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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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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先正事略选卷三
   黄宗羲(附弟宗炎、宗会)

  黄梨洲先生宗羲,字太冲,浙江馀姚人;明御史忠端公尊素长子。
  忠端为杨、左同志,以劾魏阉死诏狱。庄烈帝即位,先生年十九;袖长锥,入都讼狱。至则逆阉已磔,即具疏请诛曹钦程、李实。会庭鞫许显纯、崔应元,先生对簿。出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被体;又殴应元,拔其须,归祭忠端神主前。又锥杀牢卒叶咨、颜仲文;盖忠端绝命二卒手也。时钦程已入「逆案」,实诉辨原疏非己出;阴致三千金贿先生,求勿质。先生发其事,复于对簿时锥之。狱竟,偕诸忠子弟设祭狱门,哭声达禁中;庄烈帝叹曰:『忠义孤儿,可念也』!
  先生归,益肆力于学;经、史、百家无所不窥;愤科举之学锢人,思所以变之。既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钞之同里世学楼钮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则千顷斋黄氏、绛云楼钱氏。且建续钞堂于南雷,以承东发之绪。山阴刘忠正公倡道蕺山,奉忠端遗命从之游。而是时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馀,援儒入释,石梁陶氏奭龄为之魁;姚江之绪大坏。先生约吴越中高材生,力摧其说;故蕺山弟子如祁忠敏公彪佳、章给事正宸,皆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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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重;而四友御侮之助,必首先生。蕺山之学专言「心性」,而漳浦黄忠端公兼及象数,人比之程、邵两家;先生曰:『是开物成务之学也』。乃出所学律历诸书相质證。弟宗炎、宗会并负异才,先生自教之;有东浙三黄之目。
  及周延儒再召,谋翻「逆案」;起马士英督凤阳,为阮大铖地。于是南太学诸生作「留都防乱公揭」斥大铖,陈公子贞慧、沈徵君寿民、吴秀才应箕、沈上舍士桂共议东林子弟推无锡顾杲居首、珰祸诸家推先生为首,馀以次列名;戊寅秋七月事也。壬午,先生入都;延儒欲荐为中书舍人,力辞免。偶游市中,闻铎声;曰:『非吉声也』!遂南下。已而大清兵果入塞。甲申难作,大铖骤起南中;案揭中姓氏得百四十人,将尽杀之。先生同里有阉党,首劾刘忠正公及其三大弟子,则祁、章二公暨先生也。先生与杲并逮;太夫人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会大兵下南都,先生得免;跄踉归浙东。
  时忠正公已死节,弟子多殉之;而孙公嘉绩、熊公汝霖以一旅之师画江而守。先生纠里中子弟数百人从之,号「世忠营」。请以布衣参军事,不许;授职方郎,寻改御史。作「监国鲁元年大统历」,颁之浙东。马士英奔方国安营,欲入朝,众言其当诛;熊公恐其挟国安为患也,好言慰之。先生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桓;但不谓其不当诛也』!熊公谢焉。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沈舟决战,由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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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直趋浙西?而日于江上鸣鼓攻其有备,盖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必不支;何守之能为』!闻者皆韪其言而不能用。惟熊公尝再以所部西行,下海盐;至是,孙公以火攻营卒付先生,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者,之仁从子也,以忠义自奋;先生深结之,使之仁不得挠军事。职方郎查继佐军乱,先生定之,掣以西;遂渡海劄潭山。陈太仆潜夫以军同行,议由海道入太湖,招吴中豪杰;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等内应。会大兵纂严,不得前;而江上已溃,公归入四明山结寨自固,馀兵尚五百人。先生驻兵杖锡寺,微服出访监国,戒部下善与山民结;部下不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爇其寨,部将茅瀚、江涵死之。先生无所归,捕檄累下,携子弟入潭中。
  己丑间,监国在海上,乃与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授左副都御史。亡何,大兵围健跳,城中危急;置靴刀待命。会荡湖伯阮骏救至,得免。时诸帅之悍甚于方、王,文臣稍异同其间,立致祸;熊公以非命死,刘公中藻以失援死,钱公肃乐以忧死。先生既失兵,日与吴尚书钟峦坐舟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历而已。先生之从亡也,太夫人尚居故里,当事录其家口;先生曰:『方寸乱矣!吾不能为姜伯约也』。乃陈情变姓名,间行归家。是年,监国自健跳至翁洲,复召先生副冯侍郎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埼,不得请。
  自是东迁西徙,无宁居;而浙中当事得名籍与海上有连者,即行狝薙。先生于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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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列卿,江湖侠客多来投;而冯侍郎等结寨杜岙,即先生旧部:风波震撼无虚日。先生犹挟帛书,欲招婺中镇将南援。时方捕诸寨之通海者,山寨诸公相继死。弟宗炎坐与冯侍郎相通,刑有日矣;先生以计脱之。辛卯,遣间使入海告警,令为之备。甲午,定西侯张名振间使至,被执;又名捕先生。丙申,慈水寨主沈尔绪祸作,亦以先生为首。其得不死,皆有天幸;先生气不慑也。
  其后,海上倾覆,先生无复望;乃奉太夫人返里门,毕力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自言受学蕺山时,颇喜为气节,斩斩一流;患难后,始多深造而追恨为过时之学。丁未,复举證人书院,申蕺山之绪。已而之鄞、之海宁,巡抚张公以下皆请开讲;先生不得已,应之。先生谓明人讲语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教学者必先穷经,而求事实于诸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證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诸心,则为俗学』。盖先生以濂、洛之统,综会诸家;横渠之礼教,康节之象数,东莱之文献,艮斋、止斋之经术,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自来儒林所未有也。
  康熙戊午,诏徵博学鸿儒,叶学士方霭拟疏荐;陈庶常锡嘏曰:『是特使先生为叠山、九灵之杀身也』;力止之。会修「明史」,徐学士元文谓『先生非可召试者,然或可聘之修史』。乃与兴化李公清同徵,诏督、抚以礼敦遣;先生固辞。朝廷知不可致,特诏浙中督、抚抄先生著述关史事者,送京师。徐公延先生子百家及万处士斯同、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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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言任纂修,皆先生门人也。先生以书报徐公,且谐之曰:『昔闻首阳山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颜色不坏;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当是时,圣祖表章儒术,大臣多钜人长德;顾皆以不能致先生为恨。魏公象枢曰:『生平愿见不得者三人,夏峰、梨洲、二曲也』。汤公斌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庚午,徐尚书乾学侍直,上访及遗献,复以先生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疏荐,老不能来』。上曰:『可召至京,朕不授以事;即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以笃老,无来意;上叹息不置。
  先生卒于康熙乙亥秋,年八十有六。初,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无椁;作「葬制或问」,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身后无得违命。盖自以遭家国之变,期于速朽而不欲显言其故也。所著: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三百年儒林之薮也。「易象数论」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图象之非。「授书随笔」一卷,则阎徵君若璩问「尚书」而告之者。「春秋日食历」一卷,辨卫璞所言之谬。「律吕新义」二卷,则常取馀杭竹管肉好、停匀者,断之为十二律及四清声试之,因广其说者也。又以蕺山有「论语」、「大学」、「中庸」解,独阙「孟子」;乃疏为「孟子师说」四卷。尝欲重修「宋史」未就,存「丛目补遗」三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赣洲失事纪」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痛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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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汰存录」一卷,纠夏考功「幸存录」者也。历学,则少有神悟。及在海岛,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常言『句股之法,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有「授时历注」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气运算法」、「句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共若干卷;其后梅徵君文鼎本周髀言历,世警为绝学,实先生开之。「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神弦曲」一卷。后分为「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则王佐之略;顾先生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思旧录」二卷,中多历史之文。又选「明文案」广之,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阅明人文集二千馀家,自言与十朝国史相首尾;而别属李徵君邺嗣为「明诗案」,未成而李卒。又辑「宋、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儒苑门户。又尝读「宋文鉴」、「元文抄」以补苏、吕二家之阙,未成编,卒。又以蔡正甫之书不传,作「今水经」。其馀「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共若干卷。先生文,不名一家;晚年忽爱谢皋羽,所处之境同也。虽不赴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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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史局大议必咨先生;「历志」出吴检讨任臣之手,总裁千里遗书,乞审正而后定。尝论「宋史」别立「道学传」为元儒之陋,「明史」不当仍其例;朱检讨彝尊适有此议,汤公斌出生书示众,遂去之。于国难诸公表章尤力,至遗老之以军持自晦者。久之,或嗣法开堂;先生曰:『是不甘为异姓之臣者,反臣为异姓之子也』。故所许止四明周囊云一人。弟宗会晚年好佛,为反覆言其不可于二氏之学;虽其有托而逃者,犹不少宽焉。晚年益好聚书,所抄自鄞之天一阁范氏、歙之丛桂堂郑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后则吴中传是楼徐氏。然常戒学者:『当以书明心,无玩物丧志也』!
  子百家,字主一;能世其学。又从梅定九问推步法,著「句股短测解源」二卷。
  宗炎字晦木,世称立溪先生。崇祯中,以明经贡太学。学行与伯兄梨洲埒,而奡岸几过之。己卯,秋试报罢,与弟宗会约闭关尽读天下之书而后出。
  画江之役,步迎监国于蒿坝;兄弟毁家,率子弟僮仆荷戈,妇女皆执爨以饷,所谓「世忠营」也。梨洲西下海昌,先生乃留龛山治辎重。事败,狂走入四明山,为冯侍郎京第参军事;奔走诸寨间。
  顺治庚寅,山寨军歼,被缚;侍郎之嫂,先生妻母也,匿其家。事发,当论死。梨洲还至鄞,谋以计活之;冯尚书子道济,故人也,慨然任其责。临刑日,晡矣,道济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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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死囚随之;亡何,火忽灭,暗中有突出负先生去者,不知何许人也。火至,以囚代之。冥至十里许,始息肩,则万户部履安白云庄也;负之者,户部子程也。时诸遗民毕集,解缚置酒,忽管弦声出隔岸;先生掉小舟往,因自取琴弹之曰:『广陵散,幸无恙』!
  侍郎故部寻复合,先生仍左右之;慈湖寨主沈尔绪,又以孥寄。丙申,再遭名捕;梨洲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力救之,免。遂提药笼游海昌、石门间,或以古篆为人镌石印,或用李思训、赵伯驹书法鬻之以自给;浙西传为黄高士书,争购之。生平作诗几万首,沈冤悽结;晚稍颓唐。于象纬、律吕、轨革、士遁之学,皆有神悟;著「周易象辞」二十一卷、「寻门馀论」二卷、「图书辨惑」一卷,力辟先天太极图说之非;谓『「周易」未经秦火,不应独禁其图,转为道家藏匿二千年,至陈抟而始出』!谓『抟之图书,乃道家养生之术』;与元陈应涧说合。谓『周子「太极图说」图杂以「仙真说」、冒以「易道」,亦与朱竹垞、毛西河所考略同。晚年,以石涵锢所著述于其中;语其子曰:『有急,则埋之丙舍』。如其言。子卒,遂莫知所在。
  宗会字泽望,号缩斋;学者称石田先生。所学同,性尤狷介。国变后,隐于浮屠,浪游名山;以疾终。生平读书,一再过不忘;日必尽百页。在事,则次日倍。其常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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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经史四部外,释、道二藏未常不一周也。诗文,古澹而有根据。所著曰「缩斋集」。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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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奇逢(附子博雅、魏一鳌)

  先生讳奇逢,字启泰、一字钟元;直隶容城人。晚讲学苏门之夏峰,学者称夏峰先生。少与定兴鹿忠节公善继友,以圣学相砥砺。年十四,谒杨尚宝补庭;补庭问:『设在围城中,内无储、外无救援,当若何』?先生应声曰:『效死勿去』。补庭,忠悯公子也。十七,举万历庚子乡试。居京师,与左忠毅公光斗、魏忠节公大中、周忠介公顺昌相尚以气节。丁内、外艰,丧葬一准古礼,率兄弟庐墓凡六年;学使李蕃以「纯孝」疏旌其门。家故贫,日食常不继;尝与鹿忠节论学,自辰至日昃始得豆面作羹,怡然无不足之色。自言从忧患困郁中,默识心性本原;生平得力实在此。天启五年,逆阉魏忠贤乱大政,兴钩党狱;左忠毅、魏忠节、周忠介先后被逮。左公弟光明、魏公子学洢皆主鹿氏;鹿忠节之父正,世所称鹿太公者也,与先生及新城张果中各出身营救。当是时,高阳孙文正公承宗以枢辅督师榆关、鹿忠节以职方郎赞军事,初尝约先生至军中遍览山海形势;孙公将疏请任以赞画,先生语茅元仪曰:『古未有将相不合,能立功于外者;公信不愧吉甫矣。奈时不可何』!乃辞归。至是,为书抵孙公,使季弟奇彦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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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化麟赍以往。书略曰:『左、魏诸君子清风大节,必不染指以庇罪人;此何待言。独以然类之宗、直臣之首横被奇冤,自非有胸无心,谁不扼腕!惟桑与梓,固浮邱旧莅地也;遗爱在人,不止门墙之士兴歌黄鸟。昔庐次楩一莽男子耳,谢茂秦以布衣行哭燕市,调元美等曰:「诸君子不生为虑生地,乃从千载下哀湘而吊买乎」?李献吉在狱,何仲默致书杨邃庵,求为引手;康德涵义激同调,至不自爱其名。浮邱廓园之品固当直踞献吉,何次楩之敢望!某等无哭诉,尚负惭于茂秦。执事功德,前无邃庵怜才扶世之盛;稍一引手,且有出德涵上者。况诸君子以道义臭味之雅,受知于执事最深且久;岂无意乎』?孙公得书,具疏请入朝面陈机务。忠贤大惧,谓且兴晋阳之甲,夜绕御床泣;遂以严旨遏诸途。寻诬左、魏受熊经略赃,各榜追之。左尝督学三辅、又治屯田,有惠政;先生与鹿太公及果中谋设匦,建表于门曰:『愿输金救左督学者,听』。于是投匦者云集,得金数千;赍入都,而左、魏已先毙杖下。明年,忠介公逮至;拟赃五千。先生复为营画,得金数百;而忠介复杖毙矣。乃皆经纪其丧,且按籍还金。时逻校严急,士大夫触手糜烂;容城去京师不二百里,举幡击鼓,众皆为先生危。而忠贤左右皆近畿人,夙重先生质行,无不阴为之地者;以故卒免祸,左、魏遗骨藉以归。海内有范阳三烈士之称,谓先生及正、果中也。先生义声震一世,御史黄宗昌、给事中王正志交荐之;屡徵不起。崇祯九年,大清兵薄容城;先生率兄弟族党入城,与有司及荐绅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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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御。先生独领西北隅,雉堞久圮;兵突至,随御随筑。邻邑多陷,而容城独完。巡抚张其平上其事,诏优秩擢用;会南都兵部尚书范公景文,亦以赞画军务驰聘:先生俱辞之。时畿内盗贼数骇,先生率子弟门人入易州五公山,结茅双峰;戚族相依者数百家。乃饬戎器、糗粮,部署守御。又以其暇赋诗、习礼,弦歌声相闻,寇盗屏迹;时以方田子春之在无终山焉。国朝顺治初,祭酒薛公所蕴具疏让官,以许文正相拟;遂有旨以国子监祭酒徵。有司敦趣,卒固辞。兵部侍郎刘公馀祐、巡按御史柳寅东、陈蜚交章荐,皆坚卧不应。自有明及本朝前后十一徵不起,天下士识与不识皆称曰徵君。晚岁渡河,慕苏门百泉之胜,且为康节、鲁斋讲学地,水部郎马光裕奉以夏峰田庐,遂移室筑堂,曰「兼山」。读「易」其中,率子弟躬耕。四方来学愿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成聚。公卿持使节过卫源,辄屏驺从以一见先生为快。而睢州汤文正公斌官岭北道告养,归途从受业,凡十年。始,先生与鹿忠节讲学,以象山、阳明为宗;晚更和通朱子之说。其持身,务自刻砥,而与人无町田奚。每晨起,谒先祠毕,澄心端坐;虽疾病,未尝有惰容。有问学者,随其高下浅深,必开以性之所近,使自力于庸行。上自公卿大夫及野人牧竖、工商隶圉、武夫悍卒,壹以诚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无忌嫉者。山中花放,邻村争置酒相邀,咸知爱敬。居夏峰二十五年卒,年九十有二;康熙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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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尝语学者:『吾始自分与杨、左诸贤同命;及涉乱离,犯死者数矣。而终无恙,是以学贵知命而不惑也』。其学以慎独为宗,而于人伦日用间,体认天理。尝言『喜怒哀乐中节、视听言动合礼、子臣弟友尽分,乃终身行之不能尽者』。又自言『七十以往,每阅十年而功加密;惟独知之地,不敢自欺无或懈而已』。著有「四书近指」、「读易大旨」、「书经近旨」、「圣学录」、「两大案录」、「甲申大难录」、「家礼酌」、「岁寒居答问」、「孝友堂家乘」、「畿辅中州人物考」、「取节录」、「孙文正公年谱」、「乙丙纪事」。又著「理学宗传」,表周、程、张、邵、朱、陆、薛、王及罗念庵、顾泾阳为十一子,别为「诸儒考」附之;盖出独见,非依傍旧闻者比也。河南北学者,岁时奉祀百泉书院。易州学者,就故宅为双峰书院;而容城与刘静修、杨忠悯同祀,保定与孙文正、鹿忠节并祀。道光八年,诏从祀孔子庙庭。
  弟奇彦,顺治中,以贡生知武城县,有声。子六;四子博雅最著名。孙淦,康熙壬戌进士,官中书;以孝闻。
  博雅字君侨,幼端重,不苟嬉笑。甲申后,屏举子业,绝意仕进。徵君迁苏门,君独留。贫无以炊,赊柿饼以供母;徒步奉至苏门,徵君抚之喜,作诗劳之。母病,不交睫、不解襟带者三旬馀。及卒,为孺子泣,三年不见齿。徵君年渐高,偕兄弟朝夕上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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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哽噎;夜则更卧床前候其欠伸,未尝顷刻离。时从徵君游者日众,有数百里或数千里至者;君设榻供食,各得其宜。徵君晚年重听,诸弟子问难,必藉君转达;反覆开示不厌。徵君著书不下数百卷,常数易稿;皆君手书,字体古健无一笔苟。康熙八年,诏举山林隐逸,郡守程启朱以君名上之大府;君以父年老,力辞。亡何,徵君卒;偕兄望雅、弟韵雅庐墓三年,哀毁骨立,葬祭以礼。
  君德器纯粹;与人交,和易可亲。见人一善,赞扬不去口。人有过,不显言,默然端坐,间引一、二古语相感发;听者耸然,多见省改。问以时事,似不甚别白;谈古今成败得失,瞭若指掌也。韵雅坐事被逮,系刑部狱凡五年,将远徙;君具橐饘以从,病致药饵,至更周恤其同系者,幸朝夕相顾视。君故贫,竭产供弟;故交所赠遗,皆拒不纳。同难有械系者,君以蹇驴让之;徒步烈日,两足皆肿。尝遇暴风雨,失道几溺死;饥渴困顿,遂病。每假寝,口中喃喃,皆其弟事也。顷之,竟不起;弥留,犹张目曰:『吾弟免矣』!遂卒;年五十有五。不数日,弟事渐解,竟免流徙。士大夫高其义,称「文孝先生」。所著曰「约斋集」。子汉,有文名。
  魏君一鳌,字莲陆;直隶新安人;夏峰高第弟子也。尝宦山西,官知州;有惠政。搜访隐逸,折节下士。及去官,匹马、双僮而已。莲陆与清苑高、范阳耿极等从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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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最早;遭时丧乱,患难与共者馀三十年。及徵君迁苏门,莲陆自山右归,率间岁一至;每至,必数月留。后搆雪亭于夏峰,为徵君订正「年谱」。白雪盈山,孤灯午夜;上下古今,视千秋如旦暮。及门问答语,莲陆为多。所著曰「雪亭梦语」。汤潜庵先生官京师时,莲陆常策蹇访之。见潜庵绳床破被,数椽不蔽风雨;慨然曰:『此犹见雪亭风味也』!因出「梦语」读之,属潜庵为之序。初,徵君命莲陆辑「北学编」,寻命潜庵辑「洛学编」;潜庵尝以雪亭比朱子之寒泉精舍云。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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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颙(附李柏、王心敬、孙景烈、冯云程、惠思诚、陆卿鹄)

  先生先世无达者。父可从,字信吾;以壮武从军,为材官。崇祯壬午,督师汪公乔年讨贼,信吾从监纪孙兆禄以行;临发,抉一齿与其妇彭,曰:『战,危事;不捷,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教儿矣』!亡何,督师死事,信吾卫监纪不克,亦死。彭闻,欲身殉;以子幼,制泪抚之。然无以为生;或谓彭曰:『可命儿佣,取直以养;或令给事县庭』。彭不可;令先生从师学,脩脯不具,皆谢之。彭曰:『经书固在,何必师』!时先生年十六,粗解文义;母夫人日言忠孝节义事以督之。母子相依,或数日不举火,泊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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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以昌明关学为己任;家无书,从人借读。自经史百家至二氏之书,无不观。其论学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矣;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矣。是故天下治乱视人心,人心邪正视学术。凡学在反身、道在守约、功在悔过自新,而必自静坐观心始。静坐乃能知过,知乃能悔,悔乃能自新』。又言『学者当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及康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否则,醇谨者乏通慧、颖悟者杂异端,无论言朱、言陆,皆于道未有得也』。于是关中士争向先生问学。关学自横渠后,三原、泾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先生而复盛。当事慕其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则一见之,终不报谒;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遗馈者,虽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却;唯何甚』?曰:『我辈百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何害』!当事请主关中书院,先生尝谋为冯恭定公,设俎豆,勉就之。已而深悔,急去之。陕抚白君欲荐诸朝,哀吁得免。督学许君孙荃议进其所著书,亦不可;然关中利害在民者,未常不为当事力言也。少墟高弟隐沦,不为世所知者;言之当事,表其墓以传之。
  初,母夫人葬信吾之齿曰「齿冢」,以待身后合葬。先生屡欲之襄城招魂,以母老不敢远出。乙巳,母夫人卒;庚戌,徒跣之襄城。遍觅遗蜕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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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尽夜哭不绝声,泪尽继以血。襄城令张允中出迎,请适馆,不可;乃亦为之祷,卒不得。先生设招魂之祭,狂号。允中请立信吾祠,且造冢故战场,以慰孝子心。扬州守骆钟麟,前令盩厔时师事先生者也。闻先生至襄城,谓祠事未能旦夕竟,请南下谒道南书院以发顾、高诸公书,且讲学以慰东林学者之望;先生应之。从者云集,开讲于无锡,于江阴,于靖江、宜兴,昼夜不获休;忽静中涕下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汝此行为何事?竟喋喋于此间,尚为有人心者乎!虽得见高、顾诸公书,何益』!中旦不寝,即戒行。时祠事且毕,急诣襄城宿祠下。夜分,鬼声大作,悽怆悲凉;盖先生祝于父祠,愿以五千国殇魂同返关中故也。允中乃为先生设祭,上祀督师汪公、监纪孙公,配以信吾;下设长筵,遍及死事者。先生伏地大哭,观者皆哭。于是立碑曰「义林」,奉招魂之主;取冢土而归,告于母墓附「齿冢」中,更持服如初丧。昆山顾宁人作「襄城纪异诗」,传写遍海内。
  癸丑,陕督鄂善以隐逸荐,先生誓死辞;书八上,皆以病为解。得旨:『俟病愈,敦促入京』。自是大吏岁岁来问起居,先生遂称废疾,长卧不起。戊午,部臣以海内真儒荐,有旨召对。时词科荐章遍海内,先生独被昌明绝学之旨,中朝必欲致之。大吏趣行益急,先生固称疾笃,舁其床至,得省大吏亲至榻前怂。先生绝粒六日,至欲拔佩刀自刺。于是诸官属大骇,得予假治疾;先生叹曰:『生我名者杀我身;是皆生平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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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密,不能自晦之所致也』!当道知其不可屈,姑置之。自是荆扉反锁,不复与人接;惟顾宁人至,则款之。已而天子西巡,将召见,命陕督传旨;先生惊泣曰:『吾其死矣』!辞以废疾不至。遣子慎言诣行在,进所著「四书反身录」、「二曲集」;御书「关中大儒」四字以宠之。
  先生学极博,常著「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及象数诸书;既自以为近于口耳之学,不复示人,惟以「反身录」示学者。晚年,迁富平;学者日至。然或才士著书满家,先生竟扃户不纳;积数日,怅然去。或出自市廛下户,先生察其心之不杂,引而进之。当是时,北则孙先生夏峰、南则黄先生梨洲、西则先生,时论以为三大儒。然夏峰自明时已与杨、左诸公为石交,其后孙高阳相国折节致敬,易代后声名益大;梨洲为忠端之子、蕺山之高弟,又从亡海上,资望皆素高。先生起自孤童,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寒饥清苦中耿光四出,无所凭藉,拔地倚天;视二先生为尤难云。
  先生名颙,字中孚,自署曰二曲、土室病夫;陕西盩厔人。子二:慎言、慎行。慎言以门户故,出补诸生,终不与科举;后以选拔贡太学,亦不赴。先生晚年因兵氛,迁寓富平;与富平李因笃、郿县李柏称关中三李;门人王心敬能传其学。
  柏字雪木。少孤贫;稍长读小学,曰:『道在是矣』!遂尽焚帖括,而日诵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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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强之应试,遂出走。西踰汧南,入栈道;东登首阳,拜夷、齐墓。复以母命就试,补诸生;旋弃巾服,入太白山读书十年,成大儒。公卿多欲荐之;度不获行己志,卒辞谢。昕夕讴吟,拾山中槲叶书之;门人都其集曰「槲叶集」。山居力耕,日食粥;或半月食无盐,竟夷然不屑也。常言『古之人有七日不火食者、有三旬九餐者、有食木子橡栗者、有屑榆者、有一日长坐者、有十九年餐毡啮雪者,盖有主于中、不动于外,所谓「不忘沟壑」也』。其高寄绝俗类此。
  年六十六,卒。子曰崧;女适二曲子慎言。
  心敬字尔缉,号沣川;鄠县人。少传二曲之学;「二曲集」二十二卷,皆其所摭次也。
  少为邑诸生。岁试,提学遇之不以礼;发愤,脱巾帻去,遂出其籍。雍正中,诏举贤良方正,总督额忒伦、年羹尧先后上章荐,两徵不赴。及羹尧为大将军,复招之;卒谢不往。羹尧败,出其门下者皆絓误,或禁锢终身;沣川不与也。朱高安督学关中,数造庐请益焉。
  沣川学问淹通,有康济之志;集中论选举、军饷、马政、区田法、圃田法、井利说诸篇,皆可坐言起行,非空谈心性者比。子某,以知县入都,世宗见而嘉之曰:『若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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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故日不凡』!乾隆元年,蒲城进士某应廷试,大学士鄂尔泰公问沣川安否?进士素昧沣川,不能对;鄂公笑曰:『若不识关中儒者,乃亦成进士耶』!秦中新除大吏来及皇华过境,鄂公必寄声候沣川动定。其见重当世如此。生平论学,以「明、新、止至善」为归。著有「沣川集」、「关学编」、「沣川易说」、「江汉书院讲义」及「语录」。
  孙先生景烈者,字西峰;武功人也。少举于乡,为商州教官;勤于课士,不受诸生一钱。雍正中,举贤良方正。乾隆己未,成进士;授检讨。以言事忤旨,放归;深自韬晦。陈文恭抚陕,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将以西峰应;固辞。主关中书院,教生徒以克己复礼。居平虽盛暑,必肃衣冠。韩城王文端杰,入其室弟子也;尝曰:『先生冬不垆、夏不扇如邵康节,学行如薛文清;为关中学者宗,有自来矣』。
  又郿县冯先生云程,字海,号峪泉子。生七岁而孤,感奋自立。尝谓生平有友五人,同邑则雪木李子、盩厔则名世赵子、鄠县则沣川王子;晚得一人为盩厔司训刘子,又继得潇洒之文方白赵子。二曲先生为之传。又同时有盩厔惠含贞先生思诚、武进陆公先生卿鹄,二曲皆为之传,盛称其学行云。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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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炎武(附张弨、吴任臣)

  亭林先生初名绛,字宁人;江南昆山人。乙酉,改名炎武,自署蒋山佣。本生父同应。有同祖弟曰同吉,早世;聘王氏,未婚守志,以先生为之后。
  母夫人最孝,常断指疗姑疾。崇祯九年,旌于朝。丁亥夏,避兵常熟,年六十矣;谓先生曰:『我虽妇人,然受国恩矣;遇变,我必死之』!于是先生方应邑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吴其沆、同里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文忠允彝于吴中;鲁王监国授先生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与庄幸得脱。母夫人闻两京皆破,遂不食卒;遗命诫先生:『勿事二姓』!次年,唐王起闽中,以职方郎召,先生欲赴之;念母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兆胜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谒孝陵。癸丑,再谒;其冬,又谒而图焉。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先生亟往擒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欲杀先生;势危甚。有代乞援于钱牧斋者,牧斋欲先生自称门下,乃许之;其人知必不可而惧失援,乃私自书刺与之。先生急索刺还不得,则列揭通衢自白;牧斋亦笑曰:『宁人之卞也』!会故相路文贞振飞之子泽溥为白其事,于是先生浩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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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志。至是,五谒孝陵;乃东行,垦田于章邱之长白山下以自给。
  戊戌,遍游北畿,出山海关;归至昌平,拜谒长陵以下。次年,再谒。又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至会稽。次年,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入关中,至榆林。是岁,浙中史祸作,先生幸得脱。甲辰,四谒思陵毕,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
  初,先生之居东也,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多株连。复以吴中陈济生所辑「忠义录」,指为先生作,首之;书中有名者三百馀人。先生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颂,系数月;富平李因笃亲至历下解之。狱白,复如京师,五谒思陵。自是往还河北诸边塞者,凡十年。
  丁巳,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始,先生遍观四方,心耿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谈,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王徵君宏撰筑室延之,先生置田五十亩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人别贮之,以备有事。又饵沙苑蒺黎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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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履方任史事,以书来招;答曰:『愿以一身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惧而止。戊午,鸿词科诏下,诸钜公争欲致之;先生以死辞。次年修「明史」,又欲荐之;贻书叶学士方蔼,誓以身殉,始得免。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讲学故得名,遂招逼迫,几凶死;名之为累甚矣!况东林覆辙,有进于此者乎』!少读「宋史」「刘忠肃传」,曰:『士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即终身谢绝应酬文字。李二曲求为其母传之再三,终谢之;尝曰:『文不关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为也。韩公起八代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序」诸篇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今犹未也』!其论学,则曰:『诸君,关学之馀也。横渠、蓝田之教,以礼为先。孔子尝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而刘康公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威仪之则。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日讲学家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方将赋「茅鸱」之不暇,何问其馀』!寻以乙未春,出关观伊、洛,历嵩、少,曰:『五岳游其四矣』。会年饥,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先生既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所至辄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徐尚书乾学,兄弟甥也;未遇时,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宗;累书迎先生南归,请居以别业,皆不至。庚申,其妇卒于昆山;寄诗挽之而已。
  康熙二十年,卒于华阴;年六十有九。无子,以从孙淇慎后。高弟吴江潘耒刊布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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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
  先生耿介绝俗;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归庄善,少共游复社,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学。历观「廿一史」、「明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说部以至公移、邸钞之属有关民生利害者随录之,又参以躬所闻见,曰「天下郡国利病书」,别一编曰「肇域志」。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有「音学五书」;李文贞光地(疑有脱字)自汉、晋以来所未有。性喜金石文,所至必躬自蒐访;有「金石文字记」。晚益笃志「六经」,谓『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言理学者,乃堕于禅学而不自知』。故持论悉本朱子之说而归咎于上蔡、横浦、象山甚峻,有书曰「下学指南」。其平时论学,曰「博学于文」,曰「行己有耻」。谓『自一身以至天下国家皆学之事,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其「日知录」三十卷,尤终身经诣之书,凡经史粹言皆具焉;自言『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而跻斯治于古治之隆而未敢为近人道也』。先生出游,以马二、骡二载书随。所至阨塞,皆呼老兵退卒询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旅舍中发书勘之。或经行平原大野,无足措意,则马上嘿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即又发书熟复之。汪钝翁尝言『经学修明者,吾得顾子亭林、李子天生;内行醇备者,吾得魏子环极、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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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缉』。先生广之曰:『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群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所著书,又有「左传杜解补正」、「九经误字」、「石经考」、「吴韵补正」、「昌平山水记」、「山东考古录」、「京东考古录」、「亭林诗文集」及「二十一史年表」、「历代帝王宅京记」,皆行于世。
  力臣名弨,山阳人。精六书,贫而嗜古;尤究心金石,搜讨靡遗。尝登焦山,乘江潮归壑,入岩下;仰读「瘗鹤铭」,證为顾况书,援据甚核。后以聋废,而考證弥勤;亭林「音学五书」,力臣所写定也。
  任臣吴姓,名志伊;仁和人。志行端悫,博闻强识,兼精天官、乐律。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儒,授检讨;承修「明史」「历志」。撰「十国春秋」百十四卷,广搜博引,可称淹贯。又撰「山海经广注」、「字汇补」、「周礼大义」、「礼通」、「春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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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考辨」、「托园诗文集」诸书。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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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夫之(附兄介之、子敔)

  先生姓王氏,讳夫之,字而农,号姜斋;湖南衡阳人。父朝聘,副贡生;以文学知名。先生少负异才,读书十行俱下。年踰冠,与兄介之同举崇祯壬午乡试;以道梗,未与计偕。明年,张献忠陷衡州,士类多污伪命;其不屈者,投之湘江。先生走匿南岳双髻峰下,贼执其父以为质。先生自引刀刺其肢体,舁往易父;贼见其重创也,免之,父子俱得脱。
  十七年,北京陷;先生涕泣不食者数日。明年,王师下金陵,唐、桂二王相继称号;督师何公腾蛟屯长沙、堵公允锡驻常德,两公颇不相能,先生忧之。上书监军章公旷,请调和南北两军,防溃变;章公不能用。诸镇卒奔覆,章公以忧死。
  顺治四年,王师下湖南,先生走桂林;大学士瞿公式耜疏荐于桂王,先生以父忧请终制。服阕,授行人。是时桂王建国肇庆,旋移驻武冈,走靖州、柳州,大学士严公起恒皆从;已复从至肇庆。时朝端水火,有吴党、楚党之目。主吴者,为朱天麟、张孝起、吴贞毓、堵允锡、王化澄诸人;主楚者,为金堡、丁时魁、刘湘客、袁彭年、蒙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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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又其时李成栋新附于王,朝政皆决于其子元允,堡等五人附之;吴党目为五虎。严公居其间,不能有所匡正。王在梧州,贞毓等十四人合疏攻五虎,下湘客等于狱,将置之死;先生走告严公曰:『诸臣弃墓坟、捐妻子,崎岖从王;而以党人杀之,则志士将解体,谁与共危亡者』!严公感其言,跽王舟,力救;贞毓等并恶之。是时化澄已为言者劾去,贞毓等请召还;因与合攻严公。先生亦三上疏劾化澄,化澄恚甚,必欲杀先生;以救得免。返桂林,复依瞿公。寻闻母病,间道归;至则母已前卒。
  其后瞿公殉节桂林、严公被害南宁,先生知事愈不可为,遂决计老牖下。已而缅甸亦覆没,先生益自悔匿,浪游郴、永、涟、邵间。所至人士慕从,辄辞去。最后归衡阳之石船山,筑土室曰「观生居」,晨夕杜门;学者称船山先生。所著有「周易内传」十二卷、「发例」一卷、「周易大象解」一卷、「周易稗疏」四卷、「周易考异」一卷、「周易外传」七卷、「书经稗疏」四卷、「尚书引义」六卷、「诗经稗疏」四卷、「诗经考异」一卷、「诗广传」一卷、「礼记章句」四十九卷、「春秋稗疏」二卷、「春秋家说」七卷、「春秋世论」五卷、「续春秋左氏博议」二卷、「四书训义」三十八卷、「四书稗疏」二卷、「四书考异」一卷、「读四书大全说」十卷、「说文广义」三卷、「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张子正蒙注」九卷、「思问录内篇」一卷、「外篇」一卷、「俟解」一卷、「噩梦」一卷、「黄书」一卷、「识小录」一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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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衍」一卷、「庄子解」三十三卷、「龙溧夜话」一卷、「愚鼓歌」一卷、「相宗络索」一卷、「楚辞通释」十四卷、「姜斋文集」十卷、「诗集」十卷、「诗馀」三卷、「诗话」三卷、「外集」四卷、「夕堂永日八代文选」十九卷,共计三百二十四卷。其著录于「四库」者,曰「周易稗疏」、「考异」、「尚书稗疏」、「诗稗疏」、「考异」、「春秋稗疏」凡六种;存目于四库者,曰「尚书引义」、「春秋家说」凡二种。先生论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五子为堂奥。其所作「大学衍」、「中庸衍」,皆力辟「致良知」之说以羽翼朱子。而于「正蒙」一书,尤有神契;谓『张子之学,上承孔、孟,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惜其门人未有殆庶者。而当时钜公如文、富、司马诸公,张子以布衣贞隐,无由资其羽翼;其道之行,曾不逮邵康节之数学!是以不百年而异说兴』。于是究观天人之故,推本阴阳法象之原,就「正蒙」精绎而畅衍之;与自著「思问录」二篇,皆本隐之显原始要终,炳然如揭日月。至其扶树道教,辨上蔡、象山、姚江之误,或疑其言稍过;然议论精严,粹然皆轨于正也。
  先生生当鼎革,甲申后,崎岖岭表,发谠论、攻憸邪,备尝艰险。既知事不可为,乃退而著书,窜伏穷山四十馀年,一岁数徙其处。故国之戚,生死不忘。康熙十八年,吴逆僭号于衡,伪僚有以劝进表相属者;先生曰:『亡国遗臣,所欠一死耳;今安用此不祥之人哉』!遂逃入深山,作「祓禊赋」。吴逆平,大吏闻而嘉之,属郡守馈粟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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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先生以疾辞。未几,卒;葬大乐山之高节里,自题墓碣曰「明遗臣王某之墓」。当是时,海内儒硕推容城、盩厔、馀姚、昆山;先生刻苦似二曲,贞晦过夏峰,多闻博学、志节皎然不愧黄、顾两君子。然诸先生肥遁自甘,声望益;虽荐辟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动容,其著述易行于世。惟先生窜身猺,席棘饴茶,声影不出林莽;门人故旧,又无一有气力者为之表章。殉后四十年,其子敔抱遗书上之督学宜兴潘太史宗洛,因缘得入「四库」。上史馆,立传儒林;而其书仍不传。道光庚子,族孙世佺始刻行。咸丰四年,燬于兵燹;同治二年,曾中丞国荃复捐俸重锓焉。本朝经学家后先生而起者,无虑百十人,所言皆有根柢;然有矜为创获,不知为先生所已言者。「四库总目」于「春秋稗疏」中曾论及之,实未易一二数也。
  兄介之,字石子,号石崖。乡举后,值国变,遂隐居不出。先先生卒。著有「周易本义质」四卷、「诗经尊序」十卷、「春秋四传质」十二卷。
  子敔,字虎止;操履高洁,博学有文名。康熙朝贡生,与邵阳车无咎(补旃)、王元复(能愚)、攸县陈之駓(桃文),称楚南四家;又称楚中三王,谓虎止与能愚及汉阳王戬伯(谷)也。潘太史视学楚南,延虎止入幕,与宜兴储大文(六雅)善。晚筑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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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草堂。著有「蔗畦存稿」、「笈云草」,学者称蔗畦先生。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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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世仪(附叶敦艮、盛敬、江士韶)

  本朝诸儒恪守程、朱家法者,推二陆先生为正宗。二陆者,一清献公、一桴亭先生也。
  先生名世仪,字道威;江苏太仓州人。少即笃志圣贤;钱忠介公肃乐牧太仓时,一见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名世』。刘念台先生讲道蕺山,张受先(采)常约先生往受学;先生即赴之。受先不果,终身以为憾。
  时流寇日炽,先生谓『平贼在良将,又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进士、举、贡、监、诸生不拘资地,但有文武干略者辄与便宜,委以治兵、积粟、守城之事。有功,即以为其地之牧令。如此,则将兵者所至皆有呼应。今拘吏部法,重以贿赂随在充数,是卖封疆也』。时不能用。明亡,尝上书南都,不见听;又常参人军事。既解,凿地宽可十亩,筑亭其中,高卧闭关谢客;其自号「桴亭」以此。风波既定,至四明哭忠介归,始应诸生之请,讲学东林。已讲于毗陵,复归讲于里中。当事者屡欲荐之,力辞,免。
  叶敦艮者,字静远,浙之西安人;蕺山高弟也。千里赂书讨论;先生喜曰:『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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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先生少常从事养生之说,有所得矣;既而翻然悟,乃亟弃之。作「格致篇」以自考;曰:『敬天者,敬吾之心也;敬吾心如敬天,则天人可合一矣。故敬天为入德之门』。及读薛文清书有云:『敬天,当自敬心始』。乃叹曰:『先得我心哉』!先生教人先小学、后大学,以「立志」、「居敬」为本。以圣经八条目为程、朱敦守礼法,讲明实用,然后渐进于天人之机,旁及百家之言。其先后次序,悉朱子遗法也。所著「思辨录」凡十四类,前集曰「小学」、曰「大学」、曰「立志」、曰「居敬」、曰「格致」、曰「诚正」、曰「修齐」、曰「治平」,后集曰「天道」、曰「人道」、曰「诸儒」、曰「异学」、曰「经子」、曰「史籍」;自象纬、律历以至礼乐、兵农、刑政、河漕、盐屯诸务以及历代儒先之异同得失,旁及异端,莫不穷究其所以然,而立论一归醇正。清献公常序而刻之,其景仰者至矣。先生自序生平,谓得力于「理先于气」一言;于理气之间,尽心体验。始知太极为理、两仪为气,人之义理本于太极、气质本于两仪;理居先、气居后,理为主、气为辅:条理判然。既而悟「理一分殊」之旨,恰与罗整庵之言合;便洒然觉理气融洽,性原无二,然未察及人与物性同异处也。既而知人与万物之所以同、又知人与万物之所以异,于朱子所云「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二语,大有契入。于是,又识得天地万物本同一体处。然而「性善」之说,则终以先入之言为主。以为孟子说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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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就天命之初继之者善处论,未敢说到成之者性。既而悟成之者性以前,著不得性字。既云成之者性,便属气质;既属气质,何云性善!于是旷览天人之原、博观万物之际,见夫异异而同同者,始知性为万物所同、善为人性为独。「性善」之旨,正不必离气质而观也。乃取孟子前后论「性」语反覆读之,始知孟子当日止就气质中说善,而程、朱以后尚未之能晰也;于是又取宋五子之言观之,周则无不合,程、朱间有一二未合而合者常八九也。周子「太极图说」,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形生质也、神发气也,形生神发而五性具,是有气质而后有性也。可见不落气质,不可谓之性;一言性,便属气质矣。先生不喜新会、馀姚之学,顾能洞见其得失之故,而平心以论之;尤足废诸家纷争之说。其论白沙曰:『世人多以白沙为礼宗,非也。白沙,曾皙之流;其意主于洒脱闭旷。以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其「静中养出端倪」之说,亦本「中庸」;然不言戒惧慎独,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白沙与敬斋俱学于吴康斋,本皆以「居敬」为主;故其诗曰:「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德方」。后来自成一家,始以自然为宗;而敬斋则终身无所转移,是以有狂狷之分也。究之所谓自然者,诚也;稍有不诚,则粉饰造作,便非自然。而或者以率略放达为自然,非也』。其论阳明曰:『阳明之学,原自穷理读书中来;但才气过高,终属聪明用事。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谓尝以庭前竹试之,七日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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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则禅家参竹篦之法,原非朱子「格物」之说;阳明自误会耳。阳明意主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故聪明者喜从之;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则每厌读书穷理之繁,动云一切放下,而「居敬」之功弛矣。故阳明在圣门狂者之流,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其论整庵曰:『阳明讲学,在正德甲戌、乙亥间。整庵「困知记」一书作于嘉靖戊子、己丑之际,整庵自谓「年垂四十,始志学」;正阳明讲学时也。其后「致良知」之说遍天下,而整庵书始出;然则非阳明讲学,则整庵将以善人终其身,而是书且不作。朋友切磋之功,其可少哉!阳明工力不逮整庵之半,整庵才气不逮阳明之半;于整庵吾恨其聪明少、于阳明吾恨其聪明多』。其论阳明弟子曰:『姚江弟子,必以绪山为巨擘。其序「传习录」谓:「师亡未及三纪,而微言日以沈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而多言有以病之耶」?此盖为龙溪而发,而救正王学末流之功甚大。是不负阳明者,绪山也;终背阳明之教者,龙溪也』。又常语学者曰:『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譬之大医国手,无方不备;岂尝沾沾然执一海上方,而谓舍此更无方无药哉!今之谈宗旨者,皆海上方也』。所著自「思辨录」外,有「宗礼典礼折衷通」、「治乡三约」、「甲申臆仪」、「城守要略」、「八阵法门」、「先儒语录集成」、「明儒语录集成」、「礼衡」、「易窥」、「诗鉴」、「书鉴」、「春秋考论」、「读史笔记」、「考德录」诸书。同州共学者,曰盛先生敬、江先生士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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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字宗傅,号寒溪;长桴亭先生一岁。年十五,过桴亭,一见即甚相得;与同学者三年。厌薄声华,不事举子业。后罹家阨,流离播徙,去稍远。至崇祯丙子,始与桴亭及陈子确庵、江子药园有讲学之举。时绝学初兴,虑惊世骇俗,深用韬秘;四人者风雨联床,或横经论难、或即事穷理,反覆以求一是。甚有商榷未定,彻夜忘寝;质明而后断,或先断而复辨者。既而同志渐多,旬月皆有常会,必讲贯终日。凡身心性命之奥,天文、地利、河渠、兵法之学,太极、阴阳、鬼神之秘,儒、释之辨,经、史、百家之赜,罔弗根究本末;要于中正讲论之乐,常恨古人不及见之。退则仿先儒读书记之法,各有所录;但日不著录即互相纠,以为学问进退之别。桴亭所著「思辨录」,皆十二年间俛读仰思有所见,则疾书以自识其所得者也。顾其所纪皆随笔无伦次,寒溪与药园乃纂辑精要,类分而书之。
  药园名士韶,字虞九。其学以桴亭为归;所纂「思辨录辑要」,寒溪既序其体例,药园复序之。其略曰:『自结绳以降,太昊始之,皇、农诸圣人继之;而集诸圣之大成者,有孔子。汉、唐以降,濂溪始之,洛、闽诸大儒继之;而集诸儒之大成者,有朱子。然自朱子以后,群言淆乱,莫知折衷;其溺于词章、牵于训诂者,无论已。自禅学盛而二氏标榜,于是异学与正学争;自心宗盛而三教合一,于是儒者与儒者争。浸淫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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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季,所推儒门巨擘,大约为异端立赤帜耳;或树敌门外、或操戈室中,其指似异、其害实同也。桴亭之为是书,无间寒暑、无间穷达、无间治乱,盖十二年如一日;皆为卫道计耳。则继朱子而集大成者,桴亭何多让焉!呜呼!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桴亭言之,而天下万世之人诵之、习之或从而歌舞咏叹之,以是为桴亭功;桴亭言之,而天下万世之人疑之、阻之或从而讪笑诟厉之,以是为桴亭罪:而皆无容心也。道存与存、道亡与亡,听之天而已矣!庶几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以俟天下万世之知桴亭而能读是书者』。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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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履祥(附何汝霖、凌克贞、吴嘉玲、陈梓、祝、沈磊)

  先生名履祥,字考夫;君桐乡之杨园村,学者称杨园先生。九岁丧父,擗踊袒括如成人。母夫人训之成立;尝中酒,母责之且谕曰:『孔、孟,亦是两家无父儿;止为肯学好人,便成大圣、大贤。尔勿自弃也』!
  年十五,补邑诸生,耻入社。读「小学近思录」有得,作「愿学记」;渡江而东,拜刘念台先生门下。闻甲申三月之变,缟素不食,携书簏步归杨园;隐约闇修,益肆力程、朱之书。觉「人谱独体」之说,犹近阳明;然以师故,不敢言也。澉湖何商隐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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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塾,出「传习录」请评;先生不敢任。既而馆语水,主人以请,复辞之。后数年,始毅然奋笔,条分缕析,直抉其所以然。盖自此出,而「闲辟录」、「困知记」、「学蔀通辨」皆所谓择焉不精者矣。吴江张嘉玲弃诸生,从先生游;资独敏,故所诣弥粹。先生自乱后,益杜门寡交;病当世讲学者骋口辩、沽虚名,故于来学之士未尝受其拜,一以友道处之。与苕上淩渝安、沈石长及商隐交最笃,往复终身无间。平居虽盛暑,方巾深衣,端拱若泥塑;或舟行百里,坐不少欹。晚年写「寒风伫立图」,自题以见志。尝云:『三代以上,折衷于孔、孟;三代以下,折衷于程、朱』。于「通鉴纲目」、「朱子文集」、「语类」晨夕不去手,旁及「读书」、「居业」二录、「童蒙训」、「鲁斋集」皆有评本。辑「刘子粹言」,于师门有补救之力;念台之子伯绳辑先人遗书,多折衷于先生。时黄太冲方以绍述蕺山鼓动天下,先生曰:『此名士,非纯儒也』。痛先世殡宫以贫不能早葬,燬于盗;虽罪人既得斩首祭墓,袒衣犹粗麻。卒于康熙十三年,年六十有四;遗命以衰殓。濮川布衣陈梓为作传,辑「年谱」。门人祝汇刻其全集,目次凡十六:曰「经正录」、曰「愿学记」、曰「问目」、曰「备忘录」、曰「诗」、曰「书」、曰「初学备忘」、曰「学规」、曰「训子语」、曰「答问」、曰「门人所记」、曰「言行闻见录」、曰「近古录」、曰「近鉴」、曰「丧葬杂说」、曰「农书」。
  先生恪守紫阳「居敬」、「穷理」之训,实体诸人伦日用间:在前明,为薛、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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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劲;在本朝,为清献之前茅。身处草野,日抱嫠忧;荒江寂寞中惴惴念乱,其心固未尝一旦忘天下也。尝言『人自著衣至于解衣,终日之间所言、所行,须知有多少过差;自解衣至于著衣,终夜之间所思、所虑,须知有多少邪妄。有则改之,此为修身第一事』。又曰:『为学自不欺始,不欺自亲长始;于亲长忍用其欺,安往而不欺者』!又曰:『朱子精微,象山简率;薛、胡谨严,陈、王放旷。今人多舍朱、从陆,尊陈、王,诎薛、胡,固由人情便简率而苦精详,乐于[放]旷而畏谨严;亦缘百馀年来阳明之学大行,遂以先入之言为主,虽间读程、朱书,亦止本陆、王之意指摘其短长而已。此种习尚不变,窃忧生心害政之祸未有艾也』。又曰:『学者舍稼穑,别无治生之道。能稼穑,则无求于人,而廉耻立;知稼穑艰难,则不敢妄取于人,而礼让兴。廉耻立、礼让兴,而世道可以复古矣』。故其所补「农书」,皆得诸身试者。
  何商隐名汝霖,武原人;凌渝安名克贞、沈石长名磊,皆乌程人;吴嘉玲字佩、一字岵瞻,陈梓字古民,祝字人斋,海昌人。商隐常言『杨园学术至正,言行无疵;至其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尤莫知其所以然也』。凌先生曰:『杨园闇修一室,而闻风者悦服、觌德者心醉,惟其诚耳』。陈古民曰:『先生纯粹如敬轩而研穷精核谨饬如敬斋,而规模宏远』。人斋祝氏既刻其遗书,复择粹语为一编曰「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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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以示学者。陆清献公未获与先生相接,及见其遗书,乃心折焉。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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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尔岐(附孙若群)

  齐鲁自伏生、辕固而还,至东京之末,康成郑氏始为诸经笺注,号称经师。爰及北宋,乃有泰山孙明复、徂徕石守道特起,为人伦师表。越六百年,复有蒿庵张先生。
  先生名尔岐,字稷若;济阳人。明季,为诸生。入本朝,隐居求志。当正学昌明之日,博综载籍,以笃志力行为本。性孝友,服亲丧三年,号泣不辍;殡葬皆遵古礼。以沃产让两弟,为代纳赋税三十馀年。及易箦,独属子代纳,以终二弟之身,为其有废疾也。卒于康熙十六年,年六十有六。
  当是时,孙钟元讲学苏门、黄梨洲标宗姚江,皆出入白沙、阳明间;先生独守程、朱说不少变。海内君子如桐乡张考夫、太仓陆道威,各以韦布躬行任斯道之重;先生缟纻未通,而风期合辙,隐然有以开陆清献、张清恪之先。故昆山顾亭林,亦时以康成、泰山、徂徕三先生相勖。先生闭户著书,所与游自亭林外,惟长山刘友生、乐安李象先、关中李二曲、王山史四人而已。乾隆中,诏徵海内遗书,其乡人以先生著书上。当事进册府,海岱经生益知先生为三先生以后一人。吴江陆朗夫(耀)、陈臬山(东)建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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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书院以祀先生,而额其堂曰「辨志」;取先生所论著以立教也。其「辨志」略曰:『人之生,未始有异也;而卒至大异者,习为之也。习之所以异,志为之也;志异而习以异,习异而人以异。故志乎道义,未有入于货利者也;志乎货利,未有幸而为道义者也。志道义,则每进而上;志货利,则每趋而下。其端甚微,其效甚巨;舜、蹠之分,利与善之间而已。人之所以孳孳而为者,志在故耳。志之为物,往而必达、图而必成。及其既达,则不可以返也;既成,则不可以改也。于是为舜者安享其为舜、为蹠者纵自悔其为蹠而已,莫可致力矣;所志者殊也。世之诵周公、孔子之言者,肩相比也;周、孔之教未闻有见诸行事者,岂少而习之、长而忘之与!毋亦诵周、孔而志不在周、孔也!志不在周、孔,则所志必货利矣;以志在货利之人而乘富贵之资制斯人之命,吾悲民生之日蹙也。志之定于心也,如种之播于地也;种粱菽则粱菽、种乌附则乌附矣。雨露之滋、培壅之力,各于所种以成效焉。粱菽成,则人赖以养;乌附成,则人被其毒。学不正志而勤其佔毕、美其文辞以售于世,则所学皆其毒人自利之藉也。呜呼!学者一日之志,天下治乱之源、生人忧乐之本矣。且夫志在道义,未有不得乎道义者也,穷与达均得焉;志在货利,未必货利之果得也,而道义已坐失矣。孟子曰:「求在我者也,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是求无益于得也」。能审乎内与外之分、必得与不必得之数,可以定所志矣』。其「中庸论」略曰:『「中庸」云者,赞礼之极辞也。「中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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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礼之统论约说也。夫礼抑人之盛气、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质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为道裂。指礼之物而赞以坦易之辞,以究其说于至深、至大、至尽之地。所以坚守礼者之心,而统之一途也。由礼而后喜怒哀乐,皆可以中节;中节而后可以为「中庸」。故其言始之天命,以著从来;曰:「斯礼也,命与性先之矣。不然,不汝强也」。极之彝伦典则,以表大业;曰:「斯礼也,帝王之所考、名教之所责,无之或二也」。要之,诚明以立本事;曰:「斯礼也,非明无以通微、非诚无以正隐,非所以为外也」。于是使愚、不肖者知所跂,而贤智者亦厌其意而不敢求多焉。此「中庸」之书,所终继「六经」而鞭其后也。尽「六经」之说,而后可以究理之说、而后可以究「中庸」之说。「中庸」者,礼之统论约说,非其详者也。而孔子之告颜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仁不得礼,无以为行,并无以为存也。吾故断以为「中庸」必有所指,而所指断乎其为礼也。汉儒取以记礼,为得解矣』。先生所著,有「夏小正传注」一卷、「礼仪郑注句读」十七卷、「仪礼考注订误」一卷、「弟子职注」一卷、「周易说略」四卷、「春秋传义」四卷、「蒿庵集」三卷、「蒿庵閒话」三卷。顾亭林尝曰:『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又曰:『稷若所著「礼仪郑注句读」,根本先儒,立言简当;以不求闻达,故无当世名,然书实可传。使朱子见之,必不仅谢监岳之称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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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有孙先生若群者,淄川人也。少励品学,言动皆有则;乡里称「小圣人」。早岁成进士,谒选京师。任侍郎克溥延之课子,坐易易床、食不兼豆;虽盛暑,亦衣冠危坐,如见大宾。侍郎知其二子应童子试,时山左学使与侍郎交善,将为之地,而不知二子名;屡欲问之,惮其严,终不敢发。
  喜评骘,穷通寿夭皆能以文决之。康熙癸丑,知交城县事;遣其子归淄就昏。去后见其近作时艺,叹曰:『吾子其不反矣』!归后竟卒。治交多异政;秩满,迁四川知州。卒于官。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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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 瑚

  先生讳瑚,字言夏,号确庵;江苏太仓人。明季,为诸生,与同里陆桴亭先生讲明义理、经济之学。桴亭作「格致编」,首提「敬天」二字,以證千圣心法。先生由此用力深,得要领。著「圣学入门」书,分小学为六:曰入孝、曰出弟、曰谨行、曰信言、曰亲爱、曰学文;分大学为六:曰格致、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平。小学先行后知、大学先知后行;小学之终,即大学之始。而每日课程,即以「敬怠善过」自考。又以全史浩繁难读,乃编为四大部,以政、事、人、文别之;政部分曹、事部分代、人部分类、文部分体,手书巨帙各数十,略能背诵。又旁通当世之务,河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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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田、水利、兵法、阵图无不研贯;暇则横槊舞剑、弯弓注矢,击刺妙天下。
  崇祯壬午,举于乡;赴礼部试,不第归。时娄江湮塞,水旱荐至,民大饥。先生上当事「救荒书」,其预备之政四:曰筑围岸、开港浦、广树艺、豫积储;防挽之政四:曰慎灾眚、早奏报、惩游惰、劝节省;补苴之政四:曰通商、劝分、兴役、弭乱;轸恤之政四:曰招流亡、缓徵索、审刑狱、恤病囚。又陈支吾三议:其议食四条,曰劝义助、劝转输、招商米、优米肆;议兵八条,曰严保甲、练乡民、设侦探、劝习射、练夫役、练牙兵、备城守之人、备城守之器;议信六条,曰励士节、和大户、巡郊野、安典肆、清狱囚、严督察。又上巡抚王开江书:一审势、二经费、三役兵、四实法:皆精切可施行,而时不能用。自言其学如医之治病,求之于古,犹治方药也;求之于今,犹切脉也。按脉以求病、按病以定方、按方以用药,故百发不爽。然主人讳疾,则良医亦束手矣。
  明之后,绝意仕进。父病,刺血书疏,吁天乞身代。父卒,遗产悉让之弟;避兵行遁,不交人事。尝寓昆山之蔚村,村田沮洳,导里人筑围岸御水,用兵家束伍法,不日而成;至今赖之。晚益困窭,常至绝食;终不肯干人。尝初冬骤寒,客有重裘者,知先生单袷,欲解以赠,竟夕不敢言;退而曰:『乃知今世复有陈无己也』!康熙十四年卒,年六十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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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之学博大精深,以经世自任。其论学有曰:『国家之盛衰,视人才之消长;人才之消长,视教化之兴废。教化兴废之关人心生死之会也:人心不死,则天命流行而乾坤立;人心死,则天命不行而乾坤亦几乎毁矣。治乱之故,岂非人心为之哉』!其论「日省敬怠」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小学不由乎敬,则无以涵养乎本原而谨乎洒扫应对之节与诗书六艺之教;大学不由乎敬,则无以开发聪明、进修德业而致明德、新民之功。敬也者,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有内敬,主一无适是也;有外敬,整齐严肃是也。有静时之敬,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也;有动时之敬,喜怒哀乐发皆中节是也。有一日之敬,终日乾乾、夕惕若是也;有一息之敬,终食之间,不违仁是也。有统体之敬,钦明恭己圣敬,日跻缉熙敬止是也;有物物之敬,手容恭、足容重,非礼勿视听、非礼勿言动是也。故容有善而未必敬者矣,未有敬而不善者也』。其论「理财」曰:『管子富国之法,大约笼山泽之利、操轻重之权在上不在下,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利;桑、孔之徒师其意,以为均输、平准之法,而不知其合变可也。管子,霸道也;可施之一国,不可施之天下;苟利吾国,邻国虽害不恤也。为天下,则不然。此有馀、彼不足;不足者,亦王士也。此享其利、彼受其弊;弊者,亦王民也。故桑、孔用之汉而耗,王、吕用之宋而亡』。其论申、韩曰:『申、韩刑名之学,刑者刑也,其法在审合形名。故曰:「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又曰:「君操其名,臣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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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盖「循名责实」之谓。今直以为刑法之刑,过矣』。所著书,自「圣学入门」外,有「蔚村讲规」、「社学事宜」、「开江筑围书」、「菊窗随笔」、「荒政全书」;今不传。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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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世泰(附高愈、顾枢、刘汋、吴慎、施璜、汪燧、张夏、严)

  高先生世泰,字汇旃,无锡人;忠宪公攀龙从子也。
  少侍忠宪讲席,笃守家学。晚年以东林先绪为己任,葺道南祠、丽泽堂于梁溪,与高紫超等讲习其中。祁州刁先生包往返论学,尤莫逆;学者有「南梁北祁」之称。孝感熊文端出先生门下,仪封张清恪、平湖陆清献亦常与东林讲会。歙人汪学圣者,所学近禅;既至东林,乃大悟前失。其同乡吴慎、施璜、汪燧、汪知默、陈二曲、胡、江佑、朱宏辈方讲朱子之学于紫阳书院,因学圣以问业东林,志相得;乃作「紫阳通志录」。
  紫超名愈,忠宪公兄孙也。十岁,读忠宪遗书,即知向学;既壮,补诸生,日诵遗经及先儒语录。谨言行,植身艰苦。尝言『士求自立,当自不忘沟壑始』。事亲孝。父晋侯,嗜酒,食必具酒肉出,就人饮;每遣僮往候,而己屏立路旁,俟与主人别,则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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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掖以归:以为常。先后居亲丧,不饮酒、食肉,不内寝。两兄皆前卒,抚其孤子女,为之昏嫁。
  晚年,益穷困;尝啜粥七日矣,方挈其子登城眺望,意充然乐也。张清恪抚苏时,延主东林书院讲会;以疾辞。有司馈之人参,不受。平居体安气和,虽子弟未尝诃谯。终日危坐,不欠伸;盛暑,不裸跳;与人食,不越簋下箸。有忿争者,至其前辄愧悔。县人好以道学相诋言共;独至先生,佥曰:『君子人也』。卒年七十有八。
  生平于取与之介最严;年七十时,门弟子制冠为寿,犹却之。顾栋高尝从先生游,说经娓娓忘倦。所撰「朱子小学注」;乾隆中,尹学使会一以小学取士,颁行其书。又著「周易偶存」、「春秋经传日抄」、「春秋类」、「春秋疑义」、「仪礼丧服或问」、「周礼疏义」诸书。东林为高忠宪、顾端文两公讲学地,得诸君恪守遗规,其绪言益不泯于世。
  同县顾枢字所止,一字庸庵;端文公宪成孙也。明天启中,举人。
  少从忠宪讲朱子之学;入国朝,韬形遁迹,不入城市、不赴讲会,惟心体力行而已。淹贯「五经」,尤深于「周易」、「尚书」。晚作「易稿」,折衷至当。尝曰:『吾祖于「易」最精,独无著述;小子可妄穿凿乎』?于明儒,服膺薛、胡,而谓『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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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差失』。又谓『端文主「无欲」、忠宪主「格物」,并直接宋儒』。其议论之醇正可知矣。
  同时山阴刘念台先生之子汋,字伯绳;亦以清介力学称。方念台先生家居讲学时,诸弟子闻教未达,多私于伯绳;伯绳应机开譬,闻者莫不洒然。及先生死国难,明唐、鲁二王皆遣使祭,且荫以官;伯绳皆辞之曰:『父死,敢因为利』!既葬,杜门绝人事。著「礼经考次」一书,以竟父业。有司或请见,虽通家故旧,亦峻拒之。副使王尔禄,故念台门下士;以金三百请刻公遣书,不受。语使者曰:『幸为我辞。大夫出处殊途,无相强』!居蕺山小楼二十年,所与接惟史子虚、恽仲升辈数人耳。或劝举讲会,不应。临卒,戒其子曰:『若等安贫读书,守「人谱」以终身足矣』(「人谱」者,念台所著书也)!所卧榻,假之祁氏;病革,强起易之,曰:『吾岂可终于祁氏之榻』!门人私谥曰贞孝先生。
  吴慎字徽仲,歙诸生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尽心于宋五子书。著书三十馀种;其行世者,有「周易粹言」、「大学中庸章句翼」。论学以「敬」为主,自号曰「敬庵」。初游梁溪时,东林书院尚守忠宪家法。徽仲与其州人施虹玉、无锡张秋绍等同受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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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旃先生;春秋释奠毕,升堂开讲,威仪秩然,见者莫不敛容倾听也。已而归歙,会讲紫阳、还古两书院;兴起者众。
  施虹玉名璜,休宁人。少应郡试,见乡先生讲学紫阳,瞿然曰:『学者当如是矣』!遂弃举业,发愤自力于躬行。每会讲,先一日斋宿,务设诚以感人教学者,以九容养外、九思养内。已而游梁溪,事高先生;将归,与高先生期某年月日当赴讲。及期,高先生设榻以待。或曰:『千里之期,能必信乎』?高先生曰:『施生,笃行君子也。如不信者,吾不复交天下士矣』!言未既,虹玉挈其子儋囊至矣。著「思诚录」、「小学近思录发明」,行于世。
  汪燧字文仪,居徽之金城里。年十六,即手录先儒书,昕夕观省。既长,笃于躬行,一言动必秉成法。所著书甚多,一以洛、闽为宗;其「读易质疑」,尤见推于时。卒年七十有四。
  张夏字秋绍,无锡人。隐居菰川之上,孝友力学。初受业马文肃公世奇之门,已而入东林书院。其为学,先经、后史,博览强记;而归本自治。高先生既歾,推秋绍主讲席。汤文正公抚江苏,与秋绍论学,韪之;延至苏州学宫讲「孝经」、「小学」,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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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孝经解义」、「小学瀹注」及「洛闽源流录」。年八十馀,卒。
  又,严先生者,字佩之,号生轩;亦无锡人。家贫,屏迹不出。性孝友,笃学好古;经史百家靡不究,尤潜心于「易」、「春秋」。尝课其弟谷曰:『读书以明道也。吾自得高子遗书,所学乃有归宿』。既与同志讲道东林,高君汇旃推为主席。重修道南祠,辑「忠宪年谱」、「高子节要」、「东林书院志」诸书。学使慕其名,贻以额曰「力扶正学」;终不一报谒也。著有「生轩易说」、「易同」、「春秋论」、「春秋集说」、「尚书讲义」、「四书讲义」、「生轩存稿」。以布衣终。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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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国模(附史孝咸、管宗圣、韩当、邵曾可、邵廷采、王朝式)

  有明馀姚王文成公讲「致良知」之学,弟子遍天下;后或不轨师说为,訾议于世。而同邑传其学者,推徐曰仁(爱)、钱绪山(德)、洪湖今(山瀚)、闻人邦(正铨);再传而得沈先生国模。
  国模字求如,馀姚诸生。少以明道为己任;尝从蕺山刘子会讲證人社归,辟姚江书院,与史子虚、管霞标辈申明「良知」之说。其所学,或以为近禅;而言行敦洁,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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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欺其志,故推纯儒。明亡,闻刘子绝粒死,哭之恸。已而讲学益勤。
  初,山阴祁忠敏公彪佳与先生善。忠敏以御史出按江东,一日杖杀巨憝数人;会先生至,欣然以告。先生字祁曰:『世培!亦曾闻曾子云「哀矜勿喜乎」』?忠敏后尝语人:『吾每虑囚,必念求如;恐仓卒喜怒过当也』。顺治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子虚,名孝咸,馀姚人;继求如先生主姚江书院。尝曰:『空谈易、对境难;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三语精察而力之,其庶几乎』!家贫,日食一粥,泊如也;醇洁之士多归之。卒年七十有八;顺治十六年也。
  管霞标者,名宗圣;亦馀姚人。为人孝友忠亮,彊气自克。言动必准于礼,乡人化之。孙少保始与霞标为文字交,既从讲圣学;喟然叹曰:『向嗜读「左」、「国」、秦、汉百家书,先生为我洗尽矣』(,世所称月峰先生也)
  自沈、史歾后,书院辍讲垂十年;而县人韩仁父继之。
  仁父名当,求如弟子也。其学兼综诸儒,以名教经世,兢兢儒、佛之辨。居贫,未尝向人称贷。每言立身,必自「节用」始。出陆梭山「居家制用篇」授学者,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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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此,亦自足用,何更外求为』!临讲,必默对良久,始发语。闻者辄内愧汗下,退而相语曰:『比从韩先生来,不觉自失』!
  时又有邵曾可者,字子唯。性孝友恺悌。少颇好书画;一日,读「孟子」至『伯夷,圣之清者也』,遂涣然释去。姚江书院之立也,人颇迂笑之;子唯厉色曰:『不如是,便虚度此生』!遂往学。同侪请业者多辨难,子唯独默然竟夕。初以「主敬」为学,后专提「致知」。师事子虚甚谨,晨走十馀里,叩床下问疾,不食而反;月馀亦病。同人推其诚笃。卒年五十有一。
  子唯生贞显,字鹤间;鹤间生廷采,字允斯、又字念鲁,学者称念鲁先生。九岁读史,即操椠为徐达、常遇春传。有法祖自外归,偶举宋儒语语之;念鲁兴曰:『其人安往邪?愿得而事之』!祖以为有志,即为具衣冠送之姚江书院。是时求如先生年八十矣,岁必一再至书院为诸生设讲;念鲁立阶下听久之,执卷请曰:『孩提不学,不虑尧、舜不思,不勉同乎』?求如叹曰:『孺子知「良知」矣。能敬以恕,吾何加焉』!自是,从韩先生孔当受业。初读「传习录」,无所得;既读刘公念台「人谱」,曰:『善哉!吾知学王氏学者所始事矣』。年二十,为县学生,耻为应举之文。入则读古书;出则古衣冠行市中,未尝旁视。居丧,不作佛事;营窀穸,必诚必信,一恸尽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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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是时,书院诸先生相次歾,念鲁抱遗书于荒江斥海之滨,守其师说不变。然贫无以自存,走嘉兴,课童子自给。居数年,有施博者与论学于放鹤洲,念鲁曰:『天泉四言阳明本无极之说,儒也;龙溪浸淫无生之旨,释也。不得以彼病此』!博肃拜曰:『博老矣;惟吾子崇尚正学,幸自爱』!蠡吾李刚主贻书论明儒同异;念鲁答曰:『「致良知」者,主诚意。阳明而后,愿学蕺山』。其自信如此。初,宛平孙侍郎承泽、孝感熊相国赐履先后以辟王氏学为己任,朝野之士哗然从之;念鲁曰:『是不足与辨,顾在力行耳』。尝从同县黄先生宗羲问「乾凿度算法」、会稽董先生玚受「阵图」、保定王先生正中学「西历」。
  施将军琅征台湾,遇念鲁于西湖,纵谈沿海要害;施奇之,请与俱,不赴。间游镇江,与梁总兵化凤讲击刺之法;一月而尽。之淮安,从防河卒问「河淮离合状」。北访黄河故道、西走潼关,喟然曰:『土则古所耕也;而水利亡矣,奈何』!会邑人修复姚江书院,用礼币致之。先一日,戒众;厥明,诸子及地方吏毕至,释菜于先贤如礼。出即讲堂,南向坐;童子歌诗阕,为讲「易」艮卦,闻者肃然。父老皆喜,曰:「数十年,今见此也』!
  寻游京师,商邱宋至、鄞万经欲招入一统志馆;念鲁谢曰:『老矣』!遂归。康熙五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貌丰,目有光;纻袍布履,门庭洁如。居家必正坐;酒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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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忠孝事,人人感动。平生笃于三党,养老姑;终其身,馆陶家堰。时邻妇诎声数出于梱,闻邵先生过,辄止;一年而改。行乡里,童子遭于道,必拱手立。然俗士辄貌敬之,而迂先生,莫肯传其学。既倦游,无所遇;私念师友渊源,思及身而斩也,乃思托著述以自见。以为阳明扶世翼教,作「王子传」;蕺山功主慎,忠清坚苦,作「刘子传」;王学盛行,务使合于矩准,作「王门弟子传」;金铉、祁彪佳、黄宗羲、张兆鳌等奉教守师说,作「刘门弟子传」。又作「宋明遗民所知传」、「姚江书院传」及倪文正、施忠悯诸传。门人刻其遗文,为「思复堂集」二十卷;又「姚江书院志略」凡四卷。
  王朝式字金如,山阴人;亦求如弟子也。尝入證人社。念台先生主诚意,君守「致知」;曰:『学不从良知入,必有诚非所诚之蔽』。念台称其『志愿大而骨力坚,所成就未可量』。
  崇祯末,浙中大饥,金如倡赈粟,全活甚众。时天下大乱,将走四方求奇杰士谋治安战守策;不果行。顺治初卒,年三十有八。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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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刁 包(附子再濂、王馀佑、张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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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讳包,字蒙吉,晚号用六居士;直隶祁州人。父克俊,乐善好施与;学者称贞惠先生。
  先生生而颖异,敦尚质行。年二十有五,举明天启丁卯乡试;以古文鸣于京辅。既再上春官不第,遂弃举子业,力以斯文为己任;于城隅辟地为斋曰「潜室」、亭曰「肥遁」。日闭户读书其中,无间寒暑,学者宗焉;执经之屦满户外。
  甲申国变,设庄烈悯皇帝主于所居之顺积楼;服斩衰,朝夕哭临如礼。伪命敦趣,先生以死拒,几及于难;会贼败,得解。入国朝,遂不仕;日取「四子」、「五经」及宋、元以来诸儒书反覆寻究,积二十年不倦。其学以谨言行为要,以程、朱为宗旨。尝谓『君子守身之道三:曰言语不苟、曰取与不苟、曰出处不苟』。尤笃好梁溪高忠宪之书;曰:『不读此,几虚过一生』!遂置主奉之,如事贞惠礼。偶有过举,必展谒悔谢曰:『某不肖,甚愧吾父师;不可为子、不可为人』!其勇于自克如此。先是,贞惠卒,三日勺水不入口;母哭慰之,始勉进一溢米,须发尽白。杖而后起,丧祭一准「礼经」。既葬,庐于中庭檐下,三年不饮酒、食肉,不入内室。每朔望、忌辰,悲号感行路。年六十有七,以居母忧毁悴,致不起;将卒时,肃衣冠起坐,命告辞贞惠及忠宪主。问家事,不答;徐曰:『吾胸中无一事,行矣』!遂瞑。学者私谥文孝先生。
  生平木讷,似不能言;及大义所在,则正色而谈,上下皆倾听。州有大事不能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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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待先生一言为断。明季流贼犯州城,先生毁家倡众,誓固守;城得不破。时有二珰主兵事,探卒报贼势张甚;二珰怒其惑众,将斩之。先生厉声曰:『必杀彼,请先杀包』!乃止。二珰相谓曰:『使若居官者,其不为杨、左乎』!贼既去,流民载道,设屋聚养之;病者给医药,全活尤多。有山左难妇七十馀人,择老成家人护以归。临行,八拜以重托,家人皆感泣,竭力卫送;历六府,尽归其家。尤笃于故旧,然诺不苟。与东林诸君子及魏尚书环极为神交,各以所得相质證。孙夏峰徵君迁苏门,道出祁州,先生留讲学于家者三月。每晨,起诵「易」一周,辄重帘静坐;以为常。所著「易酌」十二卷、「四书翼注」十六卷、「斯文正统」十二卷、「辨道录」八卷、「潜室劄记」二卷、「用六集」十二卷。先生卒后,无锡学者祀诸道南祠。
  子再濂,字静之。自为诸生,即弛置科举业,从父友五公山人王馀佑及颜习斋(元)游。手录父遗书,又贰之以质四方之学者。平湖陆清献公尝与静之书,乞借抄「用六集」、「斯文正统」、「辨道录」诸书。静之年逾六十,复手录付诸子;且诫之曰:『昔蔚州魏公持节巡京畿,余以故人子独被渥洽;邻邑人遂籯金而请事,余掩耳走,菑然若秽污之及吾体也。汝曹他日登仕籍,若以官富家,吾生不受其养、死不享其祭。惟先人遗书未刻者尚百馀万言,必约身而次第布之』。其后,仲子承祖登康熙乙未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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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官至江西布政使;果尽刻诸遗书行世。
  五公山人者,字介祺;保定新城人也。父延善,邑诸生。尚气谊;当明末,散万金产结客。有子三:长馀恪、季馀严;山人其仲也,出嗣世父建善。令鲁山,会闯贼陷京师,山人自鲁山归,父率三子与雄县马鲁建义旗,传檄讨贼。时容城孙徵君奇逢亦起兵,共恢复雄、新、容三县,斩其伪官。未几,贼败,大清师入;山人父为仇家所陷,执赴京。三子将从,馀恪以山人后世父不可死,挥馀严为复仇计,遂独身赴难;父子死燕市。馀严归,率壮士入仇家,歼其老稚三十口无孑遗。名捕甚急,会上官有知其枉者,力为解;乃免。于是山人奉鲁山公隐易州之五公山。
  少励志行,尝受业于孙徵君,学兵法。国变后,更从徵君讲性命之学;隐居教授,不求闻达。荐绅先生往往构讲堂、具安车币迎,受业从游至数百人。山人负文武才,教人以忠孝,务实学。尝汇古人经世事为「居诸编」十卷、「八阵图」一卷、「万胜车图说」一卷、「兵民经略图」一卷;又「涌幢草」三十卷、「文集」三十二卷。王昆绳、李刚主读其遗书,至抚卷太息曰:『此诸葛武乡之流也』!卒年七十,学者私谥文节先生。山人与刁蒙吉先生为石交;静之游其门最久(语详尹少宰「北学编」)
  同时有磁州张先生者,名溍,字尚若。年十二,为诸生。顺治己丑进士,壬辰选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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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士;与汤文正公共砥砺为圣贤之学。性至孝;闻母病,即乞养归,躬侍汤药,母病遂瘥。后连丁内、外艰,哀毁骨立,丧葬皆如礼。服阕赴补,适有词林外转之命,同人错愕。君怡然归,键户读书,穷究身心、性命之理;萃古人格言懿行,以勉子弟。家居二十年,不妄交游;惟与孙徵君往复论辨无虚日。尝曰:『真学问在行谊;若知而不行,犹弗知也』。又曰:『除忠孝伦常外,别无道学』。其所得可知矣。年五十有八,卒。著有「澹宁集」十卷。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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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文荐(附宋之盛、甘京、章慥、黄采、黄熙)

  谢先生文荐,字秋水,号约斋;江西南丰人。生当明季,见天下方乱,慨然有出世志。遂弃诸生,入广昌之香山,阅佛书。一日午坐,忽如乌飞出笼,游太虚中;自此神气洒然,异常时。既读龙溪王氏书,服之;复读王阳明书,自信益笃。遂与同邑李萼林、邵睿明讲阳明之学,会于新城之神童峰。有王圣瑞者,力攻阳明先生;与争辩累日,为所动。取罗整庵「困知记」读之,始一意程、朱。辟程山学舍于城西,名其堂曰「尊洛」。著「大学中庸切己录」及「讲议」数十篇,发明张子「主敬」之旨;以为『为学之要,「畏天命」一言尽之矣。圣人一生战兢惕厉,曰「顾諟天之明命」,曰「上帝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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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无贰尔心」,曰「昊天旦明,出王游衍」:无非畏天命之心法也。学者当常提此言,注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稍有一念之私,急当痛悔,速自洗涤,以无犯帝天之怒;久之,人欲净尽,上下同流,乐天境地可得而臻也』。时宁都易堂九子、星子髻山七子俱以文章节概名天下,而先生独反己闇修,务求自得。其「程山十则」,亦以躬行实践为主。髻山宋之盛过访,程山遂约易堂魏禧、彭任会讲旬馀;于是诸子皆推让程山,谓其笃躬行、识道本。同县甘京字健斋,与先生为友;已而服之诚也,遂师之。
  康熙二十年,先生病,自为墓志;卒,年六十有七。所著又有「初学先言」、「大臣法则」、「左传济变录」、「诗文集」诸书。
  宋之盛,字未有;星子人。少孤,事两兄如父。崇祯己卯,举于乡;应礼部试,不第。归,结庐髻山,足不入城市,以讲学为己任。其学以「明道」为宗、「识仁」为要;于二氏微言奥旨,皆能抉摘异同,非若世之辟异论者舍精而攻其觕也。与约斋交最笃。晚读胡敬斋「居业录」持敬之功益密。戊申五月,卒。
  同邑有查小苏者,亦弃诸生,山居不出;年九十而终。
  甘京字健斋,南丰人。初为诸生,后弃举子业;与同邑封浚、曾曰都师事谢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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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邑荒乱,特请免荒税、蠲赋税、赈饥、平寇,乡人赖之。浚、曰都均以学行为乡里所矜式。
  章慥字仲实,南城人。明诸生;隐居华子冈,灌园养母。与程山论学,有针芥之投;程山每心折焉。好读史,衡论精审,发前人所未发。著「二十一史童观集」、「阅史偶谈」若干卷;魏叔子称其发微阐幽,大有功于后学。
  黄采字亮工,南城人。孩提时,大父训以「小学近思录」及圣贤事迹,辄忻然听受。稍长,言动不苟;师事程山,笃志力学。事父母纯孝。继母周得狂易疾,扶持三十馀年如一日;及卒,亮工年迈矣,仍哀恸尽礼。居家,以「小学家礼」倡引后进,风俗为一变。与弟暾以学道相劝勉。著有「圣图愿学录」、「圣学汇编」。卒年八十有四。子湘,丙午举人;官信丰教谕。既歾,丰人祠祀之。
  黄熙字维缉,约斋同县人。顺治中进士,官临川教谕;乞养归。居父忧,哀感行路,蔬食三年。母丧未葬,邻不戒于火,延燎将及;维缉抚棺大恸,愿身同烬,俄风返火息。约斋于并世人少许可,独引君为入室弟子云。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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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 昀(附姚宏任)

  沈先生字甸华,其后改名昀,字朗思;浙江仁和人。年十六,受知黎学使元宽。时山阴刘忠正公讲学蕺山,先生渡江往听讲,而应先生潜斋和之。
  甲申之变,弃诸生,刻苦自厉。其学以「诚敬」为宗、以「适于用」为主;而力排二氏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士有贤者,辄书其姓氏,冀得一见之;然不肯妄交。于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尝绝粒数日,取阶前马兰草食之。有闻之者馈米数斗,不受;固请则固辞。时先生饿甚,宛转辞谢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駴去。良久始苏,笑曰:『其意良可感,然适以困老夫耳』。尝展蕺山墓,徒步往来西陵。里中子弟习知先生清节,亦有好事者谋继粟、肉,卒不敢前;以先生必不受也。潜斋叹曰:『生平于辞受一节,自谓不苟;然视沈先生,犹愧之』!以末世丧礼不讲,辑「士丧礼说」;荟萃先儒之论,定其可行者以授弟子陆寅。又辑「四子略」、「五子要言」、「家法论」、「升降编」、「言行录」、「居求编」,皆粹然儒者之言。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先生曰:『道在躬行;但腾口说,非先师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何如』?先生曰:『心中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卒,年六十有三;无以为殓。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为,涕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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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或问之,则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先生也』!潜斋弟子姚敬恒趋问曰:『如某,可以殓先生乎』?潜斋曰:『子笃行,沈先生夙所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殓先生,葬之湖上。子三:毅中、纯中,皆承家学。
  敬恒名宏任,钱塘人。少孤;母,贤妇也。敬恒不应科举,隐市廛。其母偶见敬恒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恶行乎』?敬恒长跪谢,愿得改行。乃受学应先生,日诵「大学」一过,一言一行服膺师说。过事,必归于忠厚。潜斋不轻受人物,惟敬恒之馈不辞;曰:『吾知其非不义中来也』。然敬恒不敢多有所将,每时其乏而致之;终其身不倦。潜斋歾,敬恒执丧如古师弟子之礼。姚江黄先生晦木,于人鲜可意者;独许敬恒曰:『是独行传中人也』!
  晚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虑囚入狱,敬恒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案上皆程、朱书也。与之坐语,大惊;即日释之。然敬恒卒以贫死。平生但事躬行,不著书;故鲜知者。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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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撝谦(附凌嘉印、沈士则、秦云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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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斋先生姓应氏,讳撝谦,字嗣寅;仁和人也。父尚伦,故孝子。
  先生生而有文在手为八卦,左耳重轮、右目重瞳。少即以斯道为己任,偕同志虞畯民、张伏生、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最后交沈朗思,尤称莫逆。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若娶妇以助若』!先生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于遗经皆实践而力行之,终身无疾言遽色。每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寤则游息徐行。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屡空,恬如也。一日,见梁上白蛇堕地;曰:『此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益尽力著书。
  康熙戊午,阁学李公天馥、项公景襄以博学鸿儒荐;先生舆床以告有司曰:『某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耳』。或举泰山孙明复尝从石介请以成丞相之贤,谓『不必果于却荐』;先生曰:『我不能以我之不可学明复之可』。乃免徵。范忠贞公承谟继抚浙,又欲荐之;先生遂称废疾。海宁令许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报谒。许大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先生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足以长客气也』。许嘿然不怡。既出,先生解维疾行;曰:『使君好事,必有束帛之将;拒之且益其愠,受之则非心所安也』。杭州守嵇君宗孟数式庐,欲有所赠,嗫嚅未果;及见所作「旡閟先生传」,乃不敢言。后以志局请,先生辞之;则请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先生但一报谒而已。同里姜御史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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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鹾归,于故旧皆有馈;尝再致先生,不受。偶遇诸涂,方盛暑,先生衣木棉衣,蕉萃踯躅;御史归,投以越葛二端曰:『雅知先生不受人丝粟;然是戋戋者,非自盗泉来也』。先生谢曰:『笥尚有絺绤;昨偶感寒,欲其汗耳』。竟还之。
  先生坐卧小楼中,一几一榻;书册外,无长物。弟子甚多,因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忽扣门求听讲;先生许之。居三日,不胜拘苦去,使酒如故。偶醉,持刀欲击人,汹汹莫能阻;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颇失魄,投刀垂手,汗浃背。先生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此!盍归乎』!其人俯首谢过去。
  先生卒于康熙二十六年,春秋六十有九。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平生不喜陆、王之学;其论性、论太极,于程、朱亦不尽同。如论「易」,谓『孔子得「易」之乾、老子得「易」之坤』。又谓『伏羲之「易」乾在上,以天为主;得之不得有命,非人之所能也:先天之事也。后天之「易」作于文王,离在上,以心为主;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易凶为吉,所以立命也』。故所著「周易集解」,皆独具心得之言。他若「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汇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潜斋集」凡十馀种,各有精义。又撰「教养全书」四十一卷,分选举、学校、职官、田赋、水利、国计、漕运、治河、师役、盐法十「考略」,仿「文献通考」例;而明代事实尤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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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性理大中」二十八卷,其「论次阳明言行」一卷附焉;平湖陆清献公为之序,谓『当自为一书,不当附「性理」后;因表而出之,曰「王学考」』。清献尝两会先生于武林,与论学术源流甚契;先生亦命二子访清献于西湖寓次。其卒也,清献祭以文;略言『先生高风峻节,可比许由、陶潜。然许虽高洁,文采无闻;陶之文采表著矣,而耽于曲,不可以为训。惟先生闳览博物、淡泊宁静,许之所无,先生有之;陶之所有,先生无之:为足高视古今云』。先生歾后,河阳赵公士麟、仪封张公伯行刻其遗集行世。门人凌嘉印字文衡、沈士则字志可、姚宏任字敬恒,能传其学。
  □□□有秦定叟先生者,讳云爽,字开地;著「紫阳大旨」八卷,专为纠阳明□□晚年定论而作也。书分八门:曰「朱子初学」、曰「论已发未发」、曰「论涵养本源」、曰「论居敬穷理」、曰「论致知格物」、曰「论性」、曰「论心」、曰「论太极」;而阳明之论亦间载以资互證焉。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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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承诺(附陈大章、刘梦鹏)

  胡先生承诺,字君信,号石庄;湖北天门人。明崇祯末,举于乡。入国朝,隐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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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卧天门、巾柘间,穷年诵读,书无所不窥;而深自韬晦,足不出门户。生平无讲学名,而析理至精,论事尤极平实。著「译志」六十一篇。绎志者,绎己所志也。凡圣贤、帝王、名臣、贤士与凡民之志业,莫不兼综条贯;原本道德、切近人情,酌古而宜今,为有体、有用之学。其目曰志学、曰明道、曰立德、曰养心、曰修身、曰言行、曰成务、曰辨惑、曰圣王、曰睿学、曰至治、曰治本、曰任贤、曰去邪、曰大臣、曰名臣、曰谏诤、曰功迹、曰使治、曰选举、曰朋党、曰辨奸、曰教化、曰爱养、曰租税、曰杂赋、曰导河、曰敕法、曰治盗、曰三礼、曰古制、曰建置、曰祲祥、曰兵略、曰军政、曰武备、曰名将、曰兴亡、曰凡事、曰立教、曰论交、曰人道、曰出处、曰取与、曰慎动、曰庸行、曰父兄、曰宗族、曰夫妇、曰祀先、曰奉身、曰养生、曰经学、曰史学、曰著述、曰文章、曰杂说、曰兼采、曰尚论、曰广微、曰自叙,凡二十馀万言。先生自拟其书于徐干「中论」、颜之推「家训」;然其精粹奥衍,非二书所及也。李君念慈序,称先生『尚有「续书说」若干卷,与是书相表里』;又称『有「菊佳轩诗」宏深博奥,不屑为新颖秀发以趋时尚』。今皆不传。
  楚北学者,后有陈大章、刘梦鹏。大章字仲夔,黄冈人。康熙二十七年进士,选庶吉士。深于「毛诗」,著「诗传名物集览」十二卷;徵引既众,可资博览。梦鹏字云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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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水人。乾隆十六年进士,官饶阳知县。著「春秋义解」十二卷,大旨探本公、谷;谓『公、谷属辞比事,义不诡于儒者』。其斥左氏也,持论甚辨。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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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生光(附党成、陶世徵)

  李先生讳生光,字闇章;山西绛州人。未冠,为诸生。闻辛聘君(复元)倡学河汾,遂往受业;质疑问难无虚日。生平笃于躬行,事亲至孝;聘君深重之。甲申之变,先生北向痛哭,楚其青衿,自号「汾曲逸民」。构草堂,日夕燕处其中,读书自得。诸弟子罗列其下,谈经课艺外,训以二南大义、程朱微言,所成就者众。著有「儒教辨正」、「崇正黜邪编」,凡万馀言;卫道之力甚勇。又著「正气犹存」、「西山阁笔」、「友于集」诸书,皆直写胸臆,以浅近语寓觉世牖民之意。其处子吟曰:『东邻有处子,夙明列女篇;字人尚未嫁,而乃失所天。痛兹生命薄,守贞期自全;毁容绝膏沐,矢志穷益坚。爱人贵以德,姑姊莫相怜;侃辞谢媒妁,何用日諓諓』!是可以见先生之志矣。
  同州党先生成,字宪公,号冰壑。其学以朱子为宗,以明理去私为本。生平不求人知,人即知而乐道之,终非其志也。州守前后表宅里,士大夫公举纯孝、举实学,州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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贳其租庸;先生皆若罔闻知。魏敏果公屡遗书商学业、说士品,太守袁公礼币式闾敦请开讲,范彪西先生曾扬之于观察张公、郡守梁公;先生闻之,皆逊谢,意甚不怿。时以古狷者推之。其辨朱、陆异同,谓『论者多以陆为「尊德性」、朱为「道问学」,此言殊未然。盖朱子之「道问学」,实以「尊德性」也。陆氏则自锢其德性矣,何尊之可云!陆子尝曰:「不求本根,驰心外物」;理岂在于外乎?此告子义之学也。朱子曰:「本心物理,原无内外」;以外物为外者,是告子义外之学也。即此数语,可以见二家之异同矣。若粗论其同,二家皆欲扶世教,皆欲崇天理、去私欲;其秉心似无大异者。而实究其学宗,则博文约礼者,孔、颜之家法,屡见于「论语」;朱子得其正矣。陆氏乃言「「六经」皆我注脚」,又言「不识一字,管取堂堂作大丈夫」;岂不偏哉』!先生之语气和平而辩论精当,类如此。
  又陶先生世徵字视庵,亦绛州人;与李闇章、党冰壑两先生同学。平生愿学孔子;尝言一部「论语」皆神命脉之所存。久之,觉夫子之真面目跃然欲出,恍若亲承提命者然;可谓极羹墙之慕矣。
                (--见原书卷二十九(名儒)页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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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用纯(附顾培、潘天成、汤之锜、金敞、王生)

  朱先生用纯,字致一;江苏昆山人。父集璜,明季诸生,贡太学。大兵下江东,城陷,不屈死。
  先生慕王裒攀柏之义,自号曰柏庐。隐居味道,以诸生老其学;确守程、朱「知行」并进,而一以「主敬」为程。长洲徐昭法与先生友,屡以书问学,辨析甚至。居平精神纯谧,动止有常。晨起谒家庙,退即庄诵「孝经」;数手书其文教学者。置义田,修墓祭。友爱诸弟,白首无间。遇事变,崭然不挠;自言看得天理熟,当机立应,如离弦之矢;更不疑义、更不矜张,行所无事。
  康熙十七年,或欲以鸿博荐,固辞乃免。其后有司欲举为乡饮宾,亦弗应。有来学者,必先授以「小学近思录」,继进之以「四子书」。每岁孟春,率诸弟子行释奠先师礼;礼毕,讲「四子书」。进止肃恭,诚意激发,兴起者甚众。已又患学者空言无实得,复作「辍讲语」,反躬自责,言尤痛切。其论学,未尝争持异同;曰:『知所当知、行所当行可矣,他非所暇也』。
  二十年,卒;七十有二。前歾之三日,设先人位,强起拜于堂;曰:『吾可告无罪于先人矣』!顾弟子曰:『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勉之哉』!有「愧讷集」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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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中庸讲义」行于世。所著「治家格言」,尤脍炙人口云。
  同时有顾滋畇者,名培;无锡人也。少善病,母忧其不寿,命习长生家言;颇得导引术。
  年二十五,从宜兴汤先生之锜问业,始幡然有志于学。汤先生歾,有弟子曰金敞,先生筑其学山居以延敞,昕夕讲习;遵高子静坐法,以整齐严肃为入德之方,默识未发之中。久之,遂笃信「性善」之旨;动静语默,无非学矣。晚岁,四方来学者益众。春秋大会山居,行复七旧规;有请益者,教以默识未大原实体诸伦物。七日期毕,释奠于先师,习礼歌诗;岁以为常。张清恪抚吴时,诣东林讲学,颇疑静坐之说;先生往复千言,畅高子之旨。其言甚辨,清恪不能难也。
  年七十有九,卒。
  又,潘先生天成,字锡畴,号铁庐;溧阳人。寄食桐城,为安庆府学生。
  幼,与父母避仇相失。年十五,乞食寻亲,往来徽、宁万山中,行且哭。每至一村,持大呼,作乡语,观者辄笑。至江西界,母金氏闻声,自巷中出;遂相持哭。迎父母归,佣贩以养,备极艰苦。亦从汤先生之锜游,称高座弟子;亦请业于梅徵君文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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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为绩学之儒。
  年七十四,竟穷饿以死。遗书「铁庐集」五卷。其门人荆溪许重炎传其学,谋葬之;且刻其集,得徵入「四库」。锡畴之学,源出姚江;以养心为体,以经世为用。出自寒门,天性真挚,品最高洁;而精神坚苦,足以维风俗而励人心。「四库书提要」称为义理文章,莫大乎是。卒,祀郡邑忠孝祠。
  之锜,字世调。至性纯笃;居亲丧,一循古礼,就地寝苫。事诸父如父。于儒先书无不读,而以周子「主静」之说为宗,以子臣弟友为教。当事延主东林、延陵诸讲席,不就。有询朱、陆异同者;则曰:『顾力行何如耳,多辩论何益』!其卒也,整襟危坐而逝。
  金敞字廓明,靖明(?)人。好高、顾遗书,以圣人为必可学。师事汤世调;长世调三岁,执礼甚恭。后居无锡,与同志静坐读书;兴起者甚众。
  王生字醇叔,昆山人;柏庐先生弟子也。康熙壬戌进士,官编修。授职七月,告养归;绝意仕进,读书敦行,检望日重。两任邑中清丈田亩事,先后为巡抚汤公斌、宋公荦所推重。表章前哲、扶持桑梓,皆不遗馀力。著「懿言日录」;张清恪称其精深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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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比之「抑戒」云。
                (--见原书卷二十九(名儒)页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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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原渌(附姜国霖、法坤宏)

  刘先生名原渌,字昆石,号直斋;山东安邱人。生五岁,问身所从来;父奇之。十四岁而孤,事母至孝;遇难,负母而逃,卒免祸。明末盗贼起,先生与其仲兄率乡人垒而守,闭妇女一室中;约战败,则火之。及贼薄垒,乡人多被创死,仲兄身中九矢,斗益力。先生从之,发数十矢;矢尽,仲兄麾之去,先生大呼曰:『离兄一步,非死所也』!卒斩首二、获马六。贼遁,一乡得全。乱定,经营土疆,力耕致富。已而尽推膏腴与仲兄,分其馀为长兄立后、赡其亡姊家;大购经史,闭关读书。
  初阅养生家言,喜之;既读宋儒语录,乃笃信朱子之学,反覆推究四十馀年,于明学薛文清、于本朝学陆清献,其馀不以为是也。常曰:『学者「居敬」、「穷理」二者,皆法文王而已矣。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居敬之功也;不识不知、顺天之则,穷理之功也』。又曰:『读书乃身上之用,而人以为纸上之用;居官乃辛苦之时,而人以为快乐之时。衰年正勤学之日,而人以为养安之日;科第本消退之根,而人以为长进之根:皆可叹也』。每五更,起谒祠堂;退居一室,与诸弟子讲论,常至夜分。月为讲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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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者甚众。请于有司,建朱子祠东郊,春秋祀焉。以丧祭礼废、俗日偷,乃酌古今之宜,定为品式;祭必严,斋戒莅事极虔。仲兄疾,吁天祈以身代。兄卒,七日中止三食。久之,一邑皆化于礼。又为乡人置义仓,煮粥以食饥人。常言:「人与我,一天而已;何畛域之有焉』!年八十二,有疾;当祭朱子,强起拜于庭,闷绝良久,始苏。
  康熙三十九年,卒。撰「读书日记」六卷、「近思续录」四卷、「冷语」三卷。其「冷语」中诋刘安世为佥壬,等于章惇、邢恕,则以其与伊川不协之故;而未读「宋史」、「尽言集」也。继先生而起者,有潍县姜云一、胶州法镜野等;皆以学行称。
  云一,名国霖。少有至性。父游京师病,云一往省,则已歾。无钱市棺,以敝衣一袭裹父尸,身负之,乞食而还;族人醵金以葬。母善怒,怒则致疾;云一百计解之。一日怒甚,云一跪膝前,作小儿嬉戏状,持母手挞其面;母笑而罢,自是不复怒。时云一年五十矣。
  师事昌乐周先生士宏;士宏有高致,常与云一至莒,乐其山水,家焉。死,即葬于莒;云一筑室其侧。家极贫,七十外,犹躬耕。年饥,率二日一食,貌转腴;莒人恐其饿死,闻于官而遗之粟。居常肃衣冠,谨言语;竟日危坐无颓容。人或非毁之至面诮,夷然不为动。昌乐阎怀庭问云一喜读何书?曰:『「论语」二十篇,终身味之不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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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年四十,始能不以贫富撄其心;五十,始能不以死生动其心云。
  镜野姓法氏,名坤宏。曾祖若直,康熙己未举鸿博,官布政使。
  先生性恬静,不谐俗;遂自号迂斋。少读先儒书,未厌也。既得「传习录」,大喜;以为如己意所出。故其学以阳明为宗,以不自欺为本。阎怀庭常辨之,镜野曰:『此无事口谈也;譬之饮食,得其甘者果其腹、饫其精者泽其体,徒谍谍然为他人辨是非,所谓舍灵龟、观朵颐也』。乾隆六年举人,观大理评事。卒,年八十有七。著「春秋取义测」及「纲目要略」。
  同时,齐、鲁间学者又有潍县刘君以贵、德州梁君鸿翥、安邱张君贞、益都李君文藻、寿光王君允中,彬彬乎称盛焉。
                (--见原书卷二十九(名儒)页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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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 佑

  汪先生佑,字启我,号星溪;安徽休宁人。十岁,读「四子书」至「孔子作「春秋」、孟子闲圣道」章,夜屡梦天日晦冥,举手扪之。觉而询诸师,师曰:『此皆圣道之榛莽,杨、墨之流祸;汝今所读,正人心、息邪说,孟子良谓此也』。稍长,慕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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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所评周、程、张、邵、朱、吕之说,谓『幸生朱子之乡』!遂愿私淑以终身焉。笃好「小学近思录」;遵朱子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法。
  明崇祯末,寇事棘,先生忧之;著「平寇十六策」,思效伊川诣阙上书故事,以时不可为,不果上。遂隐居事亲,学日进。友人杨景陶邀赴还古书院会讲,先生见所讲多杂陆、王之说,乃与同人发明程、朱正学。会汪君觉斯倡复天泉书院讲会,先生见汪君所学甚正,遂授以陈清澜「学蔀通辨」,互相考究。尝曰:『有善无恶,性之体;有善有恶,情之动。知善知恶为良知,为善去恶为良能;扩而充之,尽其才穷理尽性至于命,斯为大中至正、斯为至诚旡妄。乃阳明宗旨反以无善无恶为心之体,何耶?顾端文有言:「释氏「三藏」十三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无善无恶」;其害可胜言哉!紫阳书院,正吾党讲学明道坛坫之地』。乃与汪正叔、江卫道、汪月岩、胡匏更、吴敬庵、汪石樵、吴慎先、汪括斋、朱济臣、陈书四、谢兼善诸君振兴紫阳大会,订六邑同人岁以朱子生日行释菜礼。学三日讲一,遵白鹿洞遗规;严斥歧趋,循正规。此外,若休城四孟会、白岳圣诞会、各邑塾月讲会,皆不惮远涉,应期必赴。盖先生自遁世以后,视富贵如浮云、避势利如蛇蝎,格格不谐于俗者四十年;而一时同人皆知崇尚正学,则为功多矣。所著有「诗传阐要」、「易传阐要」、「礼记问答」、「礼记订讹」、「大乐嘉成」、「四书阐要」、「四书讲录」、「五子近思录」、「四子近思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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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崇正录」、「明儒通考」、「明儒性理汇编」、「史笔记」、「星溪文集」、「日记」、「家训」诸书。而尤邃者「明儒通考」一书,读择精而语详;高汇旃先生千里借钞,以为得见此书,虽瞑目而无憾云。
  子鉴,安贫读书,能嗣其家学。
                (--见原书卷二十九(名儒)页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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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斯大(附子经、犹子言)

  万先生斯大,字充宗;浙江鄞人。始祖斌,明初从龙得功。斌子钟,世袭指挥。又四传至淮安总兵表,以儒将私淑新建之学;世称鹿园先生。又二世至福建总兵邦孚;生户部主事泰,先生父也。户部八子,皆受业梨洲先生之门,称高座弟子。长子斯年(澹庵),自少为钱忠介所深契。避乱,必载书行;昼则偕老农杂作,夜拥书集子弟讲习,成就者多。第五子斯选,字公择;躬行实践,为同堂领袖。尝言:『宋儒自游、杨后,虽朱、陆大贤不免夹染二氏;至明儒尤甚』。其于诸儒书,弹驳疵颣至数千万言;梨洲以为吴康斋之流。所著曰「白云集」。第七子斯备,字允诚;李杲堂徵君邺嗣女夫也。与徵君唱和二十年,相依如左右手。著有「深省堂集」。第八子斯同,自有传。
  先生,其第六子。生逢丧乱,不事科举业,湛思诸经。以为非尽通诸经,不能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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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非悟传注之失,不能通经;非以经释经,亦无由悟传注之失。于是融会考證,奉正朔以批闰位,百注遂无坚城;举诸家聚讼条分而缕析之,划如也。尤精「春秋」、「三礼」;排纂说礼之言,较卫正叔为尤博。正叔无所折衷,先生则批却导,言之了了;为书三百卷。其别出者,曰「学礼二疑」二卷、「周官辨非」二卷、「仪礼商」二卷、「礼记偶笺」二卷:梨洲皆序而行之。又辑「春秋」二百四十卷,燬于火。晚年复辑,绝笔于昭公;临终曰:『吾魂魄犹彷佛与刘原父诸人论季武子立后一事。其覃精如此。浙东经术,自深宁、东发两先生后,明初黄南山、杨镜川能承其绪;其后寖衰矣,得梨洲及先生而一振。其辨正「商、周改月、改时」、周诗、周正及「兄弟同昭穆」,皆极精确。为人刚毅,嗜义若饥渴。张公煌言死国难,弃骨荒郊,先生葬之南屏山,乞梨洲志墓;春秋野祭,效西台之哭。父友陆文虎(符),甬中所称陆万是也。文虎无后,两世丧皆未葬;先生葬其六棺。尝游武林之玉龙山,见张缙彦神主,碎之;观者咸辟易。李杲堂尝言:『说经无双、名擅八龙,昔有慈明,今见充宗』。其推服者至矣。
  卒于康熙癸亥七月,年五十有一。外著有「丁灾、甲阳草」各一卷、「万氏家谱」十卷。
  子经,字授一,别字九沙。自幼濡染家学,一切世俗之佔毕末由至前。于是授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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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万言于父及诸父、受「明史纪传」三百卷及列代史表数十种于季父及其从兄言,而又讲性理于应徵士嗣寅、求汉隶源流于郑君谷口、考地理笺释于阎徵士百诗,其学益奥博无涯涘。
  以康熙癸未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方先生苞时以「南山集」牵连,诏下狱,莫能保出之者。九沙奋然送状西曹,遂释之;举朝高其义。典试山西,得孙公嘉淦,一见推挹;卒成魁儒。又尝识杭君世骏、全君祖望于髫年,以为郑渔仲之流:世称其有人伦鉴。视学黔中还朝,为忌者所中,有通州修城之役。家既罄,萧然如布衣时;卖所作隶字,得钱给朝夕。乃增补充宗先生「礼记集解」凡数万言;以「春秋」定、哀二公未毕,续纂数万言。又订从兄言「尚书说」辑成一编,以成万氏经学;又重修季野先生「列代纪年」及从兄言「明史举要」,以成万氏史学。虽疏食不给,而见义尝必为。苍水张公墓道将圮,竭力修之,岁必设祀;墓,故充宗先生所营葬者也。会诏举鸿词科,赵侍郎殿最荐之;已而三禅馆开,李侍郎绂又欲荐,使成其父书。皆以老,不赴。
  晚年,家燬于火,先世遗书皆烬焉。年八十有三,卒。
  言字贞一,号管村。少以古文名;随诸父在讲社中,最精博。梨洲先生深器其文,谓『能抚震川之古淡,而加以剡源之色泽』。季野先生亦云:『使吾有尔笔,班、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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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到矣』!以副贡,被召修「明史」;独成「崇祯长编」一书。出为五河知县,忤大吏,论死;寻得免。所著曰「管村集」。
                (--见原书卷三十二(经学)页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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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斯同

  万先生斯同,字季野;学者称石园先生。浙江鄞人,户部郎泰第八子。生而异敏,读书过目不忘。八岁,在客座中背诵「杨子法言」终篇,不失一字。顾跅弛不驯,户部闭之空室中。先生窃视架上有「明史料」数十册,读之甚喜;数日而尽。又见经学诸书,皆尽之。既出,时时随诸兄后,听其议论。会家课,先生欲豫焉;诸兄笑曰:『汝何知』!先生曰:『观诸兄所为,易与耳』。因杂出经义目,试作之;千言立[就]。持之泣以告户部曰:『几失吾弟』!户部亦愕然曰:『几失吾子』!遂从梨洲先生游,为高第弟子;与闻蕺山刘氏之学,以「慎独」为主,以圣贤为必可及。时甬江有五经会;先生年最少,遇疑义,辄片言折之。尝守先儒戒,以为无益之书不必观、无益之文不必作,遂专意古学,博通诸史;尤熟于明代掌故。
  康熙戊午,诏徵博学鸿儒,巡道许鸿勋以先生荐,力辞;免。明年修「明史」,徐相国元文延至京师。时史局中徵士例食七品俸,称纂修官;先生请以布衣参史局,不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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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不支俸,许之。诸纂修以稿至,主者皆送先生覆审;览毕,谓侍者曰:『取某书某卷某叶有某事,当补入;某事,当参校』。如言取至,无爽者。徐公罢,继之者张公玉书、陈公廷敬、王公鸿绪,皆延请有加礼;「明史稿」五百卷,先生手定也。先生病唐以后史官设局分修之失,尝曰:『昔迁、固才既杰出,又承父学,故事信而言文。其后专家之学才虽不逮,犹未至如官修者之杂乱也。官修之史,仓猝成于众人,不暇择其才之宜与事之习;是犹招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也。吾辞史局而就馆总裁所者,惟恐众人分操割裂,使一代治乱贤奸之迹昧晦而不明耳』。又尝语方侍郎苞曰:『史之难为久矣,非论其世、知其人、具见其表里,则吾以为信而人受其枉者多矣。吾少馆某氏,其家有列朝「实录」;吾默识暗诵,未敢有一言一事之遗也。长游四方,从故家求遗书,旁及郡志邑乘、杂家志传之文,莫不网罗参互,而要以「实录」为指归;盖「实录」者直载其事与言,而无所增饰者也。因其世以考其事、覈其言而平心察之,则其人之本末十得八九矣。然言之发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或有所激,则非他书不能具也。凡「实录」之难详者,吾以他书證之;他书之诬且滥者,吾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子盍就吾所述,约以义法而经纬其文;他日书成,曰「此四明万氏所草创也」,吾死不恨矣』!盖先生以遗民自居,而即任故国之史事以报故国;其至京师,特以群书有不能自致者,必资有力者以成之。其心事类元遗山,其洁身非遗山所及也。其后乾隆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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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张公廷玉等奉诏刊定「明史」,皆以「史稿」为本而加增损焉;先生之志,于是为不负矣。
  其初至京师也,时议意其专长在史。及徐尚书乾学居忧,请先生纂「读礼通考」,自国恤及家礼,「十四经」之笺疏,「廿一史」之志传,汉、唐、宋诸儒之文集、说部,无或遗者;又以其馀为「丧礼辨疑」四卷、「庙制折衷」二卷。乃知先生故深于经,徐公因请编成「五礼」之书二百馀卷。当是时,京师耆彦云集,各以所长自见;而先生最闇淡,自王公以下争相从问「古仪法」。月再三会,听讲者当数十人;录所闻共讲肄,莫不呼曰「万先生」。而先生与人还往,其自署祗曰「布衣万斯同」,未尝有他称也。故督师之姻人方居要津,乞史馆于督师少宽假;先生屡数其罪以告之。有运饷官以弃运走道死,其孙以赂乞入死事列;先生斥之。父友冯侍郎跻仲诸子没入勋卫家,先生赎而归之。以康熙壬午夏,卒于王尚书史局中,年六十;门人私谥曰贞文。
  先生于前史体例贯穿精熟,指陈得失,洞中肯綮;刘知几、郑樵不能及也。马、班史皆有表,而「后汉」、「三国」以下无之;刘知几谓无关得失。先生则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纪、传之穷;有其人已入纪、传而表之者,有未入而牵连以表之者;表立而后纪、传之文可省。读史不读表,非深于史者也』。所著「补历代史表」六十卷,又「纪元汇考」四卷、「安季忠义录」十六卷、「南宋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遗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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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儒林宗派」八卷、「石经考」二卷、「石鼓文考」二卷、「群书疑辨」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二卷、「周正汇考」八卷、「历代宰辅汇考」八卷、「石园诗文集」二十卷;而「明史稿」及「读礼通考」,别为书。先生在京师携书十数万卷,及卒,旁无亲属,编修钱名世以弟子为丧主,兼取其书去;时论薄之。
                (--见原书卷三十二(经学)页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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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奇龄(附陆邦烈)

  先生名奇龄,字大可、一字齐于;又名甡、字初晴,学者称西河先生;萧山人。生时,母张梦番僧持度牒入门。四岁,母口授「大学」,即成诵;乃授书,使循所读自认之,一再周无不识者。时以篇首后、厚、后三字形异音同为问,具语之;即欣然以解。既就塾,读「论语集注」至「有子孝弟」章,愀然请罢读;问何故?则曰:『性中止有仁,曷尝有孝弟;此言不忍闻也』!师大奇之。总角,补诸生;与伯兄万龄齐名,人呼「小毛生」,华亭陈公子龙评为才子之文。
  会明亡,哭学宫三日。时山贼起,先生窜身城南山;与同县沈禹锡、包秉德、蔡仲光为四友,筑土室,读书其中。顺治三年,王师下江南,杭州不守;山阴郑秀才遵谦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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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姚熊给事汝霖、孙副使嘉绩、上虞徐尚书人龙括闾左为民兵,截江抗王师。会武宁侯王公之仁、保定伯毛公有伦初以备倭军宁波,至是引军西,与民兵合,号「西陵军」;共推鲁王监国。保定伯至萧山,移檄购大、小毛生;徐尚书荐授先生监军推官,力辞之。当是时,马士英奉故福王太后奔杭州,窜方国安军中,号「方马军」;与西陵军相犄角。先生谓保定曰:『方、马,国贼也;明公为东南建义旗,何可与二贼共事?请绝之』!国安闻言大恨,欲甘心焉。几被获,脱之龛山;时保定弟有俶为靖南将军,军龛山也。
  唐王建号福州,黄公道周以蜡书招先生,又辞之。亡走山寺,祝发披缁,匿坑中。王师破江东,戮留发者,先生以髡免;归,母夫人泣曰:『吾向梦僧寄度牒生儿,今竟然矣』!
  先是,明季士林好为社;先生品目过严峻,人多忌之。至是,选越城诗;会稽庶常王自超从贼中归,投以十诗,选其四。中有「郓城夜走」及「哭周介生赴西市作」,先生以右丞、司户评其篇。庶常大恚,谓诬其从贼;乃聚诸出社者,首先生抗命、今复抗试,且以浮、屠居士林骫坏名教,罪当死。谳者察其枉,得不坐。
  顺治八年,复诸生籍;怨家犹汹汹。布政使张某以从贼归,命为今官;搆者谗先生,张大恨,属提学仍黜其籍。先生尝效元人作词曲自娱,提学摘其语以为讪谤谋讦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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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制府冤之,置不问。仇者愤不得雪,适姻戚有负□丁责者,忽攫先生于途,责以代偿,拥而渡江;邻人追至西陵渡,纂之还。次日,购道殣横所纂处,谓『毛生聚众杀营兵』;籍捕四出。乃变姓名为王士方;将出亡,仲兄锡龄出「周易」,泣授曰:『古贤处忧患,必知「易」;汝知此足矣』!先生跽受教,乃避地靖江之海陵。
  逾月渡淮,饮古人所,有客目摄之。酒半,牵之入旁舍劳问,则故靖南将军有俶也;具言保定死,武宁已殉节,而己以亡军倖免,将要赴彭城。值山阳令朱禹锡闻先生至,款之;而吏部郎张新标有名园,中秋夜,会客数十人,伎乐合作。先生倚醉,扣槃赋「明河篇」,凡六百馀言。及旦,传写殆遍。施愚山参议还自京师,见之惊曰:『此必吾友毛生者也』!于是之齐,之楚,之郑、卫、梁、宋,作「续哀江南赋」万馀言。尝登嵩山,越数峰,远望悽怆,不能上;曰:『吾力衰矣!伤哉!贫且多难,芒芒者安归乎』?乃复之禹州,寓故怀庆王邸之白云楼;作「白云楼歌」。未匝月,都下伎馆酒楼竞传唱,仇者侦知之;去之嵩山,匿道士土室中。苦无书,夜起徬徨,假寝而泣;梦有告之者曰:『盍之嵩阳问之』!踰月,过嵩阳庙市无书,惟高笠僧贻书一帙,则古也。先生忆梦心动,叩所自来;曰:『吾辽人也;天启末,全家死于兵,遂祝发窜海滨。少受学义州贺凌台先生;凌台为贺黄门钦之孙,讲学医巫闾,以「大学」古本授予曰:「古学之失传,由不知本也。「大学」不云: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乎?本该体用而统心意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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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天下。必正心、诚意而学,乃有体;必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学,乃有用。北宋祖陈博之学,讲性命而略事为,则专内遗外,不知有身;南宋宗程颐之学,就事物以求心性,则登枝逐流,并不知有本。夫格物者絜量本末,本诸身也;致知者审度先后,以身先之也。「中庸」以诚意为诚身,「孟子」以存心为养其大体:是正心、诚意,无非身也』。先生受学,心契之。已而应湖西施参议之招,设讲鹭洲书院。楚人杨洪才耻庵来讲姚江之学,使君雅不善姚江,谓不宜舍事物、求心性;耻庵不之辨。会午食,使君曰:『不迁怒,实难。吾昨责官庖以阙供也,今又责之,直迁怒矣;宜何以治之』?耻庵乃举手肃四座曰:『若此者,可仍求之事物否』?时四座阗然。先生大悟,即下拜曰:『受教矣』!归而惺然坐,通夜不寝。踰年,客崇仁、又客淮西,留三年。淮人有知小毛生者,先生曰:『吾非小毛生,乃毛甡也』。是时赦屡下,先生祸已解。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儒;先生入都,冯文毅溥辟馆相待,而李文定天馥留先生主其家。时应召者骈集,冯公大会城东万柳堂,先生援笔作「万柳堂赋」,推座客第一。及试,圣祖方幸霸州,携诸卷亲览;翼日,下三相国公阅。上忽问曰:『娲皇补天事,信乎』?盖先生卷中用此语也。众未对,冯公奏:『「淮南子」有之』。上曰:『徒记事邪,则「楚词」、「列子」早及之;何止「淮南」!第未知传信何如耳』?冯公复奏:『赋主铺张古籍,宜可用』!于是先生列上卷,授检讨;纂修「明史」,阄题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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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两朝「纪传」,具草二百馀篇。时圣祖精韵学,剖晰精严。关中李检讨因笃与吴门顾处士炎武竭终身之力讲音韵,然卒狃于陆氏切韵二百八部之说;先生诎之。尝与检讨饮文定宅,论韵不合;李公曰:『吾少读箕子「麦秀歌」,恶其无韵;故凡遇论韵者,吾必曰:「能押是则言敢请」』。检讨未即对,先生曰:『「禾黍油油」者,尤也;「不与我好」,则萧、肴、豪,尤之通也。好者,尤三声也』。『有證乎』?曰:『有。「诗」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请益』!曰:『「易」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公曰:『善』!检讨笑曰:『韵有四声,未闻三声也』!先生曰:『四声起于齐周颙,而沈约成之;古无有也。古人自为韵,而多以平、上、去三声韵互相通押,谓之三声。不读「虞廷赓歌」有「股肱起,元首喜,百工熙」乎?不读「蔓章」诗有「零露漙,清扬婉,适我愿」;「彤弓」诗有「受言藏,中心贶,一朝飨」』乎?公与检讨乃大服。先生著「古今通韵」十二卷进呈,上幸南海子,携书行,览之称善;有旨宣付史馆,并饬礼部知其事。其后,岭南杨生进沈约「原韵」十六卷;上疑其伪,特命取皇史宬所藏「通韵」本付阁臣参校;以不合斥去。丹陛乐者,黄门鼓吹曲也;设笋虡于午门旁,太常典之。而其曲多误,上命更定之;掌院陈公廷敬以列代乐章配音乐议属先生,条上多所采用。先生于音律有神悟;二十三年,上谕群臣以径一、围三、隔八相生之法,先生遂极意搜讨,作「圣谕乐本解说」、「皇言定声录」及「竟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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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思进之,太常众阻之。三十八年,上复南巡,先生进「乐本解说」刻本;诏传先生至行在朝门奖劳,并敕改刻本讹字,宣付专行。时蠡吾李走三千里受业凡三日,尽得其五音、二变、四清、七调、九声、十二管并器色旋宫之法;先生大惊,遂尽出所著令校辑焉。时值北郊定配位,太常卿徐元珙谓『南郊南向,则三祖配位固宜以东设西向为一配、西设东向为二配,又东设西向为三配;其日月星辰诸配,亦皆始东设而次西设。何则?以崇左也。至北郊北向,则向所为左者、今在右矣。乃三祖配位一如南郊,始东设而次西设,其山林川泽亦如之;则在昭穆为颠倒而在左右为偏戾,于礼不合』。疏上,诏学士徐公乾学、韩公菼议覆。上实无改意,而翰林官多各持一议。李文定特召问先生;先生曰:『南郊尚左,故南向而配先左,此东设者,南向之左也。北郊尚右,故北向而配先右,此东设者,北向之右也』。曰:『此亦有言之者矣。特以左右言,则一左、一右似乎有分;而以东西言,则一东也。天下有南北异向,而一东、一西可同偏之礼乎』?曰:『有之』。『在何经』?曰:『在「曲礼」。「礼」曰:席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语未竟,李公抚掌曰:『有是哉!经之无所不备也。然则仍旧贯而已矣』。议遂定。先生寻乞病归。越三年,圣祖南巡,谒禹陵;先生迎驾西陵渡。上遥见先生,遣侍卫劳问。比还送驾,上驻马问所苦,复劳之去。及三巡江、浙,先生谒行在,年老矣;命起立勿跪,且赐御书一幅。时皇太子随驾,亦赐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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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各一。其蒙恩遇如此。
  先生尝痛「易」学未明,太史占筮见之「大传」及「春秋传」者并失传。而仲兄有「五易」之说,以移易为文王、孔子造卦象词,为春秋史官立变解占所自始;遂推衍其义,作「仲氏易」三十卷、「推易始末」四卷、「春秋古筮书」三卷、「河洛原舛编」一卷、「太极图说遗义」一卷、「易小帖」八卷、「易韵」四卷、「尚书广听录」五卷、「舜典补亡」一卷、「古文尚书冤词」八卷、「国风省篇」一卷、「毛诗写官纪」四卷、「诗札」二卷、「诗传诗说博义」五卷、「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婚礼辨正」一卷、「庙制折衷」二卷、「大小宗通绎」二卷、「辨定祭礼通俗谱」五卷、「丧礼吾说篇」十卷、「春秋毛诗传」三十六卷、「春秋条贯篇」十一卷、「春秋属辞比事记」十卷、「春秋简书刊误」二卷、「论语稽求篇」七卷、「大学證文」四卷、「大学知本图说」一卷、「四书剩言」四卷、「圣朝乐本解说」二卷、「皇言定声录」八卷、「竟山乐录」四卷、「大学问」一卷、「孝经问」一卷、「周礼问」二卷、「明堂问」一卷、「学校问」一卷、「郊社禘给问」一卷、「经问」十八卷、「彤史拾遗」六卷、「武宗外纪」一卷、「后鉴录」七卷、「蛮司合志」十五卷、「古今通韵」十二卷、「后观石录」二卷、「越语肯綮录」二卷、「萧山县志刊误」三卷、「湘湖水利志」三卷、「杭州志三诘三误辨」一卷、「杭州治火议」一卷、「诗话」八卷、「词话」三卷、「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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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注」一卷、「曾子问讲义」四卷、「韵学要指」十一卷、「策问」三卷、「表」一卷、「杂说」十卷、「文」一百三十三卷、「诗」五十六卷,合四百九十有八卷。
  先生少负奇才,说经长于辨驳,多与宋儒凿枘,而雄辨足以济之;晚益乐「易」。好奖借后进,或疑其历诋古人,使气难近;及亲炙,乃爽然出意外。侍史曼殊艳而工诗,诸名士为文张之;晚岁悼亡,忽忽不自得。先生每作诗文,必陈书满前;及伸纸疾书,或反不用一字。夫人陈氏心妒,以曼殊故,辄詈于人前曰:『公等以毛大可为博学耶?渠作七言八句,亦必獭祭乃成』。先生笑曰:『握笔一次、展卷一回,积久自能赅博;妇言不足听也』!尝僦居屋三间,左右庋图史、寓眷属,而中为客次。先生日著书其间,笔不停挥;请业者环坐,问随答,井井无一误。夫人在室中,时或诟詈,先生复还诟之;殆五官并用者。始宁女士徐昭华读「灏中集」,感叹愿受业,称都讲焉。琉球使者过杭州,以兼金购文集,且求见;先生其名动海外若此。自明以来,申明汉儒之学,使儒者不敢以空言说经,实先生开其先路。其文纵横博辨,傲睨一世;与其经说相表里,自成一格,不可以绳尺求。然议论独到处,卒不可废。诗次于文,要亦我用我法,不屑随人步趋者。
  卒,年八十有五。以兄子远宗后;康熙庚午进士。弟子陆邦烈、盛唐、王锡、章大来等,著录者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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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邦烈字又超,平湖人。尝取先生经说所载,为「圣门释非录」五卷;谓圣门口语,未可尽非云。
                (--见原书卷三十二(经学)页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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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 禧(附兄际瑞、弟礼)

  宁都三魏,伯曰祥,字善伯,改名际瑞;季曰礼,字和公;而叔子先生禧尤著。先生字冰叔,号裕斋。父兆凤,字天民;以孝闻,居丧哀毁如古礼。家故饶于财,好施与,急人之难逾于己。崇祯初,荐举、徵辟,皆不就;学者称之曰徵君。
  先生负异禀,年十一为诸生。甲申之变,悯帝死社稷,先生号恸,日哭临县庭,愤不欲生。谋从曾给事应遴倡义兵,不果;乃弃诸生服,隐居教授。先生形干修颀,负才略。善擘画理势,事前决成败,悬策而后验者十常八九。方流贼之炽也,承平久,人不知乱,且谓寇远猝难及。先生独忧甚,移家翠微峰。峰距宁都四十里,四面削起百馀丈;中经坼,自山根至顶若斧劈然。缘坼凿磴道,梯而登,因置闸为守望;士友稍稍依之。而彭士望(躬庵)、林时益(确斋)亦至,皆与先生立谈定交,挈妻子来家翠微;世所称易堂诸子也。其后数年,宁都被寇,翠微峰独完。先生既谢诸生,益肆力古文辞;喜读史,尤好左氏传及苏洵。其为文主识议,凌厉雄杰;遇忠孝节烈事,则益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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摹画淋漓。
  年四十,乃出游,涉江踰淮至吴越,思益交天下奇士;于吴门交徐枋、金俊明,西陵交汪沨,乍浦交李天植,常熟交顾祖禹,毗陵交恽日初、杨瑀,方外交药池、槁木,皆遗民也。当是时,南丰谢文荐讲学程山、星子宋之盛讲学髻山,弟子著录者皆数十百人,与易堂相应和。论者谓西江自欧阳、邹、魏宗阳明讲性学,陈、艾依复社工帖括,其声力气燄皆足动一时;易堂起,独以古文实学为归,风气一振,由先生为之领袖云。
  康熙戊午,诏举博学鸿儒,先生被徵;以疾辞。有司督催就道,不得已舁疾至南昌就医。巡抚疑其诈,以扳扉舁至门,先生絮被蒙头,卧称疾笃;乃放归。后二年,赴杨州故人约,卒于仪徵;年五十有七。其妇谢氏,绝食十三日以身殉。彭躬庵及其未死时,执贽拜床下,奉为女师。
  易堂九子,自三魏及躬庵、确斋外,曰李腾蛟(成斋)、邱维屏(邦士)、彭任(中叔)、曾灿(青藜),敦古友谊如骨肉子弟,无恒父师。高僧无可尝至山中,叹曰:『易堂真气,天下无两矣』!无可,明检讨方公以智也。凡戚友有难进之言或处人骨肉间,先生批却导一言,辄解其纷。或讶之;先生曰:『吾每遇难言事,必积诚累时与其精神相贯注,夫然后言』。所著有「文集」、「日录」、「左传经世」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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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子性敏善,强记。为诸生,于兵刑、礼制、律法,皆能穷析原委。遇难事,剖决如流。
  客潮镇刘伯禄幕时,大兵围潮久不下,主兵者怒;约城下曰:『尽屠之』。伯子力言于刘,刘叩头力请;乃免。
  范忠贞公抚浙,礼为上客;凡蠲荒、赈饥诸善政,伯子宣力为多。康熙丁巳,贼将刘大任踞赣,当事议抚之;大任扬言:非魏善伯来,吾不信也。时伯子客总兵哲尔肯所,遂遣之。友人及诸弟皆劝弗往;伯子慨然曰:『乡邦之祸烈矣,愿拌此身图之』!遂往。甫入营,官兵遽从东路急攻;大任疑卖己,曰:『先生来,将为贾林乎?抑效郦食其也』?伯子无以应,被拘留十月。大任变计走降闽,拔营日,伯子遂遇害。
  子世杰字兴士,邑诸生。闻变,徒跣往迎丧,拔佩刀自刎;左右持之,遂日夜椎胸哭。死血结少腹下、目上,眴偻不能立,呼号二十日而死,年三十有三;人比之何炯、谢蔺云。伯子著「文集」十卷、「杂俎」五卷;兴士所著,曰「梓室诗文集」。
  季子少叔兄五岁。父命叔子授以书,笞骂皆乐受;曰:『叔兄爱我也』!比弱冠,更刻苦自励,学日进;两兄俨然以畏友待之。
  既弃诸生,乃益事远游。历闽、粤,渡海达琼;北抵燕京,返辙夷门,过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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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浮汉、阅沔,入秦关、涉伊水,经凤、滁道中:足迹几遍天下。所至必交其贤豪,寻访穷岩遗佚之士。尝省故人于韩城,往观砥柱三门。闻高士彭荆山居华山绝崄,直上四十里;手铁纽、蹑飞磴访之,高韩昌黎痛哭处十里。慷慨性好义,所得金辄随手尽。居翠微峰顶,榜曰「吾庐」,更以自号。年六十六,卒。有诗、古文集。
  子世效,字昭士;世俨,字敬士:皆有集,能世其家。
                (--见原书卷三十七(文苑)页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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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猷定(附陈宏绪、徐世溥、欧阳斌元)

  王先生猷定,字于一,号轸石;江西南昌人。选拔贡生。父时熙,明进士,官太仆卿。天启中,名在东林。
  先生工诗、古文,为人倜傥自豪。少时,驰骋心伎,狗马、陆博、神仙迂怪之事,无所不好;故产为之倾。晚寓浙中西湖僧舍。为文多郁勃,如殷雷未奋;又如崩崖压树,枒槎盘,旁枝得隙突然干霄。书法亦重一时。自明季公安、竟陵之说盛行,文体日琐碎;先生与新建陈士业、徐巨源、欧阳宪万辈均能独开风气。所著曰「四照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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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业陈姓,名宏绪,号石庄。父道亨,明进士,官兵部尚书。杨忠烈涟以劾魏阉削籍,公抗疏申救,不纳;遂投劾归。卒,赠太子少保,谥「清襄」。
  士业性警敏,家集书万卷,昼夜讲肄。以任子,荐授晋州牧。时真定属邑多被兵,阁臣刘宇亮出督师,欲移师入晋州;士业拒不纳,遂被劾。缇骑逮问,士民哭阙下,颂其保城功;得释。谪湖州经历,署长兴、孝丰二县事,有惠政;寻免归。
  入本朝,屡荐不起。居章江,辑「宋遗民录」以见志。著有「石庄集」、「恒山存稿」、「寒衣集」、「周易备考」、「诗经、尚书义」等书。
  巨源名世溥,姓徐氏。父良彦,明进士,官宣大巡抚。忤崔、魏,削籍,戍清浪。崇祯初,起大理卿,迁工部侍郎。
  巨源年十六,补诸生。时东乡艾南英以文名,与巨源约为兄弟;江左钱谦益、姚希孟、里中万时华辈皆以杓斗归之。明南赣巡抚潘曾纮得祥符王维俭所修「宋史」,属巨源及晋江曾异撰重加更定;巨源才雄气盛,一往自遂。屡踬于锁闱;入本朝,遂绝意进取。
  顺治初,溧阳相枋政,欲修徵辟故事;直指使亲式其闾,又作手书遗司理持礼币往山中致之,拒不纳。所著曰「榆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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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宪万,名斌元。幼奇慧,读书目十行下,终身不忘。为诸生,受知学使蔡忠襄懋德、侯忠节峒曾,二公皆礼以国士。姜公曰广、杨公廷麟尤相推重,称为奇才博学王景略之亚。与乐平王纲、南昌彭士望为兄弟交,讲求经济,以学业相砥镞。
  尝为南左司马吕公大器草疏劾马士英二十四大罪;又尝佐督师史公可法幕府,史公荐擢推官。士英知吕疏出君手,衔之;摈弗用。
  寻归隐。顺治乙丑卒,年四十四。有「文集」十二卷。
                (--见原书卷三十七(文苑)页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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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 澎(附陆圻、柴绍炳、毛先舒、毛际可、孙治、张纲孙、吴百朋、沈谦、虞黄昊)
  丁君名澎,字飞涛,号药园;浙江仁和人。顺治十二年进士,官礼部郎中。
  少有隽才,与弟景鸿、并称三丁。吴梅村赠诗,有「兄弟文章入选楼」之句。早岁有「白燕楼诗」流传,吴下士女争采摭以书衫袖。婺州吴器之赠诗云:『恨无十五双鬟女,教唱君家「白燕楼」』!其为时倾倒若此。初,与同里陆圻、柴绍炳、毛先舒、孙治、张纲孙、吴百朋、沈谦、虞黄昊、陈延会诸君称西冷十子。通籍后,与宋荔裳、施愚山、张谯明、周釜山、严灏亭、赵锦帆酬唱日下,又号燕台七子。后以事牵累,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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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塞上者五年。卜筑东冈,躬自饭牛,吟啸自若。所作诗,语多忠爱,无怨诽之意;其所养可知矣。著有「扶荔堂集」。
  陆圻字丽京,一字讲山;居钱塘。少与弟、培,感以文章经世自任;海内称三陆。又与陈君子龙等为登楼社,世号西陵体。事亲孝,刲股疗母病,久而知医。庄、钟史祸作,丽京与查继佐、范骧皆被株连;事白,叹曰:『今幸得不死,奈何不以馀生学道耶』!
  弟培,进士,官行人;死甲申之难。丽京亲歾后,弃家远游,不知所终。子寅,往来万里,寻之数年,卒不得,竟以死;时称其孝。
  丽京生平不言人过;有语及者,辄曰:『我与汝姑自尽,毋妄议他人为』!著有「威凤堂集」、「西陵新语」、「诗礼二编」。
  柴绍炳字虎臣,号省轩;在西冷十子中文名最著,持躬尤端谨。有「省轩集」。
  毛先舒字稚黄,一字驰黄。出陈卧子先生门,又尝从念台刘子讲学。其诗音节浏亮,有七子馀风。著「声韵丛说」、「韵学通指」、「韵白」、「匡床撰书」、「圣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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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小匡文钞」、「思古堂集」、「螺峰说录」、「东苑文钞」、「蕊云晚唱」诸集。与西河、鹤舫齐名;时人谓曰:『浙中三毛,文中三豪』(西河自有传)
  毛鹤舫名际可,字会侯;遂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官彰德府推官。其学不及西河之博,亦不至如西河之悍僻;古文瓣香南丰。所著曰「松皋全集」。
  孙治字宇台,钱塘人。以著述称于时;其文如商彝、周鼎,剥蚀之馀光怪益露。生平笃友谊。陆骧武死,以孤女托,为择吴检讨任臣妻之;又为立嗣,以甥女嫁焉。吴锦雯宰南和,客死;往经纪其丧。著有「鉴庵集」。
  张纲孙字祖望,改名丹;钱塘人。美须髯,恬淡不乐交游,好为诗、古文词。喜山水,穷幽蹑险。其诗悲凉沈远,有「小雅」之遗。论诗,谓『少陵七律能用「比」、「兴」;他人虽极工鍊,不过「赋」耳』。所著曰「秦亭集」。
  吴百朋字锦雯,举人,官南和知县。少奇敏,读书五行并下;为文,数千言立就。居官有异政,歾后百姓立祠祀之。著有「朴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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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谦字去矜;少颖慧,工诗、古文。初喜温、李,后乃循汉、魏以窥盛唐;其意贞而不滥,其声和而不流。著「东江草堂集」。
  虞黄昊字景明,钱塘人。康熙丙午举人,官教谕。十岁,即善属文。尝薄柳州「乞巧文」,更作「辞巧文」;识者知其远到。
                 (--见原书卷三十七(文苑)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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