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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兵科都给事中董公神道表

  公讳志宁,字幼安,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远祖之邵居奉化,宋建炎中与李脩、任戬起义兵以拒金,得千馀人,三战于泉口,金人不能入而退。故明州残破而奉化独全。事定,口不言功。其后蔡文懿公幼学言之于朝,赠三人官皆修武郎,而三家子孙并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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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之邵之孙仁声、仁泽、仁霖先后成进士。仁声官至殿学。三传而为恭礼,明洪武辛未进士,以养母隐居黄杨岙中,公之八世祖也。曾祖鏸。祖宰。父僎,万历丁酉举人之副。公由诸生食饩,贡太学。少以名节自励。
  乙酉六月,大兵长驱入浙。公遍谒同里荐绅,劝以起兵,闻者皆笑以为狂,独刑部员外郎钱公是之。顾其事莫能集。闰六月初八日,馀姚兵起。明日,会稽亦应之。又明日,鄞人始会议,然犹相顾莫敢主者。最后钱公力疾至,请独任之。而故太仆卿谢三宾家富耦国,新从江上迎降归,恶闻其事。定海总兵王之仁亦以迎降得仍旧任者也,三宾私遗之书曰:『訾訾,思拼头颅以披猖于一掷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将军以所部来,斩六狂生,事即解矣。仆请以千金为寿』。六狂生者,陆公宇、张公梦锡、华公夏、王公家勤、毛公聚奎,而公其首也。会之仁中悔,致书钱公请自效。翌日,帅所部至,大会鄞人于演武场。三宾不知也,扬扬来赴,以为杀六狂生,命在漏刻。坐定,之仁于袖中出其书朗诵,责之。三宾戟手前夺其书。之仁怒,麾军士,令斩其首以祭纛。三宾叩头乞哀,请出家财充饷,乃止。一军股栗。
  监国次于会稽,授公大理寺评事,视师瓜里。而三宾亦至会稽,以赂结戚畹张氏,由散寮骤跻东阁,且假劝输义饷之名,乾没里中军需。公恶之,弃官归。甫一年,江师衄。三宾复降。踰年而有五君子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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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浙地尽归版图,祗舟山、石浦未下,大兵亦置之不以为意。而航海之军至长垣,连陷闽、浙州县,且逼福州。于是大兵之备浙者颇抽以备闽。残明遗老始稍稍于浙东山中结寨拒命,而李公长祥、王公翊两军为主盟。公与华、王诸公计,以王公军下宁波,而己翻城应之,因连李公军以下绍兴,监国故疆可复也。华、王诸公皆喜,冯公京第闻之,请以舟山之军来会。刻日部署已定,复为三宾所谍知,发其事,四出搜捕,五君子皆遇害,公独逃之舟山独脱。
  呜呼!大朝为天命所眷。江南半壁且不支,何有于浙东?浙东一道且不支,何有于宁波?诸公之耿耿未下者,虽云故国、故君之感,其如天意何?然而稽古在昔,终不能不比之山一辈人物;况又出自祭酒布衣,此其所以益难也。
  监国既至舟山,迁公兵科都给事中,时时奉使入内地,联络山寨诸军,以为海上策应。山寨亦感其孤忠,资粮扉屦,不戒而集。辛卯,舟山失守,公自刎死。其时以鄞人同殉者,杨吏部思任、戴工部仲谋也。监国始于绍兴,终于舟山,其后飘泊海中,无能为矣。公以倡义首事,卒以一死谢之,可谓与鲁存亡者也。
  遗骸在海上,陆公宇捐金募人致之,以礼葬于城北马公桥下。先一日,梦公曰:『吾刖一足,奈何』?启视,果失右趾。大惊,束蒲补之。说者以为文山之见梦于发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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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初娶徐氏,继娶罗氏。子二:士骏、士骧。方公初入舟山时,天朝捕其妻子。有义仆文周匿之,赴官受拷,垂死不言,得免。华公在囚中作泗水鼎乐府,纪同难事,首褒之。其后罗孺人闻公赴,仰药而卒,而士骏兄弟育于高公宇泰家,及长,卒承先志,蹈海不返。文周悼公祀之绝也,遂以缟素蔬茹终身。一门节烈之盛,实古今所希有云。
  惟先曾王父兄弟于公最厚,尝言公状貌挺露,术者谓公必居风宪,不知其为忠臣相也。而王太常水功曰:『幼安正命翁洲,遂与张太傅、吴少保诸元老雁行,是亦何贵如之矣』!雍正庚戌,公之从孙清越乞余表墓,乃再拜而诠次之,盖去公之卒八十年。其铭曰:
  以六狂生之特而不死兮,天佑之以倡江上之诸军。以五君子之徒而不死兮,天脱之以备海上之孤臣。卒正命于九死之馀兮,天许之以成炎兴之完人。呜呼给事!是为建炎义士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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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锦衣徐公墓柱铭

  公姓徐氏,讳启睿,字圣思,浙江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公少负才任气,喜为侠烈之行。眉如棱,目如堑。尤嗜击剑,卧起常佩之。旁通琴书、篆刻、陆博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艺名。既补诸生,累试于布政司,不售。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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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辄叹曰:『天生徐公,胡乃老之草间,他使敌寇交讧也』!则拔剑起舞,谩骂座上贵人,以剑拟之。贵人皆膝席莫敢忤视,或跳而去。于是遂相戒远之。然每规人之过,辄苦口泣下,其方正又如此。
  既久郁郁,一日,忽埋故剑,椎酒床,裂琴衣,削发,师事径山浮屠雪峤,则又闲静寡言,粥粥如真道者。释名洪节,字近公。闭关延庆寺中,锢其门,饮食俱自窦入。其孺人亦受佛法,甲申之变,哭七日夜不绝声,既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常龙兴地,建武之业犹可望也』。则又闭关如初。
  踰年,南都再陷,则破关出,掘故所埋剑,夹以双斧,冠鹖冠,衣绿锦衣,大声如雷,趋钱督师营。道出周太守元懋家,适元懋忌日,公横刀长揖曰:『介胄之不复为尊先人作拜。顾须饮我酒』。酒至,则连举三斗,径去。
  督师故与公同社,亟引见于监国。因问所需何官方得称乎。对曰:『臣请以布衣居肃乐幕,入参惟幄,出悍军旅,不必官也』。监国奇之,授以锦衣卫指挥,不拜,自称「白衣参军」。时江上诸营首鼠,互相观望,则又骂曰:『今日焚舟前进,或可一逞;逍遥坐老,以自困乎』?每江上耀兵,则出立矢石间以先众,诸营目笑焉。
  一日,晨起佩剑。集其麾下百夫,屠牛飨之,谕以大义。百夫亦唯唯而泣。经自东岸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为游骑,不以为意,亦遣裨将御之。则奋剑直前,掩杀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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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乃亟出锐师为继,且戒曰:『观其帅甚奇,必生致之』于是大兵蜂涌而至,长围四合,且战且拥。而公忽陷泥淖中,遂被执。谕之降,则谩骂。大兵怒,刳其腹,实以草,悬之江门。监国闻之震悼,令以原官加赠都督,其子世袭指挥,而招魂以葬之。百夫见公之死,亦无降者。
  公之出也,督师力止之,曰:『军行必无复继,徒入虎口,无益也』。对曰:『信陵君欲以宾客赴秦军,岂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将触斗而死,以愧诸营之赋清人者』!至是督师以诗哭之曰:『呜呼!果见其出而不见入也』!
  初,公闻辽沈日蹙,两河内溃,叹息以为国必亡,则自雕一私印曰「复明」。至是竟死。而雪峤之开堂于径山也,从之者三千人,顾未有付法者。最后得江西黄公端伯,曰:『可矣』,即付之。是后又寂然,及公至,请曰:『某亦或端伯之亚也』。雪峤相对而笑,亦付之。时称为双瓣香。说者叹雪峤之如冰鉴也。
  呜呼!公之志则烈矣!然吾见督师集中有和圣思军中思亲诗,则其时公尚有亲也。君父良难兼顾,但公以环堵书生,未尝受国家恩命,而必弃其亲以从君,斯亦不无小过。是时如彤庵、簟溪、苍水、嘿农、楚石及管江诸杜,皆笃以老之亲,因抗节而有所不顾,揆之圣贤之处此,未必其然,斯誇世者所尚知也。然而大节如诸公,要不可泯没。公之死几百年,同里万君承勋感公之节,为之勒石,而徵文于予,乃为之铭。其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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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胥之忠,夸甫之愚,兼斯二者,是以捐躯。古称触斗,多属空言,践之自我,死不受怜,至今江门,澄云如练。时有素车,空中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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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建宁兵备道佥事倪公坟版文

  倪氏自宋居鄞,顾不甚达。至元末,以赀雄于时,因为方国珍所连缀,参其军事。入明三百年,仍未达。及钱忠介公军起,倪氏子弟从之者,一为懋熹,字仲晦,即佥事也;一为元楷,字端卿,即后官评事者也。佥事殉于闽中,而评事亦有大节,顾百年以来,文献以忌讳脱落,即其后人亦不甚了了。佥事之曾孙海以同里董君孙符所作志来乞予表墓,予安敢辞?
  方乙酉之夏,浙东内附。空海总兵王之仁者,缴敕印,贝勒令其仍故任。会鄞人拥忠介举事,降臣谢三宾恶之,贻千金于之仁,令其以兵来杀诸首事者。忠介亦欲贻书之仁,而难其使,公请行,遂以忠介书往。甫至,定人汹汹,言昨有陈秀才者,上笺大将军,诋其降,而大将军杀之!闻者股栗。俄而三宾之使继至。公神色不动。有顷,之仁召公曰:『君此来大有胆』。公曰:『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攀髯死国,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知其养晦而动也。方今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则翁洲黄将军,石浦张将军,左提右挈,须有盟主,大将军之任也』。之仁遽摇手曰:『好为之,且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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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于是令其子呜谦饭公于东阁,而别召谢使入见,所以待之略同。亦具报书,但曰『以十五日至鄞共议之』。谢使出,乃遣公归。之仁曰:『语钱公,当具犒师之礼』。公出,喜曰:『吾事谐矣』。或曰:『何以知之』?公曰:『必谐』。翌日,之仁至,果胁三宾出兵饷万金与忠介。忠介劳公曰:『此李抱真之招王武俊也,而君以三寸舌成之,功过之矣』!及画江守定,以公为职方,参瓜里军。
  唐鲁争颁诏之礼,越使陈谦入闽而死,闽使陆清源入浙亦死,议募一能者。乃以公往,果称旨。闽中留之,令以佥事分守建宁。时郑芝龙尽取闽中兵饷归于所屯之东石。道标故有兵千人,至是一空,公捐俸为饷以募兵。大兵攻建宁,出斗,力不支,一军尽没。其从者十八人,仅脱其一;丙戌八月十一日也。距生于万历戊申四月十二日,年三十九。事定,其家以衣冠葬公于某乡之某原。
  而评事与公同起江上,事去归家,不肯薙发,遂被怨家所告,论死。评事慷慨坐囚中,与华公过宜、李公昭武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声撼狱壁。时评事尚有母在堂,用奇计,遣人以酒入狱,饮评事至大醉,熟睡,因尽薙其发,醒而觅其发,已秃矣,痛哭欲自裁,旁人以母命止之,得免。叹曰:『吾竟不得与仲晦白首同归也』!盖后公四十年而卒。其荼苦艰贞,亦足与公配。今评事已无后,予附书之公志中者,以其布衣报国,生死虽不同,而志则同也。,生死虽不同,而志则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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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佥事一字煜生。曾祖景晋,连江县丞。祖正宪,贡生。父忠相。佥事娶陈氏,继室以舒氏。子五,孙七,曾孙八。所著有易说。
  呜呼!倪氏于明,虽衣冠芳雅,而逊于杨、张、屠、陆诸家则已多。乃国亡之后,其录于文山幕府列传者有二人焉,足以重其族望矣。海之妇,予族姊,先侍御公女孙也,寠甚。予谓之曰:『忠节之家,虽贫足乐,幸毋玷此家风也』。其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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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翰林院简讨兼兵科给事中箕仲钱公些词

  欧阳公作唐宰相世系表,诚以揆辅之家与庙社相关系,故特详之。然而终唐之世,累遭大难,以暨天复、天祐革命之交,宰相子孙殉国者盖亦寥寥无多。宋以文信国之忠,不能得之于其弟,有是哉大节之难强也!明之亡也,昆山顾文康公之家有咸正、咸建、咸受,咸正有子天遴、天逵;铅山费文宪公家有曾谋;华亭徐文贞公家有念祖,有孚远;江陵张文忠公家有允脩,有同敞;太仓王文肃公家有湛,有淳;秀水朱文恪公家有大定;东阿于文定公家有元煜;姚江孙文恭公有嘉绩;乌程温氏有璜;嘉善钱氏有,有楠;长洲文文肃公家有震亨,有秉;其馀若高阳之孙,江夏之贺,合门从死者尚不豫焉;长山刘氏有孔和,宜城邱氏有之陶,又其次也;可谓盛矣!吾乡钱忠介公受任于国事既去之后,志以殉,而诸弟相继死国者三,夫非踵诸世族之后争光接武者与,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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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无述也?
  按家传,简讨讳肃范,字锡九,一字箕仲,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宁波府学生。曾大父凤午,明封礼部主事。大父若赓,知临江府。父益忠,瑞安训导,赠副都御史。忠介公第五弟也。受经于忠介公,尤工书。
  忠介起兵,官其诸弟之从军者,并授监纪,忠介辞不受。江干失守,皆从忠介浮海而南。时监国从员缺落,诰敕文字,忠介多以属之简讨。已而忠介请置史官以纪起居,马阁学思理即荐入馆。忠介之卒也,因阁部刘中藻与郑彩争,忠介平之而不得,彩反以此为憾,忠介忧愤疾动,遂绝药饵而卒。诸子弟成服后,或之瑞安,或往翁洲,即未去者亦避地秦川、长水之间,忠介命也。而简讨独与仲兄侍御徘徊未去。或问之,答曰:『止者报国,行者全宗,不相背也』。中藻方守福安,遣入来迎。时大兵尽定闽地,仅馀福安、宁德二城,指日受师。宾朋皆劝简讨无往,而毅然赴之。中藻奏兼兵科。未几,侍御亦出城募兵,而长围四合。简讨助城守凡六月,累与大兵战,辄胜,而援绝道梗。大兵乃屯于郊,不复附城,而专待其粮尽。侍御遣人缒城入见,简讨复书曰:『吾兵犹利,足以一战。但枵腹枕戈,势焉能久!城中望援,以刻为岁。南向望草飞尘起,谓此援兵来也;闻风声鹤唳,谓此援兵来也。如此又有日矣,而卒寂然。吾惟以一死待之而已』!诚陷,望百辟山叹曰:『此宋少帝入海处也』!赋绝命辞投缳。兵至,被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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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屈。其仆张贵,年仅二十,亦从焉。裹马革以从兄,可谓各遂其志者矣。
  福安之陷也,满城迸散,莫能言简讨之死,故忠介之葬于黄蘖山,刘大学士沂春、徐都御史孚远作碑诔,皆不及简讨事。已而有焦甲者,言简讨死甚悉,盖曾在围城中亲见者也。于是林太常时对、高兵部宇泰始为作传,附之忠介传后。
  简讨生于天启辛酉三月初三日,殉于顺治己丑四月十三日,得年二十九岁。妻孺人忻氏先卒。无子。踰三十七年,有游僧至鄞,冒称简讨,径归钱氏。其亲属叩之,语不能符,诈穷而遁。侍御为文以辩其事。于是忠介嗣子浚恭既行招魂之礼,合葬简讨于忻孺人之兆,因乞予文以表墓。且曰:『诚惧因伪僧之故,致仲父大节有晦故耳』。呜呼!简讨之正气旁魄于云汉,不待李翰之传而后白许远之诬也。其聊以备明史世表之参稽,则未必无补耳。其铭曰:
  甬江东岸,乔木生春。邓林之枝,一气同根。惟忠介有弟,惟明有臣。故国故家,以光清门。何来唐子,谬种妖髡,谓系表可溷,希附哲昆。杞宋文献,犹幸有存。茫茫闽海,逖矣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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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张侍御哀辞

  残明六狂生之一曰张公,讳梦锡,字云生,故茂才弟子。乙酉之难,六狂生谋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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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为降臣谢三宾所杀,幸免,以布衣入幕府,授司务,寻晋侍御。丙戌,走结山寨。又五年,庚寅十月,竟死之。
  六狂生之起也,董、华诸公皆司书檄,奔走其间,顾文弱,非能豫兵革也。而侍御于弓矢矛戟皆习之精,故尝在战斗中。当是时,左右钱忠介公者莫如张公苍水,而侍御亚之,军前呼曰「大张君」、「小张君」以别之。
  江上失守,山寨大起。其时先后立营者:曰「冯家军」,则簟溪也;曰「王家军」,则笃庵也;曰「李家军」,则研齐也;其馀草窃团聚,不可指屈;而苍水亦军于平冈,与侍御大皎之军相望,诸营呼之曰「大张军」、「小张军」。时天下已定,海隅穷山,非果有恢复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岛中,资粮扉履,聊相接应,虽重为枌榆之累,而一线之喘不为无助。
  庚寅,大兵洗山入海。苍水泛海入卫,研齐亦去,冯、王二公相继死散。侍御军中不过五百馀人,顾其待士素以恩,誓相依不去。大兵猝至,侍御挟长矛出斗,夷伤略相等。但众寡不敌,遂死。五百馀人皆死,无降者。其中突围而去者三人。翌日,有负侍御尸葬之大皎之南麓者,则前突围而去之三人也。时大兵以团练为前导,故与山寨卒多有旧,因得其尸而不诘也。于是诸遗民有识此三人者,事定,相与求得其墓而立石以表之。又百年,予过吊其下,因呼山中父老,问以侍御之姓名,而莫之知也。盖天下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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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矣。乃为之哀辞。
  呜呼!周之顽民皆商之义士也,而田横之客至敢以鬼伯詈汉,易地以观,其揆一矣。然则如侍御诸公者,其谓之狂生也亦固其宜。其辞曰:
  信公越公,不能扶宋,而况一旅,乃思妄动!肝脑涂地,逆天堪痛。五百人者,其死益奇;空山投骨,重泉相随。国殇毅魄,至今累唏。死者可生,生者可愧。死殉其军,生埋其蜕。我作诔文,唾壶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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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管江杜秀才窆石志

  秀才姓杜氏,讳懋俊,字英侯,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世居县之管江。嘉靖中,有官山东按察副使名思者,其族祖也。自言出于少陵次子宗武之后,故又称管江曰花溪。仍世富厚,食指百口,而秀才最以仗义闻于时。鄞江自钱湖而东,负大海、韩岭、邹溪、尖埼诸道与晋江皆相错,围以重山,堑以深沟,擅鱼盐竹木之利,民居殷阜,而亦以岩险自为风气。宋、元时置巡司于大嵩以防察之。明初,汤信公视海,以为未足,乃于大嵩筑城,设兵控扼,隶定海卫,置烽堠,贮仓庾。管江一带始为安土。
  明季,流寇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亦乘间起。秀才忧之,乃谋于某叔兆,请颁土团之法于有司。遂以兵法部勒族人,分队瞭野,击柝行夜,闾党为之安堵。而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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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村无不仿而行之者。
  丙戌,浙东不守,诸遗民章皇山泽间,犹思再举。秀才慨然叹曰:『国家养士三百年,而今日反颜易节者,大半进贤冠人物也。草野书生安得军师国邑之寄,为一洒之』!于是秀才忽若病痫者,独坐一楼,援笔不少置,或朗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骇甚,从壁罅窃窥之,则案无他物,惟陶庵黄进士臣事君以忠闱义,墨之朱之,累累不绝。
  施公子宗者,故都督翰子,其先世亦居管江。时适有五君子之难,公子豫焉,以家财募死士。秀才闻而大喜,乃招姜山之徒助之,几及三千。公子邀王评事家勤入管江,刻期举事。约以冯御史京第军至城东,则秀才引军助之。而金峨山中有卖炭赵翁者,或言其精星象,谙兵法,秀才则亲往致之,置军中,奉以为帅。未抵期三日,评事来奔,以事泄告。城中逻者亦踵至。秀才枭逻者,首据山立寨,鸣鼓起事,而急遣评事先入海。秀才意以城中虽已有备,然计海师早晚必薄城,则势未能分,故且部署军士为入海计。城中兵果不出,而定海镇将常得功豫遣舟师扼海口,分军直抵管江。评事中途被执。山寨颇阨塞,据险而斗,三日,矢石两集,夷伤殆尽。寨陷,秀才犹以家丁力战。头目中矢如猬,重伤,倚墙而毙,尸屹立不仆者数日。公子纵火自焚。兆被縳,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卖炭赵翁者,或见其烟焰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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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秀才之父尚在堂,有司籍之。山中人怜其义,匿其亲属不以闻。未几,其父卒,其妻亦卒。其二子宪琦、宪菫育于陆高士宇家,抚之如己子,董高士晓山教之读书,范孝子洪震为之治葬,置墓田以瞻其祀。宪琦甚有志行,自以父死国难,缟素不近酒肉,有妻不娶。宇等以大谊责之,始婚。未几,病卒。宪菫已早夭,秀才遂无后。兆字承芝,宗蚧字仲茂,时称为管江三烈士。而赵翁辛卯、壬辰间犹以其术往来海上,后亦死。
  呜呼!予尝过杜氏之居,流览当年战场。其间居民果伉勇,一呼云集,自视无前。然此特山泽间习气,亦不特湖东也。秀才读书多矣,徒以庙社之感,顿忘其力之不足,而仗此辈以挥鲁阳之戈,不亦愚乎!抑亦聊以一掷也。杜氏之宗在管江者至今犹盛,然皆莫知表章秀才者。而陆高士子曰经旦,频请予志其遗兆,予故不辞而铭之。其辞曰:
  由管江而东为童谷,是为吾先人再世避地之区,其于秀才之事,盖所目击而唏嘘。呜呼!崩云裂瀑,如闻英爽之踟蹰。平陵黄犊,剩兹残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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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窦山人坟版文

  雪窦山人魏耕者,原名璧,字楚白,甲申后改名,又别名苏,兹溪人也;世胄,顾少失业,学为衣工于苕上,然能读书。有富家奇其才,客之,寻以赘婿居焉,因成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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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亡,弃去。
  先生所交皆当世贤豪义侠,志图大事。与于苕上之役,事败,亡命走江湖,妻子满狱,勿恤也。久之,事解,乃与归安钱缵曾居苕溪,闭户为诗,酷嗜李供奉。长洲陈三岛尤心契之。东归,游会稽。有张近道者。好黄、老、管、商之术,以王霸自命,见诗人,则唾之曰『雕虫之徒也』。而其里人朱士稚与先生论诗,极倾倒。近道见之,亦辄痛骂不置。然三人者,交相得,因此并交缵曾,三岛,称莫逆。先生又因此与祈忠敏公子理孙、班孙兄弟善,得尽读淡生堂藏书,诗日益工。然先生于酒色有沉癖,一日之间,非酒不甘,非妓不寝,礼法之士深恶之。惟祁氏兄弟竭力资给之。每先生至,辄为置酒呼妓,而朱、张数子左右之。
  久之,先生又遣死士致书延平,谓海道甚易,南风三日可直抵京口。己亥,延平如其言,几下金陵。已而退军,先生复遮道留张尚书,请入焦湖,以图再举,不克。是役也,江南半壁震动。既而闻其谋出于先生,于是逻者益急。缵曾以兼金贿吏,得稍解。
  癸卯,有孔孟文者,从延平军来,有所求于缵曾,不餍,并怨先生,以其蜡书首之。先生方馆于祁氏,逻者猝至,被执,至钱塘,与缵曾俱不屈以死,妻子尽没。班孙亦以是遣戍。初,诸子之破产结客也,士稚首以是倾家。近道救之得出狱,而近道竟以此渡江遇盗而死。己亥之役,三岛亦以忧愤而死。真所谓白首同归者矣。呜呼!诸子并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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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世之志,而遭逢丧乱,相继以不良死,则百六之厄也。
  先生既死,山阴李达、杨迁经营其丧甚力,亦以是遣戍。而钱塘孙治卒购得先生骨,葬之南屏。其后改葬于灵隐石人峰下,改题长白山人之墓。鄞人墓在湖上者,杨职方文琮同以是年死。而次年张尚书苍水亦葬焉。时呼曰三忠之墓。
  先生之居于苕上,为晋时二沈高士故山,故有息贤堂,因名其集曰息贤堂集。自言其前身乃刘公干也。粤人□□□不可一世,独心折先生之诗。赏曰:『平生梁雪窦,是我最知音。一自斯人死,三年不鼓琴』。是矣。□□盖尝从先生寓鄞,其风格颇相近云。杨职方之墓在孤山。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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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太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公神道碑铭

  顺治八年辛卯九月,大兵破翁洲,大傅阁部留守华亭张公阖门死之。大兵入其家,至所谓雪交亭下,见遗骸二十有七。有悬梁间者,亦有绝缳而坠者。其中珥貂束带佩玉者,则公也。庑下亦有冠服俨然者,则公之门下仪部吴江苏君兆人也。有以兵死者,则诸部将也。亦有浮尸水面者。大兵为之惊愕却步,叹息迁延而退,命扃其门。鄞之诸生闻性道时在随征府倅乔钵幕中,闻而亟往视之,思为之殡,顾满城鼎沸,无所得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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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故将汝都督应元己为僧补陀,公前此曾托孤者也,翌日入城谒帅府,乞葬故主。诸大将皆怒曰:『汝主久抗天命以拒天兵,汝其馀孽也,方窜伏不暇,敢来葬此骨耶』!命出斩之。应元曰:『山僧本戴头而来,得葬故主,当归就僇,乞假命一日耳』。提督金砺悯之,乃曰:『是出家人,姑贳之』。于是应元舁公尸出城,性道与定之诸生谢归昌及补陀僧心莲等募乡民舁公眷属及宾从等尸出城。然卒无所得棺,乃以火化之,贮以三大瓮,其一贮公骨,其一贮公四姬、一妇、一女孙、诸婢骨,其一贮仪部以下骨,葬于补陀之茶山。茶山者,应元所筑宝称庵以避人者也。时公尚有一孙茂滋,遗命毋死,以全宗祀,以俘入鄞。次年十月始得放还。茂滋将负公骨以归,应元以道梗,令先载木主归,祔瘗先茔,而徐俟后期。未几,茂滋亦卒,公无后。应元乃不复归公骨,而身居宝称庵以奉公墓。未几,应元亦卒,宝称庵圯,公墓遂没于榛莽间。
  雍正丙午,予游补陀,诸僧导予游故迹,予概弗往,而先登茶山,求公埋骨之地。尚有一石,题曰「张相国墓」。隐秀庵僧百成,予宗人也,谓予曰:『子既肃拜公墓,曷为文以纪之?其丽牲之石,吾当谋之,以为山中之重』。呜呼!荒山野冢,非有石麟、辟邪、翁仲之仪也,非有墓田、丙舍之寄也,然则百成之惓惓于此,其亦重可感也。予乃博考唐、鲁二王野乘,参之明史,折衷于茂滋所述,论定其异同,以为公碑。
  按公讳肯堂,字载宁,别号鲵渊,南直隶松江府华亭人也。天启乙丑进士,释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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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大名之浚县。流寇方充斥河南彰德等府,烽火相望,与大名祗隔一河。公练民兵,沿河立堡,团甲御寇。寇至,举炮击之,莫敢渡者。大名守卢公象升以为能,令滨河诸县皆仿之,因尽行其法于畿南,其后所谓天雄军者也。以考最擢御史。崇祯八年,流贼陷凤阳,皇陵震惊,公疏劾阁臣,且条上灭贼方略有五。寻出按福建。时抚军沈公犹龙亦松产良吏也,公与之同心剿抚海寇,闽氛稍辑。力荐徐公世明之廉,卒为安抚。还朝,掌河南道。疏言:『监司营竞纷纭,意所欲就则保留久任,意所欲避则易地借才,今岁燕、秦,明岁闽、粤,道路往返,动以数千,程限稽迟,多踰数月。故有一番之更移者,必多一番之扰害』。帝是之。十二年,疏言:『裁练之法,当以屯实练。如欲求练总、练备之官,光于卫所世弁求之,而即属以清核本屯之任。欲得兵卒,宜即于卫所官军馀子中选之,而即令补其久虚之伍。欲求兵饷,宜尽查各卫所军产原额复之,而即课以开垦之事。举一练务即可复一屯职,选一新兵即可还一旧饷。河北、山东地相错,一方奏效,馀可迎刃办也』。章下所司。当是时,亡国之政莫甚于练饷,而屯田虽有二抚,不过虚语。使能以公言实力行之,可救其弊,而为时已晚,终不能用。
  杨嗣昌出督师,逮熊文灿。公知嗣昌之必仍用抚也,疏言:『文灿丧师辱国,今辅臣出,贼又必以抚乞怜,伺间而动。请著为例:自今有抚议者,议出编氓行伍,以奸细反间论;议出道将绅衿,以通贼论;议出督抚镇帅,以误国论』。疏入,嗣昌果大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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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诘责。十四年,言『嗣昌受事且二年,贼势日横,宜解其权』。诏未报而嗣昌已死。是冬,公言:『今讨贼之人甚多,巡抚之外更有抚治,总督之上又有督师,位号虽殊,事权无别,今楚自报捷,豫自报败,甚至南阳失守,祸中宗藩;督师职掌安在?试问今督师者,将居中而运、以发从指示为功乎?抑分贼而办,以焦头烂额为事乎?今为秦、保二督者,将兼领提封、相为犄角之势乎?抑遇贼即剿、专提出境之师乎?今为抚者,将一禀督师之令,进退惟其指挥乎?抑兼视贼之急、可以择利乎?凡此肯綮,中枢冥冥而决,诸臣愦愦而任。至失地丧师,中枢纠督抚以自解,督抚又互相委以谢愆,而疆事不可问矣』。下所司详议。
  于时天子忧劳殊甚,颇成操切之治。大吏稍不当意,辄置于理。而荒残之地,逋税至数十万,征输愈迫,流亡愈多。适大祲,二京、山东西、河南、陕西等处人相食,大吏以饷匮乏故,令有司催科如故。公疏言:『天灾可畏,宜行宽大之政。今任茧丝之吏以求必不可得之粮,弱者转死沟壑,强者啸聚山林,是驱之为盗也。长官一切以法从事,囹圄盈满而盗不可除,其不为盗者皆以饿致奄奄,何以御盗?宜下肆赦之条,捐逋欠,招流亡,赦过误、开自新、庶几可以挽回天意』。会召旧辅周延儒入京,公面陈要务。延儒是公言,捐粮五百馀万,清冤狱以千计,皆公之力。
  十六年,疏请休复向来言事诸臣,谓『诸臣率意敷陈,罪止成于狂戆。在圣明薄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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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罚法,姑予以困横。然夷考诸臣所言,或议征求宜缓,或陈刑狱宜宽,或纠行间功罪之淆,或争朝端名节之重,或纠奸于气燄方张之日,或诋近侍于威权思窃之时,一腔忠爱,天日临之。偶尔摧折,便作逐臣,虽盛世原无弃人,何官不可自效,然使之回翔下位,何如竟予赐环』。得旨俞允。于是原降科臣李清等皆得召用。自公掌道,凡所敷陈,不堕同时门户诡激之习,皆其可见之施行者。
  是年,升大理寺丞,寻以都御史抚福建。时调闽师赴登,需饷七万。公陛辞,面奏言恐力难猝任。于是大学士黄公景昉助公,请分其半于粤。初下车,平漳南大盗总兵郑芝龙,旧以作乱海上受抚,官至大将,颇倚巢窟跋扈。芝龙招大盗五十馀人,报公,欲为标下用。公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则不可』。以疏告于朝,得严旨悉斩之。芝龙以此恨公。
  南中称制,遣部将周蕃帅师助防江,玺书奖谕。汀州贼阎王猪婆营盘踞帘子洞,南赣巡抚李永茂告急,公亲征之,招抚数百人,令知宁化县于华玉率以勤王。诏复用闽督学郭之奇为翰林,且予超擢,公力言其非而止。南中失守,芝龙弟鸿逵奉唐王至,公具启迎之。王复书:『以两京沦没,陵寝暴露,怀枕戈复雠之志而无其地,流离蹈海,几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地,光生保障以待中兴,高皇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书至,急以书约漳浦黄尚书道周。尚书故自浙入闽,驰至。芝龙意颇犹豫,而以其弟鸿逵所迎,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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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六月监国,七月称制,晋公副枢,再晋总宪。公面陈恢复大计,因言『江干之祸,皆由罪辅马士英,又加以弃主而逃。今闻其在浙,法所不赦』。故唐王登极诏中即发其罪,士英叩关自理,七疏皆不纳。而芝龙力为之请。诏令其恢复杭州始申雪。于是士英竟不得入,芝龙益恨。
  王锐意中兴,顾后曾氏以知书,又前同在高墙中食淡攻苦相怜,颇参预外事。王临朝,则后垂帘坐后,共听政。公疏言:『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善之德,助成王业,然皆宫闱之中嘿为赞助;若垂帘之制,非圣世所宜,不可以示远人』。疏入,曾后恚,王遂疏焉。说者谓唐王在烈庙时有英察之称,而溺于内爱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芝龙无意恢复,亦恶公之日以亲征劝。王思黜之,犹以翊戴功晋太子少师,官冢宰,仍兼宪长,而以其私人为巡抚,夺其兵。又令总理留务,造器转饷。八月,又遣监临秋试,盖外之也。寻诏以冢宰专掌院事,而以铨事属之曾公樱。
  丙戌正月,公累疏请兵。诏加公少保兼户部、工部尚书,总制北征。虽奉旨赐剑,抚镇以下许便宜从事,而不过空言。时公孙茂滋家居,方遣汝应元归省之,而吴淞兵起,夏文忠公允彝、陈公子龙为之魁。汝应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闽中授应元御旗牌总兵官。已而兵败,徐公孚远浮海赴公,而茂滋亦与应元至。为公言:『吴淞虽事不克,而败卒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之者,可一呼而集』。公乃请王自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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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由浙东;而己以舟师由海道抵吴淞,招诸军为犄角;所诏水师之议也。曹文忠公学佺力赞之,诏徼天之幸,在此一举,乃捐饷一万以速其行,且言当乘风疾发。公请以徐公孚远、朱公永祐、赵公玉成参其军,皆故吴淞诸军领袖也。周公之夔则故苏推官,旧与东林有隙者,至是家居,起兵报国,甚勇,且熟于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诏晋公大学士。
  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以郭必昌将步卒先公发,而令公待命岛上。必昌受命,遂不出三关一步。而公以数舟入海,徘徊岛上者半载,朝事不复相闻,邮筒亦隔绝。六月,复下督师之命,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已为芝龙所取。公自募得六千人。七月,闻王亲出师延平,且幸赣州,方引领望消息,而芝龙引大兵入,追王及之。公痛哭誓不欲生。时公屯鹭门,其旁为东石,即芝龙所居也。会鹤芝军至,劝公,以为封疆之臣、封疆失则死之,今公奉北伐之命,非封疆臣也,不如振旅以为后图。公乃入其军。鹤芝亦以盗起海上,至大将,然其人忠顺,非芝龙比,故公之出师,欲以为先锋。时鹤芝为杨耿所纠,公请宥而用之。及芝龙之降,以书招鹤芝计事。鹤芝会之。道遇公,公止之。鹤芝不信。既至,知其决降,遂与公谋出师破海口诸城。大兵势盛,鹤芝度不能抗,由闽入浙。有周淇益者,荡湖伯阮进部将也,劫公于路,踉当入翁洲。翁之总兵官黄斌卿者,无远略,虽外致隆礼,馆公于参将故署,而公所言弗用也。但谋据翁,厚自封殖以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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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海外。鹤芝议乞日本师,已有成约,盖鹤芝故与日本国王善故也。斌卿沮之。鹤芝怒,入闽。斌卿乃自遣其弟孝卿副安昌王以行。日本不见鹤芝,师卒不出。
  公不得志,栽花种竹于圃中,作「寓生居记」以见志。其词曰:『张子以视师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侯馆余参戎之署,中有旧池台焉。张子茸治之,踰两春秋稍成绪。忽自咎曰:余何人也!兹何时也!不养运甓之神而反躬灌园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读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续断,则又抚然叹曰: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胶而固,有似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虽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于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拥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至戴鳌三倾,檠曦再昃,疆孤撑而群撼之,螫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余因为沟断;浸假而弃置之馀风波作焉,余因为梗飘;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余因为槎泛。斯时身萍世絮,命叶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几幸于死之得所,而吾事毕矣,宁计海上有岛,岛中有庐,庐傍有圃,又有地主如黄侯,舍盖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适然遇之,则亦适然寓之而已。闻之三宿桑下,竺乾氏所诃,而郭林宗逆旅一宿,无间焚扫。予尝校有意趣,以为竺先生似伯夷,盖视天下无寓非累而是处,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盖视天下无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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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适而是处,欲安之者也。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则文山之牵舟住峰,其视易京郿坞,将孰险孰夷耶?彼其荣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贞萎于特生之干,亦若是则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补于纲常;生不徒生,必有裨于名教。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余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责,非兹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又贻姚江黄都御史宗羲书曰:『铜槃之役,仆恶敢后?顾飘梗随流,安假黄鹄之一羽』!皆指斌卿之擅命,不肯与诸军协力,而思据弹丸以老也。
  无何而张名振等奉鲁王至。公力劝斌卿奉迎,不听。诸军问罪于翁,斌卿累败,乃求救于公。公为之上章待罪,请使之改心事君。名振等不可。斌卿遂死。王入翁,以公为大学士辅政,公虚所居邸以为王宫。时从王至者,太保沈阁部宸荃,以公耆德宿望,让为首揆。宸荃以疾请休,公独相,加太傅。
  张名振之杀王朝先也,公力解之而不得。国事尽归名振,公亦不得有所豫。每飞书发使,不如意者十九,则愤愤不食,咄咄终日。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翁人有欲纳女于王者,公闻其已尝许嫁于人,疏谏,王遽却之。筑雪交亭于邸中,夹以一梅、一梨,开花则两头相接。尝叹谓苏兆人、汝应元曰:『此吾止水也』!兆人对曰:『公死,兆人必不独生』!公抚其孙茂滋顾应元曰:『下官一线之托,其在君乎』!应元曰:『诺』。于是应元披缁赴补陀,而兆人始终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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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二年而大兵至。张名振奉王捣吴淞,思以牵制大兵,而以公为留守。公遣荡湖伯阮进邀击大洋,风反师熸,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勋固守,力竭城陷。先一夕,少保礼部尚书吴公稚山至,作永诀词:『虚名廿载误尘寰,每节空愁学圃閒。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长恨,臣道无亏在克艰。留与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因集家属曰:『无为人辱』!及晨,诸姬方氏、周氏、毕氏、冢妇沈氏即茂滋母也、女孙茂漪俱先投缳。诸姬姜氏投水,毕姬先登,姜姬止之曰:『死亦当以序,莫匆匆也』!公曰:『善』。乃以序而上,及诸仆妇诸婢之从死者。公谓茂滋曰:『汝不可死,其速去。然得全与否,非吾所能必也』。公投缳,梁尘甫动,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矣。公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复入缳。九月初二日也。茂滋狂号欲共死,中军将林志灿、林桂掖之行。甫出门而乱兵集,茂滋脱去,志灿、桂等以格斗死。守备吴士俊、家人张俊、彭欢皆绝脰死。茂滋寻被执。其得生也,赖应元与鄞诸生陆宇、前户部董守谕、董德称、崇明诸生宋龙、大名前乡贡进士萧伯闇、闽刘凤翥、定海诸生范兆芝等救之以免,详见茂滋所著馀生录。
  盖自天兵南下,所向不血刃。其以一郡抗命者曰赣、曰金华,其以一县抗命者曰江阴。至翁洲不过孤岛如黑子,而竟相支拄,多所夷伤,至使诸将皆以为南下所未有。于二京殆有光焉。则元老之所以报国者良无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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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呼!公以经世之才,牵丝则为循吏,入台省则为名谏臣,抚军则为贤节度,顾皆不久其任,未得展其用。乃遭丧乱,先翼戴于闽中,事犹或可为也,而厄于悍帅。及己丑以后,延残息耳。方肃鲁、定西、平西、荡湖虎争之际,公卿危于朝露,赖以至诚宿望调护其间。试读寓生亭记,令人黯然神伤,零丁、惶恐之情形如在目前。其云「死不徒死」,则止水之先谶也。补陀为大士道场,顾儒者所弗信,得公之骨葬焉,海岛为有光矣。而制府闻公有绝命词手迹,悬偿募之。一老兵得以献,制府偿之,其人不受,曰:『以慰公昭忠之意耳,非羡公金也』!闻者贤之。
  公生平以用世为学,不以词章自见。及萧寥岛上,始稍有述作以遣日,而高雅有承平之遗风。惜兵革之后,所存无百一。而雪交亭自乱后,公所植一梅、一梨独无恙。浙东诸遗民,如黄公宗羲接其种于姚江,高公宇泰接其种于甬上,至今二郡亦皆有雪交亭。其铭曰:
  小白华峰翩翩兮,海印池边玉盘盂如船兮,缟衣素簪足清欢兮,遥望雪交南枝团团兮,公乎骖箕游此间兮,百年过者曰是唐宰相鲁公之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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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太傅大学士张公神道碑侧记

  唐颜太师撰宰相宋广平公神道碑,别有神道碑侧记,盖即碑阴一种,补碑中所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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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也。予撰张太傅碑既毕,隐秀庵僧百成以苏仪部从公而死,虽其事已见于碑中,而未得其详,请更记之。予乃援广平神道碑之例,略序一通,附于其侧。
  苏仪部讳兆人,字寅侯,南直隶苏州府吴江县人也,诸生,少师事太傅。江南失守,亡命海上。太傅相于翁洲,荐授中书舍人,寻晋仪部主事。尝谓太傅曰:『先生他日必死国事,兆人当为先驱』。时江阴黄公介子殉节,或传其狱中诗至翁,太傅和之曰:『生死蜉蝣一瞬过,于今踵顶正堪摩。三年碧酿千秋血,方寸丹排万丈魔。比宿定知亲日月,骑鲸犹觉劫风波。六旬往矣聊乘化,无事空嗟老去何』!仪部亦和之曰:『人生若寄易为过,忠孝家传旧揣摩。不改衣冠可为士,误移头面即成魔。浮云过我空诸境,止水澄心定众波。就义从容古所尚,浩然正气去如何』。吴尚书稚山以下皆和之。当时海上诸臣晨夕聚首,惟以一死相期而已。及翁陷,赋绝命词曰:『保发严□□,扶昭一生死。孤忠惟自许,义重此身轻』。书之衣上,先拜太傅曰:『兆人行矣』!即缢于雪交亭下。太傅拜且哭,以酒酹而后缢。鄞户部郎董守谕作翁洲七哀诗,其第一首为太傅,第七首即仪部也。
  呜呼!太傅于甲申以前已至开府,负天下重望,不死固无以见鲁卫之士。仪部甫受一命于荒朝,舍生恐后,其有光于师门,不亦大乎!且太傅断无不死之理,而仪部若惟恐其不决者,而以身先之,较之生祭文山者甚苦。洛伽山水清佳,仪部长随太傅翱翔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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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在昔文山幕府如赵时赏,杜浒辈,同室同穴,生死相从者鲜矣,此可以为太傅师弟渊源之乐事也。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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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附记

  公有日本乞师纪,但载冯侍郎奉使始末,而于己无豫。诸家亦未有言公曾东行者。乃避地赋则有曰:『历长埼与萨斯玛兮,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缮于东京。予既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青龙。返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则是公尝偕冯以行,而后讳之。顾略见其事于赋。予以问公孙千人,亦愕然不知也。事经百年,始考得之。
(--录自「鲒埼亭集」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