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弁言
弁言 第 1 页

   弁 言

  这本「爝火录」,为清江阴李天根(一名本,字大木,别号云墟散人)所辑(内卷三、卷四及卷八的卷题下另有「常熟后学金宗皑编次」字样,今已省略)。用「编年」的形式,排日编纂。正文分三十二卷,记南明五王事迹;末辑「附记」一卷,续记三藩与台湾郑氏的史事。
  本书外型虽属「编年」,但实际并非「纲目」体例,纯属一种「长编」性质的史料。综其内容,有两特点:(一)搜辑于乾隆未燬禁野史以前,有许多资料为他书所未见;(二)述而不作,本文『无一字出之于己』(偶有一些「按语」,另以小字加入)。这就搜辑史料的观点而言,极为宝贵。同时,亦有其缺点:各项记事的来源,在书首固有「引用书目」;但在书中仅有少数特殊地方注明出处,馀祗就「明史」、「明纪纲目三编」与所谓「群书」(按指「明史」等二书以外各书)两者间用「行款」加以区别而已(参阅「凡例」)。盖明季各种史料记载,每因传闻异辞或出诸爱憎之口,是非互异、主客不分;如果每条记事分别加注来源,俾使读者在利用时知所去取,更属有用。可惜纂辑者不曾及此!
  原刊见「明季史料丛书」(民国二十三年圣泽园影印),款式悉依「凡例」所定。
弁言 第 2 页
现在重行排印,自不能一概仍旧;除增加标点外,由于本书体例特殊,并作如下改变:
  (一)关于编年与纪日:编年统并于一行,顶格;干支下添注公元,明历另加括号。纪日干支加括号,并一律单行顶格,藉资醒目。
  (二)关于行款与段落:原「顶格书」者(即引自「明史」及「明纪纲目三编」者),低二字起行(馀行顶格);原「低一格书」者(即引自「群书」者),低四字起行(馀行低二字)。至每条记事,不论长短概不分段,以免「条」与「段」相混;惟各日记事,或就同属一事、或就同属一地、或就性质相类者,彼此间留一空行,用示区分,以便省览。
  按原刊本为「写本」缩版影印,字小如蚁;因有许多不能辨认的字,只得「付之缺如」而以方框(□)代之。又,这本汇辑一百多种文献「述而不作」的巨编,所集资料既广泛、又庞杂,其间疑误随处可见;不但许多字尚有待考订,并所下标点亦难尽允当。敬希读者赐予指正!(伯琴)

弁言 第 3 页

   自 序

  前明遭流贼之乱,庄烈帝殉社稷,在崇祯甲申三月;实我大清世祖章皇帝顺治元年也。摄政王因吴三桂请兵杀贼,遂整旅入关,廓清群秽,定鼎燕京;收兖、豫,下两江,平川、陕,克楚、粤,开滇、黔。薄海内外,莫不臣妾;幅之广,亘古未有。维时残明馀孽,播越南服,窃距一隅,称王称帝、建朔改元,如赵宋之恭端帝炳喘息海涯;至壬寅十一月而后澌灭殆尽。彼中野史,实繁有徒;不审明历之垂尽、大统之有归,犹是尊其君曰「主上」、称我朝为「与国」。苟法网稍密,宁不戮其人而火其书,岂容惑世诬民、昭示来者。而兴朝无文字之禁,且煌煌圣谕:虽有忌讳,概勿苛求。太史氏编辑「明史」,于崇祯末造间采其说,足成志、传。今上皇帝又御撰「资治通鉴」、「明纪纲目」,颁行天下。天根伏读之下,「编年」既上继麟经,「列传」又远追班、马,于以知皇上圣学之渊深、昭代文章之鸿钜,有非续编诸史所能髣也。独是「纲目」起于洪武、止于崇祯,甲申而后,「国史」未颁;「明史」三王列传止一书建元,其事散见诸臣列传。读者未易得其要领,不得不泛观野史。顾其书讹庞伪杂,是非淆乱;童年白首,究不知圣朝之何以大一统、三王之何以随起随灭,岂非今日之缺典与?
  天根伏处山陬,无从得见本朝「实录」;因于暇日抽绎「明史」为经、摭拾野史为
弁言 第 4 页
纬,讹者正之、伪者削之,始于顺治甲申、止于康熙壬寅,撰次「爝火录」三十二卷。悬知读是编者,睹孱王之庸懦、奸权之贪鄙、丁弁之骄悍,与夫盗贼之横暴、黎民之颠沛,自当切齿怒目;间见二、三精忠报国、阖门殉难之臣,足与文天祥、张世杰辈争烈者,有不掩卷咨嗟、抚几而长叹者乎?然则,是编也,虽不足为「明史」羽翼,未必非「国史」之嚆矢也矣!名「爝火」者,深慨夫三王臣庶以明末馀生窃不自照,妄想西升东坠,速取灭亡,为可哀也!
  大清乾隆十三年六月望前二日,云墟散人李天根书。

弁言 第 5 页

   引用书目

    忆自丙戌之春,同人集惜字会,以素纸刷印虫鱼草木花板,装钉成本;请同人向街市村落,与妇人女子换夹针线破书。至岁终,检阅一过,凡学堂书及坊间印行者,付之一炬;间有稗官野史、弹词小说、阴果谤揭目所未经见者,无论抄本椠本、断简残编、有头无尾、古事今事,取文理通晓者录存之。如是者数年,共成千五百馀种。又于书坊败纸中,搜得计六奇氏「南、北略」草稿,亦残缺失次,涂乙勾补,字迹漫灭,卒难句读;取他书印證,以意会通,叙次成帙,而缺「南略」一卷至六卷。
    丁卯季秋,花渡毛子蓁芟过予草堂;予出「乐府」数种相商确。中有「李云娘」一剧,系明末时事;因问蓁芟:『弘光、永历始末,未能深悉;子知之乎』?蓁芟笑谓:『尔书名刺拜我为师,我一一告汝』!予曰:『嘻!吾学诗、学文、学长短句乐府、学医、学书、学画、学稼、学圃,未尝从师;今为是区区者,称尔门弟子耶?速去,三日后刮目来见』!蓁芟拂衣起,攫予「白头花烛」去。予因翻「明史」、「横云山人集」、「明纪纲目」,起自甲申、止于壬寅,编次成卷;复抽绎前所录群书,并向诸友人借抄秘本附丽之。凡七阅月而告竣。蓁芟携「白头花烛」复至,脱帽掀髯抗声而言曰:『吾刮目来矣!阿蒙究竟何如也』?予出是编夸示之。读未终卷,曰:『吾久欲撰次此书,不意尔先著鞭;吾当尽焚其稿,稽首称弟子矣』!相与抚掌大笑。然是编非羞蓁芟一激之力,不能成也;予不敢没其实,故详著之。
弁言 第 6 页
    昔朱竹垞撰「日下旧闻」,无一字出之于己;予于是编,亦仿此意,誓不杜撰一字。因将所引用群书,列之于左。然予家鲜藏书,取裁无所;足不出户,闻见奚从?挂一漏万之讥,有所不免。尝闻王荆公选「唐百家诗」,就宋次道家所藏者精择之;明知未备,而曰:「欲知唐诗者,观此足矣」!而吾亦曰:「欲知弘光、永历事者,观此足矣」!
  「御览资治通鉴明纪纲目三编」    「明史」(李光地奉敕撰)
  「三藩纪事本末」(青浦杨陆荣采南)  「横云山人集」(王鸿绪撰)
  「通鉴纪事本末」          「绥寇纪略」(吴梅村伟业)
  「大事记」(沈国元)         「甲乙事案」(竹坞遗民文秉荪符)
  「先拨志始」(文秉)         「明末五小史」(王氏三馀集)
  「明季遗闻」(邹漪流绮氏)      「南、北略」(计六奇)
  「殷顽录」(杨陆荣)         「酌中志」(刘若愚)
  「求野录」(客溪樵隐邓凯著)     「也是集」(自非逸叟)
  「明朝怪异杂记」(襄阳道人石麟)   「核真略」(凫岫杨仕聪)
  「所知录」(钱秉镫饮光)       「东明闻见录」(行人司行人瞿共美)
  「足徵录」(堵雪怀)   「甲乙史」       「甲乙汇略」
  「樵史」        「国变录」       「忠逆定案」(方以智)
弁言 第 7 页
  「国难录」(徐凝生)   「公道单」       「明纪辑略」
  「启运录」       「明名臣言行录」    「崇贞遗录」
  「崇贞宫词」      「流寇始末」      「甲申忠义传」
  「寇志」        「知寇子」       「三朝要典」
  「平寇传」(赵文山)   「志忠传」       「忠义录」
  「续表忠记」      「忠贞轶记」(顺天教授徐君懋)
  「侦侠记」       「蜀难纪略」(太仓沈豹文)
  「乱蜀始末」      「两广纪略」(华复蠡)  「两粤新书」
  「粤游记」       「岭南诗记」(王隼蒲衣氏)
  「仿指南录」(康范生)  「闽游月记」(华廷献)  「维扬殉节略」(史德威)
  「城惨屠录」     「江阴城守纪事」(许重熙)
  「江阴城守死事诸人传」 「江上遗闻」      「海角遗编」(七峰樵道人)
  「海滨私记」      「海甸遗闻」      「虞山妖乱记」(冯巳苍舒)
  「过墟志感」      「闽幕纪略」(许旭九日) 「闽中杂记」
  「画壁遗稿」      「安龙逸史」(溪上樵隐) 「滇考」
  「滇黔耳闻」(溧阳苍水老人彭珏)         「征行纪略」(马君辉玉)
弁言 第 8 页
  「征西机略」(嵇永福)  「孙可望据云贵始末」(马玉)
  「北游纪略」      「南归草」(黄孔昭)   「北墅绪言」
  「北墅手述」      「政馀笔录」      「鸡窗剩言」
  「柳轩丛话」      「思庵閒笔」      「三垣笔记」(李映碧清)
  「啸虹笔记」      「坚瓠集」       「剪寇录」
  「诛巢新编」      「万花金谷」      「谈往」
  「□□」(□燕□)    「愚公考略」      「复社纪略」
  「太白剑」       「怀秋集」       「遣愁集」
  「快心传」       「桂园夜话」      「蛮司合志」
  「忆记」        「旷园杂志」    「一席纪闻」(顾杲命子点鹿辑)
  「录异」        「板桥杂志」(余无怀)  「肃松录」(谭吉璁)
  「后鉴录」       「冥报录」(陆丽京)   「成仁录」(屈大均)
  「辍耕录」       「野史」        「义史」
  「杞史」(沈国元)    「绥史」      「寄园寄所寄」(赵吉士恒志)
  「觚剩」(钮玉樵琇)   「岳半主人偶编」    「大有奇书」
  「西皋外集」      「盛京赋」       「拾烬馀闻」
弁言 第 9 页
  「殉节录」(徐敷一名玄。纪左懋第使)
     参考诸书

    「畿辅志」、「江南通志」、「山东通志」、「山西通志」、「河南通志」、「四川通志」、「湖广通志」、「江西通志」、「浙江通志」、「福建通志」、「广东通志」、「广西通志」、「云南通志」、「贵州通志」、「常州府志」、「苏州府志」、「无锡县志」。
     取裁诸书

    「李忠毅公年谱」、「华凤超年谱」、「张玉笥死难事略」(许重熙)、「堵文襄公传」、「洪承畴行状」(洪士铭)、「魏叔子集」、「吴梅村集」、「陈孝威壶山集」、「侯朝宗集」、「钱牧斋集」、「汪琬尧峰文集」、「钱陆火桀集」、「瞿起田集」、「金道隐集」、「戴名世集」、「邵长蘅集」、「朱彝尊集」、「李翰业集」、「沈归愚文钞」、「陆铁庄集」

弁言 第 11 页

   凡 例

  一、是编始于顺治元年三月十九日庄烈帝殉社稷、止于康熙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鲁王薨于金门,凡十有九年;载福、潞、唐、鲁暨绍武、永历诸王立国事。至本朝大政具在「国史」,非野乘所当及,故不敢妄赘一辞;惟命将出师、讨灭闯献、荡平南服,则书大帅氏名克某省郡县。然必遍检「明史」、考核群书,确然可据,然后编入。
  一、是编编年,顶格大书「大清顺治元年」,尊正统也;次行低一格书「崇祯十七年」,纪明事也。乙酉以后,次行低一格书福、唐诸王纪元,遵「纲目」列国例也。
  一、是编正朔遵本朝「时宪书」顶格书,不用前明「大统历」;群书有用「大统历」者,必细查甲子,一一改正。如「明史」亦间有承旧文月日不改者:瞿式耜传云:『顺治五年闰三月,李成栋、金声桓叛。七年闰十一月十有七日,式耜遂与张同敞俱死』。考「时宪书」:戊子年闰在四月,庚寅无闰、闰在明年二月;是以「大统」之月日系于顺治之年也,不可从也。凡若此类,皆依「时宪书」是正。
  一、是编以「明史」及「纲目三编」为经,顶格书;群书为纬,低一格书。群书与「明史」同者,止录「明史」;「明史」略而群书详者,补其说于「明史」之下;群书与「明史」异者,附其说于本事之下;群书有而「明史」无者,则跳行另列,注「见某
弁言 第 12 页
书或某人」云。
  一、一事而群书互见、各有详略不同者,则删并合一;或一事而群书所载各别、是非大相背谬者,则尽列群书之说,考其是非、真伪而著明之。至如许都、王之明、大悲、童氏诸案,是非真伪莫辨,则付之「以疑传疑」而已。
  一、群书多载事迹、间有出于论断者,如文荪符()、魏叔子(禧)、杨凫岫(仕聪)、钱饮光(秉镫)诸先生目击当时情事,其说不诬;故并采入。至屈山(大均)以叛臣编入「存仁录」,大乖正史;予不取焉。
  一、福、唐、鲁、桂诸王皆以藩封建号,亨嘉、慈炎之辈并以宗室起兵。是编必详著其支派世系,一以别伦序之亲疏、一以辨兴复之诚伪;则群臣拥戴崇奉者,不待言而邪正自明矣。然「明史」自天启、崇祯以后,「本纪」不无漏略、「志传」更多矛盾;而群书载记,散见杂出,都无根底。如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沉雅王华奎于江中,后无传袭;周裔益阳王朝无子,国除;辽裔益阳王宪墉薨,亦无传;而野史载楚王益阳屯兵浙江,斥鲁王不当监国,为李长祥诛逐;亨嘉为隆武废杀,不著续封;而瞿式耜遗表云『靖江王父子未曾出城』,野史云『靖江王出走,世子、次子俱缢死宫中』。诸如此类,不可枚举。兹宁从正史阙文,不取浮词傅会。
  一、姜镶叛逆本朝,事在西陲,无关南服;以其称亦书永历年号,故亦附见。
弁言 第 13 页
  一、诸臣奏疏,多从节略;间有载全篇者,皆从群书所载,非有去取。
  一、唐、福王,群书或称王、称帝,概仍原文不改,以存真也。
  一、编辑之下,偶有臆说,辄书片纸投瓮(原作甓)中。及是编脱稿,出而次第之,得若干则,题曰「读史论略」,附之卷首。非敢臧否前人,亦聊著善善恶恶之意云尔。
  一、自甲申至壬寅十有九年,辑「纪元续表」;首大清、次庄烈,福、唐诸王并闯、献、金、王、郑成功等并列之;俾其兴亡存灭一览瞭然,亦是编醒心快目之一助也。
  一、鲁王薨于金门,前明之子孙尽矣。独郑成功「遗孽」漂泊海洋、巢窟台湾,乘「三逆」之乱寇扰闽、粤,海上讫无宁宇;直至康熙二十二年七月,郑克塽归降,而「僭伪」悉平,皇图混一。因再辑「附记」一卷,以终其事。
弁言 第 15 页

   论略

  有明之亡,亡于流寇之蹂躏乎?亡于逆奄之肆毒乎?亡于庄烈之操切乎?亡于熹庙之童昏乎?皆非也;亡于神宗之怠荒而已矣!神宗以冲年嗣位,得张居正为师相,尊主权、覈名实、任将帅、严考成、均徭役、徙边堡、治河决、理漕运:百废俱举。虽一时廷臣恶其专恣,然万历初政,起衰振惰,致国富强;中叶以来,相业莫有过之者。居正既没,帝自以为海宇承平,一切务为苟简:庶官不备,廊庙空虚;静摄深宫,内外隔绝。宠郑妃而国本动摇,遣矿使而变乱蜂起。申时行、赵志皋、沈一贯、方从哲辈相继柄国,俱碌碌充位,无所匡救;遂致职业尽弛,上下解体。言官初为执政所抑,执政继为言官所攻。东林以气节相高,三党以搏击为事。台谏之势,积重不返;门户之祸,与国俱深。卒之天谴叠至,饥馑荐臻;边烽盗警,内外交讧。丧乱之势已成,而帝犹泄泄如故。向使神宗享国复延数载,明之天下宁再传乎?熹庙继立,逆奄煽虐,国家垂尽之元气,琢削无遗。迨至庄烈,本非亡国之君,适当亡国之运。宵旰焦劳,十有七年;身亡国破,社稷丘墟。万世而下,犹曰『亡明者,庄烈也』!呜呼!岂不冤哉!
  明之公卿勋戚、官绅士庶,殉节者如范景文、倪元潞而下,不满百人;从逆者自魏藻德而下,不止千数!何尽忠者寥寥而降贼者若是之多耶?或以为靖难时杀戮惨酷之报
弁言 第 16 页
;予不以为然。胜国养士三百年,高爵厚禄尽归科目。即如魏藻德者,庄烈帝亲擢殿试第一,不三年而位至首相;一旦君亡国破,首先从贼,矢口诋先帝无道。若此者,报成祖耶?报庄烈耶?吾恨不得剥藻德肺肝而观其黑白矣!
  李自成一大夥强盗耳!攻州破省,止掠金银、币帛;城郭人民,弃而不守:纯是明火执仗、打家劫舍行径。游骑至燕都,城不攻自破,渠亦梦想不到。观其跃马弯弓射承天门,坐皇极殿召见百官,一时小人得志,何异狐升御座;迨后屡更即位之期,升殿而眩掉震慄。纵不为吴三桂所逐,亦将拷掠朝官之货赂、搜括库藏之蓄积,捆载而西,藏之巢穴,常为盗魁以没世矣;南面而王天下,岂其志哉!何一时缙绅之士昧于大义、闇于知人,流贼也而视之若尧、舜,强盗也而尊之曰汤、武;如蝇逐臭、如蛾扑灯。投降之戮辱,惨于殉节之死亡;生为叛逆之臣,死为不义之鬼。呜呼!富贵利达而求之于强盗之手,其妻妾固逃窜刑戮之不逮,又何暇羞而泣哉!
  魏宫人誓不受污,一呼同类而从死者一、二百人;费宫人义不共戴,以弱女子而杀贼帅,以不获歼闯为恨。呜呼!此二女子至今犹凛凛有生气,须眉男子当愧死无地矣!
  庄烈帝已殉社稷,皇朝定鼎燕京;识者谓南国君臣不籍土归顺,僭号自立,为不知天命,自取灭亡。呜呼!为是说者,诚不读圣人之书,不识圣主之度者也。昔者,狄人伐卫,杀懿公、灭卫国,宋桓公立戴公于曹;狄人侵邢,齐桓公救之,遂逐狄人,迁邢
弁言 第 17 页
于夷仪。传曰:『齐师、宋师、曹师城邢、城楚丘;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凡侯伯救患、分灾、讨罪,礼也』。夫春秋之世,衰乱极矣,当时诸侯尚能兴灭继绝如此;而谓我皇朝圣君贤相,曾齐桓、宋桓之不若哉!初,王师从吴三桂之请,统师入关,惟闯逆是讨,原无利天下之心。迨破走逆贼,礼葬帝后、扫清宫殿、抚辑群黎,方且谋诸燕众,置君而去;而太子、二王并死于乱,议册晋藩。南都适拥立福王;迟至十月乙卯朔,我世祖章皇帝始即皇帝位,颁诏天下,普与民臣更始。由是观之,我皇朝之有天下,犹唐、虞之揖让,非汤、武之征诛也;岂俗儒下士臆见曲舌所能拟议圣主如天之度哉!或曰:『子之说固然矣;然福、唐、鲁、桂皆非少康、光武之畴哉!彼苟且富贵之徒借之居奇,贪瞬息之荣,糜烂其民而不顾,究竟东南半壁尽入版图;何如束身归命、保全首领之为愈耶』?予曰:『子但知已后之陈迹,未审当前之情事也!当闯逆之破燕京也,譬诸富室被盗,屋庐皆燬、阖门尽歼;为之邻者,起而救之,逐盗灭火,殡其遗骸、收入馀烬,无所归著。既以义始,宁以利终?籍其货财,有所不忍!彼江、浙、闽、粤,其外府也;为之纪纲者,将尽畀诸邻以图报乎?抑求主人之族属为主人后,保此馀业也?至若福王北辕、唐藩殒闽、永历播迁于缅甸、鲁国飘泊于海崖,有非史、张、何、瞿诸君子所能逆料者。且民心未尽忘明也。始则马、阮乱政,报复私雠;四镇拥兵,草菅民命;二郑恋栈于闽省,沙逆弄兵于滇池;继以城郭如洗,陈、郝劫迁,孙、李构斗,人
弁言 第 18 页
烟断绝。加之卖官鬻爵,吸髓吮脂;加赋练兵,水深火热:金陵有「北地贩猪」之贼,福京传「清兵如蟹」之谣。我皇朝不忍南人之涂炭,爰兴伐罪救民之师,以慰「后来其苏」之望。然且踌躇邳、宿,憩息钱塘;回翔五岭之巅,溯洄三湘之渚:旅进旅退,养锋待毙。南国君臣倘能恐惧修省,卑辞厚币,割地求和如南唐、南宋故事,岁输贡赋,划疆而守;恭行节俭,绥辑人民:明之宗社,虽至今存可也。其如和、战、守三策举朝不讲,一闻烽警,踉跄奔窜;以天地之大,无所容其身,遁迹蛮邦,玉石俱烬。乃王行之自绝,毋责命于天也。
  福王立国,无一善政;惟马、阮屡以「三案」挑激圣怒,谋兴大狱,王终不听,人皆贤之。吾以为王惟不听马、阮挑拨,所以不能成中兴大业也。王若果能兴大狱,必先亲统六师,剿绝逆成,光复旧物而有天下矣!夫目击君父之惨死而不思报,尚冀其报数十年前郑氏之雠乎?人目马、阮为巨奸,借「三案」以攻门户;吾直谓马、阮为笨伯,小人枉自为小人而已矣!
  钱秉镫「所知录」载:『王封德昌郡王时,负博;持福王印质钱以去。居民首诣马士英,士英与王不相识,但据王印所在,即为福王世子;后拥戴正位,邀爰立之功。然犹未能实信王之果为世子也』。据此说,神器至重,解典库以几文钱获之,不经极矣!然阅史私记,其时南都人士有「假皇帝、真太子」之谣;岂秉镫亦有所闻而云然耶?及
弁言 第 19 页
大清兵济江,福王夜奔太平,弃其母不顾,直以路人视之矣。王铎,藩邸旧臣也,见福王于天界寺,直立戟手,数其罪恶;且曰:『余非尔臣,安所得拜』?遂攘臂呼叱而去。由是观之,其君臣、母子,荣华热闹时,未免将差就错;至冰消瓦解后,不觉真情毕露耳。真耶、假耶?惟福王自知之、士英窃疑之、母后知之而不言、王铎言之而不尽;举朝之臣皆梦梦,而都人士且藉藉矣。
  唐王有利天下之心,依郑氏以立国而无术驾驭之,卒为其所弃。至其宸翰飞腾、纶音焕发,未尝不延揽英才、激劝忠义;而无伊、吕、颇、牧其人。应者皆因好作聪明,空言无实;是非不无倒置,贤否并加赏奖。得其褒美,不足为荣;受其恩宠,亦无大异。是以顽钝无耻之徒进,而贤豪特达者之不至也。较之福、桂王为巨擘;自拟光武,岂其伦欤?
  诸王鲁藩地势弱小,且又多病,得张、熊为相,朱、王为将,颇著战功;奸宄不进、阉竖无权,廷臣不修门户之隙,民间不闻愁叹之声。故其初政,亦复可观。迨至闽中开衅、荆国叛逆,窜迹海壖,濒于死矣!复得二张、郑、阮诸人为助,时盛时衰、或隐或现;厌厌一息延及数年,亦云幸矣。
  绍武遇难从容,追配庄烈无愧;不得以四十日天子而忽之!
  永明姿表非常,贤明素著,似有可为者;无奈优柔不断,政出多门。烽警一闻,走
弁言 第 20 页
而不守。瞿式耜涕泣挽留,终于不听;其势不止至缅甸不止也。惜哉!
  史可法忠有馀而才不足。立君置相,事更有大于此者乎?乃人言「不可」则弃之,人言「可」则奉之。士英朝以入,则可法夕以出;枢辅大柄,拱手让之。不思督师淮、扬,如可专制自为,亦焉用彼君相为也!且分设四镇,不置之大河南北,而仅仅列诸淮、徐、邳、泗,已无远大之图;未杀一贼、未复尺土,先晋五等,遂成饱飏之势。卒之兵民相斗不能辑,藩镇跋扈无以制;内掣肘于马、阮,外拘键于高、黄。左兵东下,诸将南奔,黄河一带,十里空营;以致大清兵掉臂入城,扬破援绝,身死而国随之,良可悲悼!间尝论之:自古亡国之君,莫闇于刘禅;虽有诸葛武侯之才,不能保其覆亡。而况才不如武侯,所事者更出刘禅下,虽至愚亦知其无及矣。知其无及而犹事之,非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耶!度其审处,慎无以成败议史公哉!
  高弘图正色立朝,辨邪正、综名实,不激不随,颇得相体。姜曰广劲骨戆性,守正不阿;扼于憸邪,愤懑叱,少休休之量。吕大器乃心潞藩,福王之立非其素志;与曰广攻士英不胜,率先去国。张慎言秉铨持平,端方谅直,难进易退;有古大臣风。之数臣者,际承平之世,咸收佐理之功;当危急之秋,俱少拨乱之略!
  刘宗周、黄道周于崇祯朝屡批逆鳞,几蹈大戮。弘光之世,宗周不受职,称「草莽孤臣」,似当危行言孙矣;而抗疏论抚臣倡逃、镇将滥封,并罪举朝诸臣居功拥戴、不
弁言 第 21 页
思复雠,劾马、阮不遗馀力。呜呼!非「记」所云「至死不变,强哉矫」者耶?道周为士英危言所撼,不得已趋朝;旋即去位。当隆武之世,又轧于郑芝龙,督师以出。夫宗周不死于马、阮、高、刘而死于杭州失守,道周不死于芝龙而死于明当被执,天固欲明白表著二人之大节欤!
  万元吉身在戎行,心存魏阙;知无不言,言必中款。且调剂四镇、安辑军民,甚得要领。乃于章、贡之役,偏信张安,轻弃闽、广诸军。吉安既失,皂口随溃;梅林再败,战慄如丧神守。诸将欲战,不许;其谏,不听。明受八十战舰,一炬成灰;赣州百万生灵,阖城俱尽。呜呼!何前智而后愚也!
  左良玉心轻朝廷,常怀跋扈之志。何腾蛟申大义逆折之、袁继咸请爵赏乳哺之,暂尔蜷缩。黄澍初恃良玉之势,与士英搆衅;卒因士英之隙,劫良玉举兵。倘良玉不死,诛马阮、谋废立、图篡弑,有不可言者。呜呼!黄澍之罪,上通于天矣!至其身为雉媒,诱杀善类,则又小人之尤!虽寸斩之,不足蔽其辜也。
  钱谦益身为党魁,被逮获释;自当息影山林,绝口不谈朝政,庶不失为东林人物。何乃荣利薰心,奥援干进!吞马、阮之饵,出「报国心长」一疏,尽丧其平生所守。吁!富贵利达之溺人若是之深哉!迨归本朝,以招降江南为己任;复为蜚语所中,下狱论死,圣天子特宥之。苟有人心者,当如何报称!而又有投笔吾炙之作,其罪更浮于马、
弁言 第 22 页
阮、二方矣!
  左懋第之使北,本以扶母榇请行,非君命之也;观其衰绖入都门,以谒陵、改葬请,得使臣之体矣。与刚林争辨,声色俱厉,不屈不挠;无愧富弼。叱洪承畴、骂李建泰,并其弟绝之;比烈苏武。被囚读书不辍,发疏金镳还奏;媲美洪皓。至其舍生取义,端坐受戮,则又胜于古使臣远矣!再读其濒行一疏云:『臣之此行,生死未卜;勿以和议为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其意盖曰:和议成,己不居其功;不成,独当其祸。则是未出国门,已早办一死矣。呜呼!懋第诚本朝第一人哉!
  秦桧主和误国,千古为人唾骂;然以予论之,南宋偏安百五十年,未必非和议之利也。盖其时二帝北辕、中州沦陷,高宗仓皇南渡,喘息未宁;则南北强弱之势,不待较而判然矣。设使不议和而用战,虽有谋臣猛将,未必能灭此朝食也。金一日不灭,宋一日不安,其涂炭生民,不更倍蓰于和议也哉!至弘光之际,更非南宋之比矣。史可法无忠定之谋猷,左良玉非忠简之忠荩,高、黄二刘不足充张、韩、刘、岳之厮役,文光、之勃未堪为吴玠兄弟之衙官。而闯逆则暴横于李成,献贼更桀骜于杨太。涣若冰凘,败同鱼烂。秉国成者,战守置之不讲,议和矢口妄谈。遣使而曰经理河北,求和而曰联络关东;致书犹名御笔,称谓呼之国王。款赏无过十万,割地许之瓯脱;勒金币要其先进誓表,退地后遣官赍以诏书。吾不知其何所恃,而敢于称尊坐大若此!卒之戮辱使臣,
弁言 第 23 页
大兵南下;君臣同尽,社稷邱墟矣。此举,实阶之厉也!呜呼!有秦桧之奸、无秦桧之用,而犹吐骂秦桧曰「奸贼!奸贼」!岂不哀哉!
  御史祁彪佳、郭维经、科垣熊汝霖、吴适等忠言入告,匡弼弘多。然而彪佳「厂卫」一疏尤切、吴适参驳诸章更严;可谓不溺其职者矣。
  陈潜夫功在河南,为越其杰所谮,已丁艰去矣;而犹责其私谒妖妇,逮讯。小人之诬蔑善类、污亵宫帷如此,可胜诛哉!
  张亮风烈逊于袁继咸,而忠节并著;同遭左梦庚之厄,不胜扼腕。南朝诸将,忠勇推黄得功为第一;其次焦涟,其次王之仁。外此,时勇时怯、或正或邪;如马衔勒,在御之者矣。
  韩赞周迎立福王,疏辞荫赉,请恤南归难民,叱刘孔昭殿争非体,叱何志孔操议非法。岁除演剧、元夕张灯,涕泣谏诤;伤心时事,杜门休沐。宁无兴「张承业误老奴」之叹耶?
  刘宗周、祁彪佳、徐汧、陆培、徐石麒、夏允彝、蒋德璟、曹学佺、吴钟峦、王思任、黄淳耀、渊耀诸君子,事非为名,心期自尽;从容就义,朗若晨星:可谓得死之正者。
  马士英无大奸大恶之才,不过一庸人耳。若生麻中,自然不扶而直。无奈东林诸人
弁言 第 24 页
疾之已甚,为丛驱爵;入阮大铖、杨维垣、张孙振之党,集群小之恶皆归之,遂列奸臣之首。予读史至此,未尝不哀悯其陷溺于恶而无救拔之者也!或曰:『士英拥立福王,不踰年而倾覆,普天同愤;子故异说以宽其诛,何耶』?予曰:『人皆知甚其罪而不原其情也,请为子逐一明之。士英在阁中,言及故庶吉士张溥,曰:『我故人也;死,酎而哭之』。姜曰广曰:『公哭东林贤者,亦东林耶』?士英曰:『我非叛东林者,东林拒我耳』。士英自言如此,非东林疾之已甚乎?大悲之狱,阮大铖辈日夜为罗织之谋,捏造蜚语,欲尽杀天下正人;士英不欲为已甚,卒寝其事。北来少年之狱,李沾刑严讯酷;士英命释之,幸免于死。童氏之狱,士英劝帝迎之入宫,以慰臣民之望:非其良心不泯,夜气犹存者乎?事败之后,遇大铖于方国安军中,以南都之坏半由大铖而己居首恶之名,与大铖大相矛盾:非悔祸之心乎?大清兵下金陵、苏、杭,势如破竹,钱谦益、王铎、方逢年之徒纷纷投顺;而士英淹蹇浙东,心怀故国。欲归鲁藩,张国维数其十大罪拒之;欲投隆武,唐王敕禁兵将不许逆辅入关。假令反侧之子屡遭折辱,必将弃楚归汉,反戈相向矣。而士英犹七疏自理,潜伏草泽,作八十老寡;不犹愈于反面事雠者乎?盖当平心论之,若士英者,加以贪鄙误国之罪,伏锧奚辞;若拟之李猫蓝面,士英之恶不如是之甚也,不足以服其心也!
  两京沦陷,各郡邑绅衿倡义起兵,首事者志图恢复,奋不顾身,诚为义举;而无如
弁言 第 25 页
所集者皆不逞之徒。或假义民名色,徵粮索饷,抄掠乡里,以充私橐者有矣;或公报私雠,屠戮素所不快,以舒宿憾者有矣;或争权夺势,倒戈内向,自相吞并者有矣。至事穷势败,桀黠者窜入他州、懦钝者死于锋镝。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死尸山积。首事之家,阖门殉难;甚有目击父母、兄弟、妻子惨死,而后身受脔割者。虽或留名千古,一时贻害生民,万死莫赎。独陈湖陆世钥毁家集众,佯与不逞者为犄角而阴遏其凶锋,劫狱以救同事、敛迹以全身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大异于卤莽灭裂者;予故表而出之。至窦庄张夫人之守堡御寇、庐陵刘淑英之募兵报国,则又媲美夫人城、娘子军,须眉不得与之争烈矣(窦庄在汾州府沁水县东北,张忠烈公铨里居也。铨父尚书五典,度海内将乱,筑堡甚固。至崇祯四年七月,贼赵四儿率兵六千馀人犯窦庄;时五典已没,铨子通浚、道泽俱官京师。众议弃堡避贼;铨妻霍氏语其少子道隆曰:『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亦不保:等死耳。死于家,不犹愈于死于野乎!且吾坚守,贼必不能得志』。乃躬率僮仆守御。贼至环攻之,堡中矢石齐发,杀贼甚众;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贼淫杀;惟张氏宗族得全。副使王肇生名其堡曰「夫人城」──见「流寇始末」)
  何腾蛟驻楚,历事三朝,始终一节。自左良玉之叛,投江不死,转入长沙,集属吏、调诸将,复成一军;迨招降李锦、高必正,而声势大震。然纪律不严,绦笼不密。高
弁言 第 26 页
、李狼子野心,时复溃乱;张、刘悍弁猘猛,辄肆淫掠。收复群县,旋得旋失;姚、黄十三家之众,为湖阴大害:是皆过于宽柔之故也。闻唐王被执,厉兵保境;闻桂林有变,督师赴援。复全州,归功式耜;克衡、永,议进长沙:无刻不以兴复为念,其心盖有如皎日矣!
  瞿式耜之抚粤西也,值靖江僭立,势极猛厉;羁囚迫胁,无所不至。式耜以死拒之,卒覆其国。功成不居,放舟东下,山水自娱;其视贪天功以为己功者,不啻径庭矣。
  浙、闽、两粤,地愈促,民愈穷;主愈孱弱,相愈庸鄙;将愈骄悍,卒愈惰;公战愈怯,私斗愈勇;朝臣愈水火,官吏愈贪酷;珰寺愈炀,内衅愈多;盗贼愈炽,强敌愈张:张、何、黄、蒋、瞿、熊诸公犹撑持十数年,其难更倍于史阁部什百也。
  瞿式耜死守桂林以图恢复,大清兵屡攻之,得焦琏诸将协力拒战,幸而获全。而无如主客不和,互相争斗;兵弁无纪,纵肆淫掠。强敌甫退,内难遽作;刘承胤、郝摇旗之徒劫驾播迁,颠倒溃乱。桂林方幅之地,竭脂膏以为粮,不能供其饱;蠲囊橐以为犒,不足厌其贪。而又纵火室庐、喋血城郭,孑遗之民,堪几遭糜烂耶!嗣后「忠贞」溃而腾蛟殉节长沙,楚中群县俱丧;南雄陷而成耀逃归肇庆,粤东门户已失。焦、滇兵鬨,骁将受诛;皮、王忿争,锐卒都尽。以致北兵横行,无敢抗拒;广破而桂随之,身死而国随之,与史阁部后先一辙。噫!二公之忠贞节烈,直可与日月争光矣。
弁言 第 27 页
  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力攻广州,牵制李成栋之兵不得西土;事既无成,身遭惨戮。然桂林藉此得以安葺,谓非三人之功不可也!
  张国维、张肯堂、陈潜夫、朱大典、余煌、陈函辉、张名振、张煌言、刘中藻等尽忠鲁国,其苦矣;而大节表著,千载而下凛凛犹生。
  金堡,天资刻薄人也。内恃李元胤、外结瞿式耜,劾勋镇、逐卿相;为党人所忌,受祸最烈。然读其奏疏,笔锋犀利、辞气正直,洵乎非小人也。
  苏观生、堵胤锡捐生殉国,亦可称为忠臣;究其事功,不得谓之君子。观生奉命募兵南安,赣州围困,不敢援;闽中危急,不能救。闻汀、赣俱破,弃南雄逃归广州;以不与永明王议,拥立绍武,自生内衅。潮、惠已下而不知,兵入国门犹不觉;仓猝自缢,为梁鍙所卖:奚止不利于孺子王耶!胤锡招降李锦,自以为不世之功;深相要结,倚以自强。与马进忠有隙,阴招赤心抵常德,致马进忠烧城而遁;与李元胤搆难,复邀赤心东来,致「忠贞」兵沿途劫杀。且也,图东勋之密敕可矫、封可望之敕印可易;挑东激西,构斗同室:非光明正大之谋,岂人臣事君之道!吾故曰:观生色厉内荏、胤锡诡谲不正,皆不得谓之君子也。
  李定国,真虎将也。倘有如诸葛武侯其人者,识之畴人之中举而用之:遇之以国士、寄之以股肱,明赏罚以激其忠义、去文网以舒其手足;战必胜、攻必克,关、张、马
弁言 第 28 页
、赵之功不足多也。而弃之于贼,半天下之民,遭其屠戮;是甚于「藉寇兵赍盗粮」也。欲国之不亡,乌可得哉!
  李定国秉虎狼之性,金公趾以「三国演义」开导之,一变而为忠臣义士。夺永明于虎口,驱可望若游魂;两蹶名王,连拔大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读史者无不其事之异!永历君臣遭此,讵非大幸?倘稍有心肝,即当画战守之策、图久安之计,据守滇、黔,徐收两粤;文治其内,武备于外:亦可立国。何乃如饥极得食,鼓腹一饱,倒头磕睡;大兵南来,一冲而散。呜呼!以道长之君,依流贼之帅;一闻烽警,走耳,何暇计及安身立命也。殊不知三宣六慰之外,更无立锥之地也!
  妇人而至为倡妓,可为无志节之极者矣。吾于是论列四人也:曰柳是、曰松江妓、曰葛嫩、曰陈沅。当南都覆,是讽钱谦益殉国,谦益不能;及谦益殁,不惜一死以纾家难。松江妓自经而激李成栋归明,卒成元胤、建捷之忠,比烈李坛。葛嫩嚼舌噀敌将,使孙三今日登仙。吴三桂当国破君亡之际,甘心降闯;一闻陈沅被掠,变计杀贼。父襄尸横衢路,不遑殡殓;圆圆飞骑传送,玉帐亲迎。陈沅于此,极尽人间之富贵宠荣矣。乃让王妃而不居,度道士以终老;目击平西之成败,若浮云之过眼。之四人者,其舍生取义、明哲保身,无一不揆于大道;乌可以倡妓之贱而忽之!又有祈祈者,在敌营中见旧交某被俘,遂自刎死。呜呼!孰谓无志节者,终不得成烈妇耶!
弁言 第 29 页
  吴襄为贼所得,贼逼襄作书招三桂;三桂答之曰:『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予读史至此,未尝不爽然伤之。噫!大义可以灭亲,大忠可以杀父。三桂请兵杀贼,果能诛灭逆闯、收复神京、扩清寰宇;厚酬大清兵归国,立太子而君之:则郭汾阳之功烈,不得专美于前也。如其不能,自当北面拜君、南面拜父,擗踊号泣而言曰:『国雠雪矣,父蛊干矣;臣力竭矣,子职尽矣。剩此不忠不孝之身,何颜视息人世』!伏剑而死。则千载而下,谁不曰「吴三桂大忠臣、真孝子」哉!何乃复故国之仇,受新朝之赏;以亡国之残卒,作开国之元勋。功方平地一篑,早已失其初心;而犹望其存仁取义,难矣!或曰:『子房为韩,韩亡归汉,受留侯之封;三桂适与子房类,子何责之深耶』?予曰:『是固然矣。子房归汉,不闻为汉购求韩之子孙而尽屠之也。平贵、平滇之举,何不避贤路而攘臂为之乎』?或又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东西南朔,惟君所命。三桂既归新朝,岂可贰于故国?平贵、平滇,正足徵其忠于所事;子又何责之深耶』?予曰:『既忠于所事,即当膺此王封,传之万世;与国同休,永永无极。何又不十数年,躬行叛逆,僭号伪周?我不知其叛新朝也,报故国仇乎!称伪周也,追王其父乎?其始也,忠孝已两亏;其卒也,忠孝却三失。自有天地以来,乱臣贼子,三桂其尤矣!即脔其尸、赤其族、污其宫为沚,曷足蔽其辜哉?郑成功杀父报国,接踵三桂。然其御众以律,治国有纪;以台湾为窟穴,以两岛为
弁言 第 30 页
门户;相机而动,伺隙而进;出没海洋,骚扰闽、粤;瓜洲一捷,南都震惊。大清多方招抚,终不臣服。其心未必尽忠于明,然始终不失臣节;传及三世,历年四旬。以三桂较之,隔天渊矣』。
  吾于是编,有不可解之事二焉:一曰好杀,一曰好货。凡事皆有可好,而杀人则何可好?流贼所过之处,人烟断绝、鸡犬不留。闯逆破京师,凡有兵权者,皆可杀人。刘宗敏立磔人柱于门,杀人无虚晷。献贼一日不杀人,则悒悒不乐,杀各卫军九十八万;又遣将四出,分屠各郡县男女六万万有奇。登高以望突烟,所过而炊火有或起者,将吏必诛;将卒杀人少者,坐死。呜呼!自生民以来,好杀人者有矣,未有若斯之酷者也!至于好货,人之通病;然必保全首领,而后能享此厚藏。何至天下、国家、身命之不恤,而惟货是殉!崇祯之末,闯逆破京师,括库银三千七百万、黄金若干万。当京师未破之前,忧饷不足,加派预徵,海内骚动;劝输劝助,勋戚离心:而库内金银扃钥如故。周奎奏捐万金,犹乞皇后私助;及被贼拷掠,抄银五十三万,金珠、缎疋称是。王之心抄银十五万,器皿珠玉称是。陈演隐没陈新甲家产,赀重不能出京,以及于难。孙从度收寄史多金,贼拶其妻,十指俱断。马、阮之徒卖官鬻爵,徵及酒税;南京城破,一炬成灰。滇南增兵措饷,沐天波不助一缗;三百年厚藏,尽归沙定洲。丁魁楚积金八十万,金珠、犀宝三倍,悉并李成栋。郑芝龙富堪敌国,以数百疲敝之兵守关驾言十万,
弁言 第 31 页
要求粮饷,搜括预借,开例劝捐;比降大清,摽掠俱尽。若是之类,不可枚举。至永明入缅,从亡者止千四百七十八人;当是之时,釜鱼阱兽之浮生矣。文武升迁,马吉翔犹然纳贿;吾不知其升迁何为?纳贿何用?尝闻献贼欲尽杀蜀人,遣将四出,有一县预知之人皆携重资向酒家买醉而死;酒家金钱山积,初则大喜,继而思之则又大恸。呜呼!崇祯以及诸人,吾见其喜矣,未闻其恸也;何酒家之不若也?是可哀也!
  斥堠侦探,兵家之眼目;非此无以知敌情。何崇祯之末,兵部遣探卒,辄降贼不返?游骑至平侧门,而京师犹不知。陪京重地,北都消息自当朝夕传报;庄烈帝崩于三月十九日,迟至四月十二始知凶问。沙定洲劫抚按劾沐天波,造反已半年矣;唐王犹不知虚实,谕滇抚胡(原作吴)兆元扫除天波,以成一统。北兵薄桂林,骑入文昌门;瞿式耜仰见城上铁骑,方始疑讶。北兵入广州,前锋已至布政司前;苏观生方与绍武视学,三斩报者。凡此,皆不用侦探之故非欤!不用侦探而治兵,何异鼓秽耳者无相而鼓勇冲锋陷阵也!
弁言 第 33 页
   历代纪元续表

    初读「二十一史」,不能悉记列国建元,颇费探索。因遵「春秋」二十国年表例,撰辑「历代纪元表」六卷。旁注甲子,首书正统、次附国;自天子、王公而下以至僭伪草窃有建国称号见于载籍者,悉皆采入。起黄帝甲子、迄庄烈癸未,凡四千三百四十年、历七十二甲子有奇;以便案头检阅,未敢灾枣也。兹编「爝火录」告竣,再辑甲申以后十九年表续之;例如前。
甲申
 大清
    世祖章皇帝顺治元年八月二十日(乙亥),上自拱京迁都于燕京。九月十九日(甲辰),自正阳门入宫。十月乙卯朔,即皇帝位。
 明
    庄烈帝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闯逆李自成破都城,帝崩于万寿山。北京亡。
 南京福王
   五月十五日(壬寅),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等立福王次子德昌王由松于南京,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闯逆
    三月,闯逆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府;僭国号曰「顺」,称「永昌元年」。三月,破都城。四月二十九日(丙戌),即伪皇帝位于英殿。
 献贼
    十一月十六日(庚子),流贼张献忠称王于蜀;僭国号曰「西」,称「大顺元年」。
弁言 第 34 页
乙酉
 大清
    顺治二年
 明
    崇祯太子,五月十一日(壬辰),都人拥大子登载英殿升座,称崇祯十八年。十六日(丁酉),赵之龙等执之献诸豫王;与福王俱北行。
 南京福王
    弘光元年五月初八日(己丑),大清驻兵瓜州,王奔黄得功营。二十四日(乙巳),刘良佐执之回南京; 二十五日(丙午),献诸豫王。九月初六日(甲寅),豫王班师,执之北去。南京亡。
 杭州潞王
    六月,杭人立路王常汸监国。甫三日,大清兵入浙江,王出降;与福王俱北行。杭州亡。
 福州唐王
    闰六月二十七日(丁未),总兵郑鸿逵等立唐王聿链于福州;以本年七月初一日以后为隆武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甲寅),驻跸建宁。
 绍兴鲁王
    六月初二日(癸丑),戎政尚书张国维等迎鲁王以海于台州,监国绍兴;以明年为监国元年。
 桂林靖江王
    八月,靖江王亨嘉自称监国于桂林。九月,丁魁楚等执之至福州;唐王废之为庶人,缢杀之。靖江亡。
 闯逆
    永昌二年九月,九宫山村民击杀之。逆闯亡。
 献贼
    大顺二年
弁言 第 35 页
丙戌
 大清
    顺治三年
 福州唐王
    隆武二年八月二十一日(甲午),王闻仙霞关失守,自延平走汀州。二十九日(壬寅),大清兵袭执之。福州亡。
 绍兴鲁王
    监国元年六月丙子朔,大清兵人钱塘江。王自台州航海至南澳,郑彩奉之入闽。
 肇庆永明王
    十月十四日(丙戌),兵部令郎瞿式耜等立桂王之子永明王由榔于肇庆监国。会闻赣州破,即奔梧州。十一月十八日(庚申),大学士丁魁楚等奉王还肇庆,即位;以明年为永历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丁酉),闻广州陷,复走梧州。
 广州唐王
    十一月初五日(丁未),大学士苏观生等立隆武之弟唐王聿于广州,改称绍武元年。十二月十五日(丁亥),大清兵袭破广州,执杀之。广州亡。
 献贼
    大顺三年十二月,大清肃王入蜀,擒斩之。献贼亡。
 南澳郑成功
    十二月癸酉朔,郑成功会兵烈屿,与诸将定盟恢复,移南澳驻焉;称明年为隆武三年。
丁亥
 大清
    顺治四年
 肇庆永明王
    永历元年正月二十九日(辛未),梧州陷,王走桂林。二月初十日(辛巳),平乐陷,王走全州。五月辛丑朔,移跸武冈州。八月二十五日(癸巳),大清兵逼武冈州,王走象州;移驻柳州。九月初十日(丁未),土司谭鸣珂与守道龙文明相譬杀,王奔象州。十二月丁卯朔,还桂林。
 绍兴鲁王
    监国二年驻跸郑彩营中。
 南澳郑成功
    称隆武三年二月,闻永明王即位,改称永历元年。
历代纪元续表之一
历代纪元续表之二
历代纪元续表之三
弁言 第 36 页
戊子
 大清
    顺治五年
 永明王
    永历二年二月二十七日(壬辰),郝永忠大掠桂林,王走平乐,至南宁。三月十七日(壬子),降大清将李成栋叛附于王,迎驾。六月初十日(癸卯),陈邦傅留驻浔州。八月癸巳朔,始跸肇庆。
 鲁王
    监国三年驻跸沙埕。
 郑成功
    称永历二年
 南昌金声桓、王得仁
    正月二十七日(癸亥),降大清将金声桓。王得仁叛,称隆武四年后闻永明立,改称永历二年
 大同姜镶
    十二月, 降大清将姜镶叛,李建泰应之;称永历二年。
己丑
 大清
    顺治六年
 永明王
    永历三年王在肇庆。
 鲁王
    监国四年七月戊子朔,郑彩弃王去;张名振、阮进等扈王至南田,以健跳所处之。十二月乙酉朔,驻跸舟山。
 郑成功
    称永历三年
 南昌金声桓、王得仁
    正月,大清兵破南昌,金声桓、王得仁伏诛。
 大同姜镶
    五月,姜镶伏诛。十一月,李建泰伏诛。
弁言 第 37 页
庚寅
 大清
    顺治七年
 永明王
    永历四年正月初三日(丁巳),南雄破,王走梧州。十一月初二日(辛亥),大清兵取广州;初五日(甲寅),取桂林。初七日(丙辰),王走南宁。
 鲁王
    监国五年王在舟山。
 郑成功
    称永历四年
辛卯
 大清
    顺治八年
 永明王
    永历五年十一月,大清兵逼南宁,王走濑湍,转入罗江土司;抵广南。
 鲁王
    监国六年八月二十日(乙丑),大清兵逼舟山,张名振等奉王航海。
 郑成功
    称永历五年
壬辰
 大清
    顺治九年
 永明王
    永历六年二月癸卯朔,孙可望改安隆所为安龙府,奉王居之。
 鲁王
    监国七年正月,张名振等奉王居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六年
癸巳
 大清
    顺治十年
 永明王
    永历七年王在安龙。
 鲁王
    监国八年王在金门。王自去监国年号。
 郑成功
    称永历七年甲午
 大清
    顺治十一年
 永明王
    永历八年在安龙。
 鲁王
    九年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八年
历代纪元续表之四
历代纪元续表之五
弁言 第 38 页
乙未
 大清
    顺治十二年
 永明王
    永历九年在安龙。
 鲁王
   十年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九年
丙申
 大清
    顺治十三年
 永明王
    永历十年正月二十六日(乙巳),李定国奉王入云南。三月庚辰朔,□孙可望署中。八月十一日(丙戌),移跸秦王宫。
 鲁王
    十一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年
丁酉
 大清
    顺治十四年
 永明王
    永历十一年王在云南。
 鲁王
    十二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一年
戊戌
 大清
    顺治十五年
 永明王
    永历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丁丑),大清兵入曲靖,王走永昌。
 鲁王
    十三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二年
己亥
 大清
    顺治十六年
 永明王
    永历十三年二月十五日(丙子),大理府陷,王走腾越。二十一日(壬午),走南甸,过沅江。二十六日(丁亥),抵木囊河,入缅甸。
 鲁王
    监国十四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三年
历代纪元续表之六
弁言 第 39 页
庚子
 大清
    顺治十七年
 永明王
    永历十四年王在缅甸。
 鲁王
    监国十五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四年
辛丑
 大清
    顺治十八年
 永明王
    永历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日(丁未),缅人舁王大清帅营中。初九日(甲寅),吴三桂拥还云南。
 鲁王
    监国十六年王在金门
 郑成功
    称永历十五年克台湾,改为安平县,入居之;置一府、二县。
壬寅
 大清
    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
 永明王
    永历十六年三月十三日(丙戌),王入滇城。四月二十五日(戊辰),吴三桂进帛于王,王薨。永明亡。
 鲁王
    监国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癸巳),王薨于金门。鲁亡。
 郑成功
    称永历十六年一府、二县。

历代纪元续表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