田六千为安土计。八月,仍入廉,再掌广刑馆事。大儿子死于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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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丙戌年八月,福京又溃,绮携家眷下肇庆。遇永历登极,授西台。十二月十八日,知广城又溃、永历必走,恐侍御欲随行;二十日乃为一疏,特参首揆丁魁楚。二十二日下旨,降三级调用;喜极,即刻解维,西上梧州。至横州,由灵山携妻妾、弱媳、二大女、二幼女、一幼子入廉州,居城中。丁亥年二月,清兵至廉州,绮家为地方人所抢,人口无恙。绮解入广城,总兵李成栋仍畀广刑馆。五月中,言不称旨,打二十板,因为佟养甲之幕宾。九月,朱统鉴起兵,破廉州,绮妻尚有金子三千藏在地。时一家男妇大小俱抢散,并地中金亦去。绮在广,不知也。戊子年正月间,绮夫人与家人渐聚,第二儿亦出,相对一破屋中,真无饭吃矣。闻有同年选茂明县知县,今科张凤翼者,时护在官在南宁;绮幼子闰三月初一日至南宁府,年十七、八岁,与鬼为邻。询其令尊,云无音耗,亦连声「无饭吃」。询其来为张年伯,因入见,凤翼淡淡也,送程二两出。在寓,且欲无鬼为侣矣。侯之,但云家母在廉绝粒者半月矣,望儿归。同乡相知者,恐卒此,再致意凤翼,及早送归。凤翼乃送银六两,又程二两,再益,又一两,断断不能矣。抑为买药催轿,止存三两在身。初十日早晨,出城行不满五十里,逢盗罄劫,身穿衣服俱去;又被大棍数十下,直与鬼为一矣。轿夫仍之回,一裸体而已。此时,同乡在南宁者,共为出衣、出被、出柴米。旧寓主人不许其入,另觅一室安顿之。至半夜,见有香一柱,花起。绮子自念曰:此必观世音菩萨来救我,当坐起领受。久之,香不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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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欲睡下,仍取衣被,盖无有也。伸手摸帐,亦无有也。及天明,所脱下之衣服及锅头柴米、碗箸之类,尽为偷儿所窃。方知夜间之香,非观音大士。斯时,彼亦甚无气息;停二日,即殂。再为告张凤翼,赠银二两。凡在同乡,共为殓之,停柩于西门万寿庵。至四月初十日,绮至南宁,知其子已死矣。又知其妻在廉州,往迎之,止一夫人也;女之大者不必论,有六岁小女出招赎出。五月中,同夫人、小女下广城。至德庆,又遇盗,夫妻二人寸丝无存。及至广,小女亦殂。至九月,李成栋以绮为学道,己丑至庚寅十一月皆是也。十一月初二,广城既破,绮在肇庆江县考秀才。初六日下午后报到,忽忙起身回广,顾家眷。路遇大兵,吊绮于树,百般拷打,随身之物无一存焉。及至家,已有一武将来拿,索去银一万矣。十二月,绮投诚,见面银一万;又押出,助饷三万。辛卯正月,拘入广城,将妾出卖,又云「无饭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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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龙纪事
                           
安龙江之春

  壬辰二月初六日,上自广西南宁府移跸贵州安龙府。安龙,原名安笼所。时,云、贵皆为孙可望所据。初,阳尊皇上,要封秦王。朝廷内外臣子,稍忤其意,则击斩随之。以故中外重足,无不协署伪职。及东兵陷广西,可望遂改安笼所为安龙府,迎上居之;宫室礼仪,一切草简。时廷臣扈随者,文武诸臣五十馀人。中有马吉翔者,本北京市棍也。性便黠,颇识字。初投身内监门下,充长班,复为书办;逢迎内监,得其欢心,故内监皆托以心腹。及高起潜出典兵,吉翔窜入锦衣卫籍,冒授都司;居起潜门下,涂毒军民,无所不至。后又贿升广东都司。及乙酉隆武即位福建,吉翔解粤饷赴行在,自陈原系锦衣世职,遂冒升锦衣卫指挥。后奉使楚中,谄谀诸将,凡报军功必窜入其名;屡冒边功,渐次升至总兵。及永历即位,又营求宫禁勋戚,得封文安侯。吉翔历事既久,专意结媚宫禁宫竖。凡上一举一动,无不预知,巧为迎合。于是,上及皇太后,皆深信之,以为忠勤;遂命掌戎服事。又至安龙,见国事日非,遂与管勇卫营内监庞天寿谋逼上禅位秦王,以图富贵。独虑内阁吴贞毓及朝中大臣不相附顺,内阴嗾其党冷孟銋、吴象铉、方祚亨交章参毓。先是,濑湍移跸时,毓欲上暂留以系中外人民之望,遂与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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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忤。至是,两逆交煽,急谋去毓,而銋等参疏屡上。上素知毓忠贞,俱寝不行。寿、翔、銋等曰:贞毓入阁视事,则我不得参豫机密;公等参毓,徒费纸笔。今秦王权倾内外,我具一启托张堤塘封去,求秦王令谕以内外事委戎政、勇卫两衙门总理,则大权归我两人。我内入作秦王心腹,公等作羽翼,然后徐谋尊上为太上皇,让位于秦王,则我辈富贵无量;贞毓何能为乎!吉翔遂遣门生郭璘说武选主事胡士瑞云:今上困处安龙,大势已去。我辈追随至此,无非为爵位利禄耳。揣时观变,当归秦王。况马公甚为倚重,目下即欲以外事属之。若公能达此意于诸当事,共相附和,力劝禅位,何愁不富贵!不然,我辈俱不知死所矣。士瑞即厉声叱璘曰:汝丧心病狂,欺蔑朝廷,遂谓我辈亦随波逐流乎?璘惭而退。吉翔复遣璘持白绫一幅,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尧舜禅受图,欲以进秦王。其品愤怒不画;吉翔阴报秦王,秦王遂将其品锁去,毙之杖下。六月,秦王有劄谕天寿、吉翔云:凡朝廷内外机务,惟执事力为仔肩。若有不法臣工,一听戎政、勇卫两衙门参处,以息其纷嚣。劄到,中外惶惧。独吏科给事中徐极、兵部武选司员外林青阳、主事胡士瑞、职方主事张镌、工部营缮司员外蔡演等相谓曰:天寿、吉翔曩在楚、粤,怙宠弄权,以致楚、粤不戒,銮舆屡迁。今不悔祸,且包藏祸心,称臣于可望;一人孤立,百尔寒心。我辈若畏缩不言,不几负国恩、羞鹓列乎?由是,各疏参二逆罪状。章三上,上始知两人欺君卖国,并发其在安龙时曾偷用御笔私封龙府土官赵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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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为龙英伯事。上怒,即召集廷臣,欲治寿、翔罪。寿、翔惧,急入内廷,求救太后,得免。两人奸既露,怨愈甚,欲谋杀极等。于是,专意谄附可望。凡可望所欲为者,二人辄先意为请。可望愈肆无惮,自设内阁、六部、科道等官,一切文武皆署伪衔。复私铸八叠伪印,尽易本朝旧印。而贼臣方于宣谄可望尤甚,为之定仪立制:太庙庙享三王,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主也。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夜谋禅位。上仅守府,势甚岌岌;私与内监张福禄、全为国曰:可望待朕无复有人臣礼,奸臣马吉翔、庞天寿为之耳目,朕寝食不安。近闻西藩李定国亲领大师立捣楚、粤,俘叛逆陈邦傅父子,报国精忠久播中外,军势丕振。将来出朕于险,必此人也。且定国与可望久有隙,朕欲密撰一敕,差官驰行营,召定国来护卫;汝等能为朕密图此事否?禄等即奏曰:前给事徐极、部司林青阳、胡士瑞、张镌、蔡演于秦王发劄宠任天寿、吉翔时,曾抗疏交参,忠愤勃发;实陛下一德一心之臣也。臣等将圣意与他密商,自能得当以报。上允之。录与为国诣张镌、蔡演私寓,适极与青阳、士瑞俱至,录等密传意,诸臣叩首云:此事关系国家安危,首辅吴公老成持重,当密商之。三人即诣毓寓,言其事。毓曰:今日朝廷式微至此,正我辈致命之秋也。奈权奸刻刻窥伺,恐机不密;诸公中谁能充此使者?青阳即应曰:某愿往。毓曰:固知非公不可,但奸人疑阻,预借告假而行可也。青阳乃请假归葬。贞毓属祠祭司员外蒋乾昌密拟敕,属职方司主事朱东旦缮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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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等密持入用宝。青阳即日陛辞。时,可望沿途有塘拨盘诘。阳藏密敕,从间道驰出;此六年十一月事也。
  癸巳六月,上以青阳去久不回,欲差官往催,毓即以翰林院孔目周官对。武安伯郑允元云:此番比前更要慎重。今马吉翔在左右,日夜窥探,凡事必报可望。必须先将马吉翔差出,使他不得窥探,事乃可济。若吉翔在内,则奸党蒲缨、宋德亮、郭璘、蒋御曦等往来奔走,阴伺举动,深为不便。时因节届霜降,上以陵越在东西,例用勋臣一员代祭,遂使吉翔往粤行礼。去后,即命蒋乾昌撰敕,复遣周官往,官涕泣受命而行。时吉翔奉差在粤,探知青阳有密敕至定国营,私差汪锡元至营探听。未几而刘议新途遇吉翔,不知吉翔不与谋,对吉翔云:上有密敕与西藩,先差林青阳、复差周官,西藩接敕感泣,不日亲往安龙迎驾。吉翔闻之大惧,逼令议新具启报知秦王,备悉西藩接敕之事。又嘱其弟雄飞尽出家资,阴赂堤塘王爱秀求其应援。时,吉翔党与布列甚密,日伺探听。上孤立自危,以台省员缺敕部当选,于腊月二十四日临轩亲试,将蒋乾昌、李元开选翰林院简讨,张镌选刑科洽事中,李颀、胡士瑞选浙江福建两道监察御史;杨钟、徐极、蔡演、赵赓禹、易士佳、任斗墟、朱东旦等亦以资深俸久,各加秩升职有差。自是,天寿、雄飞益相危惧,谓蒲缨、宋德亮、郭璘、蒋御曦等曰:凡我雠敌,俱选清华,我辈危矣。缨等曰:昨闻周官之行系众人密谋,待马公察访详悉,具报秦王,则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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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死无日矣。不数日,马吉翔果具密启与秦王,报知此事。天寿、雄飞持启诣王爱秀云:马公访得朝中有两次差官敕往西藩去,召他带兵迎驾。须有启报秦王,烦公即发拨启闻。秀闻,大惊曰:果有此事,我系堤塘,亦当具启报知。寿、飞即下拜曰:公果具启救我辈性命,诚再生之恩也。启去,秦王大怒;甲午正月,差郑国往南宁马吉翔打听周官事迹,并看西府兵势。时,吉翔疏證青阳、周官甚急。由是,吏科都给事林极、大理寺少卿杨钟、太仆寺少卿赵赓禹、光禄少卿蔡演、刑科给事张镌、浙江道监察御史李颀、福建道监察御史胡士瑞等交章参翔欺君卖国,天寿表里为奸。上见事急,即敕廷臣公议治罪。天寿惧,与雄飞数骑逃出。雄飞遂见秦王,将密敕与谋之人一一报知,而十八人之狱成矣。
  先是,正月内,林青阳回行在复命。至田州总镇常荣营,荣知密敕之事已发,止阳勿回行在。阳遂留营中,暗遣心腹刘吉至行在,藏张镌、蔡演寓,即密奏上。上甚喜,即擢阳兵科给事。上谓毓曰:仍撰敕与青阳,敕内先要说寿、翔表里为奸,将谋不利于朕,著令藩臣为朕剪除等语。俟朕与将军握手时,即行告庙晋封之典。发金二十两,为西藩铸印。张毓拟篆「屏翰亲臣」四字,发与青阳差人刘吉领去。阳接敕,与金常荣发兵护送至广东广州,得遇周官,同青阳始将空敕书写好及「屏翰亲臣」四字铸成,送至高州西藩李定国营内。讵意可望差标官至常荣营,急拿青阳,而青阳已去旬日矣;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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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撤回,而郑国已于南宁取吉翔回行在。秦王亦疑吉翔与,国令行在各官与吉翔对理密敕之事。各官既集,郑国云:马吉翔已拿在此,列位要明白说出林青阳、周官敕之事,他果与谋否?以便回覆国主。贞毓云:学生职司票拟,关防严密,如何晓得。国云:既如此,我到朝内请上面对,诸臣俱造朝候。上御文华殿,召郑国、王爱秀进殿。国与爱秀奏云:西藩私通朝内奸臣,胁敕要封,国主已发人往拿正法,林青阳、周官不日便到。皇上可知是何臣主持?待臣等好回覆国主。上云:密敕一事,朝中臣子必不敢做。数年以来,外面假敕假宝亦多,尔等还要密访,岂皆是朝里事?国与秀愤愤而出,即同天寿汹汹至朝房云:我们要回青州,列位须快说明白。贞毓云:皇上虽值播迁,朝廷法度尚在,谁敢妄行?学生们实不晓得。天寿力證曰:你如何推避得!国与爱秀即将毓扭出朝房,一任天寿指挥,即将杨钟、郑允元、蒋乾昌、蔡演、赵赓禹、张镌、徐极、李颀、胡士瑞、李元开、朱东旦、朱议尾秽米、周允吉、许绍亮、胡世寅、陈瑞、易士佳、任斗墟等俱收锁王爱秀宅内;随带家丁同天寿进宫,拿内监张福禄、全为国、刘衡,宫中大震。少顷,禄与为国、刘衡俱铁索系出,惟胡世寅于是日释放;此甲午年三月初六事也。入朝时,天气清明;及诸君子被执,忽烈风霾日、阴云惨黑,安龙士民惊曰:天壤间一大变事。其逆党冷孟銋、朱企、蒲缨、宋德亮且扬扬得意,犹奏上速将密敕情由指出是何人所为,以便处分。不然,危亡在旦夕矣。上曰:汝等逼朕认出,朕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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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悲愤而退。翌日,国具严刑拷究,先将贞毓妾父户部员外裴廷谟提到,国叱谟跪。谟厉声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如何跪你?国怒,令乱棍交下,几断两臂。复将谟拷夹,问密敕事。谟不应,次将张镌、徐极、周允吉、赵广禹、蔡演、任斗墟、陈瑞、张福禄、全为国等一一酷刑拷鞫,惟贞毓以大臣免刑。馀皆夹数夹,笞数百,痛苦难禁,惟呼二祖、列宗。时天色晴明,忽风雷震烈。蔡演厉声曰:我辈枉取刑辱;取纸笔来,待我拱招。国即将演扭解放松,演持笔告天曰:皇天后土、二祖列宗,今日蔡演拱招与谋密敕之事,以见臣子报国苦衷。由是,一一写出。国又问曰:皇上知否?演恐有害国家,答曰:未经奏明。招罢,仍扭锁收管。越三日,将许绍亮、裴廷谟释放。亮流涕不肯出狱,向十八人曰:今日同事为国,生死与共,安忍独生!毓等曰:公今日得生,是天未尽灭忠臣。尔既生,我军虽死犹生。亮等挥泪拜辞,十八公亦挥泪答拜。亮即同廷谟出狱。天寿、吉翔乃尽出家资,厚赂国秀,吉翔以幼女送郑国为妾,国留宿二日,复遣还。即诬诸公以欺君、误国、盗宝、矫诏为词,飞报秦王。秦王发令,于本月二十日到安龙,以十八人为奸、以吉翔为忠,请上裁断。国等请上召对,上忧愤御殿,随发廷臣公议。由是,吏部侍郎张佐辰、绥宁伯蒲缨、太常寺少卿冷孟銋、武选司郎中朱企、总兵宋德亮、刑部主事蒋御曦等俱附耳向郑国云:这些官,今日都要处死;若留一个,祸根不绝。国云:自然,还须列位主持。维时刑部司官蒋御曦执笔,吏部侍郎张佐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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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旨,竟以「盗宝、矫诏、欺君、误国」八字为案,以张镌、张福禄、全为国为首,拟凌迟;蒋乾昌、徐极、杨钟、赵赓禹、蔡演、郑允元、周允吉、李颀、胡士瑞、朱议尾米、李元开、朱东旦、任斗墟、易士佳等为从,拟弃市。惟毓以大臣,赐绞。陈瑞与佐辰同乡、同年,力救,得杖一百二十、拟遣戍。刘议新杖一百二十,越五日死。刘衡杖一百,免罪。复以福禄乃中宫近侍,用宝发敕虽皇上自行,中宫俱知其事,寿、翔等将废中宫,嘱仪制司萧尹上疏,引古废后事为例。维时中宫流涕哭诉上前,始免。遂将诸君子缚赴法场,俱神色不变,望阙叩头云:臣子一念,今日尽矣。无以报国,虽死有馀责耳。又云:天寿、吉翔、雄飞朋胁为奸,欺君卖国,我辈今日为他杀尽,他日必借秦王势,挟制天子,为所欲为;中兴大业,从兹已矣。张福禄曰:我辈生不能杀此三贼,死当作厉鬼杀之,以除国害。
  诸君子临刑绝无戚容,各赋诗见志。吴贞毓诗云:九世承恩愧未酬,忧时惆怅发良谋;躬逢多难惟依汉,梦绕高堂亦报刘。忠孝两穷嗟百折,匡扶有愿赖同俦;击奸未遂身先死,一片丹心不肯休。蒋乾昌诗云: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如;奸臣祸国从来惨,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李元开诗云:忧愤呼天洒酒卮,六年辛苦恋王畿;生前只为忠奸辨,死后何知仆立碑。报国痴心容易死,还家春梦不须期。汨罗江上逢人旧,自愧无能续楚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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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东旦诗云:邕陵昔日五君子,随扈安龙十八人;尽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载气犹生。朱议尾秽米诗有「精忠贯日吞河岳,劲气凌霜砥浪涛」之句。词极悲壮,馀不及详记。赋毕,仍对各官拱手曰:学生辈行矣;中兴大事,交付列位。但列位都要忠于朝廷,切不可附天寿、吉翔卖国;学生辈虽死犹生也。言罢,引颈受戮。时,安龙虽三尺童子,无不垂涕者。郑国仍将诸君子暴尸三日。时,天气炎热,颜面如生,各家亲族买棺收殓。十八忠臣既死,雄飞遂自黔回;吉翔倚藉可望,挟制朝廷,复预机密,引其党张佐辰、扶纲摄相行事,内外大权尽归庞、马。时人以佐辰与纲相貌丑劣,谄事权奸,供庞、马指麾,号佐辰为判官、扶纲为小鬼,而国势日削矣。
    (吴贞毓,宜兴人,祖母赵氏,享年一百有一岁。丙辰生,时年九十有七矣。寿享百岁、榜登会元、官居宰相、名著忠臣,此人间四难也;而皆萃一门。呜呼!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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