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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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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选辑卷五
   华氏忠烈合状

  在昔文章家无合状之体,惟叶水心集尝为陈同甫、王道甫作合志,盖出于史之合传,予因援其例于状。但古人于夫妇之间,未有不以妇统于夫者,今双举之何也?曰:华夫人之烈,非凡为妇者所可同也,作华氏忠烈合状。
  检讨华公讳夏,字吉甫,别字嘿农,浙之宁波府定海县人也,其后迁鄞。少与同里王公家勤齐名,同受业于始宁倪文正公,已又同学于漳浦黄忠烈公,已又同参蕺山之席,已而同受知于新城黄公端伯、华亭陈公子龙,浙东社盟所称华、王二子者也。是时检讨虽诸生,而谔谔有范滂、陈东之风,浙东资其清议,以为月旦。以恩贡入太学。
  乙酉六月,浙东兵起,首与董公志宁倡大议,预于六狂生之目。其奉钱忠介公书入定海说王之仁使返旆,几陷虎穴。夫己氏欲杀之而不克,详见予所作忠介神道碑,已而论倡义功授兵部司务,寻晋职方主事,皆不受,请以布衣从军。悍帅枋成,诸经略皆不用,然犹与陈太仆潜夫出战牛头湾,弹从头上过如雨,不退。检讨雅素劲挺,忠介亦不能尽与之合,遂谢去,是为乙酉之仲冬。又七月而江上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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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浙东未下者祗翁洲弹丸地。顾浙东之学士大夫以至军民,尚惓惓故国,山寨四起,皆以恢复为辞,检讨谓人心未去也。而钱忠介公航海入闽,连下三十馀城。闽人告急于浙,浙抽兵应之,浙之守备稍虚。检讨曰:『此可乘之会矣』。谋之益急。丁亥,乞师翁洲。翁之故总兵黄斌卿无远略,犹豫不应。检讨愤责而归。未逾时,慈之大侠以冯侍御京第海上往复书泄,牵连检讨,捕之入狱。或曰,亦夫己氏所为也。囚中作生谢、死谢、罹械、破械等诗。家勤与董公德钦悉力营救出之,检讨不以为惩。谒李侍御于东山。侍御曰:『吾于会稽诸城邑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师以鼓动声势』。检讨曰:『海师不足用也。公何不竟以中土之师速举』?侍御曰:『此间人颇以海师为望,因其势而用之耳』。检讨曰:『愚以为海师必不可恃』。侍御曰:『子其强为我行』。乃再乞师翁洲。
  时冯侍御京第方在翁洲,力劝斌卿。斌卿曰:『我军弱,中土之助我者可得几何』?检讨曰:『布置已定,发不待时,将军何庸以寡助为忧?将军之师入蛟关,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之师会,可得六百人;将军之师至鄞江,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之师会,可得千人,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管江之师会,可得三千人,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之师会,可得四百人,而居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可得千人;将军之师至慈,冯职方家桢当以其子弟亲兵会,可得五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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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之师至姚,李侍御长祥当已下绍兴以迟将军,其东山之寨当有使者来除道以俟,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可得三百人;将军之师渡曹江,章都督钦臣以称山之师会,可得二千人;将军之师急移小亹,合李侍御军西渡萧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得千人。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为忧』?斌卿犹不信。检讨益恨而激之。斌卿大怒,奋拳击之,曰:『吾今听子言,倘侍郎爽约,吾且取子肝以饷军』!然斌卿特强许,终无出师意。检讨归。乃复令杨公文琦往。冯侍御等益劝斌卿。杨公曰:『累失期,事且坏。今十一月四日,直指使者之天台,监司而下皆送于南渡,可乘虚至也。我当约诸道毕集,以待将军之楼船。东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曰『诺』。
  自检讨偕杨、王诸公经营恢复事,东西联络,飞书发使,日无宁晷,呕出心血数石。至是以为功有绪矣,而夫己氏又告变。夫己氏之欲杀六狂生以阻军也,自度不为清议所容,及再降于新朝,益决裂。刊揭自言其前此归命之早,而为王之仁所胁。今幸得反正,见天有日,然卒不见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广行贿赂。遂得反间之力,中途赚取检讨所贻大兰帛书,尽得其详。由分守道陈谟以告之直指秦世桢。直指乃诡期不出,而密调慈水之兵以袭大兰,定海之兵以剿管江,姚江之兵以捣东山。三道之兵皆溃。急捕检讨,得之。届期,翁洲兵入关,直抵鄞城东之三江口,诸道兵无一至者。海道孙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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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警陈、仲二将军不敢发,斌卿知有备亦不敢攻而去。直指乃令知府大陈刑具讯检讨,究其党与。检讨乃慷慨独承曰:『心腹肾肠肝胆,吾同谋也』。及问帛书所载杨、王、屠、董诸人,皆言其不预。知府再拷之,检讨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谋,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饷,其能甲申、乙酉殉节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谋也』。知府三拷之,终不屈。而是日也,谢昌元亦为人所告,下狱。初,谢氏欲害五君子以求用于新朝,不料枝秀之艳其富也,欲并杀之而取其室,乃使人上书告之。又使人密语检讨曰:『谢氏,汝冤家,可力引之,当为汝报仇』。及共讯,检讨曰:『咄嗟!此乃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而谓其不忘故国,吾死不瞑矣』!谢跪旁搏颡谢曰:『长者!长者』!检讨在狱中,鼓琴赋诗如平日,自称过宜居士。或问之,曰:『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何有于某』?戊子五月初二日行刑。直指谓曰:『非不欲生汝,奈国法何』?检讨曰:『事成吾不汝置,事败汝亦不吾置也』。绝命,有白光一缕冲天而去,监国还军翁洲,赠检讨。门人私谥曰毅烈。生平著述最多,乱后散佚,仅存过宜言八卷。其狱中所订操缦安弦谱、泗水鼎乐府、对簿录,藏于高武部隐学家,今惟对簿录尚有存者。
  检讨夫人陆氏,有隽才,而性贞且孝。检讨被难,夫人绝粒七日不死。或曰:『有姑在,何可死也』?乃日进一餐。检讨正命,夫人亲诣市,纫其首于尸,负以归。既殓,复绝粒。其姑垂泪劝之,复日进一餐。已而有令,徙诸家妻子于燕。检讨之友高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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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魁急过语曰:『夫人当自为计』!夫人曰:『诺。愿得褒衣以见夫子于地下』。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对镜叹曰:『天乎!吾不得终孝养矣』!视其盎中尚有米,亲扫臼舂之。舂毕,跪于姑前曰:『妇不随郎去,恐终不得事姑也。姑其强饭自爱,以保天年』!语毕,其姑哭,夫人亦哭,邻里闻者聚观如堵墙,皆失声哭。夫人徐起,投缳堂中,既上而绝者再。时方盛暑,汗涔涔下,邻人或以杨梅一盂进,曰:『愿夫人尝此而后死』。夫人亦渴甚,啖之尽,以巾拭汗,复易缳而绝。而检讨次子凛咫,夫人于前数日密托检讨之友林评事时跃窃出匿之,但以瘽儿闻其家,莫有知之者。夫人之慷慨从容,既克从死,又克保孤,时人以为巾帼中奇男子云。其后凛咫竟育于林氏,年二十始复姓,详见予所作评事阡表。
  有谢寅生者,亦义士也,素与检讨不相还往,至是忽讯之狱中曰:『吾愿以女配公子』,检讨许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谢氏之为枝秀所陷也,亟行赂于直指,发其贪墨事。枝秀遂罢官,谢亦多方下石以报之。而刊揭自暴其前此告变之功,并为枝秀所陷之屈,然卒不见用。
  呜呼!皇朝应天顺人,同轨毕附,检讨欲以精卫之力填阏海波,亦何可得?即令是时所图得遂,浙河如破竹,亦岂足延西崦之祚?乃一掷不中,至再至三,卒以丧元,可谓愚矣!又况重瞳受病,一往疏防,不密失身,宵人抵隙,竟漏多鱼之师,坐而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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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骈首,仇雠快心,言之可为浩叹者也。然而欲存君臣之义于天地之间,则小腆虽顽,终贤于筐篚壶浆之辈。至于身经百鍊,终不为绕指之柔,皇朝杀其身,未尝不谅其心矣。若乃夫人之凛然大节,故国故家,均为有光。而临终妙用,才反出检讨之上,又一奇也!彼反覆如夫己氏,到今亦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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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四忠双烈合状

  鄞镜川之杨以文懿公大,其弟康简公冢宰碧川先生并起,五世中有四开府、三翰林、两台谏、四监司,而守牧以下无论也。时人为之歌,曰「半壁宫花春宴罢,满床牙笏早朝归」以荣之。又六世而四忠双烈出焉,遂以收三百年世臣之局。迹其一门被歼,不可谓不惨,然而为故国增重矣。
  四忠者:长监纪推官赠兵科都给事中文琦,字瑶仲,号楚石;次职方郎中文琮,字天璧;其第三弟文瑛早卒;次监察御史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文瓒,字赞玉,号圆石;次都督府都事文球,字天琅:太仆卿美益之玄孙,泽州通判承龙之曾孙,诸生德迈之孙,监纪推官秉鼐之子。秉鼐字公鼎,能守文懿之教,以名节勖诸子,里中以杨太公称之。推官尤喜交当世豪杰以引进其诸弟。然家贫甚。推官娶沈氏。御史以举崇祯己卯科始娶于杭之张氏,而以其娣装为职方娶李氏。截江之役,太公亲帅诸子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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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初入台,力言浙闽宜合不宜分,即使主上屈节于天兴,将来无损于配天之业。时方争开读礼,多不以为然,而同里张公苍水尤出揭力排之。御史乃入闽。思文召对,又力言当联络闽浙以为同仇,不当启争端。闽强而浙弱,莫若输闽饷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思文然之。即赐食,撤御前灯送至邸。丙戌春,以温陵饥按视,疏发帑金三千赈给。归而陈四难、十失诸奏疏,皆名言也。思文特用为云南巡抚,力辞,请为前旨得领饷入浙中,以图会师。鄞氏尼之,不果。乃命以掌贵州道扼防建延三关,便宜行事,召募义勇,而浙东亡,仙霞告急,思文出走。
  方思文命御史之温陵,问知其有兄。临轩试之。对言:『今日宜作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积习』。思文奇之,以明经上等即授惠安训导,寻加监纪推官,视惠安诸军。至是来就御史商所向。而太公挈家至。
  初,张夫人当居杭,已而道断。夫人最多智略,叹曰:『干戈载道,吾当从夫以死耳』。其家力阻之不得。潜自小亹渡江。时两军列戍夹岸,钲鼓朝夕震,中流交斗,每日数合,飞鸟不得过,而夫人忽脱兔至,皆以为从天而下也。会江干事已不支,乃谋奉太公入闽,留职方居守,以都事从。甫至,推官,御史适他出,乱兵突过之。夫人走伏草间。贼执太公以去,索万金,不则烹。都事散发狂号于路。路人怜其孝,不数日得金数千,赍入砦。贼以数不足,欲杀之。都事对父长恸。贼亦感动,令奉太公以归。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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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推官兄弟返,避地于泰顺之竹园,欲求思文消息以谋扈从,卒不得。乃返甬上。
  时浙地止翁洲未下,而宁、绍、台山寨大起,遥相首尾。于是有五君子之难。推官与大兰寨主王翊最善,故在五君子中独主西南一道。张夫人谓御史曰:『翁洲黄将军未可信,宜慎之』。御史亦以为然。不意翁洲未尝愆约,而华公过宜所致大兰帛书,中途为人所得,密揭告变,并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而独遗职方。时推官兄弟四人方谋于野。闻变,或劝之逃。推官曰:『吾以义动,而临难不赴,且将陷父于辟,安用义为?然偕死亦无益,吾独承之』。因遣御史、都事入闽。御史不肯,乃独遣都事变服走。
  推官就讯,慨无卮词,但言御史不预谋,请释之以养父,而自请速死。华公时已先在囚中,闻之,泪涔涔下。而太公因橐饘传语,谓一日未死,当一日读书。推官以诗答父。闻者益叹太公之贤。御史亦与同难李公昭武唱和不辍。
  初,华公已独承帛书中事,欲尽脱诸同难,以故同难亦多不承者。而推官独不可。于是当事议坐推官而释御史。推官遂与华公同死。既殡,张夫人谓御史曰:『难犹未止,可速去』。职方亦曰:『弟但去,有我在』。御史犹豫未决,夫己氏复以贿请于当事,必杀之。乃复逮之。御史大呼高皇帝不绝以死。夫己氏尝与太公同学,少相好,长相密也。及其反覆两朝之间,推官兄弟不复以父友事之,故祸最烈。
  张夫人负御史尸,纫其首,吮其血,哭尽哀。忽曰:『杨郎死忠,分也,何以哭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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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治棺衾皆双具,召画师至,写双影。语家人曰:『吾死矣。然吾宗刺史,文人也,乞之为杨郎兄弟作传,吾死瞑矣』!刺史者,前高唐牧德周也,年老畏祸,逡巡不敢执笔。夫人乃书遗戒曰:『杨郎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国家,偷生一载,有为而然,妾今从之,亦可无愧于杨郎。所遗二女,杨郎在囚中已为择婿矣』。闻者皆哭。夫人拜谢于太公之前,投缳,被救不死。怒曰:『将隳我节耶!杨郎迟我久矣』。乃饮药。少选,毒不即发,复投缳而绝。夫人之父季初,故孝子。夫人少时亦尝割臂疗父病。夫人之母亦烈妇也。其渊源有自云。
  沈夫人噭然而哭曰:『吾姒烈矣,吾后之哉』!或劝之,叹曰:『昔陈同甫之传烈女,其姊不屈而死,其妹畏死,卒受辱。诸君将陷我为畏死之妹耶』?亦自经。
  监国还军翁洲,皆赠官。
  而都事之入闽也,钱忠介公已卒,乃谒刘阁部中藻于福宁。阁部曰:『祝君为王元德之弟仲德,则老夫幸甚』。令参幕府军事。时都事尚未娶,阁部欲婚之,曰:『谢三宾雠首未悬,未可也』。阁部益重之。次年,福宁不守,都事死之。
  初,张公苍水以争闽事不喜御史,至是自海上贻书,谓杨氏一门忠节如此,当日悔其参辰,并以诗吊之。职方乃间行谒张公,把臂痛哭,托以联络中土事。自是职方每岁往来海上不绝。太公亦弗以前祸为戒,勉以善成家风。而海上之局日削,职方悲愤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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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太公卒。是年有降卒自海上,言职方将引海上将赵彪为患。逮至钱唐,叹曰:『吾父以天年终,吾可死矣。且吾固雁行中漏网也』。赋绝命词扼吭而卒。李夫人先卒。
  杨氏自戊子以来,家经再籍,寸丝粒粟,无复存者。庶弟文珽、文玠暨诸侄皆以职方故遣戍毙于道,一门遂尽。职方之死,葬于杭西湖之南屏,其遗意也。又十二年,而御史之同年前太仆石门曹广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于镜川。惟都事无骨可归,招魂以附之。详见予所序杨氏葬录。推官兄弟俱有集,御史尤多。其奏稿、鸟史、虫史俱不传,诗稿惟落花吟一卷犹存。推官狱中诗、职方绝命词,皆仅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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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董二君子合状

  呜呼!古今殉国之士,至于唐睢阳之六忠,烈矣。然观张公所以语南八者,惟恐同事诸君之死之不决。而许公死于偃师稍晚,遂起张公之疑。向非后死者力为表之,将竟不免于议论矣。惟段公倒用大司农印,如岐如刘,如何各不相引,而卒之各相报以死,伟哉。残明吾乡戊子之难,过宜华公为之魁。顾华公所纪对簿录,颇若不满于屠、董二君子,而独推楚石杨公之慷慨。予详考之,华、杨之抗词不屈,良不愧张公;而屠、董之心亦未尝有愧于许公,特其形迹之间有须暴白者,遂不得比于段岐一辈,为可惜也。予既为华公夫妇合状,又为杨公兄弟娣姒合状,偶翻对簿录,惧屠,董大节之有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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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更作二君子合状。世有韩退之,或采予文以当于嵩之考證,未可知也。
  驾部屠公献宸字天生,鄞人,兵部侍郎大山之曾孙。推官董公德钦字若思,鄞人,兵部侍郎光宏之孙。二家并以甲第雄于甬上,称世臣。天生与若思皆负高才,讲气节。江南之亡也,若思纳衣巾于文庙恸哭。时鄞之义师尚未动,天生西向萧山探行省消息,闻潞王降而归。道出姚江,则孙、熊二公已举兵。天生杖策谒军门。二公奇之,留参其军事。次日,过宜华公等亦与若思拥钱忠介公起兵于鄞,会师江上。忠介执天生手慰劳之曰:『君可谓先平阴之役而呜者也』。天生募义从为小营,军于瓜沥之龙王堂前,寻授车驾主事。若思亦以招军输饷,功在六狂生之亚,授监纪推官,不受。已而江上事坏,并角巾归里。
  先是故尚书慈水冯公邺仙兄弟门下多奇士,至是多在大帅幕中。天生欲因其力以有所图,客颇许之。天生之居故侍郎第也,北来诸将夺其半以为署。有海道中营游击将军陈天宠、仲谟者,北人也。冯氏诸客瞰知其有异,微说之。二人乃亲诣天生密室,屏左右言曰:『吾二人,故史阁部麾下也。当江都失守,阁部垂死,遗言属我辈必无负明室,吾二人敢忘之哉!将有所待而为之以报阁部也。吾观公非凡人,且一切来往踪迹,吾亦稍觉之。公若弗疑,愿效死力』。天生闻之大喜。天宠等即从衣领中出史阁部牒示之曰:『倘城下有警,吾待备兵使者以予公矣』。于是过宜频乞师于翁洲,内外合约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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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用少牢祀史阁部于天生家,陈、仲二将军预其盟。会过宜以慈水大侠牵连被逮入狱,若思与王评事石雁悉力营救出之。已而翁洲许过宜以师期,遂欲合诸道之师大举,而天生以二将军之师为内应。若思曰:『诸军既入城,吾请任其饷』。乃尽斥卖其家赀以待。先期而夫己氏告变,诸道兵皆为大军所截不得进。祗翁洲师次城下。陈、仲二将军秣马,犹思应之。海道孙某登陴以望,骇曰:『敌兵翘首望城上而不发矢,望内应也』。即调城守营兵分镇诸门,居民敢有出衢巷瞻眺者即击杀之。陈、仲二将军不敢发。翁洲知有备,次日遽去,而城中亦莫敢有进之者,惧内变也。天生与若思走天台。
  初,五君子之聚谋也,过宜爽而疏,天生与若思皆戒之曰:『同里中有外托气节之名,内实阴贼不可信者,宜防之』。过宜不甚用其言。至是泄之。夫己氏者,果其人也。海道遣人大索,追及天生等于天台,执之。过宜之入狱也,已独承其事,谓天生等皆不与谋。及大讯,甬之诸义士聚议,亦以过宜为戎首,必不得活,而天生等皆尚可免。况过宜既独承,则天生等不妨养身有为。乃私为之行赂于直指,而密以书告天生等,令弗为过激之语。天生与若思诺之,独楚石杨公不可。于是直指坐华、杨以死,亦欲免屠、董,而为夫己氏所持,不克。天生坐狱中,谓若思曰:『过宜不用僖负羁之言以至此也』!若思最与过宜厚,至是亦颇咎之。过宜虽巽词以谢,而不能无拂于中,故述二君子对簿之语,稍稍以畏死诮之。于是高公宇泰遣人谓过宜曰:『过宜极欲同志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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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成王事。今何其不广乎』?过宜谢之。
  呜呼!天生、若思不过明经、茂材耳,非有析圭裂土之宠于前代,必当濡首没趾以相报于焦原者也。可以不为而为之,则其判一死亦可知矣。其时之不欲遽死者,不过欲图后效,以万一得当,上以为故国,下即以慰死友,非贪生也。今但取过宜对簿录中语,诚足见楚石之壮,而不谅天生、若思之心,长逝者之屈,其有穷乎?予详过宜前后之言而暴白之,亦犹李翰之例也。天生等既不得免,卒与过宜同日死。临刑,过宜欣然曰:『吾与二兄当共成长虹矣』!而陈、仲二将军周旋天生于难中甚力,论者贤之。
  监国还军翁洲,赠天生大理寺丞,若思兵部郎中。天生夫人朱氏贤而文,其姥恐其殉也,守之。夫人好言如平日,而潜赋绝命词,伺姥之归,自经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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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评事状

  戊子五君子之祸,同日死于鄞者四,而王评事石雁死于杭,其为夫己氏所中尤甚焉。
  评事讳家勤,字卣一,别字石雁,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雅持风格,博通四部,棱棱不可一世。其师友渊源,皆与过宜华公同。其子即华公婿也。黎学使博庵曰:『华文苍邃,王文简净;华静穆而色宏肆,王博奥而格庄坦;华重锤鍊,王尚冲夷。至崇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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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不眩于诸子,则朴学均也。华如泰山千仞,壁立嵚崎;王如昆冈之玉,温润缜栗。至悃愊无文,恂恂不能语,则潜养均也』。
  冯尚书邺仙之主中枢也,延评事在幕中,奏疏笔札尽出其手。赧王称制,以选贡入太学。乙酉六月,拥钱刑部共起兵,预于六狂生之目。江上召为大理,居官甫期年而丧职。于是诸遗臣义士,日夜谋所以复故国者,而职志所归,呼吸传致,则惟华、王二家。时议分道集兵。华氏主中甄,而屠驾部以内应之兵佐之。冯氏主西甄,而李侍御以山东之寨相援。杨氏兄弟主西南甄,则大兰之师也。评事曰:『吾愿主东南甄』。乃谕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邦、杜懋俊等招姜山之死士得三千人,资粮屝屦,无不毕具。评事屠牛酾酒,刺血誓师,约以翁洲水师入关,则由陆路自城下会之。诸道所集兵,未有评事之盛者。已而夫己氏告变,直指遣谍者入管江。评事曰:『耳目有异』!搜谍者得其檄,遂斩之。鸣鼓会众,将由大嵩以入海。定海大将军常得功已遣水师扼其入海之路,而以轻兵掩管江,施、杜请据险格斗,别令死士护评事趋翁洲,中道被执。
  评事之自管江出也,有顾氏子者随之行,亦被执,其人盖狂且也。夫己氏旧识其人,密以赂入,令顾氏子进之评事,劝其多引荐绅人望以自免。评事斥之。顾氏子乃私填一纸如高御史父子、冯职方家桢、李仪部棡、苑公子兆芝等以与狱吏,而衣冠之祸大作,外人皆传以为出自评事。华公闻而惊曰:『石雁宁有此』?讯之,乃知顾氏子所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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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己氏私谓人曰:『王卣一沈静渊默,猝不能窥其际,是非华子之疏衷者比也,必不可活』。未几,直指移评事之囚于钱唐,或以为有生望矣。评事曰:『吾亦何望为覆巢之完卵哉?华、杨、施、杜不可负也』!及累讯,瞠目不复一语,遂以六月二十日死焉。门人私谥忠洁。
  呜呼!忠义之名之难居也。以同心一德如五君子,累蹶累起,履虎尾而不顾,白首同归,乃屠、董稍与华公隙末,评事亦几遭不白之诬,彼其播弄皆出于反侧小人之手,百世而下,犹令人欲食其肉。然而忠义之人,皇天后土,鉴其心曲,所谓留吾血三年而化为碧者,海枯石烂,不可磨灭。予作五君子状,发明沈屈,其庶足慰重泉之恨也夫!
  评事著书满家,尤长于经。诸经皆有说,不肯苟同前人,颇过于好奇。今散佚殆尽。惟周礼解予曾见之。其静远阁集亦无存者。
    是役也,谢氏第一揭帖为董公志宁、董公德钦、王公家勤、杨公文琦兄弟、屠公献宸,第二揭帖为华公及慈溪冯公家桢、冯公荛、李公文缵,第三揭帖为高公斗枢父子、李公棡父子、定海范公兆芝,董公志宁与杨公文球急逃得免,二冯以其子弟行赂得免,李公文缵以过宜力辨其不预得免,而第三揭帖中人皆免。董公志宁、李公文缵、范公兆芝,予皆尝表其墓,合观之,则戊子之难本末了然(陆夫人讳玉辰,张夫人讳玉如)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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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都督张公行状

  都督张公讳廷绶,字云衢,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都督少时喜读兵法,时天下多事,益思以功名自见。又善挽强弓,舞大刀,兼善壬遁之术。故其补诸生也,在武学中。
  钱忠介公起兵,以骁勇署总统,会于越中。方议所立,闻台州已有监国,遣都督迎奉,从之江上。时台州之起兵者陈公函辉及义兵诸营分汛江上,而陈公以会推留中调度,其兵莫属。陈公访于钱公曰:『麾下有将材乎』?钱公曰:『前日以迎奉来者,其人可使也』。陈公奏授都督佥事,统所部还镇台之海门。江上诸营束手不思有所经画,但争分地、争分饷,日无宁晷。海门稍远,得不预。然台军遥受陈公节度,而都督为钱公将,幸两家皆忠悃无嫌忌。都督时时以馀饷饟钱军。或曰:幸无若田弘正之结怨于镇人也。而都督未尝有所强取于军,故陈公闻而弥善之。浙东八府,方氏之军最横,王氏次之。两家老营,一在严陵、一在宁波,居民为之罢困。其以客军驻台者为谷文元、宗室尝接、李础,暴横颇学两家。而竭力支柱笼络,使不至大逞者,都督之力为多。
  已而闽中大将李公唐禧至,监国以其宿将,使共治军于台。唐禧故金山卫官,起兵不克,入闽,由闽入浙。都督让之,凡署衔列座,必使居己上。而唐禧自以客将,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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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咨都督而行。两人和衷共济,日练兵以输江上。大兵入台,唐禧谓都督曰:『公当俟陈公消息,然兵已逼,不如偕我早死,徒杀士卒无为也』。都督曰:『诺』。各遣其麾下,袍笏兀坐营门。大兵过都督营,谕降不屈,杀之。唐禧亦被杀。而都督眷属之从军者皆死,无一存。
  呜呼!乙酉而后,吾浙东诸公,盖亦山三丞相之流。如都督者,则苏刘义一辈人物也。先曾王父兄弟在江上,尝为方国安部将所恨,几致不测,都督救之得免,故先赠公尝欲为都督作传而未就也。高兵部雪交亭集载其名,未详其事,今已百年,杞宋之文献日不足徵,而都督家门已绝,莫可搜索,恐无知者,聊据所闻以述之,使因国之史有参考焉。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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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兵科都给事中前知慈溪县江都王公事略

  王公讳玉藻,字螺山,南直隶扬州府江都县人也,司勋郎纳谏之子。崇祯癸未进士,释褐知浙之慈溪县事。子良和平,民不扰而事集。未期年,北都亡。殉难翰林检讨汪公伟,前慈令也,公帅官吏哭临毕(哭临,谓哭崇祯也),为位哭之三日。已而故少詹项煜以从逆亡命来。慈之冯公元飂与公皆出其门,冯氏匿之夹田桥之别业。公虽致之饩,顾甚菲。乃慈之义民不容,扑而淹之桥下,公不问。明人最重闱谊,或以公为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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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吾不能为向雄之待钟会哉?顾惧负前日大临一哭耳!夫君臣之与师友,果执重者』?闻者耸然。
  乙酉夏,大江以南尽附。浙中百城守令或弃官去,否则降。而公与沈公辰荃起兵,晋御史,仍知县事。公募义勇,请赴江上自效,乃解县事,以兵科都给事中往军前。公任事迈往,壮气勃勃,而江上诸帅恶之,先不予以饷。公曰:『是将剚刃于我也』。乃力请还朝。其在垣中,雅持正议,又不为诸臣所喜。乃力求罢。庄太常元辰留之。
  丙戌夏,浙东再破,公黄冠行遁于剡溪,不肯归。久而资粮俱尽,慈民及浙东之义士时时周之。妻收遗秉,子拾堕樵,不以为苦。壮心至老不衰,每临流读所作诗,激厉慷慨,仰天起舞。庚寅,先大父尝访之,相与语岛上事。公曰:『今日当犹在靖康、建炎之际耳,君以祥兴拟之,下矣』!盖其崛强如此。辛卯以后,始归故乡,卒以穷死。
  呜呼!明末吾乡多贤吏,而其后以死报国者九人:前宁波府推官,则仪部黄公端伯、驾部林公之蕃,知鄞县则尚书沈公犹龙、侍郎张公伯鲸、御史王公章,知慈溪县则巡道陈公瑸、检讨汪公伟;知奉化县则给事胡公梦泰;其以乙酉受鄞县之命,不久即去,卒死国者,驾部王公之栻(即王公章子)。而公以首阳之节参之,其耿耿之心,未尝于诸公有愧也。乃文献沦胥,问之扬人无知公者,问之宁人亦无知公者。悲夫!前此宁之父老,其于王、汪二公盖尝为之祀,今亦庆矣。予思于宁之湖上筑祠,合祀黄公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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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公终焉,是亦扶忠义以助长吏之一助也,乃序公之事而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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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杲堂先生轶事状

  梨洲黄公所作杲堂先生墓志,于其大节卓行略有表现,而事不备。去今七十年,知者鲜矣。先生仲孙世法以为未慊。予少得之先大父赠公所述者,盖稍足具十之三四,乃诠次而复之。
  先生以戊子正月预于五君子之祸。甫得脱,而尊人仪部公之丧自杭归。殡毕,是年七月再下府狱,盖夫己氏馀患未已也,闻者以为必死。而先生在囚中,其所居即华公嘿农、杨公楚石故地,方作招魂之词以酹之,已而终得不死。自先生蒙难后,蓬藋满三径,又时时善病,或疑其壮心已尽,不知其逐日焦原,左执太行之獶,右搏雕虎,盖如故也。而不大声色以泯其相。
  庚寅,冯侍郎跻仲之难,其监军为姚江黄宗炎,刑有日矣,时倾家救之者为冯公子道济,奔走其间者为董农部次公天鉴,卒成其事者为万农部履安,而先生之力亚于道济,遂出之剑铓之中。癸巳,黄冈万佥事允康来吾乡,及别去,先生饯之,座客为佥事筮易,得暌之三,见舆曳其牛,挚其人,天且劓,皆大駴。先生因固请佥事且潜身甬上,佥事不可,行至吴中,杨昆之变作。先生终身痛之。甲辰南屏之难,大帅搜得其所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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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荐绅往还笔札,欲按籍杀之,先生以奇计使中止,其所保护尤多。其馀盖不能毕传。尝有客以故宫什器求售者,先生一见其题识,流涕汍澜,不能自胜,其人亦泫然而去。燕人梁职方公狄尝曰:『邺嗣将无使勾甬一片地尽化为碧血苍燐,大是可畏』!康熙戊午,浙之大吏皆欲以先生应词科之荐,以死力辞。已而万徵君季野亦有史馆之招,先生送之,叹曰:『嗟乎!郑次都能招郅君章同隐戈阳山中,不能禁其喟然而别,从此出处之事,且有操之者』。徵君以是终不受馆职。幕府以重币乞先生课其子,为诗谢遣之。
  以予窃窥先生之才甚长,故能侧身忧患之中,九死不死。其所以不死者,盖欲留身有待,而卒不克。故其诗曰:『采薇硁硁,是为末节,臣靡犹在,复兴夏室』,是则先生之志也。所图莫遂,故垂死而喟然以不得从五君子为恨,是非先生之志也。然则此九死不死者,已足扶九鼎之一丝矣。尝谓先生一身流离国难,则宋之谢翱、郑思肖,委蛇家祸则晋之王裒、唐之甄逢,周旋忠义之间,则汉之云敞闾之直。前此先生遗文,未敢尽出,或有弗能知其详者。今世法既悉,表而出之,读其书得其行矣。先生私淑蕺山之学于梨洲,私淑漳浦之学于大涤山人、何羲兆、吕汉,顾终身未尝开讲,然其忠孝自持,则所谓真学者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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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蛰庵徵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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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世祖奂,进士,以侍即管江西布政司使。
    五世祖瓒,进士,广西按察司副使。
    祖若赓,进士,江西临江府知府。
    父敬忠,进士,直隶宁国府知府。
    本贯浙江宁波府鄞县芍药沚人。


  公讳光绣,字圣月,晚号蛰庵。钱氏世有名德,详见明史及诸前辈集中碑志,不具述。先生少负异才,随侍其父侨居硖石,因尽交浙西诸名士。已而随侍游吴中、宛中、南中,因尽交江左诸名士。是时社会方殷,四方豪杰俱游江、浙间,因尽交天下诸名士。先生年甫及冠也,而宿老俱重之。硖中则有澹鸣社、萍社、彝社,吴中有遥通社,杭之湖上有介社,海昌有观社,禾中有广敬社,语溪有澄社,龙山有经社,先生皆预焉。又雅好释氏,故其讲学则师漳浦,谈禅则师木叔、海岸,论文则师牧斋。友朋所严事者夏瑗公、杨维斗、姜如农、陈卧子、林茂之、薛更生,所契好者陈玄倩、陆鲲庭、翁坦人、黄九烟、万允康、祝月隐、徐闇公、麻孟璿、沈景山、耕岩、吴次尾、沈昆铜、沈君牧、顾子方、顾星源、孙克咸、钱开少、张沁水、李叔则、陈定生、阎古古、查方舟、巢端明、金道隐、张仁庵、徐兰生、谈仲木、徐元叹、余澹心、周子佩、方尔止、陆冰修、皆魁杰不群之选;方外则参礼、密云、雪峤。盖其师友之梗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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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本用世才。宁国分符出守,不甚谙吏事,簿书山积,一出先生之手,老胥无所用其奸。硖中土豪吴中彦凶暴绝伦,先生广为布置,卒令有司擒而戮之。常劝漳浦以为太刚,不如用晦以参之,漳浦感其言,赠以法庐二铭。法庐,先生硖中斋名也。流寇逼京师,上书南枢史公,请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师之困;而先以飞骑追还漕艘,弗赍盗粮。史公答以具晓忠怀,即图进发。赧王称制,先生累言于当道,深以立马量江为忧。玄倩方按河南,乃檄先生知舞阳,以亲老辞之。而力经营周仲驭于狱中。俄而南都又破,从兄忠介公方举兵江上,先生居硖中,隔一水耳,亦不赴。硖中举兵以应吴中,先生亦不预。盖先生虽为故国抱杞人之忧,而逆知时事之难以犯手,故置身局外,卒无不如其所料者。
  丙戌以后,颓然自放。生平师友大半死剑铓,所之有山阳之痛,不堪回首,遂以佞佛之癖,决波倒澜,俨然宗门人物矣。其别署曰寒灰道人。先生居吴中久,因习吴中况味,谈谐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其手制,无可意者,故不轻过人食。虽皈依释氏,而旦旦啖鼋羹,作牛心炙,饮醇酒不置。以是知先生之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触于时之所激,故未尝不呈露本色。梨洲黄氏申明蕺山之学,先生与谈儒、释异同,两不相下,归而为诸子作复性之会,汎滥西竺,娓娓不倦。然其与浮屠法幢论素位,以为必如苏武、洪皓方为素乎夷狄而行,并非随波逐流之谓,此则儒门之伟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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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于出处之际最严。沈宫坊延嘉被荐,先生贻之书曰:『闻之梵语,修罗每膳必尝千种兼珍,末后一口化为青泥。玉堂清梦,非复昔日兼珍;青泥滋味,恐所不免。吾兄其慎之』!宫坊故不肯出山,得先生书,谢为益友。葛学士世振被荐得辞,先生踵门以诗贺之。招抚严我公招先生。时忠介家方被籍,先生欲纾钱氏家难,往见之。及欲授以赞画,固辞得免。又有荐修玉牒者,亦拒之。几社云閒宋徵舆、故人也,以中书舍人随大将军宜尔德幕,欲与先生一见,托疾不往。昆山朱应鲲,亦故人也,及宰上虞,颇鱼肉故国遗民,先生面斥之。或为新通守树碑,列先生名,亟往削去之。忠介之殉也,诸弟远出未归,先生修其祭祀;祝版之词,悽怆感动行路。又访其弟妇鲍安人之为尼于吴者。每岁三月十九日祭王忠烈公父子于天封塔寺,九月初七祭张尚书于城西。从兄江宁推官肃凯与先生始睦终疏,及其罹刑,惧家门不保,以幼子之托,先生力任之。故人吴余常有难,力救之。其自硖中返甬上也,搆茎荠庵,辟祴园,筑归来阁,与董户部守谕、德称、王太常玉书、高武部宇泰辈往还酬和。晚年与宇泰为耆社,慎选遗民九人而已;其后又增其二,山王之徒,不得与也。吴越诸野老多以不仕养高,而牧守干谒仍不废,先生长谣曰:『昔日夷齐以饿死,今日夷齐以饱死。只有吾乡夷齐犹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闻者惕然。先生平日风流自喜,蕴籍得之性成,虽遭厄运,不为少减。然感怀家国,渐以蕉萃,遂成心疾,竟以愤懑失意自裁;戊午四月十二日也。生于万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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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五月初七日。孺人曹氏,副室鲍氏,子璜恭。葬于皋前山之阳。
  先生自十六岁有诗集,其后或隔年一付梓人,或每年有之,日告情草、漱玉集、香醉轩集、澹鸣集、述祖德诗、秋两删、萍社诗选、停云草、水盐集、独寐寤歌、白门诗蓂草。三十岁始重定之,日删后诗,以后日纪年集、曰有声泪、曰归来吟。其文曰学古集。其谈禅曰耳耳目目集。五十一岁又合定之曰从慕堂诗文,内集则乙酉以前,外集则乙酉以后也。忠介子浚恭以先生集来,予又为沙汰其繁,存其精者得十六卷。浚恭因请为之状,予乃述其大略如右。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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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职方传

  吴职方祖锡字佩远,别号稽田,晚年亡命,更名锄,浙之嘉兴县人也。吏部文选郎昌时子,而为世父贵州按察使昌期后。职方既贵公子,妇翁则少詹事徐汧也。资地鼎盛,才具尤轶群,顾瞻咳吐,令人自废,尤喜结纳豪俊,为友朋谋急难,一麾千金,曾无吝色。时中原大乱,东事又急,职方思有所以自见,剑客土豪,无不揽结,讲求出奇应变之学。又料京城必危,而思预储勤王之旅,欲身任浙西,以浙东属之许都,然约未定,其父吏部之祸作。吏部故东林复社中眉目,而首揆周延儒门下士也,居吏部要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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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夕出入首揆门,颇任喜怒以持铨事,遂为祁公彪佳所纠。适延儒宠衰,思宗震怒,亲讯于中左门,严刑拷讯,论死,资产入官。时许都以乱死,忌吏部者欲并陷职方于其内以尽之。徐尚书石麒力持之,得止。
  职方家既落,痛心父难,思所以干蛊而庙社旋亡,益不自得。江南建国甫一年,又破。时职方资产四万在嘉兴库中,令其客经营出之。降将陈洪范下江南,参预军事,职方旧与善,洪范谬为矢天,言其降出于不得已,倘得间,必不肯负故国。职方大喜曰:『将军能为姜伯约,吾当任饷』,即以四万资产与之。洪范既得金,实无意易辙也。而开薙之令下,职方跳身去。于是狂走,南抵滇中,东之海上,以及诸山寨、水舶中,如醉如魔,总求一得当以自慰,而不知天命已去,空为愚公之移山而已。
  未几,当道刊章名捕,四出踪迹。一子瘐死狱中。妻徐氏挈家转徙无宁日。然职方展转柳车复壁之间,既以好义知名,故亦多出大力以护之者。浙江提督冯源淮,为故相冯铨子,以所亲为都将,职方深结之。一日,遇华亭徐副院孚远于芦中,与之偕归。副院故完发,居然前代衣冠也,闾巷人稍籍籍。源淮闻之,惊惧,即遣都将至职方家缉之。职方迎谓曰:『有一伟人在此,足下愿见之乎』?都将曰:『吾故以是而来,莫妄言』。乃故谈他事。良久,徐屏左右入密室,都将见副院,再拜曰:『幕府有危机,公宜速去』。是夕,都将以舟送副院,而告源淮曰:『无有』。盖职方之受欺罔如洪范辈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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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或以获济。
  滇之亡也,郧阳十三营尚保残寨,职方重跰赴,劝其出师挠楚以救滇。十三营已衰困不能用,职方思入缅甸,道阻乃还。天下大定,遂无所往,然终不肯归老。南康宋之盛,亦遗民也,叹曰:『此人东西南北,所至栖栖,孰知其胸中大志,有百折不衰者』!己未,卒于山东胶州遗命不必归附,即葬于大竹山中。其在滇时尝任职方郎中云。
  妇弟徐徵君枋以父死誓不入城,居山房者四十年。其与职方形迹不同,然交相重。徵君每语及之,则曰:『刘越石之流也』。呜呼!职方遭君父之变,流离颠沛,一饭不忘,事虽不成,君子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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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雪樵传

  前代故家遗俗之盛,莫有过于吾乡者也。星移物换之际,其为乔木增重者,一姓之中,大率四五人不止,高曾规矩,可以想见。湖上陆氏,所称四姓之一也,吾得殉国者二焉,大行文虎先生死于刺,观察周明先生死于逮;得殉父者一焉,隐君雪樵先生死于兵;又得高士者一焉,则观察春明先生也。呜呼!百六之厄,乃反为王、谢世谱之光,悲夫!
  雪樵名昆,字万原,鄞人,观察之族孙也。其父淳古翁善画,能得文章家三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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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屑屑绘事者流。雪樵幼而工诗,补诸生。丙戌以后,自以世受国恩,不肯复出试于布政司。淳古翁曰:『善』。乃放浪为诗人。时春明方举汐社故事于湖上,故锦衣青神余公生生自燕来,黄山宗正庵、蛟川范香谷、同里董晓山、叶天益皆集焉,而雪樵最少。
  观日楼者,春明之居也,雪樵与五人者,靡日不至,以大节古谊交相勖。语者、默者、流观典册者、狂饮作白眼者、痛哭呼天不置者,皆见之诗。其时评雪樵之诗者,以为吐弃一切,古穆如彝尊。雪樵之去春明仅一巷,而与正庵为比户,其唱酬为尤多。桐城方子留,畸士也,由春明以交雪樵,相得甚驩,遂居其湖楼中。已而奉其父僦居东皋之殷隘。
  己亥,海上师大举,游兵至于鄞之东鄙。四月,诸盗亦乘间并起。乱兵猝至索饷,欲执淳古翁为质。雪樵顿首请以身代,其父得释,而饷终不副,雪樵死之,时年二十七。呜呼!雪樵束修厉行,力固逸民之操以养其父,而卒不克。兰摧玉碎,可为伤悼,然而忠孝足以不朽矣!
  前辈董丈允尝欲为作传而不果,其既于今,湖上七子之风流已尽,而雪樵尤为湮晦。予求其事亦有年矣,卒不能得其详,聊识其大略,以俟世有杜清碧其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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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上桂国三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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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明丙戌而后,甬上忠义之士从鲁藩死海上者踵相接也。及桂藩在南中,以道梗,故寥寥,顾得三人焉:曰赠太常寺卿吏部员外郎任公斗墟,曰广东道御史余公鲲起,曰督理兴陵工部员外郎陈公纯来。
  任公字一斋,鄞人也,以明经起。夙游瞿公式耜门下,荐之以中书舍人,直诰敕房久,次迁吏部。桂林失,从王转南中。王入安隆,孙可望不道,朝臣密谋召李定国迎王,时预其议者十八人,而公其一也。事泄,为可望所逮,拷对簿。公曰:『死耳!大丈夫岂求免于贼臣者』!徐赋绝命词而死。时诸家之仆,合瘗其棺于安隆之马场,题曰:『十八先生成仁处』。而定国卒迎王出险。追赐恤典立祠,公得太常,今明史附见吴公贞毓传。
  余公字南溟,鄞人也,亦以明经从何公腾蛟幕,累官以御史充监军。何公出师湖南,与职方主事李公甲春复宝庆,会兵下长沙。已而宝庆将王进才弃城走,湖南尽失,何公死之。公重跰还桂林,复为御史。桂林再破,逃入萧寺绝粒而卒。今明史附见何公传,特不详其晚节为可惜。
  陈公字孝标,奉化人也,以监生起官工部。王既称制,尊其父端王墓为兴陵,令公司之。王遣降臣修养甲祭陵,密令公磔之。桂林失,公曰:『吾君尚在,当为先王守陵以待君之还,未敢死』。削发为浮屠,居陵下,护视惟谨。王入缅,公犹居陵下,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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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终。
  呜呼!是三人者,今皆无后,故其详不可得闻。明史虽载任、余姓氏,亦不言其为鄞人也,予故特表而出之曰甬上桂国三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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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贤传

  明万历、天启之交,党祸方炽,吾乡以沈文恭公在揆席,故多为所染,陵夷至于奄难,士气益丧,至有列名爰书者。顾喜其家子弟多能出而雪父兄之耻,吾得七人焉。在昔邢恕之有居实,章惇之有援,赵挺之之有明诚,坡谷所亟许也。虽欲忽用,山川不舍,圣人言之。揆之诸公之意,深不欲人道其父兄之耻,以见其贤,然而是固百世孝慈所不能讳也。吾故特表而出之,使天下为父兄者弗为败行以贻子孙之戚,而子弟之不幸而罹此者能慎所趋则幸矣。更附之以国难后谢氏兄弟为合传。
  周侍御昌晋有弟二:昌会字衷素,天启辛酉举人也;昌时字乘六,诸生。御史既入奄幕,阴騺深贼,罢官后尚多所残害。衷素不欲与同居,偕乘六还浮石故庐中,尝叹曰:『先文穆公已为故相所累,然尚无大败行,阿兄猖何至于此』!衷素尝知通城县,遭寇,弃官去。丙戌而后,薙发为僧,佯狂不守戒律,时人称为颠和尚,卒以困死。乘六于资序已应贡入太学,得官,弃去,固守其志。其时御史尚在,亦太息曰:『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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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先大父赠公为耆社,乘六其一也。所为诗文,皆悲愤之音。
  邵尚书辅忠有子二:似欧字之文,明经;似雍字之尧,诸生。同产七人中,称最秀。时吾乡于附奄诸家,相疏斥之,并其子弟弗与还往。尚书尤为清议所恶。而之文兄弟别具志节,不以家门见外。丙戌,之文兄弟侍尚书大雷山中,微言劝尚书殉国,以盖前过,不能得。已而故王栖泊翁洲、石浦之间,兄弟竭力资其屝屦。其后求周公囊云铭尚书墓,囊云直笔无所借,之文兄弟一恸而已。嗣是故国遗民至蛟关者,必登邵氏之堂。兄弟皆有集传于后。
  姚学使宗文有从子二:胤昌字元祚,崇祯癸酉举人;宇昌字仲熙,崇祯丙子举人,参政子光子也。初,浙党以徐廷元与学使为魁。学使隔绝复社人物不遗馀力。而元祚独与冯都御史留仙兄弟以气节相砥砺。学使恨之,然无如之何。会遭改步,兄弟奔走山海间,遂以坎轲抑郁而卒,君子哀之!
  陈御史朝辅有子,自舜,字小同,其年稍晚出,甚愧其父之所为,以是颇不欲人称为公子。梨洲先生讲学甬上,小同从之,终日辑经学,兀兀不休。其人强毅方严,于名教所在,持之甚笃。生母沈氏不得于嫡,卒于杭,小同尚少,长而补行三年之丧,致哀尽礼。隐居终身。一日,梨洲座上,或言天启时某官以某物赠奄,即御史所为也,小同为之数日不食。喜购书,其储藏为苑氏天一阁之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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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贤之事如右。而丙戌而后,吾乡所不齿者,无如故太仆谢三宾。其反覆无行,搆杀故国忠义之士无算。三宾一子早死,顾有四孙,曰为辅、为霖、为宪、为衡,皆善读书。闻其大父之事,黯然神伤。自是遇故国忠义子弟,则深墨其色,曲躬自卑,不敢均茵,以示屈抑。时三宾遗金尚不赀,兄弟日以哦诗为事,一切不问,未几荡然,亦不以为意也。于是故国子弟稍稍引而进之,谢氏复与簪缨之列。盖吾乡清议之重如此。为宪以举人知蓬莱县。
  呜呼!吾尝读江右传平叔湘帆堂集,才子也。顾平叔之父御史堕奄党中,此系不可湔洗之案,而平叔颇有迁怒东林诸公之意,力为父白,妄言自艾东乡死后,莫能为之辨诬者则愚矣。东乡即存,岂能为奄党作佞乎?如七贤者,绝口不敢白其家门之事,而但力为君子以盖之,是则可悲也已。呜呼!彼为父兄者,其谅之哉!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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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节悯公祠堂碑

  王节悯公祠祀旧肖像于荆公重恩阁及天封寺,予谓是以寄公草草将事也,乃议为别立祠于湖上,而附以公子驾部之栻。呜呼!节悯父子再世死国,世所稀也;其再世知吾鄞县而死国,则世尤稀。然节悯之死,褒崇荐至,而驾部之死,则世多讳言之者,愚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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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不然。夫死忠一也。节悯死于甲申,则以为忠而恤之,驾部死于丙戌,宁竟以为逆而弃之?说者以为节悯死于闯贼,而圣朝逐贼,即加恩于死节诸公,则驾部之抗命为过,是又非也。夫所以加恩于异代死节之臣者,以教忠耳。是驾部必不负故国而后不负其父,必不负其父而后不负圣朝。盖节悯得驾部而其被恤愈无愧。然则其附祀也,亦何嫌疑之有?
  驾部讳之栻,字瞻卿,节悯公次子也。少随侍在吾乡。节悯最爱士,凡鄞人之秀者,咸出入其门,驾部多与之厚。故白下不守,驾部东走来鄞。截江之役,监国令以墨衰任车驾主事,知鄞县事,其制词曰:『以汝父之遗爱,望厥子之世忠』。驾部哭而受命。已而见江上事不可为,辞去入闽。闽人仍令管车驾事。而闽事亦坏,复返鄞。阁部朱公守金华,以檄招之。驾部乃为之练兵于武义。兵败入山中,谋再举,被执死之。
  驾部之在吾乡,五日京兆耳。然吾乡以节悯之故,甚爱戴之,闻其死也。皆泣下。每祭节悯,必以驾部配其后。耆老渐丧,始阙其礼,而并知其事者稀矣。呜呼!碧梧翠竹,乃与甘棠并成故国之乔木,节悯之泽,为何如哉!
  伏念圣朝之修明史,自丙戌以前死者皆得录,则驾部固应登于节悯附传,又何害于附祀?节悯之事已备详于明史,故不纪,但纪驾部事以补史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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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洲刘将军祠堂碑

  大兵之下江南也,望风而靡,所向几不血刃。其最难下者,江西之赣州、江南之江阴、泾县、吾乡之翁洲。即大兵亦皆以为出于意外。赣州以杨、万二督师联络诸省援兵,犹足以支久,江阴、泾县则难矣,然尚与江湖声息相近也,岂若吾翁洲之弹丸绝岛哉?然而残明一线,实寄于此,其关系至与山等,斯亦奇矣。
  翁洲文武死事诸公极多,可考者二十七人,而城守之力,则刘公世勋一人任之为尤烈。初,大兵之分道下也,定西侯张名振以蛟关天险,数舟扼之,即不得渡,故令荡吴伯阮进邀击于大洋,以将军城守,而自奉王扬声捣松江以牵制之。定西甫去,天忽大雾,大兵乘顺风径渡,无知之者。荡吴急出兵用火攻,而返风竟自熸。大兵遂直抵城下。圣朝之得天,固非人力所能施也。将军料简城中步卒尚五千,麾下死士五百,居民助之,乘城而守,屡攻屡却。八月二十六日开门诈降,内伏大炮,受降者争先入,伏发,击杀千人。大兵愈怒,急攻,然终不克。先是城中别将邱元吉、金允彦密约为内应,顾不得间。二十八日,遂缒而出降,且言将军严守状,乃再益兵。九月二日,大炮如猬,城雉尽坏。将军乃朝服北面望海拜谢自刎。呜呼!烈矣!
  翁洲一城之流血,以将军故,而居民至今趋其祠,春兰秋鞠,禋祀恐后,夫非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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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之所感欤!
  将军字胤之,南京人也。释褐,自右科进士历官都督佥事,助防翁洲。累陈雄略,黄斌卿不能用。监国驻师,进安洋将军。平居好史籍,娴吟咏,称儒将云。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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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武将军戴少峰画像记

  「既进酒,复高歌。愁不去,奈君何!睨我床头三尺青萍在,宝芒窜鬼吼立波。君不见义武将军目掣电,紫石眉棱反猬面。奋身跃马靖烟尘,穿龈裂眦垂百战。阵云深处胥涛奔,匹夫一怒日星变。天心奖乱坤轴倾,痛哭归来年已晏。丈夫热血冻不翔,徒尔企脚蜗庐望屋梁。整央驰思凌八极,羊肠折轴川无航。北人闻名来相召,叠坏灭趾埋声光。贞心寄在丹心里,初服炫躬何辉煌!吁嗟乎!何日扶桑旭光炳,朝霞飞丽云台影」。此屈瓠山樵高公斗枢题戴少峰画像句也。
  予初读钱忠介公家传,言忠介倡义时,大会城隍庙,有戴少峰者,布衣也,举手一麾,三、四千人皆从之,相与拥忠介赴巡按署,遂以举事。故忠介叙倡义情由疏,于诸绅衿外,列诸义民,而以少峰为首,盖亦六狂生之亚。及读高氏此诗,乃知少峰以百战官至将军,殆有勇有才者。江上失守,曾膺新命而不赴。然问之戴氏,莫有知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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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与客语及之,则曰其人尚有后嗣在卒伍中,可呼而问之。予大喜,亟令客挽之以来。其日,有捧遗像一轴过我者。阅其题字,则屈瓠山樵句也。予叩其详,则曰:『先人是轴,江上初归时所作;高氏之诗,亦在是时。其后山寨大起,先人复出而预之,遂以一门殉焉。仅一孙逃得脱,吾父也』。又言:『先人善以孤骑突入大营,军士见之辟易,莫能当者。然卒以此死』。又曰:『先人殉后,家门零落,混迹军籍。独有遗像,以高都御史题,世宝守之。然过从无长者,谁为见之,不意今日得为表章』!是高氏之诗,祗得少峰中年事迹,而其后卒为沙场之鬼,则今日所闻也。
  呜呼!义乌黄文献公去山时未远,考索遗闻,苏刘义之子已在卒伍,况于其三世之后乎?少峰之像,苍颜微须鹄立,双眉蹙不展,旁挂一印,侍者挟剑睨之,衣朱尚烂然。呜呼!此固文山幕府列传中人也!
  少峰为兄弟四进士之后,名尔惠。
(--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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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岭记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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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
  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彷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长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
  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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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五死而得绝。时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岩,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义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馀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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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相国寓生居记

  前阁部华亭张公鲵渊之在翁洲也,筑寓生居于其廨舍之右,盖故参戎之圃也。其曰寓生,取本草续断之字寓木也。公尝自为之记,以为『予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臃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故戴鳌三倾,挚曦再昃,朝宁之上起风波。予因为沟断师旅之馀蹈汤火,予因为槎泛。斯时但幸死之得所而已,遑知尚有苟延之日。而既适然遇之,则亦适然寓之,以为壶公之壶,巢父之巢。若夫死不徒死,生非苟生,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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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有志焉,而非此记所能概也』。盖公之自序如此。
  呜呼!公之为此记也,其言寒暑再易而圃始成,则在己丑之岁乎?先是思文已亡,监国方在闽中,公播荡于翁洲,以此写其无聊。迨翁洲为行在,公以首揆入直,迁居民舍,而以圃居王。公之游息于此,亦无多时,虽欲以是居为止水而不克。吾闻公迁居之后,有雪交亭,左右旧植一梅一梨,其花开相接,最为公所赏玩,因筑草亭焉。及其死在是亭也,亭之外多茶、多黄杨、多竹、多秋色。陶甘霖、宋菊斋、先赠公皆尝以诗与公相酬。今所谓寓生居者,复为镇将之圃,曲池危石,依然无恙,而无能道公之旧者。至于雪交亭之名,黄都御史梨洲爱之,尝以署其亭于姚江,高兵部檗庵亦爱之,尝以署其亭于鄞,故其佳话尚传播于浙东好事之口。又闻公孙茂滋难后归华亭,揭寓生之题以题其卢,不忘祖也。茂滋死无后,予以问诸华亭之人,亦无能道其旧者。呜呼!以平世之宰相,易代而后,东阁犹或化为马厩,而况如公者乎?予之为此记也,以补翁洲之掌故,使图经有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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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生借鉴楼记

  鄞之西湖以贺秘监尝游息于此,故有小鉴湖之目。借鉴楼者,故锦衣青神余君生生之寓寮也。生生为太保尚书肃敏公之后,以尚书恩世袭锦衣。其自蜀而徙燕,非一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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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以明经起,思由甲科进取,故锦衣之官虽上而未任。已而国亡,谋结勋卫子弟兵以杀流贼,不克,逃之江南,参人军事。又不济,始来鄞。其时鄞之世家子弟丧职者多,乃相与悲歌叱,更唱迭和无虚日。僦居湖上,有七子诗社,详见予作诸公志序中。而生生最长,社中奉为祭酒。尝曰:『吾敢谓此间乐不思蜀耶』?爰署其居曰借鉴楼。诸公在湖上者,陆披云有观日堂,宗正庵有南轩,陆雪樵有岁寒馆。生生之楼,皆与相望。诗笺往复,昕夕旁午。盖居楼中者二十年。一日,偶题其集曰「四明余木秽品」。先大父赠公见而笑曰:『是所谓久假而不归者欤』?生生始而长吁,继而涕泗阑干。晚年尤困。以其女适姚江,挈其孺人往依之。然犹戒诸公封固是楼,无毁伤其薪木。一岁之中,必三、四至。至则启是楼而居之。尝曰:『吾虽死,犹当作湖上寓公,或与诸公相遇于凄风寒月之下』。闻其言者,莫不悲之。
  呜呼!古之志士,当星移物换之际,往往弃坟墓,离乡井,章皇异地以死,以寄其无聊之感。方其伥伥何之,魂离魄散,鹪鹑之翮,欲集还翔。满目皆残山剩水之恫,更有何心求所谓清胜之处而居之?然而贤者所止,必无俗景物,遂使笔床、茶灶,永为是邦之佳话。吾鄞城郭之秀,湖上为最;湖上之秀,七桥以西为最。是楼也,适当烟云平远之区,空濛绵渺,宜乎生生之历二十年而不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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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子留湖楼记

  桐城方先生子留者,各授一,字季子,吾鄞西湖寓公也。子留以乙酉之变弃诸生,薙发狂走方外。其来鄞也,以丁亥旅萧寺,求甬上志节之士而友之,未得,诧曰:『是非邹鲁之邦耶』?或引而见之华公嘿农、王公石雁、陆公周明、春明兄弟,则大喜。因遍交范公香谷、宗公正庵之徒。曰:『是真方君友也』。相与慷慨谋天下事。至其不可意者,高阁其刺不报。是年冬,五君子难作,嘿农、石雁为之魁,香谷亦几死。子留本参其事,幸得漏网,顾反有度辽将军、西州豪士之恨,遂倾囊尽周诸公之急。寻与周明辈为诗社,因寓其族孙雪樵之湖楼。居久之,或谓之曰:『足下有老母,乃远客耶』?子留瞿然遽归。归而江北山寨未靖,子留复豫之,捕入牢狱,以此尽破其家。壬寅,复游鄞,仍寓陆氏之湖楼。子留不堪挫折,自其蒙难,呕血数斗,遂病,神气日削,不可疗。周明兄弟思裒资为买田,令奉母来鄞,即以湖楼居之。时子留之妇翁同知宁波府事,不知者以为其因此而来,而不知非也。癸巳,子留自天门山往石浦,盖有探于海上之消息,疾动,竟不起。春明为驰赴殓,而迎其柩以归。
  湖上之诗人,以子留罢诗会者期年,且相与哭之曰:『呜呼!子留!丁亥、戊子之间一宜死,英、霍死之间再宜死,呕血于家三宜死,其不死也,谓殆生之以存义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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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而竟不免于客死耶』?子留诗文集共一卷,董丈晓山序之,附其榇以归。
  予年十三,侍先公过陆氏,指湖楼谓予曰:『此方先生哦诗处也』。呜呼!当明盛时,湖上之亭榭多游人所栖息,而独是楼与余锦衣借鉴楼皆出于亡国之后,说者以为故国之星火所由系焉。故其人已死,而不敢以寄公之逆旅目之,是则雪汀竹屿所与终古长留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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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波航记

  陆周明先生兄弟有屋数楹,附近贺秘书祠下,直隐观、湖心寺,俱当前,众乐亭峙其左,碧沚斜映。其后楼之旁有桥,桥之旁有栅,湖水入焉。登楼一眺,湖之胜可尽也。其名曰:「不波航」。考是航为宋澄清亭址。先生尊人大廷尉公始作涵虚阁,而先生兄弟广之。周明自江上归,姚江王侍郎悬首城西门,周明篡取以归,藏之密室,每逢寒食、重九,辄招邀同志,祭之航中,放声恸哭,哭毕,各有诗记之,虽家人莫知其谁祭也。
  张尚书之死,周明已卒,春明之设祭,亦必于是航焉。其素往来是航者,持禁甚严,稍涉山王之嫌者辄被拒,祗高武选隐学,王太常水功、宗徵君正庵、董隐君晓山、叶隐君天益、范公子香谷及先生族子雪樵、吾家诸祖木翁、苇翁,而桐城方尔止、华亭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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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斋、成都余生生为寓公,其时唱和最多。周顺德囊云矢不入城,然每遥和其作。三寓公既散,李徵君昭武、朱隐君柳堂与先赠公亦屡集其中。
  呜呼!是航虽小,谢皋羽之西台也,逻舟之所不过,中流之所不移,甲乙丙之所不讳,沧桑抢攘之际,是航之所维者大矣。自耆老相继凋丧,昔年诗筒所集,化为酒垆,舆夫皂隶,喧呶其下,湖光亦为之黯然。岂知当日固朱鸟之所集乎?周明先生子经异乞予为记,逡巡未作。而经异亦化为异物矣。适辑湖上丛书,为践此诺。百年而后,更不须张孟兼辈之考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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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亭记

  山阴祁忠敏公之尊人少参夷度先生治旷园于梅里,有淡生堂,其藏书之库也;有旷亭,则游息之所也;有东书堂,其读书之所也。夷度先生精于汲古,其所钞书多世人所未见,校勘精核,纸墨俱洁净。忠敏亦喜聚书,尝以朱红小榻数十张,顿放缥碧诸函,牙签如玉,风过有声铿然。顾其所聚,则不若夷度先生之精。忠敏诸弟,俱以诗词书画潇洒一时,日与宾从徜徉亭中。忠敏之夫人,世所称大商夫人者,工诗,其女郎湘君并工诗,亦时过此园。忠敏殉难,江南尘起,几二十年。吾乡雪窦山人与公子班孙兄弟善,时时居此园。顾其所商榷者鲛宫虎斗之事,其所过从者西台野哭之徒,不暇留连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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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心于儒苑中矣。公子以雪窦事戍辽左,良不愧世臣之后,而旷园之盛自此衰歇,今且陵夷殆尽,书卷无一存者;并池榭皆为灌莽,其可感也。
  仁和赵徵士谷林,其太君朱氏,山阴襄毅公女孙,祁氏之所自出。祁公子东迁,夫人年少,日夕哭泣。其家为取朱氏女甥使育之以遣日,即谷林太君也。方谷林尊公东白翁就婚山阴,其成礼即在祁氏东书堂中。是时淡生堂中之牙签尚未散,东白翁艳心思得之。太君泫然流涕曰:『亦何忍为此言乎』?东白翁嘿然而止。蹉跎四十馀年,谷林渡江访外家,则更无长物,祗「旷亭」二大字尚存,董文敏公之书也,乃奉以归。
  谷林小山堂藏书,不减宅相,其中亦多淡生旧本,泊花池槛之胜,尤称雄一时。乃商于予,欲于池北竹林中构数椽,即以「旷亭」名之,以志渭阳之思,以为太君当新丰之门户,以慰东白翁之素心,其意良美,乃为文以记之。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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