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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自动笺注)
繹史摭遺卷十二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舟山盡節江上殉事諸臣列傳
     張名振(阮駿 附董元、顧玢、陳所學、章有期、馬泰、單雲、杜芳夏霖李向榮梁隆吉等) 董志寧(于士駿、士驤、僕文周附) 華 夏、陸宇(弟)、張夢錫王家勤、毛聚奎 楊文琦(弟文琮、文瓚文球) 屠獻宸、董德欽 倪懋熹(倪元楷) 徐啟睿錢肅繡 杜懋俊、施邦(杜兆、賣炭趙翁) 沈齊賢(楊守程倪文徵周卜年、八十九、鍾皁隸)
公元1646年
    定西侯全家殉國;其於海上丙戌己丑兩度大勛,於魯監國實盡始終矣。
黃斌卿,初雖盡事於唐,既實得罪於魯;彼特以舟山自固計耳。
舟山之鎮,肇始於黃;削其名,所以不臣也。
江東列國甬上之奮義者盛極一時
然如六狂生五君子者,要皆明經茂才間人;非有析圭葄之士之為寵,何必濡首沒趾以為報。
矧夫小人反側竟爾百折不撓
彼蒼者天,鑒其心曲
於戲
可以不為而為之,則一死已先自判矣。
留血三年,化而為碧;就使海枯石爛,此血當獨不可磨也。
諒哉、諒哉!
其餘系同時殉事者,以類附。
繹史摭遺卷十三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文學儒行列傳
     傅 山 應撝謙 林時對 黃宗羲 顧炎武 李 容 黃宗炎(弟宗會)
    於戲
當其殘山賸水之局,不有志節之士以品行人心、以文章世道,則一線之源幾於淪矣。
嗇廬潛齋二曲者,皆諸生耳;其孤介絕俗,惟知以斯道為己任
菴、晦木未免有用違其才之歎,故或於論著間時一流露。
矧如太沖者之為孤忠、為碩德為後世誦之、念之之故老;如亭林者之為孝子、為奇士、為天下可一、不可二之人哉!
其時儒行文學中,豈僅如斯數輩而已
末節之有遯乎世外而或不近人情者,則概不列。
   列傳十三
    傅 山
  傅山陽曲人字青主號嗇廬
列署朱衣道人,亦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
家世
學行師表晉中
  六歲,啖黃精不樂穀食;強之,乃飯。
讀書上口成誦
任俠見天喪亂,諸薦紳腐惡不足道,憤之。
堅苦持氣節,不與媕婀
  提學袁繼咸巡按張孫振所誣(孫振奄黨),乃約其同學曹良直詣匭使,三上書訟之,不得達;遂自伏闕陳情
撫軍吳甡亦直袁,竟得雪
以是名聞天下
馬世奇為作傳,以為裴瑜魏劭復出
已而良直任兵科。
貽以書曰:『諫官當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故人之期』!
良直瞿然,即疏劾首輔周延儒錦衣駱養性直聲大震
  少長晉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氣。
思以濟世自見不屑空言
時晉撫為蔡懋德講學三立書院
因寇亟,論及軍政軍器之屬,往聽之;歸曰:『迂哉!
公言可以起行者也』。
公元1644年
  甲申,夢天帝賜之黃冠,衣朱衣,居土穴養母
次年袁繼咸左夢庚挾至燕邸,寄難中書曰:『晉士門下知我最深。
蓋棺不遠,斷不敢負知已,使異日羞稱友生也』。
得書慟哭曰:『公乎!
吾亦安敢負公哉』!
甲午,以連染刑戮抗詞不屈絕粒九日,幾死;門人有以奇計之者,始得免。
於是深自詫,恨恨以為不如速死之為愈;而其仰視天、俛畫地者,並未一日止。
如是者凡二十年;天下大定,始以黃冠自放稍稍出土穴與客接。
  間有問學者,則告之曰:『老夫學莊、列者,於此間諸仁義事實羞道之;即強言之,亦不工』。
又雅不喜歐公以後之文;曰:『是所謂江南之文也』。
平定張際,亦遺民也;以不謹得疾死。
撫其尸哭之曰:『今世醇酒婦人以求必死者,有幾何哉
嗚呼
張生,是與沙場之痛等也』!
又自歎曰:『彎強躍駿之骨,而以佔畢朽之;是則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滅者矣』!
  素工書,自大小篆、隸以下無不精;兼工畫。
嘗自論其書曰:『弱冠學晉、唐人楷法,皆不能肖。
及得松雪香山墨蹟,愛其員轉流麗;稍臨之,則已亂真』。
已乃媿之曰:『是如學正人君子者,每覺其觚稜難近;降與匪人遊,不覺其日親:此心術壞而手隨之也』。
棄去,復學顏
曰:『學書之法,寧拙毋巧、寧醜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安排』。
君子以為山非僅言書也。
  山既絕世事,而家傳故有禁方,乃資以自活
子眉字壽髦;能養志
每日入山樵采,置書擔頭;休擔則取讀。
中州吏部郎者,故名士;訪之,問郎君安在
曰:『少需』!
俄而負薪者歸;山呼曰:『孺子來!
肅客』。
吏部頗驚。
抵暮,令之客寢;則與敘中州文獻滔滔不置
吏部不能盡答;詰朝,謝曰:『吾甚慚於郎君也』。
山故喜苦酒自稱「老禪」;眉亦自稱曰「小禪」。
出遊,眉與子共輓車
暮宿逆旅,仍篝燈課讀經、史、騷、選諸書
詰旦,必成誦始行;否則,予杖。
故其家學
大河以北莫能窺其藩籬
嘗批歐公「集古錄」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讀書也』!
公元1258年
  戊午天子大科之命。
時年七十有四當事薦之;而眉以病先卒,山固稱疾
有司舁其床以行,二孫侍。
既至京師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
於是在朝相國而下公卿畢至;山臥床具禮,遂以老病聞。
免試,許放還山,且特予中書舍人以寵之。
匭臣曰:『朝廷恩命出自格外徵君雖病,其強入一謝』!
不可
賓客百輩說之,遂稱疾篤,以竹榻舁之入;望見午門淚涔涔下。
執政者掖之使謝,則仆於地。
次日,遽歸;在廷諸賢,皆出城送之。
山歎曰:『自今以還,其脫然無累哉』!
既又曰:『使後世或妄以劉因輩賢我,且死不瞑目矣』!
聞者咋舌
  及卒,以朱衣黃冠殮。
著述之僅傳者,曰「霜紅龕集」十二卷;眉之詩亦附
    應撝謙
  應撝謙字嗣寅學者稱為潛濟先生仁和人
尚倫,故孝子
撝謙生而有文在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目重。
少即以斯道為己任
  踰冠,作「君子自勉論」。
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張伏生、曰蔣與恆為狷社,取「有所不為」也。
其時大江以南社事盛,杭則讀書社、小築社、登樓社;然不過以文詞雄長
撝謙其中稍後出,而狷社之所相淬勵者,乃別有在。
  其母病,服勤數年。
母憐之曰:『吾為汝娶婦以助汝』!
撝謙終不肯入私室。
母卒除喪,始成禮
  性坦白直諒表裏
洞然遺經,皆實踐力行之,不以勦說
一筵一席,罔不整肅
其倦而休,則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則遊息徐行
終日疾言遽色
所居僅足蔽風雨簞瓢屢空晏如也。
生平不為術數之學;一日白蛇墮地,曰:『兵象也』!
奉親逃之山中
遭喪亂,自以故諸生,絕志進取;歎曰:『今日正人心而維世教,庶不負所生耳』!
乃益盡力著書
公元1678年
  戊午閣學合肥李天馥同里項景襄大科薦之。
輿床以告有司曰:『撝謙非敢卻聘,實病不能行』。
俄,撫軍范承謨知其名,又薦之;遂稱廢疾
蓋其和平養晦,深懼夫所謂名高者。
  海寧許令酉山主講席,造廬者再,不見致書者再,不赴
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
扁舟至其縣報謁
令喜曰:『應先生其許我乎』!
逡巡對曰:『使君學道,但從事愛人足矣
彼口說者,適所以長客氣也』。
默然不怡
既出,即解維疾行
弟子曰:『使君已戒車騎,且即至;何恝也』?
笑曰:『使君好事,吾雖不就講席,彼必有束帛之將。
拒之則益其慍,受之則非我心所安。
行已,莫更濡遲也』。
異日,杭守稽叔子志局召。
辭之;則曰:『願先生下榻郡齋數日以請益』!
撝謙一報
而已
不為踰垣鑿坏以自異,而卒不能奪也。
  同里姜御史圖以視鹺歸,於故舊皆有所餽;撝謙不受
一日遇諸塗,盛暑木棉衣,憔悴躑躅
御史者歸,以越二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絲,然此區區者非盜跖物,聊以消暑;幸毋拒』!
輒謝曰:『昨偶感寒耳。
厚意;然吾自有絺綌,實不需』。
卒舉還之。
  及門弟子致多,以樓上樓下為差,如馬融例。
里中一少使酒素無厲,忽來聽講門下弗納。
撝謙獨許之曰:『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教也』。
人聽三日不勝拘苦不復至;酒如故
一日醉,持刀欲擊人於道,洶洶莫能阻;忽有人曰:『應先生來』!
其人頓失魄,投刀垂手汗出浹背
及前撫之,曰:『一朝之忿何至於此?
盍歸乎』!
俛首謝過而去。
  晚年,益以義理無窮歲月有限歉然不足於心。
病革,尚手輯「周忠毅公傳」;未竟而卒。
年六十有九。
    摭遺」曰:潛齋先生不喜陸、王之學。
著書二十有八種;其大者:「周易集解」、「詩傳翼」、「書傳拾遺」、「春秋傳考」、「禮樂彙編」、「古樂書」、「論孟拾遺」、「學庸本義」、「孝經辨定」、「性理大中幼學蒙養編」、「朱子集要」、「教養全錄」、「潛齋集」共如干卷。
嘗自作「無悶先生傳」,蓋其自道也。
其論「易」,謂孔子得「易」之「乾」、老子
得「易」之「坤」,亦別自有名理。
先生踐履篤實涵養沖融是人師也;其於經師之品則其次也。
    林時對
公元1639年
  林時對字殿颺學者稱為繭菴先生;鄞人。
崇禎己卯庚辰連薦,成進士時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
踰年,以使淮藩出;旋以憂去。
又踰年,南都亡,踉蹌歸里
王監國從戎江干累遷太常寺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及事去,杜門不出;又十有八年而終。
  方其少也,執經倪文正元璐門下
釋褐,諸先哲皆重之,多所指授
常熟錢侍郎謙益聞其名,招致之,不往;於同官最與劉中藻陸培沈宸荃相暱
或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
曰:『苟不愛錢,原無熱地』。
其居制歸里錢肅樂一見,契之。
  及在科中,時局正恣昏狂
乃以輪對三上摺;言『史督相可法之軍江北所以藩衛江南者也;不當使之掣肘
至於進戰退守,當假以便宜。
左都御史劉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當置左右
翰林檢討方以智忠孝世家間關南來不當誣以傅會之說』。
留中不下
當是時,臺省混沓,邪黨過半獨掌熊汝霖、掌道章正宸清望諤諤,顧皆引之為助。
大城深惡之,乃嗾方國安東林遺孽糾之;遂與同里履祥偕去。
公元1640年
  截江之役,孫嘉績時對庚辰房師,挽以共事
熊、錢諸督師交章薦,乃起佐嘉績幕。
上封事,每遭阻格中樞余煌歎息以不能力持為媿。
御史姜埰兄弟避地天台以謂人望請召之;御史不至已而其弟垓赴軍
時對力主渡江議;汝霖之下海寧實力贊之。
江干師潰、監國遯去,遂慟哭冠服轉徙山海久之,而年尚未四十也。
一腔熱血旁魄無所寄。
  比歸,則家門破碎
博訪國難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隨所聞見,折衷論定之。
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塊磊
既聞徵車四出當事薦其名;以病辭。
有同年者來訪出處;答曰:『此事寧容商諸人耶!
吾志自定
為君謀,寧有殊』!
同年媿其言而止。
素論人物不少假借
  未幾,咸淳諸老凋落殆盡時對獨踰大耋幅巾深衣躑躅行吟,至莫可與語。
於是悒悒彌甚,乃令小胥籃轝遍行坊市場頭演劇,輒駐足視之
轝之所至五尺童子讓道
一日,至湖上遠望場間,不辨何曲,但見有冕旒前者
或曰:『此流賊京師也』。
狂號,自籃轝身下,踣地暈絕流血滿面伶人亦共□涕,觀者迸散是日為之罷劇。
嗣是不復出揜關咄咄而已
及卒,遺命棺、布衣不許狀聞
    摭遺」曰:先生所著「繭菴逸史」,闕而不完;存世者,惟「詩史四卷
嘗語人曰:『野史之難信者有二:彭仲謀流寇志」,錯十五出於傳聞,是君子之過;鄒漪「明季遺聞」,
有心淆亂黑白,是小人之過』。
    黃宗羲
  黃宗羲字太沖海內稱為梨洲先生餘姚人
垂髫讀書,即不瑣守章句
年十四,補諸生
隨父尊素京邸夜分秉燭觀書,輒不及經、藝。
公元1627年
  尊素為楊、左同志逆奄勢張,諸賢昕夕過從,屏左右時事,或密封急至。
宗羲獨得侍側,盡知朝局清流濁流之分。
尊素詔獄(事詳「明史」),而門戶臲卼宗羲伯子奉養王父以孝聞。
夜讀畢,每嗚嗚然哭,顧又不敢令母知。
莊烈即位,年十九;袖長錐草疏入京訟冤
至則,逆奄已磔。
有詔:死奄難者贈官三品,予諡、予祭葬;祖、父如所贈官廕子
尊素諡「忠端」。
宗羲謝恩,即疏請誅曹欽程李實;蓋其父之削籍,初由欽程奉奄旨論劾李實則成丙寅之禍者也。
有旨:刑部作速究問,得會訊許顯純崔應元。
對簿,出所袖錐錐顯純流血蔽體
顯純自訴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議親」之條;宗羲曰:『顯純與奄搆難,忠良盡死其手,當與謀同科
謀逆,則以親王高煦尚不免誅,況皇后外親乎』!
二人論斬妻子流徙
因又毆應元胸,拔其鬚歸而設祭
又與先時同難諸子弟共獄卒二人應時斃。
欽程歸入「逆案」,李實辨原疏不自己出:『忠賢印信空本,令李永貞填之;故墨在硃上』;又陰致金
公元1626年
三千,求宗羲弗質。
宗羲立奏之,謂『今日猶能賄賂公行其所辨豈足信』!
對簿時,復以錐錐之。
丙寅之禍,確由永貞填寫空本;故永貞論死,而末減
獄竟,偕諸家子弟設祭獄門,哭如雷禁中
莊烈聞而歎曰:『忠臣孤子,甚惻朕懷』!
公元1678年
  洎歸治葬事畢,肆力於學。
忠端被逮也,嘗言學者不可不通知史事
遂自有十三朝實錄」、上「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歸宿於諸經,旁求九流百家無所不窺。
已而,憤科舉錮人,思所以變之。
既盡發家藏書讀之;不足,則鈔之諸藏書家,窮年搜討
游屐所至,故遍搜故書乘夜丹鉛次日復出,率為常。
是時山陰劉宗周倡道蕺山,以忠端遺命從之遊。
而越中承海門周氏之緒,援儒入釋,為之魁者石梁陶奭齡;狂瀾鼓眾姚江之緒幾於是壞。
宗周憂之,未有以為計;宗羲尚少奮然曰:『是何言與』!
乃約吳越高材六十餘人侍講席,力排其說。
蕺山弟子如祁、章諸子,皆以名德重;而御侮之助,莫如宗羲
蕺山之學專言心性、漳浦黃道周兼及象數當時擬之程、邵兩家;因出己所治律曆諸說相疏證,多不謀合
一時老宿聞其名,競延致之。
閣學文文肅震孟見其行卷曰:『是當大著作名世者』!
宗炎字晦木宗會字澤望:並負異才,皆自教之。
不數年,皆大有儒林中有東浙三黃」之目。
公元1643年
  南都作「防亂揭」攻阮大鋮東林子弟無錫顧果居首天啟被難諸家宗羲居首大鋮恨之刺骨
說者謂莊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堅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學
公元1642年
清議,亦足以奸人之膽。
壬午周延儒欲薦為中書,力辭不就
一日,聞市中鐸聲;曰:『此非吉聲也』!
南下
已而大清兵果入口
甲申難作大鋮驟起;遂按「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盡殺之。
時方南中上書闕下而禍作。
姚江里中,有奄黨首糾劉宗周三大弟子;祁與章尚列名仕籍,而宗羲徒以人望亦挂彈章,聞者駭之。
遂與杲並逮。
母氏姚歎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
中人士如陳貞慧周鑣,俱逮至論死沈壽民吳應箕沈士柱等,亡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左良玉軍。
晉陽之甲良玉自為,然大鋮以為「揭」中人所為;咸惴惴不保
駕帖未出,而南中歸命宗羲踉蹌浙東
  會孫嘉績熊汝霖一旅之師畫江而守,因糾合黃竹宗族子弟數百人諸軍江上,共呼之為世忠營。
請援李泌、客從義布衣參軍事不許;授職方主事
尋以嘉績柯夏卿交薦,改監察御史,兼舊官。
方、王跋扈,諸亂兵因之;總兵陳梧嘉興之乍浦浮海至餘姚大掠職方王正中方行縣事,兵擊殺之。
亂兵大譟,有欲罷正中以安諸營者。
宗羲曰:『借喪亂以濟其私致於眾怒,是賊也。
正中守土,即當為保民何罪之有』!
監國是之。
已進所作「監國魯元大統曆」;即命頒之浙東
馬士英方國安營入朝朝臣皆言當殺;熊汝霖恐其挾國安為患好言曰:『此非殺士英時,宜使立功自贖』!
宗羲曰:『諸臣力不能殺耳;春秋孔子豈能加於陳恆
不得謂其不當
殺』!
遺書王之仁曰:『諸公何不沉舟決戰,由赭山直趨浙西
若日於江上鳴鼓放船攻其有備,蓋意在自守也。
蕞爾三府以供十萬之眾,北兵即不發一矢一年之後亦何能支?
何守之為』!
又言:『崇明江海門戶,曷以兵擾之,分江上之勢』?
不能用。
張國柱浮海至,諸營大震廷議欲爵以伯。
曰:『如此則益橫已,且何以待後!
請署將軍足矣』。
從之。
當時搶攘之際,持議嶽嶽;悍帥亦懾於義,而不敢有加。
自其力陳西渡策,惟汝霖嘗再以所部火攻之;既而盡以營卒付之,因與王正中合軍三千人
正中為之仁從子,能以忠義自奮;深結之,使之仁不以私意相撓。
故熊、錢諸督師皆不得餉,而正中與世忠二營獨不乏食
海寧職方查繼佐軍亂,披髮入營,床下;迺呼其兵責之,以定
遂偕繼佐渡海潭山烽火浙西太僕卿陳潛夫以軍同行尚寶卿大定兵部主事吳乃武等來會
議由海寧海鹽太湖,招吳中豪傑;百里之內,牛酒日至軍容甚整。
直抵乍浦,約崇德義士孫奭等為內應
大兵綦嚴,不得前,少頓。
復議再舉,而江上已潰,廢然歸。
因入四明山結寨自固;餘兵願從者尚五百餘人駐軍杖錫寺。
微服潛出,欲訪監國消息扈從計,戒部下善與山民結;部下不能遵節制,山民畏禍,潛焚其寨,部將翰、汪涵死之。
無所歸,而跡捕累及,復走入郯中。
公元1649年
  己丑,聞監國在海上,乃與都御史端士赴之;左僉都御史,再左副都御史
時方發使拜山寨營官爵;為言『諸營之強而乃心王室者,莫如王翊
諸營文臣自稱
都御史侍郎武臣自稱都督;其不自張大,亦莫如
宜優其爵,使之總臨諸營,以捍海上』。
朝論為然定西侯張名振弗善也。
俄而大兵圍健跳,城中危甚,置刀待命;蕩湖伯阮駿救至,得免。
時諸帥之悍甚於方、王,文臣稍有異同,禍立致;如熊汝霖非命死、劉中藻失援死、錢肅樂憂死。
宗羲既失兵,日與尚書吳鍾巒船中正襟講學;暇則注「授時」、「泰西」、「回回三曆
當其從亡也,母氏尚居故里;而朝廷勝國遺臣不順命者,錄其家口以聞。
宗羲聞之,歎曰:『主上忠臣之後仗吾,吾所以栖栖不忍去。
方寸既亂,吾不能為姜伯約矣』!
陳情監國得請鍾巒迺棹三板船送之數十里,嗚咽濤中。
遂變姓名間行歸家
公元1591年
  是年,監國由健跳至翁洲;復召之,副馮京第乞師日本
抵長埼,不得請,為賦「式微之章」以感將士
以為從桑海中來,杜門匿影,東遷西徙,靡有寧居
而名懸象魏,又有上變者以之為首
時方搜勦沿海諸寨之竊伏海上相首尾者,諸山寨相繼滅亡
其弟宗炎首以交通馮京第有狀,被縛;刑已有日,乃潛至鄞計脫之。
辛卯夏秋之交,遣使入海告警,令為備。
後復連有牽涉幸而不死
熊汝霖妻孥被逮,將入燕;獨為調護脫之。
  其後海氛漸滅,無復有望;乃奉其母返里門。
於是畢力著述,而四方請業之士漸至矣。
嘗自謂受業蕺山時,頗為志節斬斬一流不免牽纏科舉之習,所得尚淺;
公元1607年
患難之餘,始多深造胸中窒礙為之盡釋。
追恨過時之學,蓋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
問學者既多,丁未後舉證人書院之會於越中,以申蕺山餘緒。
復東西之海寧,皆主講席,大江南北從駢集,守令亦或與會
已而大府皆請之開講不得已應之,非其志也。
公元1678年
  康熙戊午,詔徵博學鴻儒掌院學士葉方藹寓以詩,敦促就道;再辭以免
未幾方藹奉詔與同學士徐元文監修「明史」,將徵之備顧問,督、撫以禮來聘
時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又辭之。
朝論不可致,請敕下浙撫鈔其所著書史事者送入
其子百家,得預參史局事。
自後屢蒙聖祖存問,歎為得人之難!
乙亥秋卒於里中年至八十有六。
公元1750年
    摭遺」曰:時湯文正公斌工部尚書,嘗曰:『黃先生論學大禹導水、導山,脈絡分明吾黨斗杓也』。
庚午刑部尚書徐公乾學侍直上訪遺獻,以先生對;且言:『曾經臣元文奏薦』。
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
如欲歸,當遣官送之』。
徐公對以篤老,恐無來意;因歎『得人之難如此』!
謝山全氏云:『嗚呼
公為勝國遺臣,蓋瀕九死之餘,迺卒以大儒耆年受知當宁,又終保完節;不可謂非貞元之運護之矣』!
戊辰冬自營生壙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具棺槨
作「葬制或問一篇,援趙邠卿陳希夷例,戒子無違
蓋以身遭變故,期於速朽也。
遺命:以所服角巾深衣殮。
平居著書千數百卷;凡志甲、乙後國事者,亦數百卷
其目不及備載
    顧炎武
公元1645年
  顧炎武字寧人原名絳乙酉後,改名
自署曰蔣山傭學者稱為亭林先生
落落大志不與苟同耿介絕俗
雙瞳中白而邊黑,見者異之。
最與里中歸莊相善,共遊復社;相傳有「歸奇顧怪」之目。
於書無所不窺,尤留心經世之學。
其時四國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敗壞
崇禎己卯後,歷覽二十一史」、「十三朝實錄」、「天下圖經」、前輩文編說部以至公移邸抄之類有關民生利害者,隨錄之;旁推互證,務質之今日可行不為泥古空言,曰「天下郡國利病書」。
然猶未敢自信其後周流西北二十年遍行邊塞亭障無不了然而始成。
其別有一編曰「肇域志」,則考索利病」之餘,合圖經而成者。
  乙酉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
既應崑山楊永言之徵,與嘉定諸生吳其沆及歸莊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允彝於吳;浙中授為兵部司務
事既不克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幸得脫;而母氏王遂不食卒,遺言後人勿事二姓』。
次年閩中使至,以職方郎召。
欲與族父安推官咸正赴之;念母喪未葬,不果
次年,幾豫兆之禍;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公元1650年
  顧雖世籍江南,而其姿稟不類吳會人
以是不為鄉里所善,己亦甚厭屐浮華之習。
嘗言:『古之疑眾者,行偽而堅;今之疑眾者,行偽而脆,了不足恃』!
既抱故國之戚,焦原毒浪,日無寧晷。
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變衣冠作商賈遊京口,又遊禾中
次年,之舊都拜謁孝陵
癸巳,再謁;是冬,又謁而圖焉。
次年春僑居烈山下;遍遊沿江一帶,以觀舊都輔之勝。
顧氏有三世僕曰陸恩,見其日出遊,家中落;叛投里豪
丁酉,四謁孝陵歸;持之急,乃欲告為通海
炎武亟往擒之,數其罪,湛之水。
僕婿復投里豪,以千金太守求殺之;不繫訟曹,而即繫之奴之家。
危甚,獄日急有為求救錢尚書謙益者,欲稱門下而後可。
其人知必不許,而懼失之援,乃私書一刺與之;既而聞之,亟索刺還不得,遂列揭通衢自白
曲周路舍人澤溥者,故相振飛子僑居洞庭東山,識兵備使者
乃為愬之,始得移訊松江而事解。
於是浩然有去志。
五謁孝陵,始東行墾田長白山下,頗贍足
公元1698年
  戊戌遍遊北都畿甸直抵山海關外。
歸至昌平,謁長陵,圖而記之。
次年,還江南以覽山水未盡者,六謁孝陵東遊會稽
已復北謁思陵;由太原大同關中直至榆林
是年,浙中史禍作,幸而得脫
甲辰,四謁思陵畢,迺墾田雁門之北、五臺之東。
初,其居東也,以其地溼,不欲久留
每言馬伏波田疇皆從塞上立業,欲居代北;嘗曰:『使吾澤中牛羊千,則江南不足懷也』。
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經營創
始,使門人輩司之而出遊
公元1667年
  丁未,之淮上
明年自山東入京師
萊之黃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詩,事多株連
得計,復指吳人陳濟生所輯「忠義錄」為炎武作,首之;書中列名者三百人
時在京師馳赴山東聽勘訟繫半年
富平李因篤親至歷下急告有力者,獄始白。
復入,五謁思陵
自是往還河北諸邊塞者幾十年
公元1797年
  丁巳六謁思陵;始卜居陝之華陰
初,遍觀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謂秦人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邦所少;而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亦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
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里之遙。
若志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
田五十畝於華下供晨夕;而東西開墾所入,別貯之以備有事。
嘗餌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
每遊,以二馬、二騾載書自隨
所至阨塞,呼老兵退卒曲折;或與平昔所聞不合,即坊肆發書對勘之。
徑行平原大野無足留意,則於鞍上默誦諸經注疏;有所遺忘,則即坊肆發書熟復之。
公元1798年
  時有鉅公者,以史事自任具書招之;答以『願一死自謝;最下,則逃之世外』。
遂止。
戊午詔舉大科,諸鉅公爭欲致之;乃豫語諸門人之在京者曰:『刀、繩具在,無速我死』!
大修「明史」,當事又將特薦之;竟請以身殉,始免。
或曰:『先生盍亦聽人一薦
薦而不出,名不愈高』?
笑曰:『此所謂釣名者也。
夫婦人之失所
也,從一而終之死靡慝,其心豈欲見知於人!
若曰「盍亦令人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節」,則吾未之聞矣』。
  華下諸生講學;謝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講學得名,招逼迫,幾凶死;雖曰「威武不屈」,然名之為累則已甚
又況東林覆輒之進於此乎』!
有求其文者;則曰:『韓文公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諫佛骨表」、「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後」諸篇,而一切諛墓之文不作豈不山斗乎』?
論學,則曰:『孔子嘗言「博我以文,約之以禮」;劉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
是以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然則君子為學,舍何由
近來講學之師,專以聚徒立幟為心,而其教不肅』。
公元1655年
  乙未春出關觀伊、洛,歷嵩山;曰:『五嶽已遊其四』。
歲饑,乃渡河代北復還華下
炎武既負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試之;墾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隨寓即饒足
尚書徐乾學兄弟甥也;當其未遇,常振其乏。
至是鼎貴,為東南人士所宗。
累書迎請南歸,願分別業為之買田以報;終不至。
或叩之,對曰:『昔歲孤生飄搖風雨今茲親串崛起雲霄
思歸尼父之轅,恐近伯鸞之灶
且天仍夢夢,世尚滔滔;猶吾大夫未見君子
徘徊渭川,以畢餘年足矣』。
公元1680年
  庚申,其妻卒於里中,僅寄詩輓之。
次年,竟客死華陰;年六十九。
無子,徐尚書為之立其從孫洪慎以承祀門人奉喪歸葬崑山
吳江潘耒弟子也;收其遺書序而行之
又別輯「亭林詩文集」十卷,而「日知錄」最盛傳
    (「摭遺」曰:王高不菴云:『寧人身負沉痛,思大揭其親之志於天下奔走流離,老而無子。
幽隱莫發,數十靡愬之衷曾不快然一吐;而使後起少年推以多聞博學,其辱已甚安得不掉故鄉甘於客死
噫!
可痛也』!
謝山全氏曰:『歷年漸遠,世之能讀先生之書者雖多,而能言大節者已罕。
且有不知大節妄為之立傳者,以先生長洲人可哂也』!)
    李 容
公元1642年
  李容字中孚盩厔人學者稱為二曲先生
其先無聞
父本烈士名可從字信吾;以壯武從軍
崇禎壬午督師汪喬年討賊監紀孫兆祿偕可從以行。
時賊勢大張,官軍累戰不利;可從瀕行,抉一齒與其婦彭曰:『戰危事
不捷,吾當委骨沙場,子其善教兒矣』!
中途寓書三,惟是念。
年甫十有六,家貧甚。
已而師徒撓敗,可從死從者五十人盡沒。
赴聞,彭欲以身殉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兒亦必殉母;如是,則父且絕矣』!
彭氏迺制淚撫之。
無以為活,其親族謂之曰:『可令兒傭以餬口』;或言:『可給事縣廷,則母子不致凍餒』。
彭氏皆弗許;迺令之從師受學
脩脯不具,而師皆謝之;已而彭氏曰:『經書固在,亦何必師』。
已麤解文義,母能言忠孝大節督課之,煢煢相依或一日不再食、或數日不火食恬如也。
但聞
教者甚遠且大,里巷非之、誚之,而母不顧
乃果能自拔流俗,以昌明「關學」為己任
家故無書,俱從人借之;自經、史、子、集至二氏書,無不博覽,然會通
論學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天下肯綮提醒天下人心而已
是故天下治亂由人心之邪正人心邪正由學術之晦明』。
嘗曰:『下愚之與聖人本無以異;但氣質蔽之物欲誘之,積而為過。
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盡。
夫盡則吾之本原已復,復則聖矣。
「易」曰:「知幾其神」。
夫子顏子庶幾;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
顏子所以之者由於心齋靜極而明,則知過矣。
上士之於過,知其皆由於吾心;則直向根源除之,故為力易。
中材,稍難矣。
要之,以靜坐觀心入手靜坐乃能知過,知過乃能悔過悔過乃能改過自新』。
其論朱、陸之學曰:『學者當先象山慈湖陽明白沙之書,闡明心性直指本初
熟讀之,則可以洞斯道之大源
然後二程朱子以及康齋敬軒涇野整菴之書玩索,以盡踐履之功;由工夫合本體,下學上達內外本末一以貫之
至諸儒之說,醇駁相間;去短集長,當善讀之。
不然醇厚者乏通慧穎悟者雜竺乾不問是朱、是陸,皆未能於道有得也』。
於是關中士子爭就之學。
關中橫渠而後三原涇野少墟累作累替,至而復盛。
  當事慕容名,踵門求見,力辭不得者則一見之;終不報。
曰:『庶人不可公府也』。
再至,並不復見。
有所餽遺,雖十反不受
或曰:『交道接禮,孟子不卻;先
生得無已甚』!
答曰:『我輩不能孟子即此一事不守孟子家法正自無害』。
當事請主關中講院方為馮恭定公俎豆,勉就之。
既而悔曰:『合六州銕不足鑄此錯也』!
亟舍去。
尋陝撫軍欲薦之,哀籲得免。
學使將進其所著書,亦不可
關中利害在民者,則未嘗不為當事言之也。
公元1670年
  初,彭氏葬可從之齒,曰「齒塚」;留穴以待身。
屢欲之襄城招父魂,惟以母老不敢遽出,且懼傷母心。
及母卒服闋庚戌徒步往。
抵城,繞城走遍,覓遺蛻不得
為文禱於社,服斬衰,晝夜哭;淚盡繼以血。
襄城令聞之,出迎適館;辭不受
令亦為之禱,卒不得
設祭招魂狂號不絕聲。
令因議為可從立祠祀,且造塚於故戰場以慰孝子心。
常州府駱鍾麟前令盩厔,嘗執贄門下
至是聞已至襄城,謂祠事未能亟具,請先南下道南書院,發顧氏、高氏遺書講學以慰東林餘望;赴之,遠近從游雲集
開講無錫江陰宜興間,晝夜不息
靜中雪涕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
汝此行為何事,竟喋喋於此
尚為有人心乎!
雖得見諸賢遺籍,究何益』?
申旦不寐,即戒行
毘陵學者固留之,不可
祠事已畢,還宿襄城祠下
夜分,鬼聲大作;蓋嘗祝於父,願以五千國殤魂同返關中故也。
襄城乃為之設祭上列督師汪喬年監紀孫兆祿主,以容父從事可從為配;下列長筵遍及當時殉國者。
伏地大哭,觀者亦哭。
於是立碑於塚曰「義林」;取其塚土西歸告母墓,附之齒塚中,更
初服如初
  既而制府竟以隱逸薦;容辭以書曰:『僕少失學問,又無他技能;徒抱皋魚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蹤哉!
古人學真行實,輕於一出,尚受謗於當時困辱其身;況如僕者,而使之應對殿廷
明公此舉,必當為曲成
如必不獲所請,即當以死繼之;斷不惜此餘生,以為大典之辱』!
牘凡八上,更辭以病;得旨:『俟病愈敦促至京』。
自是大吏歲時來問起居,欲具車馬送之入覲;遂稱廢疾,長臥不起
部臣海內真儒薦,時詞科薦章海內
而容獨有昌明絕學」之目,以故朝議必欲致之,將大用
官司勸行益急,檄縣守之;不獲已,舁床詣行省
方伯而下,親至榻前慫之;容乃絕粒,水槳不入口者六日
大吏猶強之,容乃突出佩刀自刺。
於是官屬駭絕,始得予假療治
已復歎曰:『此事恐不死不止
所謂生我名者殺我身」,不幸有此!
生平學道不純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
戒其子曰:『我日抱隱痛自期永棲堊室平生心跡,惟在「堊室錄感」一書
今萬一見逼死,宜麤衣、白棺,即以是書殉。
室中三年後葬,毋受弔;毋使我泉下重有憾』!
自是當道不復敦迫
荊扉反鐍,弗與世通;雖舊日生徒,亦罕一覲。
吳中顧炎武至,則具雞以盡驩。
越年,天子西巡狩,令督臣傳旨引見,容以疾廢辭;當賜御書關中大儒四字以顏其廬。
  容年四十以前,著有「十三經糾繆」、「廿一史糾繆」及「象數諸書
既而自以
為近口耳之學無當身心不復示人
嘗語門弟子曰:『授受精微不在乎書,要在自得而已』。
晚歲遷居富平四方之士不遠而至。
容起自孤根,上接「關學」六百年之統,於寒餓清苦守道愈嚴。
耿光四出,而一無憑籍,尤為人莫及
子二:慎言慎行
慎言門戶故,出補諸生,終未嘗科舉之役。
後陝學使者選拔貢之太學,卒不赴
兄弟皆克守父志,時論予諸。
    (「摭遺」曰:先生名從「禺」、從「頁」,避作容;嘗自別署為「二曲」、「土室病夫」。
海內三大儒者北方孫先生夏峰,當明之季,已與楊、左諸公善易代而後聲名益大。
南方,則黃先生梨洲西方,則先生也。
先生所以終身不出者,良以痛其父之截齒、母之葬齒;然襄城盩厔各得專祠以顯其親,其道愈尊,斯可謂大孝也矣!)
    黃宗炎(弟宗會)
公元1639年
  黃宗炎字晦木一字立谿世稱鷓鴣先生
崇禎中,以明經貢諸太學
學術大略與兄宗羲等;而奡岸幾有過之
己卯秋試不售,與弟宗會閉關盡讀天下之書而後出。
  畫江之役,兄弟家資,盡帥家丁前驅婦女執爨以餉,步迎監國於蒿壩。
宗羲西下海昌宗炎乃留龕山輜重所謂世忠營者是。
事敗,狂走四明山道巖
馮侍郎京第參軍奔走諸寨間。
公元1650年
  庚寅山寨軍殲,宗炎亦被縛。
京第之嫂,其妻母也;匿於其家,跡得之
驗實,待死牢戶中。
宗羲還至,謀以計活之。
會有馮尚書道濟故人也;然獨任其責。
高旦中等為畫策,而方僧木欲挺身請之幕府
道濟曰:『姑徐之,定無死法』。
行刑之日,傍晚始出,潛載死囚隨之。
既至法場,忽滅火
暗中突出宗炎去者,不知何許人也。
火至,以囚代之。
暮行十里息肩,亟入一室,則萬戶部履安白雲莊也;負之者,即戶部子程也。
鄞之諸遺民畢至,為之解縛置酒驚魂陶然而醉。
既聞絃管聲出隔岸,棹小舟往聽之。
自取調之曰:『廣陵散,幸無恙』!
尋京弟故部復合,復與共事。
慈湖寨主沈爾緒又以帑寄,兄弟輩交阻之,不得
丙申,再遭名捕宗羲歎曰:『死矣』!
故人朱湛侯、諸雅六救之,免。
公元712年
  於是盡喪其資,提藥籠遊於海昌石門之間以自給
或以古篆為人花乳石印,或以李思訓趙伯駒二家畫法為人作屏軸,或為人製硯,其賈值皆有定;世所傳賣藝文者也。
生平象緯律呂軌革壬遁之學,皆有所密授。
自放,乃著「憂患學易」以存遺經、著「六書會通」以正小學
不喜先天太極,論八卦方位凡數千言
先天太極之圖出,儒林之者亦多;然終以出自大賢不敢立異
即言之,亦嗛嗛莫敢盡;至宗炎,而悉排之。
嘗語問學者曰:『諸子收拾自己聰明,歸之有用一路足矣』!
其解「易」「離」之三曰:『人至日昃任達之士託物情外,則自謂有觀化之樂;故鼓缶而歌。
不然憂生嗟老,戚戚寡歡
不彼則此,人間惟此二種皆凶道也。
君子任重道遠死而後已衛武公所以賢也』。
其論小學好奇字,然謂『楊雄但知識奇字不知識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奇而猶不詭於法也』。
生平作詩萬首沉冤淒結。
晚更頹唐,性極僻;雖其伯兄時有不滿意處。
  弟宗會字澤望從者石田先生
性更狷介
國變後,嘗髡髮作頭陀狀,浪游名山
後俱以抑塞而卒。
    摭遺」曰:或云晦木晚年作一石函,錮其所著述於中,懸之梁上;謂其子曰:『有急,則埋之安化丙舍』!
身後,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
及其子卒,而莫知所在(或言不戒於火,非也)。
生平酷嗜古玩所聚孔多
一日金陵市買、唐銅印數百,肆為之空。
亂後,以貧故,俱不守;歎曰:『奪我希世珍天真扼我已』!
嘗閱澹歸遍行堂集」(澹歸,即金堡披緇後名),笑曰:『不為雪菴之徒,而甘自墮落於沿門託缽堂頭;又盡書之於集,以當供狀,以貽不朽之辱。
甚矣!
此老之耄也』。
    案姚江黃氏伯仲當時以其名懸象魏,不免嫌諱相因無敢為之傳者。
及全氏之文出,而曲折始詳。
以太沖之理學文章特邀聖鑑,固炳炳百世者矣。
然其志節,惟在陵谷崎嶇起軍乞師、從亡諸大案
故「摭遺」詳其前事,而於被徵以後從略也。
晦木之行,與伯子少有殊致;故別立一傳,而以澤望名附
繹史摭遺卷十四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逸民獨行列傳
徐 枋(吳稽田戴南枝附) 李天植 邵以貫 沈 盷 陸世儀 錢光繡 陳洪綬(崔子忠附) 徐芳聲、蔡仲光(從弟宜之附) 畫網巾先生(二僕) 采薇子 一壺先生(紙衣翁附)
    正叔有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澗上、川上三君子,其庶幾之。
或曰老蓮畫名早已傳諸畫鑑無事子以「逸民」列!
余曰:人知其畫,而不知其所以畫;列諸「逸民」,正所以明其志也。
彼若畫網巾先生者,宛轉劍鋒矢鏑之間,而自以留姓名辱身,則其志為尤苦;惜不能采薇一壺紙衣者拍手相見耳。
且二僕者,亦人奴也;從故主孤窮危躓之餘,而恬然以殉;此又文丞相所不能得於余元慶者,可不敬哉
   列傳十四
    徐 枋
公元1642年
  徐枋字昭法號俟齋崇禎壬午舉於鄉,為故詹事之子海內三高士之一也。
  初丁國難避地汾湖;已遷蘆區、遷金墅,往來靈巖支硎間。
及定卜上沙,築澗上草堂遂老焉。
痛父死節,故不入城;及老澗上,並不入市
長年禁足,以書畫自給,非力不食
達官貴人訪之,每踰垣避去凡有所遺,悉屏卻
是時湯撫軍斌之賢,欲致一一粟,輒不可既而屏騎徒步叩門者再,卒不見
平居往來者,惟世好數人,如萊陽姜實節宣城沈壽名、崑山朱用純同里楊旡咎、其門弟子吳江潘耒及南嶽和尚洪儲也。
洪儲每以香火資周其所急,曰:『此世外淨食,得獨留』。
以故澗上之得安止者,多洪儲力。
  嘗豢一驢甚馴,而通人意。
日用間有所需,則以所作書畫卷一簏駕於背驅之,驢乃獨行至城,立城闉間而不闌出一步
市人見之,咸謂高士驢至;亟取其卷,爭以日用所需物如其指,備而納諸簏,遂返。
所居,當天平山簏,平遠清勝讀書染翰之外,則竟日不出一語
年七十有三,卒。
門下即以草堂為之祠。
    摭遺」曰:俟齋先生李潛夫巢端明三君子,皆畢其生不入城市者,海內其高躅。
書法孫過庭畫法巨然自署為秦餘山人
晚尤名重江左,得其遺墨不啻珊瑚鉤也。
澗上之祀,至今秋菊春蘭,猶綿其澤。
當時先生之事者,為南嶽大師外,更有山陰戴先生南枝嘉善先生稽田
先生得安於澗上也,為南嶽力;其身後,則皆南枝之力也。
先生既卻湯文正之聘,易簀時,遺命不受弔,而託殯事於南枝
漫堂宋公提唱風雅者,輒以不得一賻襚於先
生為歉。
南枝稽田特為先生素心之交且篤者也。
文止字觀成詩文翰墨有父風。
惜年僅二十四,卒。
先生歿時,僅存一孫,託諸次耕、稽田云。
    謝山全氏曰:『稽田生平車從跡,頗與徐先生相反,而實為同德
二公,故郎舅也。
稽田劉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哀之恥;故終身冥行不返家園
先生之初於汾湖、於蘆區,則依稽田;及於金墅,則稽田先生
因其往來靈嚴、支硎間,既又同棲積翠;及居澗上,稽田每自北來,但過先生不入其家。
先生集中儲公賢言之,不一而足;而於南枝未及
凡呼遠公者,皆稽田也。
稽田一生逐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洩其志。
死葬膠東,以明其蹈海之憤、白其不願首邱之恨;是非大招、廣招所能致也。
且由是而知徐先生高蹈非石隱者流也』。
    次耕作「南枝傳」曰:『戴山人易字南枝不詳出處
語操越音;數稱劉念臺先生及酉、戌間事,蓋越之遺民云。
來游吳門,年七十餘;蒼顏古貌談論娓娓
能作丈八分書
先師性行高峻平居闔戶不見一人;特與之相得,稱老友
先師沒,僅一嫠婦、一孤孫,饘粥不繼;謀葬於祖塋,而族人不可
山人曰:『吾為俟齋任此事;一日不得,則吾一旦不了』。
經年,乃得地鄧尉西真如塢;謂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處,與高士宜;但價需三十金』。
先以十金成券
會有黃、廬之游,山人因募於人,無應者;迺矢願賣字以買地。
初,求其八分書者,非其人多不應;得者,必厚酬
至是榜於門,一幅止受銀一錢;貲稍稍集。
又相旁地並買之,凡四十餘金;而地畢入。
山人酷貧,寓無隔宿炊,冬月常衣綌。
其求地也,目之所營、神之所馳,無往在地黧面繭足,徬徨山谷中而不知疲悴
賣字也,銖積寸累,悉歸之地,不妄費一錢
一蒼頭饑不能忍,輒辭去
已則寄食僧舍中,語及徐先生流涕
人笑其迂、譏其愚,終不
悔;至誠感人,事竟以集。
嗚呼
先師簪纓世家親族故舊甚眾;身後鮮過而問焉者。
山人非有葭莩之親簦笠之好,徒以片言心許不惜傾身命以踐之,無所為而為;豈非天下高義哉』?
    李天植
公元1633年
  李天植字因仲學者稱為蜃園先生平湖乍浦鎮人
崇禎癸酉,舉於鄉。
先世隱德;少而蕭散,其於世事泊如也。
嘗曰:『無欲則心清,心清則識朗,識朗則力堅;無欲則心真,心真則情摯情摯則氣厚』。
時時以誨,學者亦頗耽清言
浦上之以科名起者,自天植始;三上公車
公元1643年
  癸未,其子諸生觀卒;自以為隱慝,痛自刻責。
絕意仕進改名確字潛天(或言其國難後,改名非)。
遭喪亂,遣妾、遣婢殆盡;尚有田四十餘畝、宅一區家具一切,分畀所後(子震與其女),遂自髡其髮,別其妻,逕入山隱
不至城市,訓山中童子自給;其自署曰「村學究」、「老頭陀」。
公元1670年
  居山十年陳山之僧開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園;復與妻居,賣文取食。
不足,則與其妻為棕、竹筥以佐之。
時有好事者,約為月給供米;力辭不受
有司其高,訪之;踰垣避。
其所著詩賦,皆弔甲申以來殉節者。
  蜃園者,乍浦勝地可以望見海市者也。
十年,家益困,不復能保其園;乃以妻
委之婿家,而身寄食僧寺
戚友憐之,相與贖蜃園歸之。
於是復與妻居,則年已七十矣。
  所後子震,亦稟其教;棄諸生,顧以謀食四方
二老相對,時絕食;迺歎曰:『吾本為長往之謀,顧蠟屐未能、乘桴又未能;至於今日悔之無及
待死而已』!
有餽之食者,非其人終不受。
或問身後;曰:『楊王孫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園但存二楹。
兩耳失聰,又苦下墜終日仰臥;客至,以粉版相問答
或有江西來者造其廬,相對而泣。
臨別,以銀五錢贈之;五反不受
固以請曰:『此非盜跖物也』!
始納之。
客屬曹侍郎倦圃同志為繼之舉,且謀其身後事吳中徐昭法聞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聽其以餓死可矣』。
旋使至則言,果堅拒不受;客迺深以為媿。
未幾,竟餓死
    (「摭遺」曰:乍浦同時鄭嬰垣者,孤介絕俗;與蜃園先生金石交
先數年,於大雪中凍死
客自江西至者,迺魏凝叔也。
及為之謀繼不受凝叔歎曰:『吾淺之乎,為丈夫已』!
凝叔知為先生謀食,而不知先生施食之人!
倦圃新朝貴人也;先生肯食其食,亦何凝叔
俟齋在澗上能之者惟一退翁禪師,餘莫能也。
俟齋凝叔之舉,而卜其必不食;亦可謂相知以心者矣。)
    邵以貫
  邵以貫字得魯餘姚人
門材最盛;少與兄以發齊名。
狷潔,日講求有用之學。
時遭饑饉,倡設義倉桑梓德之。
  已國難大作,幾欲死;以母在,不得
遂髡為頭陀狀,狂走雪竇山妙高臺
僧道巖者,故鄞廣文張廷賓也,亦姚產;乃依之。
苦身持力,不與人接。
公元1644年
  尋以省母,返故居
時,姚江黃氏季子宗會者,志節夙近;至是,來同居其潭上園中
相與謝皋羽「遊錄」,輒慕之曰:『方今豺虎滿天下五獄之志不可期矣。
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臥榻當使峰峰有吾二人屐齒』!
於是遍走山中
山寨不靖所在邏卒;而二人冠服奇古躑躅其間,頻遭詰難不為苦。
一日,忽入絕谷罔知所向茫然故道不可得
俄而峰回路轉梧桐甚盛,有雞犬聲。
一家有幅巾者出曰:『客從何來』?
語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陟吾地也』!
二人宿。
曰:『是名石屋山。
僕為陳從之,嘗監故大學士孫公嘉績軍。
死海上,吾無所依;來此山中未嘗與世接』。
相顧嗟歎曰:『是真桃源矣』!
宗會嘗語人曰:『得魯自甲申後,頰輔無日不有淚痕;其稍開笑口者,則遊山耳』。
  未幾宗會卒;遂孑然無所向,遂棄家投四明山中。
時尚一妾不忍判;亦自為尼,偕隱山中之楊菴。
每日晨昏,各上堂禮佛
外此,雖茗粥相通
久之,並卒。
    摭遺」曰:讀諸家文集,於國初遺民為之傳者多矣;而得魯邵先生事獨軼。
清節若斯,而
後世不能舉其名;嗟哉
    沈 盷
  沈盷字朗思初名蘭先號甸華仁和人
弱冠,為名諸生從學蕺山
  甲申之變,年二十七;即棄諸生業,甘作首陽之餓,以刻苦清勵自守
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異者不可一日容也』!
四方之士有賢者,即書其姓氏夾袋中,冀得一見。
然亦不肯妄有交,取與尤介。
授徒自給三旬九食以為常;每連日絕粒,采階前馬藍草食之。
聞者餽之米,不受固請,則固辭
時餓已甚宛轉辭謝而益困,遂仆於地;其人皇駭去。
良久始甦,笑曰:『其意可感,然適以困老子耳』!
嘗展蕺山墓,徒步來往
里中子弟習知清節;有好事者極意為繼、繼肉之舉,而卒莫敢前。
  殘明講學習氣蕺山身後弟子爭其宗旨,各有煩言
盷獨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說,非師門所望吾曹也』!
疾革門人問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
曰:『心中並無一物,惟知誠敬而已』。
夜半卒,年六十三。
    摭遺」曰:沈先生潛齋應先生交最醇;沒後無以殮,潛齋經紀其喪,不知所出涕泣不食
或問之;曰:『吾不敢輕受賻襚以玷之』!
潛齋之徒姚生者曰:『如某何如』?
曰:『子篤
行,乃先生夙許;殆可也』。
於是生遂殮而葬之。
甬上全氏曰:『世或有潛齋者,而甸華沉冥也。
潛齋與之淳心篤行師表人倫;其風節殊絕如此』。
    陸世儀
  陸世儀字道威號桴亭太倉人
少好養生之說;既而棄去,一於敬敬心之學。
錢肅樂為州,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著』。
  流寇日甚世儀謂:『平賊良將,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
進士、舉貢、諸生不當資地但有文武幹略者,輒與便宜,委以治兵積粟、守城之事。
有功,即以為其地之牧令
如此,則將兵者,所至皆有呼應
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賄賂隨人充數,是賣封疆也』!
不能用。
國亡,上書南都,復不用
太湖起事,又嘗參其軍。
既解,鑿池寬可十畝,築一亭擁書坐臥其中不通賓客;榜曰「桴亭」。
舊日門弟子詢之;曰:『吾藉此作浮海觀耳』。
  風波既定,至四明肅樂
歸,始應諸生請,講學東林毗陵間。
尋還里中當事者累欲薦之,力辭不出
西安葉靜遠者,蕺山門下士也;千里貽書,與之討論
喜曰:『證人尚有緒言,吾得慰未見之憾矣』!
先是,里尚少年從學者,嘗問「知行先後之序;曰:『有知之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之而不逮者,賢者是也;故未
可以概而論之。
及其至也,真知即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
聞者無不歎服
遂以隱君子終。
    ([「摭遺」]曰:國初遺老孫夏峰黃梨州、李二曲其高蹈如徐昭法而下諸君,名皆最著;而桴亭,則少得知者也。
讀其書,則歎其學之邃、品之清。
昔溫公撰「文中子傳」,而采其粹言為詞;「摭遺於此,亦從其例。)
    錢光繡
  錢光繡字聖月號蟄菴;故大學士肅樂從弟
少負異才侍其僑居硤石,盡交浙西名士
既遊吳中宛中南中,又盡交江左名士
是時社會方殷四方豪傑俱遊江、浙間,因盡交天下名士
年甫及冠,而諸宿老俱重之。
  流寇京師上書南樞史可法,請『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師之困。
而先以飛騎追還漕艘,勿齎盜糧』!
可法答以『具曉忠懷,即圖進發』。
福王稱制,累言於當道,深以立馬量江為憂。
陳潛夫河南,檄光繡舞陽縣;以親老辭。
而於周鑣之獄,則悉力營救
南都破,肅樂舉兵江上,乃獨居硤中;惟隔一水,竟不赴。
中起義,硤中舉兵應之;光繡不豫
蓋雖為故國常抱杞人憂,而逆知時事犯手之難,故置身局外;卒無不如其所料。
公元1646年
  丙戌以後頹然自放
生平師友半死劍鋩所之山陽之痛;遂以佞佛晦之別署其號曰寒灰道人」。
吳中久,迺多吳中習;談諧四出,必有名理。
一茗一粥,非手製無可意;雖曰佞佛,輒旦旦黿羹、炙牛心飲醇不置
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觸於時之所激,故未嘗不一呈露本色也。
  時肅樂家方被籍,隱欲為之紓家難
招撫嚴我公至,往見之。
嚴欲召以贊畫,且有薦之修「玉牒」者;因辭絕
肅樂既殉,諸弟遠去;獨修其祝版之文,悽感行路
從兄肅凱向有隙,以江寧推官罹刑,懼家門不保,託以幼子;竟力任之
  時吳、野老以不養高,而牧守干謁不廢;因作長謠諷之云:『昔日夷、齊以餓死今日夷、齊以飽死;只有吾鄉夷、齊猶昔日何怪枵腹今日』!
聞者惕然
  光繡平居蘊藉性成,雖困厄不少憾。
感懷家國漸至憔悴,竟成心疾,以自裁死。
    (「摭遺」曰:錢氏諸弟無不盡命於國;其得槃恆牖下者,獨蟄菴一人
然卒不能善終,亦可哀也!)
    陳洪綬
  陳洪綬字章侯諸暨人
四歲就讀婦翁家塾
方治舍堊壁,誡童子曰:『毋許人入我舍,洿我壁』!
洪綬入,視之良久,紿童子出,自累其案登之;手繪漢前將軍關侯像長十餘尺,拱而立
童子至,遑懼號哭
聞於翁,翁見之驚且拜,即其舍奉香火
  既長,師事蕺山性命之學。
已而,意有所不如,遂縱酒近婦人,而頭面數十日不沐。
客有求畫者,雖罄折至恭,輒勿與。
置酒召妓,輒自索筆墨;雖孺子傔從無不應。
嘗赴西湖友人之召;先與他舟遇,徑登其席,據上坐舉酒大嚼
主人怪之;已知為洪綬,亟稱其畫。
洪綬駭曰:『子與我素不相識也』?
竟起拂袖去。
  崇禎末,始入貲國子生
明年還里遭亂混跡浮屠氏;自稱老遲」,亦稱「悔遲」、亦稱「老蓮」,縱酒狎妓如故
醉後語及國家淪喪身世顛連,輒痛哭不已
  後畫名逾重,而意氣逾奇。
更數年,以疾卒。
    摭遺」曰:老蓮作畫,是無等等咒;是夙世得來,至不可思議
後之人蘧篨戚施直自獻其百醜圖耳!
或曰老蓮飲醇酒、近婦人,在國難已然;則為之有玷蕺山之門,更何豫於故國故君之感邪!
噫!
此正趙州和尚未見菩薩時所論,烏足與言老蓮哉!
世之傳老蓮、知老蓮者多矣,各自成文各自有說,胥置之。
此從潛采堂本,志其奇。
其妾胡淨鬘能畫,亦一遺民氏女也。
    思宗之世之以畫名家者,稱南陳、北崔。
崔即所謂宛平秀才崔子忠也,一名丹字道母,又
字青蚓
其先萊陽人,以書畫,為華亭董尚書其昌所許。
顧自矜貴,雖貧甚而不能金帛動。
友人官詮部者念之,屬選人千金為壽子忠怒,投之地曰:『念我貧,當分俸餉我;乃以此外來物洿我邪』!
史閣部官南樞,故與之善;偶詣其舍,見子忠方絕食,迺脫乘馬曰:『聊佐一夕衛(?
)』。
徒步歸。
於是子忠牽馬入市得金呼友噱飲之;曰:『此酒自史道鄰來,非盜泉也』。
凡飲一日夜,而金去盡,絕食如故
已闖陷京師子忠出奔鬱鬱自得
適有世俗子拂其意,遂遯入土室中不出
南都覆後,以餓死
    徐芳聲、蔡仲
  徐芳聲,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原名士京一字大敬蕭山兩高士也。
才名素相泐,而高尚之名亦與齊。
公元1627年
  天啟丁卯聲父同舉省試主者斥子而取其父明徵,卷為「書經」冠。
明徵曰:『吾冠一經無所媿;吾媿者,特吾兒耳』!
時甫弱冠,所試無大小,必第一
四方論文之家,每恥不得聲交
仲光之學,則益主居敬者也。
甲申之變,同集學中諸子弟哭孔氏廟三日
  既而芳聲入潘山隱,稱「潘山埜人」。
嘗曰:『讀書有用也』。
自惜其經濟不為天下用,思以言嬗後;因著兵、農、禮、樂諸有用書,而於「兵」尤詳。
別輯兵書數十卷,凡運籌指顧、制械器、設屯灶,無不簡覈,以闢從前虛言兵者。
嘉興仲威於鄉
闈慮策及兵政,忽夢關侯告之曰:『蕭山生善言兵,盍師之』!
仲威晉謁而語以故,乃盡授之。
公元1645年
  初,與里中德洪何之杰、張杉毛甡交最得。
德洪字纖若乙酉闔家義死
字南士;亦盡節
獨受聘,應制科;芳聲仲光,各為詩文贈其行,寓意切劘
甡佩之至都,都人士兩君踵至
嘗謁益都馮相國溥於私宅升階,見左廂朱扉大書蕭山徐芳聲,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十四字。
足不出戶,而名達都下如此
會朝恢復西南大赦;詔徵天下山林隱逸之士。
侍讀湯斌侍講施閏章聯名具薦,以例由外入貢;於是蕭山知縣姚文熊承益都命,特書幣造門徵之,芳聲仲光並卻之。
芳聲年八十四,卒於貞節里。
公元1668年
  既而毛甡歸里,詣仲光請見
時,仲光棲一樓,久不與世相接;甡至,亦謝之。
拱立不去無已,憑樓語曰:『僕與子為金石友;子今新朝貴人也。
為忠、為孝,則子自有子事。
僕以桑榆之景,將披髮入山矣;更弗敢豫世俗交』!
灑然動容
已復請其業,遂出舊著經學諸疏,曰:『仲光畢生精力盡此。
子能昌明斯道,請即署子名無傷也』!
童子舉以為贈。
或云:今「西河集」中之論經者,都半是仲光生平指授弟子文章忠孝外,無他言。
災祥星緯之驗,亦無不明徹;而絕不妄言休咎
戊申之夏六月地震,凡幽燕齊魯以南、晉豫以東、閩與粵、江南江右半天之下,震無不同
公元1645年
於浙,而泰山之東為尤甚。
有自遠游歸者告之,叩其故至再;迺著「地震說」數千言以示之。
略云:『土莫旺於五月之午、六月之未;陰氣乘之,一震而洩。
震之時日測之,其在甲寅之年乎!
震之月日皆剛,剛為陽;以陽勝陰,天之道也。
木之德為仁、寅木為祿;木得祿逾疆,有「除刑去暴」之義。
東方震之日,合於都城震之日,兩支相刑;甲輔寅、寅又刑申,申雖屬金,不能敵也。
故陰之衰,必始於甲寅
天道三十年一變,以甲申始,必以甲寅變。
今茲天下東方其有災乎!
震之歲在申,雖災不害』。
後七年,而有逆藩之變起東南,旋平;學者益尊其言若操券
年至七十有奇康熙乙丑秋,以病終。
晚歲得男子子二,長某先卒。
載嬗而嗣斬,著述散佚
凡詩文之傳於世者,僅數十篇
    摭遺」曰:大敬先生孤車從絕俗寵辱弗驚;其造詣,較徽之為尤進。
蓋後徽之而沒者,則世際隆平矣;若故人者,已欣欣向榮矣。
實學優行先生假令當時奉詔而出,恐西河終須遜卻一籌也。
先生故國以一衿垂老,無斗糈之恩、無喬木之感,非可與吾鄉徐高士輩例論也。
竟自巖穴以遂其披髮行吟之志,則其志之皭然不滓,益為世所幾希者矣!
同時從弟之者字德修;奉父避兵,甫出城即衝散號泣追尋
已見父於隔岸已被執,亟雙身泅水救之;然素不習水也,及岸則父已在刃下。
迺以身庇,請代死;兵亦感動得兩全去。
既而心理學有名行,學者甚眾;題其門為「匠門」。
與大敬先生祀鄉賢云。
公元1830年
    道光庚寅,匠門七世孫孝廉聘珍助予勘補事而為之捭版焉。
孝廉與予族父槃谿先生同歲生,其從父鶴(町)丈嘗為予道大敬先生高節如斯
既而讀「近軒文集」,以西河諸文參之,遂合作兩高士傳,而並書匠門節概於後(瑤附記):匠門凡五子,近軒其伯子也;有文集行世
名惟慧字青侯康熙歲貢
築屋城南,闡道授經學者宗之。
五世孫諸生松齡,亦以夙學名
嘉慶己卯,予為浙都轉掌記室;以事渡江,鶴與松齡得定交。
鶴則出自匠門之叔子、聘珍則為季子六世孫也。
之子登賢書
一門淵源如此
    畫網巾先生(二僕)
    (勝朝至酉、戌間,邦殄人亡,將相草靡矣;既以豎掌支天者,亦旋起而旋仆。
凡吳、越、閩、粵之士,或就死若鶩、或束身世外者,補類列,復得爾許人。
外此而別有恬死藏名憫默沉苦如畫網巾先生采薇子、一壺先生數輩者,則其志節之苦更加人一等也。
故於「逸民」中又判其傳曰「獨行」。)
  畫網巾先生,其名位鄉里不可稽。
初同二僕潛跡邵武光澤山寺中作苦觀變,衣冠儼然
久之聲影漸露。
光澤防將吳鎮者,聞其岸異,因掩捕之。
逮至邵武鎮將池鳳鳴訊其里居姓名,默不答。
鳳鳴偉其狀,戒部卒曰:『謹事之。
去而網巾無以惑眾足矣』。
明日,自索網巾無有盥櫛畢,則謂二僕曰:『得筆墨否?
為我網巾額上』!
僕問故;曰:『衣冠歷代舊制網巾,則大明創制也。
即死,可忘明制乎』?
於是二僕為之畫;畫已,乃加冠
二僕亦復交相畫。
軍中譁然笑之,共呼之曰「畫網巾」云。
公元1663年
  是時,適有四大營之亂。
四營者,張自盛、洪國玉、曹大鎬、李安民也。
自盛始為王得仁裨將得仁江西反正後敗死,自盛亡入山,糾召殘卒及賊之無車頁者眾逾萬人,借義聲曰「恢復」;一時名德如督師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銓等皆依之。
攻取無策,徙鳥徒(?
)江、閩界;所經地毛如洗,飛走皆盡,流毒諸村落者二年。
庚寅夏,江、閩之師合勦之,四營潰。
池鳳鳴因詭稱俘獲網巾者,獻之閩督楊名高
楊鞿之,欲生之;見所畫網巾歷錄然,笑置不問
既就檻車泰寧,楊猶欲諭之降;因謂楊曰:『左路總兵王之綱舊識,就彼決之可乎』?
楊喜,即遣往。
之綱愕然;迺曰:『吾固不識公,特從公索死耳』!
之綱窮詰里籍姓字殊苦喟然曰:『吾忠未報國,留姓名辱國;智不保家,留姓名則辱家;國危不即致身,留姓名辱身
若曹呼我「畫網巾」,吾即此姓名矣』。
之綱抗聲曰:『天下大定一夫強死何濟
改制易服,歷代皆然薙髮亦奚傷;胡作此怪鬼為』!
網巾顧之而唾曰:『何許癡物
網巾不忍去,況髮乎!
死已,無多談』!
語侵之綱益厲。
之綱怒曰:『明亡,填溝壑者莫名數庸渠俊物乎』!
令先斬二僕。
逡巡間,群卒捽之;二僕瞋目叱曰:『癡奴!
吾豈怯死者。
顧死亦有禮,當一辭主人』!
於是向先生再拜辭,曰:『奴得掃除泉下矣』!
欣然受戮
之綱復好謂之曰:『若豈有所負乎?
不然義死亦佳,何堅自晦也』!
曰:『我何負?
負明耳!
一籌不抒,束手就盡,去婢妾無幾
以此易節烈名,吾笑古今隨例就義者;故恥不自述也』!
袖中有詩一卷,擲於地。
復出白金一小封,擲向劊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贈,今與汝』!
挺然受刃於泰寧津。
泰人聚觀之,所畫網巾斑斑在額上也。
泰之諸生謝韓者收其遺骸,瘞郭外窠山,題曰「畫網巾先生之墓」;歲時謁奠如家儀。
其後泰人有召乩仙者,乩動如飛,輒書曰:『我畫網巾也』;而終不名。
幽靈蘊結如此
    (「摭遺」曰:此傳節諸「明文授讀」中,為李世熊著;且曰:『是時楊、王追破四營,報獲累累;多有文秀儼毅、顧盼目軍偉,絕無鞿纇愁狀者。
豈亦「畫網巾先生之流歟!
其別營有投降者,當就邵武聽撫;行至朱口,忍一魁獨不肯前,伸頸就其黨索殺,曰:『吾熟思累日,終不能俯仰於官,寧死汝手』!
黨難之。
奮袂裂眥抽刃相擬,曰:『不殺我者,今當殺汝』!
其黨乃揮涕刃之,瘞骨而去。
張自盛後亦就俘瀘溪山中。)
    采薇
  國初有采子者,衣如懸鶉兩足重繭如漆。
往來績溪嶺北常宿路亭中,拾楛枝、撅野菜沙罐爛煮食之。
食已,復撅菜、拾枝如故,而未嘗向人乞一錢
間入館
公元1685年
中,向童子假楮筆題詩;詩或可解不可解,而字甚工。
題已,嗚嗚誦、嗚嗚哭;尾輒署曰「采薇子」。
叩其姓氏,即流涕不答;再叩之,則哀號疾馳去。
顧每歲三月既望,必僵臥地下者數日;不飲不食,不言笑
好事者或蹴而呼之以食,則口又嗚嗚然若誦、若哭至不已;而卒不肯食。
以是度其為故明之有爵位悼喪其君焉者耳。
    (「摭遺」曰:績溪一郡之僻、嶺北一邑之偏,彼其入山惟恐不深、去名惟恐不盡,而獨不忘失國變之期也,隱哉!
吾特補此「采薇子」傳告後世。)
    一壺先生
  一壺先生者,其姓氏、里族不可知,亦不知為何如人。
嘗見諸登、萊間,角巾破衣,徉狂自放
好飲酒,行輒以酒一壺籠袖中;人故稱之如此
之者嚥以酒,即留宿其家。
一讀書,即欷歔流涕往往不竟讀;雖黑夜,亦踉蹌走。
  其蹤跡無定向,或宿野人家、或寄僧寺然不久輒去,去復罔知所之
即墨黃生、萊陽李生者善。
每與兩生相對瞪目無語既而曰:『行酒來,吾為汝痛飲』!
兩生度其胸中不平而外自放乎酒也,嘗從容叩之;勿答,即舍去。
去之數歲,忽再至,仍居僧寺
容貌憔悴神氣惝怳
中夜放聲哭,哭之達旦
閱數日,竟雉經死;年垂七十矣。
兩生者為之殯,而歲以一壺酒澆其土。
公元1645年
    (「摭遺」曰:吳中有紙衣翁者,面目略可辨,言語不可知
徜徉廛市兒童繞之。
嘗自翦紙為衣,行則窣窣作響
日詣破廟野寺中臥;臥起,於兩袖間出崇禎大錢一,弘光隆武平錢二,置之高所而載拜
拜已,始就食;食亦不審何所得。
識者謂是南都、閩疆之遺臣邪!
姓氏竟弗傳。)
繹史摭遺卷十五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列女列傳
     顧母王氏(崑山顧炎武母) 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仲商夫人、祁氏諸婦、諸女附) 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 女將軍沈氏雲英劉氏淑英 李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 鮑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 陸氏(故檢討華夏妻) 潘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中山徐氏(故定遠侯文昌配)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 烈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 金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 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 文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余氏(故總兵章憲配) 畢氏文(薊邱守將女) 烈婦錢氏、陳氏 俞沈氏 何余氏 張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來氏諸婦等、楊氏、湯氏、茹倪氏並附) 李陳氏 香娘(故職方主事吳易草衣道人附) 隱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余既補纂宮闈盡難者列諸「摭遺卷首矣。
明人自熹、毅二后湛身殉國不失陰教之正,實於前史有光焉。
臣僚之母妻、姬妾婦女并命殊多;降及草野,尤見節烈風化之盛,未有過於此者
自宜詳列一卷,以表章一時彤管
而吾獨於廬陵女子劉淑英事,甚惜其命之蹇也!
負此
文武才而一不得白頭偕老之夫,早傷寡鵠,洎至自將一旅赴義破家
推其,則但祈為石砫將軍之續,以保厥身名而已
而卒受奸徒所賣,恨不伸,致坐一蒲團以老。
天下之抱奇才者,往往作此結煞可勝痛哉!
吳中、邗上之歌姬舞女能明大義從容主者,亦大有其人;此又不可以早歲失身而鬲諸清流者也。
柳如是之於錢牧齋顧橫波之於龔芝麓,以兩尚書自送名節兩婦人之手,則又當別論
河東君虞山故後,有宗子爭產而能身殉以定厥禍;其智足多前愆足蓋矣。
論者云:流品何當歸於晚節,為士夫庶可以興
   列傳十五
    顧母王氏(崑山顧炎武母)
公元1636年
  崑山顧母王氏,左贊善紹芳子婦官廕生同應妻也。
炎武,以文章經濟名於世。
同應早卒,氏苦志守節,養炎武襁褓中。
嘗以君姑疾篤百藥不能治;氏禱於天,抽刀斷一指雜入藥餌以飲姑,姑病以療。
黨族間遂稱其孝。
崇禎丙子直指使具疏上聞,中例得旌;飭有司建坊焉。
公元1645年
  乙酉夏,氏年六十。
大兵江南崑山去郡祗三十里,警報沓至;迺避至常熟之郊,謂炎武曰:『我雖婦人哉!
然已受朝恩命
果有大故,則死之』!
炎武應邑楊永言之辟,與嘉定諸生吳其沆及歸莊等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允彝於吳。
魯監國聞之,授炎武兵部司務
事敗,言行遯去,其沆死之。
炎武脫歸,將奉母他徙;而氏必不可,遂從容絕粒而卒。
遺言:『後人勿事二姓』。
以故炎武奉本朝徵召,輒力辭不赴,以游學終其身。
    (「摭遺」曰:亭林先生太安人之教,雖以奔走天涯有故國、故君之感;而實成學殖也。
太安人從容盡命,裒然真足以巾幗首。)
    伯商夫人(故蘇松巡撫祁彪佳配)
  伯商夫人名景蘭字媚生山陰人
家本著姓,世有名德;故冢宰商周祚女、蘇松巡撫忠敏祁彪佳配。
累膺冠誥,封一品夫人
才藻能詩畫。
中閨秀,舊稱伯、仲商夫人
仲即其妹,有國色;歸兵部尚書上虞徐人龍子咸清為室。
  伯商歸忠敏,極閨中倡和之雅。
祁氏自其先夷度以來,淡生堂藏書於大以南;其梅墅園池館之勝,則又甲於越中也。
商日從事簡冊,學益富。
嘗與忠敏詠史事,慷慨激昂絕不巾幗中語
教其女及冢婦張氏楚纕介婦朱氏趙璧,各操柔翰詠吟;壺以內雍然化之。
忠敏盡節,商作詩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猶戀一生
君臣原大節,兒女人情
折檻生前事,遺碑後名
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
足見風概矣。
  生二子,長理孫、次班孫;同以家丁應江上軍,商亦為之助餉事。
既而理孫被誣,抑鬱死。
班孫遣戍關外,後遯歸為僧;其娶,即朱氏,故少師黔督燮元女孫
班孫被難,朱尚盛年無所出;孤燈緇帳泊如也。
與姒氏張歷守數十年卒,未嘗一出屏宁間。
里中欽其節,謂實出自姑氏之教云。
    摭遺」曰:仲商夫人詩名與伯商齊;適徐徵士仲山(咸清)。
仲山幼慧,五歲通經
蓄髮,即以官監生應鄉舉有文章名。
初隨父任山東巡撫;會冢宰公還朝過其署,見而愛之,迺以仲商許
既而國家多故至乙酉始行嘉會禮。
卻扇之際,仲山驚其豔;曰:『吾以是王霸妻足矣』!
遂避之稽山故里,辟廣庭、設長筵,雜樹花木;發藏書散□之,夫婦終日相對縱觀
以暇,則各抽牘為詩:如是有年
一日天台老尼從萬年來,遙望之,合掌曰:『此妙色如來也;蓮花化生相,好光明』!
已乃咄唶曰:『善持之、善持之!
幾見曼長養人間世邪』!
於是仲山仲商約,請各為程。
己則著「小學一書,自一畫以至多畫,正形正聲正義博引群書合成若干卷,名之曰「資治文字」;而仲商則發願寫「妙蓮華經」三部
晨焚香滌指,握管作楷;凡閱三年而成,統字二十萬八千有嬴。
仲山方外友三目尊者孝禪寺落成率領僧眾袈裟佛號拜,乞兩部去;供其一於大殿極甍間、納其一於毘盧遮那世尊腹中。
一部,則送之天台萬年龍藏中,以從老尼志。
康熙十七年仲山當事赴召
或有之者浩然歸;遂與仲商偕隱故居逍遙以老。
子東、女昭華,皆有才。
昭華能詩,與祁湘君齊名
    案伯夫人初為祁忠敏配,鄉里間有金童玉女之目。
伉儷相重未嘗妾媵
忠敏盡節
夫人年僅四十二。
生三女,曰德淵(英)、曰德璚(修嫣)、曰德茞(湘君)。
子婦理孫妻張,曰德蕙(楚纕);班孫妻朱,曰德蓉(趙璧):粹美一門
著有「東書堂合稿」。
人望之,若十二瑤臺焉。
公元1681年
    英能文,適姚江姜司農公子桐音先生(廷梧)。
著有「靜好集」。
五男五女
桐音遠游,必貽詩相問
罹禍下獄,久乃得釋;尋以中濕病卒。
易簀時,諸子環列桐音指之曰:『以此累子』!
以故諸子少長,皆自課之。
三年喪畢,不易服,縞素至一十六年;蓋有所隱痛也。
天下久定,凡保家門者隆隆起;諸子就試,許之。
仲子兆鵬,康熙辛酉貢於鄉。
癸酉伯子兆熊登賢書榜。
帖至,家人跽請更吉;曰:『謂此區區者,遂足以易我心乎』?
諸子無計,乞之西河毛氏,以歷古遷變之說進;始易服。
毛氏遂作「祁夫人易服記」。
    史八夫人(督輔弟可經妻)
  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宛平人,督輔史可法弟可經妻,即督輔夫人女弟也。
督輔殉國難,可經旋物故;八夫人與其姊夫人奉太夫人金陵焉。
  先是揚州開府時,有幕下客浙中厲韶伯者軀貌閣部;遂冒其名,集亡命數百人由舒、廬破巢縣無為沿流順軌而下
大帥率省兵擒之;詢之,則堅冒督輔名。
眾莫能辨,乃召三夫人識認;斥其妄,始吐實
而八夫人國色,為眾所窺。
豫章金聲桓反,禁旅往討,駐金陵;有遼官聶三者豔之,思媚少宰某,強為委禽
夫人遣婢拒
之,不聽;詈之,亦不聽
須臾一婢黑漆盤進,曰:『奉八夫人命,意盡於此,恣若所為』!
聶啟視之,則一髮髻、一耳、一鼻也。
淋漓滿漆盤。
聶乃大驚失措,急躍馬馳去。
    (「摭遺」曰:忠正公弟可程陷賊不死南都以公故,置勿問;公恨之,出疏糾之。
案公兄弟,自可程翰林外,尚有數人,其後咸來江南省墓。
可經為公第八弟,諸生;年最少
夫人自裁,時以其出於大將所逼,莫敢為之表章者。
嗟乎
公恨可程不能仗節至,不以為弟矣;豈知身後迺得此幼弟之婦以踵兄公餘烈乎!
可程其益有以媿焉否?)
    女將軍沈氏雲英劉氏淑英
    (勝朝女官,始自楚雄同知高思弄;女將軍,則石砫宣撫秦良玉;然皆蠻女而土官也。
如徐銕者,故河東女子,以黑名。
陷於賊,後歸我將從征,累功封夫人;賊畏之,謂「女將鋒不可當也」。
既老,居山亡碭山入道去。
其時稱女將軍而功存故國、身入興朝隱者,有二英焉。
合傳。)
  沈氏雲英蕭山人
官守備,以戰死。
雲英單騎入賊壘,奪還父屍;即自帥所部城守,詔授游擊將軍
劉氏淑英廬陵人
父死璫禍,從母受書,且知兵
早寡,而自募一軍誓以報國讎。
於戲
是固兩女子也。
公元1631年
  雲英沈至緒,崇禎辛未武進士授職守備道州
癸未,獻賊破武昌、陷岳州,過
公元1644年
洞庭湖風作覆其百艘;賊大怒,還之岳州縱火延燒,遂騎而破長沙寶慶衡州
湖南郡縣糜爛,惟道州以至力戰得全
既而,賊再至;再戰,馬驚仆,隕於陣。
雲英聞變,奮臂持矛號哭趨賊營,奪父屍還。
賊環搠之,雲英左右支格,兵莫能傷,竟完守入保。
因是道州終不破。
撫王聚奎具疏以聞,帝語(?
)贈至緒昭武將軍,賜祠麻灘,予祭;授雲英游擊將軍,仍代父職,領兵守城。
雲英初隨父任,適西川賈萬策,官荊州督師中軍
荊州困,萬策分門拒守城陷,不屈死
雲英聞訃,慟哭辭職間關千里出入賊中,扶其夫木歸蕭山,並殯其父。
甲申國變後,蠲棄服飾隱居里門,為女教授
素工書法,旁涉經、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
族子兆陽者,從之受「春秋」胡氏傳,為知名士;西河毛氏曾為之立傳焉。
年三十又八。
  淑英劉鐸天啟時,知揚州府事;忤奄死。
風節最著,諡「忠烈」。
罹禍時,淑英七歲
母氏蕭,陳其父書自課之;旁及司馬兵法公孫劍術普門經咒莫不精貫。
及笄歸同王藹;年十八而寡。
甲申,闖賊陷京師,帝后殉社稷淑英聞之,慟哭曰:『先子與王氏皆世祿,吾恨不為男子
然獨不能殲此渠兇,以報國仇邪』?
因散家財募士卒得千餘人,並其僮僕婢媵部勒之,成一旅;然孤軍無策應者,自念當寇徒死無益
時督輔何騰蛟十三家軍散駐楚中,會張先璧劄永新聞名請謁
淑英喜,欲資為助;遂開壁門見之,流涕為言指陳大義
諸軍變色拱立聽命
旦日過先
報禮,且周視其營,閱其兵;出千金為犒,佐以牛酒一軍盡驩。
心持兩端,卒不敢赴敵;且微露欲納淑英意。
淑英大怒,就筵間拔劍將斬之;惶遽環柱而走,一軍皆甲。
淑英叱曰:『汝曹何怯也!
如是而能赴湯蹈火乎!
此吾自明,吾自誤
一女子耳,又安事甲』!
口占句云:『銷磨銕膽吞劍,抉卻雙瞳欲挂門』;大書於壁。
從容北向載拜曰:『臣妾從先國母周皇后在天左右矣』!
璧悔且懼,率麾下叩頭請死。
淑英曰:『婦言不出於閫。
吾以國難蒙恥以至於此,事之不濟,天也。
將軍好為之』!
跨馬竟去,盡散所部使歸田里。
獨闢一小菴曰「蓮舫」,迎其母歸養,奉佛以終。
  於戲
哭父捐軀有若浮江孝女;奉母完節依然報國初心
於戲
是固兩女子也。
    摭遺」曰:「蕭山縣志」:沈氏為邑之長巷人
女子而授將軍在明朝亦未有之典也。
毛氏「縣志刊誤曰:『少時赴洛思山文會,有言此地長巷,沈氏有女,節烈知書,通「春秋」傳。
同社沈兆陽,其高足也」。
急持兆陽詢之。
曰:「誠然吾姑行;授書家衖,非同姓兒不授。
吾老於孤經,每苦傳題多沿誤;藉其正之」。
予迺悚然,請隨往謁之,不可;請通名,亦不可
遂詢其節烈事;同社聞之,皆歎息去。
及其死,其從弟索予為墓銘;因題曰「故明特授游擊將軍兼道州守備列沈氏雲英」云』。
雲英守備道州,在甲申前,無豫本史事;以其歸隱南渡而後名節卓然,故與淑英並列也。
淑英之初痛父被逮,嘗欲趨闕下死;其母泣不食
遂止。
比母病,復刲股雜入藥餌以療之。
吁!
此固兩女子也,始皆憤然敵愾,而卒能完節自全
其孝同、其勇同、其志節歸處亦同,迺為之同傳也可
嗚呼
遹自光岳氣分,其為士者幾無全節,而婦人女子往往忠孝貞烈著其名!
天乎、人乎,雖百世可哀也!
    李 氏(故靖南將軍毛有俶配)
  李氏京衛人;故靖南將軍餘姚毛有俶配。
父榮,為衛將軍,稱世衛李氏
氏少,夢神授之筆;頗能知鈐略。
公元1645年
  既長,適毛氏有俶,官定海守;為保定伯有倫弟。
乙酉之變,移定海軍從武寧侯王之仁劄西陵渡;時氏在營中
南都覆,馬士英稱奉太后臨安既而竄身鎮東將軍方國安營,稱方、馬軍
氏曰:『士英逆賊也!
棄君來此,此地難與守矣。
武寧軍西陵,君何不移駐龕山遠方、馬乎』?
既而太湖兵起,吳易、陳萬良輩各以偵課從龕山渡,陰為聲援,欲引龕山軍從海寧入;氏復勸有俶行。
未及,而江上諸軍潰。
  有倫以扈監國宮眷中道相失,遂全軍歸命;有俶迺偕氏逸之海寧
既又遷淮、遷彭城,隱姓名編戶以終。
  有俶初以從監國功,爵靖南將軍;氏亦曾獲夫人封。
    摭遺」曰:異哉!
爾時女子之多豪傑也!
李氏戒儆其夫之詞,而有以知其胸中、目中
矣;而有俶弗如也。
噫!
將軍男子也;其畏首畏尾逾於女,烏足與言斷脰瀝血事!
有俶,其固弗如也。
    鮑 氏(故職方主事錢肅遴配)
公元1704年
  鮑氏閩人兵部職方主事錢肅遴妻。
甲申納采,未娶而難作、浙路絕鮑氏父兄欲更擇婿,氏不可
父兄難曰:『非不知其不可;顧錢郎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
氏遽嚙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迺止。
己丑,肅遴從亡翁洲辛卯翁洲破,始歸成婚,氏二十又六矣。
公元1714年
  甲午張煌言以定西軍長江,肅遴挈眷與弟推官肅典間道赴之;煌言倒屣迎曰:『段文鴦耶?
子四耶?
尊兄不死矣』!
已而師退,肅遴歸。
乙未,復至海上
時復潛行中土,結內主之助。
丙申,我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偕其弟先驅入海以告,中塗追兵所執,肅典死焉。
是時,同祖兄弟通籍而懼事者,恐其出入焦原,終為家門累;頗相齮兀。
無已,復挈眷之江南居崑山,思得間為入海計。
己亥煌言又入長江,又從之。
既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間怏怏自得
一日嘔血數斗大呼不絕死;僅三十也。
鮑氏勉力治殮;祝髮為尼,與長洲殉難忠臣劉曙妻某氏同居草菴泣血紡績以求歸貲。
,始得;呼其弟至崑負骨以歸。
或勸以火化,輒哭拒之;卒歸葬
祖墓旁。
    (「摭遺」曰:忠介公父子兄弟相繼死國,而更得弟婦者以節孝稱;其一門義烈,於天壤歷劫不磨矣!
推官字虞,行九;後忠介七年而死。
職方字兼三,行七;又一年而佯狂死。
哀哉
然何亦幸也。)
    陸 氏(故檢討華夏妻)
  陸氏,鄞故檢討諸生華夏妻。
生有雋才,性貞且孝。
入獄聞信絕粒七日不死或曰:『姑在,何可死』!
迺起,日進一餐
夏正命,親詣市,紉其首於屍,負以歸。
既殮,復絕粒
其姑垂淚勸之,復日進一餐
已而有令,徙諸家妻孥於燕。
之友高文學斗魁急過語曰:『夫人自為計』!
氏曰:『諾。
願得衰衣以見先夫子地下』。
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
晨起,對鏡;歎曰:『天乎!
不得終孝養矣』。
視其盎中尚有米,掃臼舂之。
舂畢,跪姑前泣曰:『婦不隨郎去,恐終不得事姑也。
姑其強飯自愛,以保天年』!
語畢,其姑哭,氏亦哭。
鄰里聞者,聚觀堵牆,皆失聲哭。
氏徐起,投繯堂中;既上,而繯絕者再。
時方盛暑汗涔涔下;鄰人以楊一盂進曰:『願夫人嘗此而後死』!
氏亦渴甚,啖之盡;以巾拭汗,復易繯而絕。
次子名凜咫,氏於前數日密託其夫友林評事時躍竊出匿之,但以瘽兒聞;其家莫有知者。
氏之慷慨從容
,既克從死、又克保孤,時人以為巾幗奇男子云。
  其後凜咫竟育於林氏
年二十,始復姓
    (「摭遺」曰:時有謝寅生者,素與檢討不相往還
及在獄,忽往訊之,曰:『吾願以女配公子』!
許之。
寅生乃分以田宅成立之。
是亦一義士也。)
公元1645年
    潘 氏(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
  乙酉殉節諸生高朗,妻潘氏。
父岱兵部主事;將盡節時朗先蹈海死。
氏年十九,就縊;姑氏何誡曰:『高氏兩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絕爾夫後』!
踰時,產一男
撫至七歲,氏病,姑進藥;泣曰:『向以姑命為此呱呱者,未即死。
今將從亡人地下矣』!
卒不飲食以死。
    中山徐氏(故定遠侯鄧文昌配)
  中山徐氏定遠侯文昌妻、守備南京魏國公弘基女。
文昌航海,偕赴閩。
王命襲爵,晉中府,封恭人;年纔十有七。
文昌大學士曾櫻留守福京;及大兵景寧關,氏謂文昌曰:『君毋自辱!
妾請先於地下伺之』。
再拜仰藥死。
人哀之,合葬芙蓉山下。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陳潛夫配)
  河南巡按御史陳潛夫妻二孟氏(前史溫氏作妻與妾;非也。
案「樵史」言:潛夫之妾,即妻妹;浙東盛傳大孟小孟),為孟桓初二女;同日花燭以娶。
公元1646年
  南都破,潛夫航海上書監國願假兵五千直渡海昌武林左臂,為恢復計。
太僕寺少卿,監浙西軍。
三百餘人,與孫、熊二家兵合,列舟江上
丙戌五月晦,軍潰;歸山陰小赭里。
置酒賦詩,與親友訣;謂二妻曰:『行矣!
我為忠臣、汝為烈婦泉下不惡也』!
整衣冠,上化龍橋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殮
然後賦詩親友,自躍入水死(諸史左手挽妻、右手挽妾,聯臂共沉者;皆失實)。
今孟氏屋壁猶存潛夫手書絕命詩曰:『萬里關河戎馬奔,三朝宮闕夕陽昏;清風血染萇弘,明月聲杜宇魂。
白水無邊姓氏黃泉耐可寒暄
一忠雙烈傳千古獨有乾坤正氣存』!
(又案「忠義錄」載:潛夫並欲拉二子同死,以繼母不許,免。
潛夫以孝聞云)。
  潛夫字元倩別字紫雪又字確菴
諡「忠襄」。
    烈女王氏(大蘭洞主王翊女)
  大蘭洞主侍郎王翊既被執,論辟
一女,年十三;許嫁左副都御史黃宗羲百家
以例,沒入勳貴家;遂為杭州將軍部下參領所養
參領憐其為忠臣女,撫之如所生
,而女亦相親依
逾時參領欲為擇婿
有劉弁者求之,女不可參領難之,女乃突出不意拔所佩劍自刎死。
參領大驚;高其義,即以劍殉葬臨平山中。
    (「摭遺」曰:少女也,而明大義若此不媿於父,並不媿於翁矣!
佐領武夫而亦所以感。)
     氏(故義興伯鄭遵謙妾)
公元1648年
  義興鄭遵謙妾,金氏四姐。
江上軍潰,遵謙挾貲及氏入於海。
戊子正月,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遵謙不平;彩招與議事,投之海中。
氏號慟欲死,家人救之;乃縛草人書彩姓名,每祭必寸斬侑食
彩聞之,亦投金氏於海。
己亥秋,彩坐廳事,見熊、鄭擁兵入,驚撲,投階下七孔流血死。
金氏海上顯靈異,海人稱之為金娘娘」。
    華亭四姬(故太傅張肯堂妾)
  太傅文淵閣大學士華亭張肯堂留守舟山,於殉節之前一日,與吳少保鍾巒題詩為訣。
因集家人曰:『毋為人辱』!
及晨大兵入城。
肯堂冠帶至雪交亭南向坐,諸姬方氏、周氏、畢氏、姜氏及冢婦沈氏(即公孫茂滋母)、女孫相率拜辭;或投繯、或投
池、各各含笑赴之。
畢姬臨水將先下,姜姬呼之曰:『止!
雖死亦當有序,莫匆匆也』!
肯堂曰:『善』。
迺各以序死。
僕婦、諸婢之從死者,又十數人
    文 鶯(故兵部侍郎李長祥婢)
  奇女子文鶯者,李侍郎長祥室黃氏之侍女,已給其僕某為妻。
長祥被難,黃氏集家人謀共死。
鶯泣而前曰:『夫人當為公子計,以延李氏香火;惡可死』!
黃曰:『然則奈何』?
曰:『婢子死罪,願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於此
夫人速以公子去』!
黃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
曰:『小不忍,最害事
速驅之』。
時山中有羅吉甫者,嘗游侍郎門下
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則任之;雖以是死,甘心焉』。
於是黃氏抱其子拜吉甫,且拜文鶯;文鶯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
出門而捕者果至,以文鶯去
徐昭如者,亦義士不知夫人之既脫,約死士要之
已乃微聞其非真,遂止。
吉甫匿黃氏母子,知西平伯王朝先之於侍郎為姻,乃偕之航海以就;往則長祥已先在,相見慟哭
為言文鶯事,長祥曰:『文鶯一木女子;今若此,實難能可感也』!
  文鶯初被逮居然命婦自重;雖見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為夫人云。
時以例,應徙遼左
按察使劉自宏,淮人一日五鼓傳令啟城,命吏以文鶯就道不得少待
或曰:劉蓋憐侍郎之忠,亦壯文之奇;密取諸歸養於家,而以囚中他婦代之去。
    (「摭遺」曰:文鶯一婢子,獨能天壤間可一、不可二之事,居然一俠烈丈夫也;文鶯其終不死矣!
大書之曰「奇女子」;而尚得以下陳目之乎?
廉訪使者,亦自有心人哉!)
    余 氏(故總兵章憲配)
公元1108年
  總兵章憲妻余氏,會稽人
於魯監國航海後,江上潰兵還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復難;魯王在海上,萬一詔至,其何以應』!
不聽
戊子山海氛起,東山中。
逆奴潛引勦師,執憲夫婦去。
郡守劉桓、鎮將吳學禮許以官,令招撫山寇不應
大聲曰:『男子即死耳!
二心也。
願從若死』!
獄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將;氏不許
命同戮,則欣然就縛
鎮東閣下,先磔,氏瞑目佛號
及氏,連呼「剮剮」。
行刑馬某故以刀刺氏陰,雙股不可開;乃支解之。
明日,馬恍惚見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見辱耶?
我得取爾命矣』!
遂椎胸嘔血而死。
    (「摭遺」曰:安慶游擊
美子監國江上駐軍(?
),呼為老章而不名
婦烈若此英風猶在紙上!)
    畢氏文(薊邱守將女)
  畢文,名著,歙人。
女子戰賊,奪父屍。
其車從跡大類沈雲英云。
  文生崇禎末,稟異姿
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擊劍
其父守薊邱攖城拒賊,力竭戰死,屍陷賊中。
部從議請復讎;曰:『城在援且絕,況城沒邪!
即有應,亦曠日,賊備無濟矣』。
乘夜率眾出襲。
賊方幸城中主將亡,夜決無變;方婐妓鬨飲,而一軍突入。
賊駭如天下驚愕失措
文手刃其渠,握首級於眾曰:『敢抗王師者,有如此首』!
賊乃潰。
輒焚其營,追殺無算;賊竟平。
舁父屍還。
時年甫二十也。
捷聞,將援蕭山沈烈女事授官,俾討賊;文以父喪辭歸營葬金陵
南中敗,事寢。
  當其隨父任時,願委禽沓至,文俱不可;若求才得兼智勇者,方許。
至是,歸於崑山土人王聖開,相誓偕隱;遂入吳門結廬僻境,宅畔種梅百本自給
人異其能殺賊而復有林下風,爭識之;則見裙布釵荊恬然井臼無復昔時英概矣。
公元1645年
    (「摭遺」曰:吾吳傳誦畢文殺賊詩云:『吾父矢報國,戰死於薊邱父馬為賊乘,父屍為賊收。
父讎不能報,有媿秦女休!
乘賊不及防,夜進貔貅;殺賊血漉漉、手握讎人頭。
賊潰自踐踏,屍橫滿坑溝
父體轝櫬歸,薄葬荒山陬。
相期勇士慨然同仇
蛾賊一掃除,國家金甌』。
吾初讀是詩,謂其身在莊烈末世,無豫「繹史」事;比得「天都文類」,方識其於乙酉後,高隱吳中
因亟補傳列此,俾與雲英淑英先後輝映之云。)
    烈婦錢氏、陳氏
  仁和烈婦錢氏諸生陳世正妻
乙酉江上防軍潰,氏偕世正姊陳氏避入富春山中。
大兵下追方、馬軍遊騎四出入山搜捕;被獲。
氏守三歲兒走,仰天大呼;知不免,躍赴江中,與兒俱死。
遊騎亟擁陳氏上馬墜馬者再;髮亂委地膚色如玉
不忍殺,輒以好語慰之曰:『行將送汝歸』!
扶上馬者凡六,慟哭大罵
騎怒甚,揮刀斷陳氏軀為三截去。
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摭遺」曰:陳烈婦適仁和傅氏,婿曰天耳
畢命時,與弟婦錢年皆二十餘。
烈婦死時,娠數月矣;手一兒、腹一兒,同殉江魚腹中。
哀哉!)
    俞沈氏
  俞沈氏,會稽殉義士俞禹機妻也;母女同殉於龍華潭。
  時郡邑擾亂,氏年三十六、女十七。
挈女登舟,別以一舟屬子貽穀奉姑他奔。
既而呼舟止,謂女曰:『騎逼落,計終不免。
吾訣矣!
所以分舟者,恐傷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見也』。
會騎至,將逼之。
氏罵不已自投於潭;女亦從之入。
騎乃大呼烈婦烈女去(時六月六日)。
八日而殮,顏色猶生。
女夫大節儒家子。
    何余氏
公元1646年
  何烈婦余氏,山陰人諸生何光衛妻。
江防既潰,官軍檄落,氏家峽山環居千餘戶悉走避;光衛曰:『事亟矣!
有娠,且挈三歲女滋為累。
奈何』?
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慮』!
是夕遍紉衣裾,抱女走匿吳家塢港口田中
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誰何婦』?
聲未絕而控弦者逐田畔
氏懼,亟抱女起,投入港水以死。
控弦大呼隔河人趨救,隔河匿者竄者各駭散,不敢返顧
有幸免者,竊見其狀如是
時丙戌六月五日,年二十有三。
  光衛從光有女,適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
年二十有八。
稱雙烈。
公元1673年
    (「摭遺」曰:許文學尚質作「何烈婦傳」,稱烈婦從子某言:康熙癸丑燕京,有告吳三桂逆謀者,捕其黨甚亟。
適過一友旅寓倏而重圍三匝寓人被縛無一脫。
時若有掖之從門內出,人不之見。
先夕,某夢乘輿騶從王者,迺屏息伏道左;竊聞環珮聲,視輿中人,為從烈婦也。
呼某名前曰:『詰朝當有大難』!
悸而寤。
至是乃驗。
因遍乞詩歌以紀其事。)
    張 氏(故登萊道來斯行妾)
公元1586年
  張氏,東平州人
父昌,官千戶母氏王:同遭白蓮賊亂,不屈死
蕭山來斯行任登萊兵備,因鬻為妾;從之歸。
斯行死,斷髮秉節宗族賢之
丙戌,遇兵湘湖
欲洿之;氏預縫衣帶,堅不可解,大罵,被刃死。
    (「摭遺」曰:蕭山來氏本望姓,以巾幗盡節者最盛。
兵至時,其投長興鄉水死者:儒士冠倫母俞氏、妻任氏,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黃氏;又國子生沈驤妻來氏,諸生來裕女及婢小春
其投白馬湖死者諸生夢麟妾程氏。
自縊張家楊梅樹下死者貢士逢時母王氏。
進士集之楊氏者,為諸生楊雪門女兄;聞雪殉義慟哭沉水死,尤凜凜也。
門名守程;妻湯氏,遇兵抱石投水;子趨救之,亦死。
茹倪氏,山陰諸生茹芳妻。
芳素與營弁譚某隙,譚擁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
氏泣謂姑曰:『計惟一死,斷不辱貽玷清白』。
迫脅之,鞿龐公池側空室,期以暮至
密縫襦褲,破窗投池水死。)
    李陳氏
  李陳氏,居山陰畫橋
夫某,力農而貧;氏紡績佐之,晏如也。
亂作,居民倉皇奔避。
氏既無力獨行,求附娣姒舟;不許
遂率女沿河濱行;至青田湖畔,聞擾攘四起
泣曰:『及今不死,後將有求死不得者。
葬身此湖』!
密縫衣裾,拾巨土納兩袖而挈之赴水
越數日,偕行者語其夫;得尸於故沉處,色不變
    摭遺」曰:同時遇兵以溺者,更有丁瑞南婦周氏三躍三救之,而卒以自沉死。
    越東以監國故,官軍初下,畢力搜之。
婦女以節殉者多,書弗勝書也。
此數者,祗存其著焉者而已
    香 娘(故職方主事吳易姬)
  香娘吳人;為故兵部職方主事姬。
太湖兵敗殉於國,全家盡節
香娘為官軍所獲,求死不得主者欲收之充下陳香娘泣曰:『我相公每飯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負之!
必欲見辱,有死而已』!
主者肅然起,淒然不忍加以刃;遂聽其所之。
香娘本金名下妓,豔於姿而工詩。
於是入一草菴削髮潔身以老。
    (「摭遺」曰:草衣道人者,金陵人;故光祿許譽卿姬。
病革時,密以薙刀衣之屬貽譽卿曰:『當此喪亂之中,得全身為上;幸毋自辱』!
爾時,若桐城職方葛嫩者,最知名余澹心板橋軼事」為之傳。
至如李香君之於侯朝宗不肯屈於田仰阮大鋮,是尤青樓中所罕得。
朝宗末路無迺媿之!)
公元1645年
    隱 隱(乙酉殉節諸生夏子龍姬)
  隱隱一名素璚姓沈氏,本維揚倡家女。
姿色能詩
落籍,歸歙諸生夏子龍。
子龍倜儻有志行;好詩酒,不為章句腐陋之士。
隱隱後,唱和極樂
公元前277年
  甲申之變,子龍怏怏自得;遂與之窮日夜,酣飲不復休。
或規之;歎曰:『此信陵君所謂飲醇酒、近婦人者也;子未揣其意邪』!
南都垂破,子龍已得奇疾,不可療,遂死。
屬纊之日,隱隱憑屍哭曰:『天乎!
亦知郎之所以死乎』?
既而盛飾載拜,就棺
旁結繯以死。
    摭遺」曰:全氏言夏子死,其族人名基者歎云:『子龍求死得死,是求仁得仁也。
然而得之猶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而可以瞑矣』。
沈隱夏氏子,真知己也!
不在男女間事
當其時臣棄其君、奴賣其主者比比,而隱以一青樓故妓,獨能呼天鳴心,從容不迫以殉;厥所歸夏氏子亦幸矣哉
夏子雖賢,亦得隱而愈彰也;故「摭遺不為夏子傳而為隱傳云。
    「摭遺」補曰:當時閨閫卓然盡節聞者,又豈僅如斯而已乎!
靖國黃忠夫人聞難自盡禾中徐忠懿夫人孫氏以赴水死,南海陳忠簡母朱氏自縊九江;漳浦黃忠端夫人勸公盡力王事,旋自經
其他華亭張忠穆如夫人數輩,皆能從容以禮而殉其主者,猶不乏人也。
大凡考之弗詳、載之差略,以稍見於前史者姑闕之;俟續輳為「列女次卷
繹史摭遺卷十六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方外列傳
     洪儲 無可(肅峰) 無凡 咒林 醉和尚 錢道人 桑山人 陳仙(宗、石屋僧、九頑民附)
    儲公為國難以前之僧,而獨能收拾殘山賸水之局,賢矣夫!
祖傳燈,未聞出身科目天若以愚者開此一端
如無凡,則所謂十指間猶有血腥者;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咒林以賢公子而能割棄兒女情,於曲彔床上自摩其兩趺以報君父之餘痛;是非載來者,安得敏決若斯
之數人者,其為忠也、義也、釋也、道也,則合而為一者也。
現此宰官身,升諸獅子座;天又於文人俠客孝子公孫高士真僧之外,而別創一格位置之。
至若頑民者,迺九道人也;於國事略無關係
而皆骯髒自毀,以成於道;故合作一傳附之。
嗟乎
即此方外數輩、譽之則仙也、佛也;毀之則妄也、怪也。
然皆奇男子也,而要不盡可悲夫
    昔東海生言:伽藍顯卜,皇覺緣以肇基度牒秘遺,西山藉是返骨。
道衍佐命善世雪菴為護法沙門三主兩朝龍驤鳥逸:皆具殺活大手
豈非近世以來一絕公案哉!
則謂之以是
始者,而亦以是也可
   列傳十六
    洪 儲
  南嶽和尚退翁者,名洪儲字繼起;揚之興化人姓李氏
早歲出家師事三峰,為高弟
後十坐道場,而蘇之靈巖最久。
公元1644年
  退翁嘉兆志士也。
甲申之變,貽書其子曰:『吾始祖昝繇為理官,子孫因氏理;其後音同,亦氏李。
先皇帝死社稷,而賊乃李氏;吾忍與賊同姓乎!
吾子孫尚復姓理氏』。
先是中州李鬯和(寒石)恥與賊同姓上書請改理氏。
嘉兆未知而適與合,天下傳為二理
洪儲出家,然感其父之大節時時思所繼。
公元1646年
  丙戌以後東南之士濡首焦原相尋無已
吳中為最衝,皆相結納,從者如市。
其才厚重不洩,為人大難最多,世不盡知也。
辛卯,竟被連染;諸義士爭救之。
久而得脫好事如故
以前事戒之;則曰:『吾苟自反無愧,即有意風波,久當自定』。
又曰:『道人得力,正於不如意中求之』。
又曰:『使憂患得其宜,湯火樂國』。
中高徐枋歎曰:『是真以忠孝作佛事者也』!
所居上草堂,正當靈巖之麓;生平少所可,寧耐寒餓不肯納入一絲一粟之餽。
顧獨於洪儲深契自稱白衣
弟子」。
洪儲時其急而周之,無不受。
嘗曰:『退翁西竺國中所謂大人者也』。
  故儀部周之璵三吳之良也;臨終脫然談笑逝。
洪儲蹙然沉吟曰:『是恐非故國遺臣所宜』!
聞者瞿然
嘉禾吳鉏大志一見,輒歎曰:『軍持中有此老,吾輩寧不媿死』!
一日登堂說法,忽發問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
莫敢對。
公元1672年
  居吳既久,明發之慕至老弗衰。
乃築報慈堂於堯峰祀其父,同人私諡曰「孝敏」。
晚以南嶽之請,主講福嚴寺吳人惟恐失之,復迎之歸。
壬子,卒於靈巖;年六十又九。
    摭遺」曰:退翁著有「靈巖樹泉集」、「孝經箋說」。
其在沙門凡四十年,閎暢宗風,篤好人物大類三峰海內皆能道之
俟齋先生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觀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揮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為者』!
全氏云:『易姓之交,諸遺民多隱於浮屠
其人不肯浮屠自待宜也』。
退翁本國難以前之浮屠,而耿耿別有至性;遂為浮屠中之遺民,以收拾殘山剩水之局,不亦奇乎!
公元1651年
    退翁嗣法弟子滿天下
其最,曰嘉魚熊開元,故大學士也。
初依之說法,為執爨事。
退翁一見,輒歎為非常人
後居華山名正志
其次,曰宣城沈生,故監司壽嶽子也。
壽嶽死國,生深抱王裒之痛;遂師事之。
後居姚江名大瓠
再次,曰歸安董說,故諸生也;經學極博,高隱潯溪。
辛卯之難,道場星散負書杖策入山開講為時下所重。
後居堯峰名南潛
    無 可(嘯峰)
  無可桐城人姓方氏,自署其號曰浮山愚者
披緇後,故無常名:初在天界,為無可;既入匡廬,為五老一;居壽昌,為藥地、或為墨歷。
人訛呼之又名之曰木立
最後稱為「愚者」也。
孔炤領袖清流世稱貞述先生
  無可少嘗避地南都,與吳中楊廷樞陳子龍夏允彝相友善。
時事方亟,而在廷恬嬉無與圖難;迺憤甚,日偕陳、諸子畫灰聚米當世計。
崇禎庚辰,成進士
會父以楚撫被逮上書闕下,泣請代囚;帝為動容
尋擢翰林簡討
闖賊陷京師父子見縶,幽勒搒楚瀕於死。
福王立,馬士英當國,與阮大鋮門戶舊隙掊擊虛日
無可歎曰:『是尚可為耶!
不亟去,人將濁流投我矣』!
遂褫衣散髮,賣藥五嶺自給
  唐王召之,未赴。
永明王連以大學士召用;未幾事敗,復歎曰:『南荒盡矣,舍西竺安歸』?
大兵入,知其為粵臣,物色得之;令曰:『易服則生,否則死。
袍帽在左、白刃在右,惟自擇』!
迺辭左而受右。
帥起為之解縛謝之,聽為僧;遂披緇去。
人皆欽其志,加禮之。
公元1640年
  旋詣天界事俍公,足跡遍諸山。
已訪所知荷葉嶺;所知者遠出,就其草菴以居。
三月寒鐺破灶子,親水火。
嘗題一箑,為居士鴻莊者見之;詫曰:『此桐城方密之也』。
捉臂大笑
自是車從蹟綻露
  密之名以智;自以相粵無成,竟落染。
歷主壽昌青原講席,而遂以僧終。
公元1654年
    摭遺」曰:密之,於崇禎供事內廷
一日,帝御經筵回,天顏不怡,忽歎息至再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
近臣跪請其說;帝曰:『今早經筵展書官陳某,其父以巡撫河南失機繫獄處決在即矣;而其子衣錦熏香展書朕前,略無戚容
不孝如此,其能忠乎』?
近臣對曰:『展書官舊例皆然
跪進上前,防有不潔氣;故必衣飾鮮華熏香盈補。
要令書時芳馨御座耳』。
帝曰:『知此例,便當辭官不然,辭差可也。
今新進士有方以智,其父方孔炤亦以巡撫湖廣陳某同罪下獄;朕聞以智懷有血疏,日於朝門外候百官過,叩頭呼號,求上達,代父死。
此亦人子也』。
言已,又歎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
未幾孔炤釋而陳辟(此甲午秋九月事)。
甲申三月之變,方氏父子陷於賊。
當時凡被刑辱一夾、二夾不等者五十又五人好醜不齊;而密之亦在辱中。
賊去,南歸
南都立,馬、阮誣孔炤曾洿偽命,入之六等罪中;舉朝大嘩,乃已。
右傳不列粵臣而列於方外者,以密之雖事三朝略無政蹟;迨其後白刃披緇衣,嗣法俍公,世竟以善知識稱,尚其晚節也。
故於南中熊魚山下,特設一座
魚山,則以官以經濟重,見諸前史;故不得入「方外」。
    無可同時,有嘯峰者,亦皖人;嘗歷官都給事中
與之並師俍公,時稱為皖江兩大師
    無 凡
  無凡,姓汝氏,名應元字善長華亭人
釋名行誠,世稱其字曰無凡;故太傅張肯堂麾下總兵官都督同知也。
讀書通文筆。
頎大魁碩,有勇幹,善料事
以貧故,
且與肯堂同里遂服役;時年尚未二十。
肯堂一見,異之曰:『此非隸役中人』!
巡撫福建應元幕府委任往來海上指麾諸將。
以捕盜,積功都司僉書;然尚侍軍未上也。
公元1645年
  乙酉四月,以公孫茂同歸松江,而南都亡。
考功夏允彝倡義時,吳淞總兵吳志故出夏門下,以麾下應之;薦紳尚書沈猶龍給事陳子龍中書李待問,皆松之望也。
應元以便宜盡發張氏家丁出家財為支軍一隊合。
或駭之曰:『此大事,子何匆匆為』?
笑曰:『我公也』。
於是、陳諸公相納,以袍笏列拜之於營前。
且曰:『斯四十年領袖東林錢尚書所不肯為』!
應元名遂大震
  未幾師敗,仍護公孫以浮海入
唐王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總兵官都督同知福州
軍政歸鄭氏,肯堂雖位大宰不得有所展布
議親征,以肯堂水師,率麾下,從禡牙;將發,而鄭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
龍降唐王出走肯堂浮海至舟山黃斌卿;適監國王方浙東,即關求援,斌卿不納。
肯堂力爭不應
應元曰:『斌卿叵測,請使死士刺之,奪其軍以迎監國居之』。
肯堂曰:『危道也,汝姑止』!
張名振之應松江也,都督踴躍欲赴。
肯堂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離』。
汝嘗撫滋,謂之曰『我大臣死國下官一線之寄,其在君乎!
他日幸無忘』!
曰:『謹受命』。
一日大風雨,呼之則已空閣,不知所往;肯堂大驚,如失手足。
次日,有補
陀僧入城曰:『昨有一偉男子來,腰間佩劍猶帶血痕
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
麾之不去不知何許人』!
儕輩聞之,亟歸告肯堂曰:『此必吾家應元也』。
已而以書來謝曰:『公完髮所以報國應元削髮所以報公。
息壤之約,弗敢忘也』!
自是遂為僧於補陀號無凡
茶山,築寶稱菴。
公元1651年
  辛卯舟山破,肯堂二十七人死之;獨命茂滋出亡
無凡遽入城,則已失茂滋所在
乃詣轅門求葬故主,諸帥欲斬之;提督金礪故好佛,憐其僧,以好語解之曰:『汝亦義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不畏死耶』!
無凡曰:『僧固帶頭來,願葬故主而死;雖死不恨』!
金曰:『吾今許汝;葬之畢來此』。
曰:『諾』。
乃歸殮太傅並諸骨為一大冢,瘞之。
徑詣轅門請囚,諸帥咸驚異,乃命安置太白山中。
無凡不得自由密遣四出詗茂滋。
聞其羈鄞獄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帥府者為金礪言:『無凡精曉禪理,可語也』。
金喜,延與語,相得甚驩;則乘間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
孺子無足慮,丐往一視』。
許之。
無凡乃請之當事,求出之,不得;以合山行眾請之,又不得;請以身代,亦不得
會鄞義士陸宇等以合門四十餘口保之,茂滋乃得出無凡又為之力請,竟得放歸華亭
  後數年,茂滋以病卒。
無凡遂終其身守張太傅墓下,老死補陀云。
    摭遺」曰:讀應元之言曰:『公以完髮報國,吾以薙髮報公』;直使百世而下令人起敬
不已
領袖東林錢侍郎得無媿見九原邪?
本傳初宜從其俗姓入舟山殉節」下,然其苦節正在補陀後也;故列諸「方外」,以彰其報主之誠。
    咒 林
  咒林明大師,故右僉都御史巡撫蘇松、諡忠敏山陰祁彪佳子也,世所稱祁六公子者是。
不以祁氏子傳,而以大師傳而竟入諸「方外」者,憫其志、且悲其為忠臣後也。
本名班孫字奕喜小字季郎
其兄曰理孫字奕慶以大兄弟次其行,故呼之曰祁氏五、六兩公子
班孫受生時,母氏商嘗夢一老納入其室
生有美姿,白如
雙足重趼,日堪行數百里無倦;又時時結跏趺坐
  彪佳盡節二旬東江兵起,其群從之。
長曰鴻孫者,嘗與彪佳同學蕺山門下;遂將兵江上,冀有以從父志。
於是理孫、班孫二子罄家餉之,與黃氏世忠營勒。
及事去,鴻孫走死二子迺別求為計。
班孫娶朱氏,為故少師總制滇黔諡忠定燮元女孫
婦翁兆宣,官都督府都事;戒之曰:『勿更從事焦原矣』!
弗聽。
  祁氏自夷度先生下,以淡生堂藏書甲於江、浙間。
其諸子尤豪,喜結客講求食經;四方簪履以為膏梁之極選,不脛而集。
二子兄弟自任以故國之喬木,雖屠沽販豎一技長,亦兼收並蓄
家居山陰梅墅,其園亭寓山柳車踵至
登其堂,則複
大隧莫能詰。
時有慈谿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當;二子與之誓天,稱莫逆
耕之談兵有奇癖,非酒不甘、非妓不飲,禮法之士莫之許;而二子獨以忠義故,曲奉之。
每至,則盛陳越酒,呼若耶谿娃以薦之;又發故藏壬遁劍術之編以示之,又遍約同里遺民朱士稚張宗道輩以疏附之。
公元1662年
  壬寅或有告變於浙之幕府刊章四道魏耕
首者曰:『苕上婦家梅墅死友,多所嘯聚』。
官兵亟發,果得;遂併縛二子兄弟去。
兄弟爭承其獄,祁氏之客謀曰:『二子并命,事不更慘』?
納賂而宥其兄,以班孫遣戍遼左
其後理孫竟以痛弟鬱鬱死;祁氏之衰破,自茲始。
君子曰:『是固忠敏之子也』!
當是時,禁網尚疏,寧古塔將軍得賂,則弛約束
丁巳,班孫脫身歸。
已而里社中漸物色之,乃祝髮於吳之堯峰尋主毗陵馬鞍山寺,遂以咒林明大師稱。
薦紳大夫相傳曰:『是何浮屠氏!
但喜議論古今,不談佛法
每及先朝,則掩面哭』。
然終莫有知之者;而咒林之名日益著。
公元1733年
  嘗於曲彔座上摩其足,喟然發歎曰:『使我困此間者,汝耳』!
癸丑冬子月旬又一日,忽沐浴,竟曳杖繞堂走;曰:『我將西歸也』!
入暮跏趺坐,垂眉久之;既復張目周視,又久而後逝。
發其篋,有所著「東行風俗記」、「紫芝軒集」;且得遺教欲歸祔。
人始知為山陰祁氏子之自關外來者;遂如其教以歸葬
    (「摭遺」曰:咒林以貴介公子竟脫焉為僧;時其母伯商夫人猶在堂、室人朱氏正盛年也,門無次丁。
論者頗以其於骨肉間失之太忍,終欠一著。
吁!
咒林當日豈不所謂也哉
顧實謂之不得已也。
惟其生性好奇當東歸時留一妾於寧古塔;及披緇,亦累作東游。
東人或與之談禪,受其法,稱弟子
嘗語人曰:『寧古塔麻菇,足稱天下第一;以吾妾所居籬下出者,又為寧古塔第一令人思之不置』!
風流餘韻如此
謝山全氏曰:『自公子兄弟死,淡生堂書雲星散矣。
豈特梅墅一門之衰,抑亦江東文獻之大厄運邪』!)
    醉和尚
  醉和尚無名;以其逃名醉鄉,遂以「」名。
其未為僧時,姓周氏,名元懋字柱礎一字德林寧波文穆公應賓從子也。
應賓廕,累官南京右軍都事屯部郎中榷稅楊關;奉使蜀中歸,知貴州
調思南丁內艱,未赴而國難作。
生而跌宕自喜,本思以文辭置身館閣;及受門資之寵,非其好也。
公元1646年
  東江建國,服未闋,錢肅樂屢招之,辭不出;而破家輸餉弗少吝。
丙戌六月家人江上失守;乃慟哭自沉於水。
救之甦,即削髮灌頂山中
性故善飲,至是日益飲無度;又不喜獨酌,初呼山僧不問能否強斟之,夜以達旦
山僧為所苦,遂避匿;則呼樵者強斟之。
樵者以日暮長跪乞去,無與共,則斟其侍者
侍者而仆,乃呼月;月落,乃呼雲。
灌頂所居百里,酒不時至;又以深山酒伴不易,始返其城西枝隱軒。
晨起,即呼子弟飲;子弟去,則更覓他人
他人或出,則攜酒極之於其所往;不遇,則執塗之人而飲。
於是浮石十里中,望見顏色不敢近。
無已,始獨酌
已而,積飲成病
勸止者,輒叱之去;或以無子請少間,則張目不答。
長者規之曰:『郎君不思養身待時耶』?
瞿然不飲。
三日,則縱飲如初
然雖酒困,凡江湖俠客有事投止者,雖甚醉,蹶然起接,無失詞;傾其所有以輸之。
因是,家盡喪。
  旋得嘔血不止,卒,年四十。
妻氏俞亦自毀,繼之死
    (「摭遺」曰:全氏引梨洲之言云:『是不甘異姓之臣,乃甘為異姓之子者也』!
全氏曰:『吾鄉浮石周氏披緇者三:通城佯狂死,所謂顛和尚者也;思南沉湎死,所謂醉和尚者也;順德苦身持力不入城市死,所謂野和尚者也。
三公者,真所謂有託以逃者邪!
在和尚中,當為子然,而不媿孤臣矣!
志節之奇,尤莫若醉和尚』!)
    錢道人
  錢道人者,不知何許人
貌清而,舉止矯異語無倫次,人因以「瘋子呼之
自言『明進士不能死;又相之文為其所作』。
好事者考之,疑即嘉禾錢氏之名檟者也。
  康熙初渡江而西。
渡船中流,索渡錢道人空拳、瞪兩目曰:『咄咄』!
窘辱之,突起躍入江。
時雨祈寒篙師駭救;而江流迅急,已無及。
及抵岸,則道人故在江澨,破衲間懸冰鐸如纓絡琳琅聲;向舟子拍手大笑,曳冰而走。
西陵趺坐道旁
或憐之,且謂其凍將斃也,環視之;道人少閉目有頃,破衲中熱氣如蒸,衲儵乾。
蹣跚蕭山城西,趺坐鳳堰橋上,坐處雪不沾
近市中競傳渡江事,咸疑為神。
選事者謂試之,必更有異;乃閉諸空舍中,戒勿與食,並絕水飲。
十許日,瞷之,固無恙。
因餉熱粥一甌;甫受,粥已汨汨入喉。
守者曰:『粥滿釜方沸;能啜,我不吝』!
道人即以兩手捧釜,須臾啜之盡,唇舌略無恙;人更異之。
復與不飥數百枚,又立盡。
再益之以湯餅至無算,食兼十人而未覺其飽。
一老儒汎云:『此人自詡曾登甲科,當招之講「四子」書』。
道人聞之,踵門而告曰:『翁欲吾講「養氣」章邪!
子輿氏尚云難言也,吾何敢置喙』!
老儒大驚,遽下拜
蓋擬以此書窮其底蘊,實未出諸口而忽為道破也。
時有人以母抱沉,求判吉凶;曰:『君貧而孝,當令無恙;且小有所贈』。
間出葫蘆一,傾藥如米曰:『半可服;半可投以鉛鎔之,給終歲糧』。
其人如法,母果愈。
投鉛,果得白金
於是人盡神之,呼為仙。
或攜其邀遊馬鞍山;適僧出,眾欲炙餅無所乞火
道人坦腹臥地,以餅數十層累腹上;逾時熱氣蒸出,餅已熟且馥,作蕙香
  與之遊者日叢至;有叩必答,多中隱
已而厭之,辭去
瀕行,謂門下曰:『蕭山
百年後,當產地仙。
諸君雅慕輕舉無益也』。
又誡之曰:『煉汞采補,蠱人入髓
無知者墮此惡道,惜哉』!
選事者棄家尾之。
中塗回顧曰:『咄,子母妻子倚閭望,胡恝然行』?
行至百里絕無他詞。
從者心動,返;而道人飄然長往不知所之
    桑山人
公元1644年
  桑山人姓許氏,名澄汴人也。
少舉茂才
崇禎中,嘗獻勦賊三策督師楊嗣昌不用鬱鬱歸。
甲申後至淮上,會劉澤清延攬東南游士,入其幕。
既而澤清不合拂衣去。
  鄉之人有怨者,發其隱事於我帥之鎮汴者;迺走匿桑下,因自姓號桑山人,日與嵩陽曹道士游。
夜坐耳鳴絲竹徐發;若有物拔其頂,聳身丈餘,骨節皆通。
自是得道
嘗賣藥嵩山廟市,以水酌喑者能言、洗盲者能睹。
許州童子或為狐所苦;邀過其家,呼狐出
狐遯,追斬之;空中啾啾有聲,毛落盈把
人遂以為神。
  已復還汴。
怨家見之曰:『此許某也。
服道士服而能逃我縛乎』?
十數人掩捕之。
山人大笑獨身指揮,盡縛諸捕者。
怨家者謝曰:『天壤甚寬,人心自窄。
爾必吾殺,吾必爾報。
怨之不解,傷吾道矣!
吾姑去』。
遂身游衡陽,不復返
     仙
  陳仙者本名王賓字天倪定海諸生
少負異稟詩文書畫無不入妙
性高伉,不肯一毫挫於人。
  甲申之變,號咷於野
當是時,大江以南頑民未化,而海氛錯出以故定海多群不逞風波所震,猿鶴皆驚。
遯跡,中怏怏自得
忽一道士過之曰:『吾子誠高士,然喪亂之辰,負此剛腸,恐為意外之變所折也!
吾授子藥,急則用』。
不以為意,庋其藥閣中
未幾時,果當厄;因念道士言,姑試之,神效
稍稍習之,已泠泠輕舉矣。
又念當此身世,良不如長往,但罔之何所向。
注念須臾,驀睹洞天瑤草非復人間世
道士緩步出,握手笑曰:『此羅浮也,當與君居此』。
顧其家中忽失王賓所在,則相與求之山巔水澨,而消息屏絕;僉謂其已死。
一日,降於其里人之庭,呼其友來前。
空中作書曰:『吾不欲以出世面目來歸里巷;但蹤跡不可不白』。
遂告以道士顛末
於是,其家始大驚
時計其年,猶未踰三十也。
  當在家日,所作詩或有藏之者,動見靈異
因共呼為仙,謂之陳仙人墨跡云。
    摭遺」曰:當時尊艾耆宿身豫廟祀,以所圖不遂因而振衣千仞,固其宜也
若陳仙者,則一祭酒弟子耳;且年最少,於故國故君有何所涉?
迺必欲保此髮以遯於黃冠
全氏云:『是為柴桑變局,則又一奇也』。
    先時,維陽僧宗者,譚禍福奇中興平伯高傑折節皈依
金聲桓團練兩淮時,宗說
『好為之,二十年後為江右主』;一若先知焉。
史督輔一日監軍陸遜四人同坐詢曰:『弟子他日得免於禍否』!
僧曰:『居士起家擾攘,今歸朝大將、為通侯,皆不足居士重。
從史居士一志并力生世盡誠,沒世留名可謂得所歸矣儒家為之聖人、我法為之菩薩
徒問老僧無為也』!
乃斂客頫首,督輔亦稱善。
    大兵江南邳州石屋僧者,見里中國子生王台輔大集親朋哭祭先帝而後就縊。
適過之,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亦常事也,惡用是張為』!
後數月,有人渡河來者,曰:『石屋一僧雉經死,有麻鞭在其側』。
僧名不可知,以其死石屋,而遂名之曰石屋僧。
    國變後,有變服道士服,縱其嬉笑怒罵以舒其沉鬱之氣而自全者得九人
惟於國事無系故世或以道人呼,而「摭遺」合名之以「頑民」也。
當獻賊亂蜀時成都市上之最著者,曰狗皮道人、銅袍道者,又曰銕道士銕娘子活死人者;又先後散見者,曰占月心月道人,曰鬼道士朱衣道人者:是皆車從跡詭異,而隱以殷民自痛者也。
乃作九頑民傳。
    狗皮道人者,黃冠朱履,身被狗皮、口作狗吠乞食成都
成都之狗同聲相應群然來從,幾成狗國
市人懼,急與之、與之鈔,迺畫然虎嘯,狗類皆辟易道人亦勿見。
俄而,獻賊至,狗皆突出馬前作狗聲。
賊怒,逐之弗及;呼其下加鞭逐之,亦弗及
賊益怒,躍馬獨出射之;矢及其腦激而還,貫賊騎,騎蹶。
賊駭以為神。
比賊僭號元旦受朝賀,忽狗皮者列班行中,作狗吠如故
賊怒且恨,命縛之;頃刻庭陛間狗聲數千,合城俱應,喧震天地。
大呼『殺!
殺』!
若不聞;蓋為吠聲亂也。
賊乃驚退。
退而狗儵絕聲,道人亦杳。
    銅袍道者,張閑善也;聯銅片周其身,行則丁當有聲
狗皮見於川,川之人遂以「銅袍」名,而或又呼為「張丁當」。
嘗與滇中道士市中既醉,則歌呼烏烏大慟去。
道士,殘明諸生,初不詳姓氏
避亂出游
永明入緬,並棄其家學道。
已而辟穀不火食;性惟熹酒、更熹銕,見必膜拜,首覆一折腳鐺為冠。
人與之酒,少即張口下,多則脫鐺受;且行且嚥,歌且哭。
婦人與之,則睜目曰:『男女也,可授受乎』!
麾之弗顧。
所至間向人丐鐵一片,自肩臂胸背至腰以下悉懸之。
小大如鱗。
故與銅袍遇,輒擊掌狂笑於是鏦鏦錚錚金銕皆鳴,而鬨然入市
    方成都市上之乞食者,又一女子自稱鐵娘子
腰纏鐵索,麤如牛,重不可知
西之疾走大呼曰:『鐵娘子失去鐵牛一頭報信者,予錢十萬貫』!
呼數日,賊以為妖,帥千騎射之;矢若飛蝗,卒無一中
賊乃大怖,歸而病。
未幾天兵下,即中創死。
鐵娘子者,後從狗皮道人仙去
    活死人者,本蜀中素封子姓江氏,名本實
國亡後,亟散家財棄妻孥,入終南山;得煉形術,因自號活死人焉
結廬妙高峰頂,十年丹成
弟子甚眾;獨陳留王者,得其旨,能於水面立、峭壁行,駕雲往來
一日縛虎為騎;活死人怒責之曰:『所貴乎道者,靜無為也;有為駭世,豈妙道哉』!
陳留王面壁三年;曰:『斯可矣』!
遂授以道。
既而曰:『道有傳人,吾將蛻已』。
趣掘土穴容身,入居之;命封土,毋許通隙。
既埋,群弟子朝夕拜,呼之輒應。
三年後,始寂;乃立石表之曰「活死人之墓」。
    酉、戌後,有上官明者南昌人;嘗為武弁,居天津衛天妃宮道士
年六十餘,有道
閩中敗,忽命其徒購一缸舁之庭。
入試之,南面坐;曰:『正好不須擇日眩世,去了罷』!
瞑目逝。
缸貯於室三年
其徒素無賴,好飲博,謀出其尸,以缸易酒
夜啟之,枵然也,大驚;已遍體生瘡不能動
有客吳門還,與道人有舊,遇之淮陰市。
何日天津
三月三。
客乃留之飯。
臨別,授一方,乞付其徒治其瘡。
客歸詣之,始知道人三年亡;啟缸之夕,正上已也。
    上官同里德風字思永
博學工詩,曾列仕版
南都亡,棄官入道自號占月
廣陵搢紳間多師事之。
豫告死期坐化,年七十又六。
後有所知武當來,遇諸塗,云將終南去;且附書於徒。
    同時有心道人譚守誠,酃縣人兒時見一紺髮道者入其舍曰:『此子骨氣非凡也,他日肩吾道也』。
家人怪之;道者遽勿見。
明亡,譚竟以黃冠棄家,遍遊名山
一日,遇王真人崑揚,偕往武當
修真三十年,授龍門心印
且曰:『爾得吾道,以度人為第一義』!
以故遊行天下,專事援人;雖盜魁,亦能誘之革心歸善
江寧城西虎踞山之隱仙庵;既而弟子曰:『某日將歸』。
端坐說偈而逝。
    宿州道士姓章,失其名;以其能役鬼故以鬼為號。
若曰:『國變時,鬼或有勝人處』。
鬼名柳青,隨道士所至常住徐州
大雪中,麻衣躑躅汗津津六月狀。
徐之人挈榼登山道士乞飲,或曰:『一壺酒,群飲不足安得餘瀝』!
道士拊掌一石如豆,呵之成白金,付主人奴代沽;盡醉數十客,而壺未竭。
於是御史者奇之,與之游,多奇跡。
一日,忽請貸金十笏御史者有難色;鬼道士曰:『戲耳,吾自有吾金』。
青來遙指榻上,則黃白
粲粲列;細審之,皆御史囊中物大疑
道士復呼柳青去,則物已空。
明日御史者竟暴卒
南中亡,道士禱於鬼,沉於源之淵。
後數年,徐之人往山左,過泰山酒樓,聞有歌「大江東」者;視之,則依然一鬼道士
    朱衣道人不知何許人;自言為明諸生
國亡,棄家入道能作九州外夷語。
冠玉冠、服朱服,嘗自三吳蘇門七日往返;寄人家書,有驗
嘗戲作紙鳶數十丈,坐二童子於鳶背,且給以金鼓鼓之乘風吹去,高入雲霄
人聞其聲,疑是天樂
或有之者曰:『此朱衣者,為明室支孫』。
蓋隱其所姓,而告人曰明諸生
    「摭遺」補曰:狗皮、銅、銕、活死人行蹤詭異
仙也?
怪也?
無以名。
上官而下三人去來自若也;故不設怪,而道即在是。
彼以鬼為役者,明示不為人役之志。
朱衣者,豈果改玉藏形而深抱所隱者邪!
是固十亂也,而吾迺以九頑稱,亦曰有婦人焉爾
    案昔泉唐老馮山公九道人事,與陳定九傳差有異。
然事於國亡後見,則徵且信也。
今吾於「九頑民傳」,則又與老狂之所云云,未同而合者也。
繹史摭遺卷十七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逆臣列傳
     左良玉 金聲桓王得仁
    左寧南跋扈早著,甲申後則衰病侵尋矣;稱兵內向,實為黃澍慫恿以成,遂不能逃一「逆」字。
赧王云:『看他本上,原不曾反』;論者目為疑案直是千秋遺恨耳。
金聲桓翻覆無成,惟以嗜殺立威生民塗炭
溫氏謂其始終一賊,列於「逆臣」;良不誣也。
甬上全氏言:『、王斷非成事之人。
然使當時贛州無梗,則李成棟之兵下庾關、直抵江上外援未絕,雖終非官軍敵,而圍城未易遽下,且尚有退步也。
乃天特假高進庫以厄之,以是大命之有歸也夫』!
   列傳十七
    左良玉
公元1628年
  左良玉字崑山遼東人
軍校歷職都司
崇禎元年寧遠兵變巡撫死;坐
削職,窘甚。
已走昌平,投總督侯恂麾下
大凌河圍急,總兵尤世威議所遣,世威言非良玉不可
良玉顧為走卒當夜世威諭意詰旦大集軍士,乃拜為副將
酌酒三、令箭一,並以金三千送之行;曰:『三卮酒,以三軍屬也;令箭,如吾所親行者
爾諸將勉聽左將軍令』!
即拜入朝
良玉遂連戰松山杏山下,錄功第一身經百戰,績最多。
歲餘,擢至總兵官以故次骨
獻賊躪江此,良玉往來堵勦;至輒報捷,漸自恣
公元1637年
  十年應天巡撫張國維入山搜賊;三檄調赴,不應
總理熊文燦安慶,令以其軍聽節制良玉心輕之,不為用。
明年,賊假官軍旗號襲南陽,屯南關
良玉適至,疑而急召之;獻賊逸。
追及,發兩矢,中賊肩;復揮刀以擊,流血被面,乃為其黨救之去,逃入穀城
未幾請降良玉知為偽,請擊之,文燦不許
十三年楊嗣昌督師;奏其有大將才,拜平賊將軍
尋加太子少保寖驕日甚,遂不受約束
  獻賊自馬瑙山之敗,妻妾俱被擒,竄入興歸界。
良玉勝力追,降其黨過天星部將
賊既窮,遣使重寶啗之曰:『公所殺掠多,而閣部猜且專。
獻忠滅,公亦不久矣』!
良玉心動,縱之去。
監軍萬元吉審其跋扈,勸嗣昌制之;不聽
已而賊入巴州;召合兵往擊,九檄不至
賊竟席捲出川,陷襄陽襄王被執,嗣昌不食死;詔落職戴罪自贖
即從南陽進兵,大破之,降其眾數萬;獻賊中股負重傷,宵遁
而闖賊
適至,困良玉於偃城,幾陷;得陝西總督汪喬年兵救之。
公元1642年
  帝時肅清軍政,專倚良玉辦賊。
十五年三月,闖賊圍開封急。
侯恂繫於獄,命釋之,起為督師;發帑金十五萬犒良玉激勸之。
會師朱仙鎮官軍營北、賊營西,賊勢猖獗
良玉一夕拔營走,群帥望見皆潰。
賊於要道先掘塹而從後,大呼掩擊
良玉大亂下馬渡溝,僵仆塹中,趾其顛而過;賊更蹂之,遂大敗,棄馬騾萬匹器械輜重無算
襄陽遷延不進。
開封河決亡;帝怒,罷官,而罪不能良玉也。
  良玉樊城大造戰艦,驅襄陽一郡人以實軍,有眾二十萬。
時已多病,不能與闖賊角。
賊復以眾十萬至,爭渡,勢不可遏;迺引舟夜遁
武昌,從楚王二十萬人餉曰:『我為王保境』。
不應;乃縱兵大掠火光江中宗室士民山谷中,半為土寇所戕。
驛傳道王揚基奪門出,良玉兵劫其貲並及其子女
十二月二十四日武昌至十六年正月中始去;居人更生
公元1643年
  蘄州守將王允成順流為亂,破建德、掠池陽、下蕪湖泊舟三山荻港間;聲將載兵,漕艘鹽船被劫奪。
南京文武陳師江上為防御,商旅不行士民一夕數徙。
都御史李邦華奉召湖口,亟草疏以聞。
良玉允成,以危詞懾之,稍斂;令安慶巡撫九江庫銀十五萬,補己營六月糧。
邦華陛見,帝論良玉潰兵狀;乃請歸罪允成,詔誅之而良玉能定變。
良玉允成軍中,竟不誅;軍留安慶十數旬,始溯九江上。
  獻賊破湖廣,沉楚王於江;坐視不救
秋八月,入武昌自立軍府
總督侯恂解任兵部侍郎呂大器來代,恂中道逮下獄;良玉知以己故,心鞅鞅,遂與大器齟齬
江右諸路告急,率不為援。
公元1644年
  甲申正月封寧南伯,其子夢庚平賊將軍印;功成,世守武昌
給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戰良玉條具進兵月日以聞,未報,京師陷。
福王立,晉爵為侯,廕一子錦衣衛正千戶;與黃得功等列諸鎮,專以上流事委諸。
尋加太子太傅
時闖賊敗於關門,得趁其隙稍復楚西境荊州德安承天
湖廣巡撫何騰蛟總督袁繼咸江西,皆與之善;南都因倚為屏蔽
  良玉長身面,驍勇能開左右弓,箭不虛射。
目不知書,而多機智;親軍愛將得眾心歡,以是戰輒著功。
數十萬,號百萬;前五營親軍後五營為降軍。
春秋肄兵武昌一山一色山谷為滿。
軍令兩人一馬馳,曰「過對」;馬足動地如雷聲聞數里。
諸鎮兵,高傑最強,而遠不及於左。
朱仙鎮之敗,精銳略盡;後歸者多烏合
自以老且病,已無意中原;故軍容雖盛,法令不復相懾。
馬士英當國,與阮大鋮東林為難謾辭修好,陰忌之;以良玉侯恂起,東林也。
監軍御史黃澍入朝,挾良玉勢面士英奸。
士英恨甚;使人糾其贓,擬旨逮治
澍返,緹騎至;良玉留弗遣澍。
陰諷將士譁,欲下南京索餉以救澍;澍復曰:『以清君則為請』。
何,有北來太子事;良玉疏救,言『東宮之來,吳三桂有明驗。
諸臣逢君不顧大體何至一家骨肉,視若仇讎』!
澍遂藉此激眾,以報己怨;召三十六營與之盟,良玉意始決。
具疏傳檄聲明士英七大罪討之。
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凶頑
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恨奸邪
先帝皇太子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於死而為快。
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
猶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線
不意奸謀日甚一日,臣自此不與奸賊天日矣。
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目指髮,人人思食其肉。
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
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
下列翻「逆案」、修「要典」、鬻官爵、進私黨
兩子梟獍,各操重兵司馬昭將復見今日
私蓄歌女希圖選御,亂及中宮
睚眥報怨生平不快意人,一網打盡
九重秘密,而言動周知
死士詭名禁旅,以觀陛下動靜;輒謂廢立由我。
凡此不容死者有七』。
疏計千餘言。
末云:『此非臣之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公言也。
伏乞陛下立將賊臣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抒公憤
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檄切以聞』。
其檄有云:『本為報而立君,迺事事先帝為仇;初因民願而立王,迺事事生民之願。
誥命贈廕之餘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事功』。
又云:『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
公元1645年
平無用』!
檄發,良玉遂舉兵邀巡撫何騰蛟偕行騰蛟赴水,免。
自漢口達蘄州二百里,舳艫相接
九江,邀總督袁繼咸入舟;袖出一牋云:『奉皇太子密敕,集諸將盟』!
繼咸正詞拒之;且約不破城駐軍待命
而督部裨將郝效忠與左兵通私約,入城縱火殘劫。
良玉病已劇,望城中火光大哭曰:『吾負臨侯矣』(臨侯繼咸字)!
是夜,嘔血數升死;時乙酉四月初也。
其子夢庚秘不發喪,諸將推為「留後」。
連陷郡縣順流東下,抵采石朝命黃得功渡江防勦。
大清兵已下泗州,逼儀徵夢庚得功所敗,遂偕黃澍以眾降。
    (「摭遺」曰:寧南恃功寖驕
祗以心輕熊文燦楊嗣昌一流人耳。
夙昔深得將士驩,無黃澍則必無索饟事;兵不索饟,則烏得入其內犯罪:是可保修名於不墜也。
觀其「吾負臨侯一語,其初衷可鑑矣!
百世而下史氏率書其反。
反,則澍成之也。
惟有「觸奸」一事為時論所許。
既降後,又以不薙髮,賺死金先生正希受職後,又垂涎金穴,致沿海生靈於重遭夷戮
吁!
名教中迺有此人邪!
君子曰:『損者三友』。
寧南身敗名裂遺恨千秋者,惟澍一人足成諸。
甚矣,交之不可不慎也!)
    金聲桓王得仁
公元1644年
  金聲桓字虎臣遼東衛人。
遼東平,家口被俘,身獨脫走入關
初投左良玉軍,良玉同里故,任之
積功都督同知,充總兵官
甲申淮揚巡撫路振飛調將分道
河,聲桓與之團練兩淮間,得眾數萬以助。
大學士史可法督師出,請之從征;已駐防揚州,隸良玉後軍
公元1645年
  乙酉五月,我大清兵下九江左夢庚所部三十六營降,諸將相率北去
聲桓不欲從,請規取江省以自效;與闖部降將王體合兵潯陽
六月傳檄南昌巡撫曠昭首先遁,士民款迎南康九江望風下。
建昌知府王域布政使夏萬亨湖東巡道王養正輔益起兵,拒城守
有宗保寧王者與體忠私;及戰,以火箭射援軍。
軍潰,城遂破;萬亨等被執不屈,俱死之。
已攻袁州萬安守令亦俱死。
八月聲桓矯殺體忠,以其中軍副將王得仁代之。
得仁驍勇善戰軍中呼為「王雜毛」。
臨汝鄉官吏部主事曾亨應傾家募兵嬰城拒守得仁乃夜率百騎馳至,執殺之。
撫州饒州吉安廣信相繼破。
公元1646年
  明年江左悉平,惟贛州未下。
聲桓以為世功旦夕望得侯;乃疏還,僅授副總兵,而得仁列銜二人氣索然。
復以所置將吏多為撫按裁易之,巡撫章于天遇之倨,且勒賄無厭;心益鞅鞅
丁亥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文吏上坐,而聲桓得仁坐於外。
得仁有忿色,于天顧之笑曰:『王把總欲反邪』?
二人恥且恨。
得仁所居宜春王第,常於後堂張樂;自著明衣冠,令優人郭子儀韓世忠故事
至是,巡按董學成至,人有訐之者
學成揚言奏聞,乃陰遣人求重賂,兼乞其侍兒
得仁恐,即以侍
公元1648年
兒予之;居家狀更泄。
撫按並力持之,株求累億。
得仁裂眥,堅勸聲桓舉事聲桓妻子俘留都下猶豫未決
幕中詭言唐王未死實在五子寨。
命客往探之,客即假以敕命封聲桓鎮江公得仁維新侯;、王大喜過望
戊子正月,江撫章于天忽率騎之瑞州,捕掠富室;客曰:『此非為刮金去。
前有北騎數千,莫知所向;殆與贛撫會而後發,將不利於公等邪』!
聲桓妻子已自都還,因集諸將士密議,書約山東河南日並舉。
得仁建昌,合揭、楊諸部;或說之曰:『聲桓疑而詐,脫有中變而公居外也;不若坐據省門仗鉞投袂為必不可曷之勢以脅之,彼必不敢不從
貴神速耳』!
於是得仁傳令部勒全營,杜七門圍守巡按官廨(時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已三十刻)。
翌晨七門不啟,得仁擐甲出縛學成,至聲桓自狀云:『奉詔為此』。
聲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辮,以令箭傳示諸營悉去辮。
出諭安民,偽稱隆武四年
軍民戴纓帽者,輒射殺之;一時城中棄積如山
即日絞殺董學成及副使大業,擒章于天江中
首迎太保姜曰廣入省,為盟主;金之族人皆得為都督
幕客人龍總制,王妻弟黃天雷為兵部侍郎;各開幕府,門趨如市。
初,聲桓誅體忠後,事輒與得仁謀,頗相得是,各自為功,始有隙,所置吏率分東、西府
二月朔得仁率眾九江;客胡澹進言:『宜乘破竹勢,直趨建業
下流猝無備,必易舉。
建業舉,而兗、豫響應
引兵而北,中原可傳檄定也』!
捷聞,聲桓輒召得仁還,得仁以澹謀告,眾
公元1650年
皆主之;人龍不可,曰:『贛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
不然,且擬我後』。
姜曰廣亦言:『昔寧庶人起兵不破贛,而卒貽後患』。
、王乃決志取贛,提兵偕行,以宋奎光南昌
時粵中永明王立,頒詔至;即奉稱永曆四年
聲桓遺書廣東總督李成棟共圖恢復成棟遂叛我大清,而表迎永明王肇慶;王因實封聲桓昌國公得仁新喻侯
公元1648年
  比時兵圍贛州城固不可拔,師且老,省內久虛。
夏四月大兵河口逾日九江、下南康
旋以千騎石頭鎮,猶不為意;已見紅纓白帽,始色駭。
明日銕騎滿西山矣。
大兵進次南昌,圍其城;令別將東破饒州,西自潯江源、青嵐諸路,日昃故未下營,血刃已數百里
聲桓成勛部將楚國佐、得仁部將貢鰲等將叛降宋奎光偵知盡殺之。
奎光多機智,能肆應
大兵得勝門急,城數壞;迺壘石囊土悉力御之。
出神火筩焚毀攻具,兵少卻。
報至、王大懼,亟撤圍返;贛師尾之,擊傷過半
聲桓兵先至,其前鋒一鵬大兵戰小勝,獲巨三。
得仁聞捷,氣揚甚,控馬而馳;中伏大敗七里街,即嗒然若喪,盡撤城外屯兵入壁。
聲桓部將天才爭之不得,自劄黃泥洲為犄角
天才所統皆川卒,精銳無敵三戰三捷軍中頗憚之。
已而奎光單騎渡江按行地利還請移兵二隊,一駐生米渡、一駐市汊以達餉路;繼則大舉逐之,必獲算』。
、王並不聽專主堅壁
大兵雖屢勝而夜常慮為襲,每驚呼『王雜
毛來也』!
久之,見城中終無鬥志,迺掘長壕以困:東自王家渡屬灌城、西自雞籠山生米渡起土城、駕飛橋
自是內外耗絕。
  秋九月李成棟萬人度嶺攻贛以救南昌,而贛州守將高進庫偽降以綴其師,使南昌坐困成棟信之,即還軍嶺上
冬十月南昌糧盡,郭天才撤兵入城;城中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矣。
大出居民虛實得盡露。
大兵遂以餘暇旁收郡縣,凡傅鼎銓余應桂諸軍以次靖之
王聞報,唯有嚄唶悼恨而已
明年己丑春正月聲桓部將湯執中進賢門,其部下大兵通約為應。
大兵佯攻得勝門,聲震天三百里;聲桓得仁齊師赴救,而奇兵已從進賢門梯壘以登,城遂陷。
聲桓自投於城之東湖死,宋奎光劉一鵬、郭天才巷戰被執不順命死,太保姜曰廣偰家池死。
得仁猶以短兵相接,突得勝三出三入,與我將馬首再值,各不知
已而被獲,磔殺之。
公元1649年
  初,聲桓得仁之主堅壁也,恃粵師之為援耳;而書記所草「乞師表」,但陳勝狀,不告急
江事危,王命李赤心吉安李成棟再出嶺攻,期於南昌會;赤心逗遛不進,成棟則屯於信豐
二月南昌既下,我兵泝流援贛,直趨信豐
諸將欲拔營歸,成棟不可
會天久雨,召諸將集議,去者已過半;乃命酒痛飲至大醉。
左右輓之上馬渡湖,水漲人馬俱沉。
三日後猶植立水中人始成棟已死也。
    摭遺」曰:此江右所謂金、王之難也;稱兵往復糜爛斯民
通省郡縣遘此難者,至無可
勝數:是大一劫也。
聲桓早時師事維揚僧宗,僧奇其貌,拊其背曰:『勉旃
二十年後江右福主;世人盡變紅頭蟲,此其侯已』。
大兵下,帽著紅纓;及從夢庚降,得建牙江省:益信禮之
僧每勸其改圖,比南昌諸生胡以寧至幕下,言如僧所指;聲桓意遂決,與得仁發難
當其叛歸粵中也,降表豫國公自署,詔改封昌國公;而聲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輒違所署,意頗鞅鞅
致書中大臣請還故封;卒未許。
泊至堅壁抗師,束手待盡,而絕無一籌之展;豈不悲哉!
我兵之用鎖圍法,鑿壕周四十里;設南昌白茶市、設新蛟溪徵役收賦,安坐制之。
得仁危城中猶娶武都司女為繼室金鼓沸闐,繡旗親迎外兵疑望大駭,初不知為「王雜毛」娶婦也。
酣歌漏舟、沉臥爇薪,乃信有此邪!
    姜太保燕及預事也,世或譏之。
全氏曰:『設身處地,則姜固有甚難者。
當金、王突起託名故國奉迎舊輔;而謂可以扃戶而力拒之乎!
拒之且立死矣。
是時之死則甚無名
此姜之所以不得不出。
既出,安得復歸
祗有一死殉之耳。
吾儒據正誼責備前賢;然終非局內,不知事勢之難自由也』。
     補 注
    左良玉內犯南都亡、鄭芝龍通款而福京亡、孫可望迎降滇中亡;此三人,實為三朝之叛臣、三朝大關楗也。
溫氏有云:『以芝龍鄭成功傳首、以可望李定國傳中』,而獨不為良玉立傳。
今「摭遺」於成功定國兩傳俱承其意,迺別列良玉傳於「逆臣」以補之
良玉之叛,自非鄭與孫之比也。
矧當南渡之初,猶肯心國是即如太子、童妃兩案為之翻覆申辯
公元1645年
馬士英激之挺險耳。
凡論南都事者,若吳農祥輩皆以王之明為真
乙酉以後東宮二王之車從跡雜出,南偽太子似乎東宮、北為偽太子似乎永王;又有浮屠一鑑者,則似乎定王
然當之明之前,已有定王南來被沉於河;故良玉檄中曾有「既沉其弟、又殺其兄」之說。
全氏曰:『江陰白孟新目擊王之明事,足資參考
孟新之言曰:「初傳太子南來,予即同友人往跡之。
甫出城,即有百餘騎馳至,云往衛太子者。
寺門,鍵甚嚴;有窺者,騎輒以白棓擊之。
俄有勛戚數人至,亦不得入。
內傳語曰:太子勞,諸公倦甚;請以明日見。
即散去。
寺僧不得太子何狀。
酉時士英遣人至,即入之。
漏五下,錦衣可宗以騎至,言迎太子,戒寺僧無動;有起者,即殺之。
遂擁太子去。
明日,使朝官雜認、則皆言非矣。
南都失守士英走。
有入其室者,得可宗一緘自稱門生言密啟獄事恐動耳目,當早決!
月日正案獄時也。
都人之明於獄,入宮後,即遣使特敕封南都獄神為王,則居然以為天子矣。
愚妄如此即使非偽,亦必無成」。
或謂聞賊中云:「太子被害通州東門外」。
嗚呼
良玉稱奉太子密詔舉兵南下;專聽黃澍一人調度,名既不正,事安得集!
假令當日者,四鎮協心受成閣部,以大義聲明朝野,使賊臣喪膽赧王革心,則霍嫖姚之勛亦未始不可再見
武夫謀國,徒事僨張;卒致身敗名裂貽譏後來
豈不哀哉
豈不哀哉』!
公元1647年
    芝龍始末,詳於「鄭成功傳」。
摭遺」列鄭氏於「武臣」,人或議之。
成功叛父之子拒命之寇耳。
然當其身能援天復天祐之例,號稱隆武三年,則其所以報唐王也,志亦可矜;非若彩之徒夸鬥很、經之負固跳梁者然。
故當海上丁亥辛卯自有二朔成功頒詔之怨,不奉魯王,其在金門,奉淮王監國,頒東武四年曆;錢忠介長垣,頒魯二年曆。
己丑,粵中使
公元1651年
成功奉朔淮王監國號,舟山仍奉魯。
辛卯以後魯王盡失其地;壬辰,次中左所、尋次金門癸巳,亦去監國號,通表滇中
於是海上曆始合。
已而舟山舊臣日益消落魯王竟依鄭氏為寄公丁酉,次南澳
辛丑成功臺灣
成功雖不奉,而仍以宗藩之禮為之致餼,未嘗相陵也。
壬寅緬甸赴至,成功亦卒;海上遺臣復奉王監國
不肯奉,致餼亦少衰,徒然而已
甲辰,王薨。
梨洲黃氏曰:『吾君之子在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義於天下』。
由此言之,則是王薨而王子猶依鄭氏耳。
成功父子固為周室頑民,然其不負故國之誠,有如是者;則亦可原也矣!
    孫可望降心內附,實為迂闊庸鄙之儒所誤。
楊氏曰:『若斯人者,不審經權、不規時勢。
無因強聒自詡敢言有意譸張,輒矜盡瘁:則其禍中於人國不可收拾者』。
今於「摭遺」「楊畏知傳」詳論之矣。
唐德宗梁州陸忠宣疏撫循李楚琳;略云:『楚琳本懷,惟惡是務。
今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將濟大業』!
又云:『知陳平無行而不棄、忿韓信自王而遂封,此漢祖所以帝業也;置射鉤之賊而任其才、釋斬祛之怨以免於難,此桓、文所以伯功也。
然則當事之要,雖罪惡不得不容;適時之宜,雖仇讎不得不用。
慎勿納豎儒小忠,以虧興復大計』!
德宗悟,善待其使,優詔存慰;卒底中興
可望之事約略相類
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則足以匡復社稷永明之臣,無一忠宣其人者,則不足以偏據滇、黔也。
起恆、安之諸人不足責,而不能不問於瞿文忠留守也!
繹史摭遺卷十八
                          吳郡李瑤子玉
    目 錄
   奸臣列傳
     馬士英 阮大鋮
    南都之速於覆亡者,微馬、阮兩奸之力不及此
自古未有奸臣在朝將帥立功外者
說者謂附逆徒與薦逆之人是皆包藏禍心必致賊及君國而後已:此士英所以必薦大鋮以為助也
士英之黨,內則田成、張執中、屈尚忠、韓周諸奄,加以忻城撫寧輩為之應;外則阮大鋮楊維垣張孫振數奸,更有東平廣昌等為之援。
濁亂朝權阻撓吏治,遂至肆其毒螫,而一無顧忌無所不為矣。
前史於馬、阮行事旁見他傳而不為列名
然斥其名不翻隱其穢跡邪?
補之殿之。
殿,猶玷南都人物之玷也。
   列傳十八
    馬士英
公元1616年
  馬士英貴陽人
萬曆丙辰會試中式;又三年,成進士
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歷知嚴州河南大同三府
  崇禎初,遷山西陽和道副使
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
上事一月,檄取帑金千兩餽遺朝貴;為鎮守太監王坤所發,削職遣戍
阮大鋮以「逆案失官;與士英同年生,同寓南京相結甚歡。
周延儒內召大鋮要以援己,謝不能;則舉士英屬之。
  十五年,鳳陽總督高斗光被劾缺,遂起士英兵部右侍郎右僉都御史總督廬、鳳等處軍務
招降河南土寇劉超
四川總兵官,為士英舊好;既降,猶佩刀自衛
士英笑曰:『若已歸朝,安用此乎』?
解之,乃縛以獻俘
流寇充斥,數有防堵功。
公元1644年
  甲申國變南都立君;恐福王追怨「妖書」及「梃擊」、「移宮三案,諸大臣多主立潞王士英不可
督師廬、鳳,密約勛臣鎮將排眾定策,擁福王踐位;進東閣大學士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以定策勛,加太子太師廕子錦衣衛指揮僉事
史可法督師維揚士英即日入閣居首輔,仍掌兵部事;權震中外矣。
江北戰功,加少傅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已進少師
宮殿成,進太保
  王以擁戴故,深德之,委任心膂
士英為人貪鄙遠略亟思樹黨首薦阮大鋮知兵用中旨授兵部右侍郎
廷臣力爭之,不獲
左良玉初奉監國詔,令承天守備
監何志孔、巡按御史黃澍入賀,陰伺朝廷動靜
澍當陛見面數士英奸貪不法;且言嘗受偽官文江重賄,為之題授參將,罪當斬(文江獻賊所置偽兵部尚書也)。
志孔亦論其罔上行私諸款;太監韓贊周叱之止。
士英乃跪,乞處分
澍舉笏直擊其背曰:『願與奸臣同死』!
士英大號呼。
王搖首無詞。
久之,諭姑退;贊周即執志待命
王意頗動,夜輒諭使士英避位
士英引疾,而賂福邸舊奄田成、張執中向王泣曰:『上非馬公不得立;逐馬公天下將議上背恩。
馬公在閣,諸事得不聖慮馬公去,誰肯念上更用力』!
憮然,仍慰留之;並釋志孔,命澍速還楚。
初,故錦衣衛劉僑以罪,並家屬遣戍;私以玉杯古玩由周文江進於獻賊,賊即署為指揮使
良玉兵復蘄、黃,削髮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賄,召至京復其職,即令訐澍贓。
又嗾楚宗朱盛濃言澍凌逼宗室,已隨出疏糾之;擬旨奪官,立逮治
澍乃匿良玉軍中陰令眾譁索餉為保救地;袁繼咸代奏申理,始免。
由此,與良玉成隙。
  當時士英機樞,手綜大柄重修三朝要典」進之,日惟鋤正人、進兇黨為務。
內則中官韓贊周、田成輩,外則勛臣劉孔昭朱國弼祚昌鎮將劉澤清劉良佐等相倚作奸,漫無顧忌;而一以大鋮之言是聽。
賄賂公行朝綱紊亂絕不銳厲恢復之計;四方警報狎至,而置若罔聞
逆案」中楊維垣虞廷陛一流得盡起,其死者悉予贈卹;餘如張捷唐世濟等,皆用之以為爪牙
大鋮初入,諸正猶存;舉朝以「逆案
相攻,憾甚。
已見北都從賊者頗多附會清流,因倡言『彼攻「逆案」,吾作「順案」以對』(「順」為闖賊偽國號也)。
於是光時亨周鍾之獄起。
其他大僚降賊者,賄入輒復官。
河南張縉彥者,以本兵首從賊,受偽職;闖賊遯,迺詐言集義還鄉收復列城
士英饜其賂,即授原官總督河北河南路軍務便宜行事
給事中李維樾劾『縉彥闇曶失機寸斬莫贖。
逆賊入宮青衣侯點;及賊西走,即鼠竄狼奔草間求活
逃散餘魂,安事收復
總督何官,顧畀賊臣』!
刑賞倒亂如此
女弟越其杰以貪謫戍,起為河南巡撫
又令府州童生捐免小試分上、中、下戶以納銀多寡定名先後,即赴院考
納貢佐工等例
布衣光顯上疏請誅奸相;詔戮於市,籍其家。
時我大清日南下,中原盡失
嗣抵宿遷邳州,督輔史可法以聞;俄引還
士英笑曰:『史公妙用
特為敘功稽算地耳』。
  比有北來太子事,朝士指為偽,都民譁然以為是,可法諸鎮御史交章論救
研審久之,供為王之明
後呼其名不應,曰:『何不呼為明之王為』?
獄既具,王以之示士英
士英反覆詳辨,且言『臣愚宜更窮究主使,與臣民共見而棄之』!
頃又有故妃童氏自其杰所送至,王目為妖婦,付錦衣衛監候
氏從獄中細書入宮年月離情甚悉士英進勸言:『苟非至情所關,誰敢冒死陛下敵體』?
初命馮可京鞫問;可京辭,乃命屈尚忠嚴刑拷掠,氏宛轉詛號以死。
因出兩案獄詞宣示中外,而眾論藉藉
士英朋奸導王滅絕倫理
黃澍在左營,因日夜言太子冤狀請引兵除君側惡。
良玉上疏全太子,斥士英奸;不報
士英旋裁其餉,乃大恨;即援此為兵端移檄遠近聲其罪,復疏請寸磔奸臣以謝先帝
遂舉而來
袁繼咸乞赦太子遏止之,不可;遣阮大鋮劉孔昭朱大典黃得功軍截江分御,撤江北劉良佐從之西下
其時大兵日逼,徇徐州,抵亳、泗;可法飛章告急
大理卿姚思孝御史喬可聘等言良玉非叛,請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揚;可法復奏:『上游除奸,原不敢與君父為難
北兵一至宗社堪虞
不審輔臣何蒙若此』?
文武諸臣亦多諍者。
士英內怯於左,堅不應
越日王言:『左兵雖不該聲逼南都,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
江北防兵,且不可撤』!
士英急指思孝厲聲曰:『若輩東林,皆良玉死黨;為之游說,乃欲縱其入犯邪!
北兵至,猶可議款;若左逆至,吾君臣獨死耳。
君臣寧死於清,不可死於良玉手;有異議者斬』!
王默然。
可法疊疏請面朝,士英惡之;倡言史公將為內應,趣王馳諭止之。
王乃諭以『卿當專心料理,待奏凱後見』。
可法歎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
如上面君不知何日矣』!
良玉九江亡;報至,士英欣然天奪其魄
  先是陳洪範北使還,盛陳我大清兵旦夕南下;諸臣恇蹙。
士英曰:『有四鎮在,何慮』!
未幾揚州破,可法殉之;總兵鄭鴻逵張帆東遯龍潭
驛卒報云:『北軍編木為筏,乘風而下』。
次云:『江中一,京口城去其四垛』。
最後監軍巡撫楊文驄令箭
至,言『江有數筏架來攻火從後發,震倒頹垣半垛。
城上早發一砲,江筏已齏粉』。
士英因笞驛卒重賞楊使。
緣是,警報無復再至者。
五月五日百官進賀,王不視朝,方以選淑女為急。
十日大兵老鸛河渡,京城戒嚴;集文武朝門會議大臣竊竊偶語,約俱納款
午後,猶演劇,王與內官田成、屈尚忠雜坐酣飲至夜半出奔太平,投得功軍。
詰朝,都民破獄,出王之明擁以監國
後三日勳臣趙之龍祚昌等、文臣王鐸錢謙益張孫振文武數百員、馬步兵二十餘萬俱奉表迎降之明亦降(後北去)。
  士英於王走之翌日,以黔兵四百人為衛,聲稱太后渡江,由蕪湖廣德浙江
廣德知州趙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詐也』!
閉門堅拒
士英攻破之,執殺景和
杭州守臣以總兵府太妃行宮,潞王及群臣往朝
太妃出,服赭,一紫女官侍;官吏士民入見
傳命召用在籍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適奔至,命以僉都御史募兵兩浙
劉宗周熊汝霖入朝汝霖痛責士英從王
士英無以應,惟日盻江上之捷。
不數日大鋮大典總兵國安踉蹌至,則得功兵敗已死、福王已就擒,遂請潞王監國不受
太妃召王泣拜之,終不受;迺迎太妃入府。
已從巡撫張秉貞陳洪範等謀,決計迎款。
大兵至,潞王率眾開門降,偕太妃以北。
此即呂大器等所欲議立者也。
士英國安等走錢塘,距十里五營;我兵追躡之,斬其眾五百級。
  魯王監國紹興士英將赴謁,張國維首劾其誤國十大罪。
紹興王思任,前九江僉事也;於士英初至浙時,曾出疏歷數其罪,且致書勸令自刎謝天下。
至是,魯諸臣又堅拒之;逡巡東走,依國安嚴州
我兵擊諸,姚江潰,國安亦潰於富春山間。
無何合軍重渡錢塘,窺杭城,沿江列陣大敗溺死無算
既迺收聚餘眾,於江東赭山朱橋范村等處縱肆剽敓
深銜魯臣弗納之怨,密與國安計,將劫監國來獻監國脫去
六月大兵渡江國安一軍盡殲,遂與其逢年薙髮以降士英逸去台州
公元1645年
  聞唐王立,復擁殘卒求入關;王以其罪大,不許
又遁入太湖,投長興伯吳易軍中
明年,為官軍所擒,戮於市;市人臠切之以飼犬。
    (「摭遺」曰:南都閏位,非士英力於擁載,則未必福王也;王故德之深、任之至以迄於亡,而無敢或怨也。
然以逢君好貨之才,當國步多艱之任,雖下愚亦知其不堪旦夕矣!
劉僑復原官,獻赤金至三千兩,加女樂十二人士英曰:『就此一物,已足釋西伯』!
起用之。
吁!
期月之蹔事,凡類此者,指弗勝僂。
輔相之道,迺如是邪!
其所終,說更有三:一云與方氏父子同時投順
一云國安敗降後遯至天台山寺為僧,搜獲之。
一云我兵至台,始出降
唐王被執,搜龍摃得方氏父子與馬、阮連名疏請駕出關內應,事在已降後;遂駢斬四人延平城下,妻子被甲為奴。)
    阮大鋮
公元1628年
  阮大鋮懷寧人萬曆戊辰進士
有才藻,機敏而猾,行譎且險。
初授行人天啟元年,擢戶科給事中遷吏科。
以憂歸。
曾祖鶚嘗為福建巡撫,居桐城
公元1621年
  御史左光斗讜直有聲,以同里,稍與之交;大鋮遂倚以自重
吏科都給事中以次當遷光斗招之;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等謂察典近,大鋮輕躁可任,欲用魏大中
大鋮至,中變,改補工科;心憾之,乃陰結奄黨寢推大中疏。
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鋮名,即得請
自是依附逆奄魏忠賢楊維垣倪文煥霍維華死友,造百官圖文煥以達忠賢
然畏東林攻軋,不一月告歸大中遂掌吏科
大鋮憤甚,私語所親曰:『我善歸也,未知左氏何如』!
光斗削籍
逾年汪文言獄起,逮殺光斗六人;尋又逮攀龍七人
大鋮里居詡詡自矜其能。
已以太常少卿召,至都。
忠賢惟謹,而默慮其禍,每入謁,輒厚賂閽者還其刺。
居數月,復乞歸
公元1628年
  崇禎改元逆奄誅。
大鋮私擬二疏:其一專劾崔、魏者,其二以七年合算者。
天啟四年亂政,則忠賢而翼以呈秀;四年前亂政,則王安而濟之東林也。
函其稿馳示維垣,且言時局若大變,即上專劾疏;脫未定,可上合算疏
維垣東林、崔魏並為邪黨方與倪元璐相刺誹;得此大喜,亟投「合算疏」自助,聞者咸切齒
元年,起光祿卿御史毛羽健劾其黨邪,罷去
明年欽定逆案」論徒,贖為民。
莊烈之世,廢棄十七年,鬱鬱不得志
皖中被寇大鋮避居秦淮,傾資延納游俠選事之流多附之
談兵說劍坐客常滿
邊警日急,希將以邊才召也。
  時金壇周鑣無錫顧杲長洲楊廷樞貴池吳應箕蕪湖沈士柱餘姚黃宗羲鄞縣萬泰等皆復社名宿,方聚講南京,惡之甚;草「留都防亂公揭」逐之,列名百四十人
大鋮懼,始閉門謝客,獨與戍籍馬士英莫逆交
周延儒再召,次維揚大鋮輦金為壽,求湔濯
延儒以己為東林所推,難之;無已,乃以士英屬,士英因得起用
既而,與守備太監韓贊周目匿;北京陷,中貴人南奔,更得遍結驩。
福王之立也,初非諸大臣意;大鋮與群奄私言東林當日所以危貴妃福王者,使備陳王前,以潛可法等。
群奄復極口譽其才,王固心識之。
士英迎立專柄;不踰月即以邊才薦;奏稱:『臣至浦口,與諸臣面商定策
大鋮山中致書於臣及操江劉孔昭,戒以力掃邪謀堅持倫序
臣甚韙之』。
並白其向日附璫贊導無實跡:『璫敗籍家,按門籍治附者罪,而大鋮獨無名,可證也』。
遂命假予冠帶陛見
見即上守江策及三要、兩合、十四隙疏,其言娓娓可聽
自白孤忠被陷狀至痛哭極詆孫慎行魏大中左光斗,指大中大逆
於是大學士姜曰廣侍郎呂大器太僕少卿萬元吉府丞郭維經大理丞詹兆恆給事中羅萬象陳子龍懷遠侯常延齡諸御史部郎等交章並劾大鋮逆案巨魁不可用;士英為之力辨,翻攻曰廣等護局面
遲迴月餘,竟取中旨,起為兵部添注右侍郎
都御史劉宗周言:『當年吏垣,致魏大中死於詔獄,實大鋮主使
祖宗故事,凡列
公元1630年
大僚,必用廷推
迺者中旨類降,司農之後繼以少宰,而大鋮又為司馬
墨敕斜封之漸,有不待問者。
大鋮進退,實係江左興亡,乞寢命』!
司農迺謂張有譽少宰張捷也;蓋士英中旨起。
大鋮恐滋朝議,先以清望有譽;而則因薦「逆案」呂純如得罪於時士英並用之。
給事中熊汝霖言:『大鋮知兵,當拔置有用地;若止優游司馬,則樞輔優為何必增置』?
有旨切責,俱不聽
旋命兼右僉都御史巡閱江防
未幾,轉左侍郎
明年二月進本尚書賜蟒玉;仍兼御史防江。
  時既得志專務報復;悉召「逆案楊維垣所善張孫振數十人臚置選曹言路排擠善類
孫振得罪先朝者;尋作「正續蝗蝻錄」、「蠅蚋錄」,蓋以東林為蝗、復社為蝻,諸和從者為蠅、為蚋。
比有狂僧大悲之獄,迺密與孫振更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目統千餘人,冀以前主潞議及東林復社諸賢一網畢之。
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為首海內人望搜羅幾盡,潛納袖中;將窮治其事,以興大獄
獄詞詭秘朝士自危
士英不敢驟發此難,僅坐僧妖言律斬而止。
先是金陵刊布「防亂公揭」,謂禮部員外郎周鑣主之,大鋮銜恨次骨
得志,則首立「順案」,勸士英窮治從弟鍾從賊受職法當連坐;又以按察副使雷縯祚力阻定策,與倡立疏藩之說,遂併逮下獄。
大鋮雖居兵部,職在巡江;顧一切軍事不問,而日惟阻撓六部權,專以結黨斂賕、濁亂黜陟為務。
倉場侍郎賀世壽引疾去,大鋮密遣人劫之江中。
欲罷按撫糾薦,令納金於官則糾者免、薦者予;否則反是
江西總督袁繼咸奏其部將功,請擢總兵官大鋮輒索重賂,始給敕印
白丁隸役輸厚金,立躋大帥
都人語云:『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
謬誕黷貨如此
莊烈帝小祥,設壇望祭;獨大鋮後至,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社稷者,東林也;不盡東林無以先帝地下
陳名夏徐汧北去矣』!
士英急掩其口曰:『毋!
徐九一有人在』(九一小字也)。
士英以前好,言無不從;及吏部尚書缺,廷議將用張國維大鋮乃密邀內奄取中特授張捷士英眙累日,始怨之。
  大鋮繼咸夙嫌力請減裁江、兵餉左良玉由此以起。
上游告急大鋮讀其檄有誣陷周、雷語,復揚言左兵實自周、雷召之亟請二臣死。
不獲已,迺與劉孔昭謀集師拒敵,出劄蕪湖江口
而我大清兵已逼南京福王奔;及被執北去大鋮急棄衣冠逃,從太平浙東
金華,投督師朱大典
大典正與義旅嬰城固守,因留與共事。
士民不可傳檄逐之;迺送諸方國安軍。
士英與國安故同鄉;以杭州既降,跳身先入其軍。
大鋮至,則掀髯抵掌,日以談兵自負國安且喜
已復扇兩軍交惡大典為國安所窘。
士英以南中之壞,半出其手而己受惡名;至是,有所論辨,頗與矛盾
公元1631年
  明年王師錢塘國安兵敗降,士英走之。
大鋮先已納款,遂偕謝三賓宋之普蘇壯等赴江干迎降言願金華自效
其先大典嘗與之閱城
西門,曰:『此
新築土未堅』。
飭其下備嚴。
大鋮識之,因用巨專攻之,城即陷;士民殺戮孑遺,藉洩檄討之恨也。
旋從我兵入;至仙霞嶺,有微疾
同行者曰:『子老矣!
毋苦跋涉,其留此調攝;眾先踰嶺,子姑徐徐以來』!
大鋮艴然曰:『吾雖老,尚能彎強弓、騎馬;且今欲收七閩,舍吾其誰?
奈何若是』!
既而曰:『咨,此必東林復社來間我也』!
軍中初弗解東林復社為何語;曰:『子行矣,非敢有撓也』。
翌早,全軍度嶺;大鋮下馬步行趫捷若猱。
鞭稍指騎者曰:『若等少壯男子,顧不及一老禿翁』!
矜盻矍鑠軍中之。
既過五通嶺,則喘急氣息相屬;蹲一石上死。
其僕自後至見之,復下嶺購椑。
時干遍野人民一空,顧無所得木;越數日,始舁板扉以上
天暑尸蟲四出,溢於路,僅存腐骨而已(或云方其自矜得意時,為士卒擠之墜巖死;而仍戮其屍)。
    摭遺」曰:馬、阮朋奸鬼秘,平居聚訟率至夜分始散;都人有「天昏地慘鬼語密」之詠。
士英二子並擁重兵怙惡無狀
死士竄伏皇城,以伺察動靜;擾及良民,至無可告。
寧南言『司馬昭復見今日』,良有以也。
王選淑女,采至者,士英先閱;拔其尤,置大鋮宅中,名曰「教習宮儀」,其間則不可問矣。
密購舊院歌妓以時進御;凡九重密事,無弗周知
童氏之獄,士英雖有面勸數言,並未疏爭;既乃偽具一疏,使刊入邸鈔中,題曰「內閣密奏」。
左兵起,大鋮等會兵防江;時上停留未下,輒日報捷音
及靖南敗夢庚采石報至,謂大鋮防堵有功
,特太保百官進賀朝堂賜燕,以掩飾都人耳目
欺世盜名類此
一說大鋮登嶺時,忽爾頫首大呼曰:『介公饒我』!
即自撻其面,墜馬嶺下身首異處
其奴尋得之,繫其頭於馬上;求棺三日,方得殮云。
公元1646年
    蕪湖沈自柱祭阮大鋮文,興會淋漓附錄此。
略曰:『丙戌長至之後二日,迎故降大司馬阮公之喪至自浙東
蕪湖沈某辱公知最深,為文以告其靈曰:古稱知己,重於感恩
以予觀之,豈獨恩為知己哉!
漢之有孔融也,博聞強記一代師表;操非不知之。
唐之有顏真卿也,純忠大節爛然日月爭光盧杞非不知之。
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殺之愈速。
天下後世止知操、之妒賢榮身,而不知兩公未始不稱相知也。
以余少賤,未嘗司馬謀面
竊聞公以早歲掇科,歷登華中常侍之際,勢中要路,與賢士君子為仇。
說者遂詆公為假手獻百官圖,導之殺正人;予謂不然
逆焰薰灼嗣胤滿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損
吮癰舐痔之行、媚啣憲握爵之人,具翻江攬海之才、行墜石下井之事:何求不遂何欲不盈
而位不過光祿雄狐九尾不得彪虎雁行予以知公之跡巧而事拙也
烈皇帝手定逆案」,閱公封事入贊道之列,終身不齒
鼎湖之後,說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復先帝報讎;予謂不然
先帝御宇,使悉公權智復為採錄抑或洗滌瘡痏,涵茹包容,則恩怨親讎眾相久矣
毅然不搖於群論,使公十七年林壑養其鱗甲、豐其羽毛,得甘心快意殺人之具者,伊誰之賜也?
予以知公之陽仇而陰德也。
公初涉藝苑,其詩文不異常人;後所製詞曲,奔走一時
說者謂其憤時嫉俗科諢指目正人;予謂不然
弘光半載公所登場塗面自為玩弄;嘗語人曰:「寧使終身無子,不可一日無官」。
流芳遺臭何異
逃竄鳩茲,復謂敝鄉親友:「我必不學伯嚭錢塘」!
無論公自比宰嚭
、作讖錢塘;此語不出前史作劇者神子胥之靈以褫後世公等讒邪之魄。
公目不識史,胸中獨有梨園稿本,以國為戲;予以知公之膽大而才小也。
公以里閈小怨、壇坫微詞,殺雷介公周仲馭復興鉤黨之獄;使宇內重見范滂張儉之事,騷然不寧
說者罪公流毒宗社,職此之由;予謂不然
公所以見叱者,不止殺周、雷一端;且周、雷以亢直天下,見忌群小不獨一阮也。
不殺群小必殺之;即不死於阮、不死群小,設不幸賢佞並列邪正不分,終令大廈莫支、狂瀾失砥!
五月十一日無補存亡之數,而復殞命報國
執「春秋」之義者,不責見幾不早,則議其反正之無術。
故死於阮,猶愈自死也。
同難諸君子,青衫牢落雕蟲小技,當與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彈墨以永其名,俾異代得與左、史同稱
雖公為國不忠為身不祥,而為諸君子謀則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險而意厚也。
公聞變倡逃,棄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於懷、愍、徽、欽之辱。
說者以賣君而緩追期與誤國而趨間道者,律於馬同罪;予謂不然
公與馬密謀策,如置奕棋有無君之心;然馬一貪夫敗類自公出山無日不以戕賊毒螫為事
馬墮其術中不覺,及愧悔所用,而事已去矣。
浙東一載,馬尚歡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輸誠納款;公又先馬效之矣。
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惡跡補過蓋愆天奪其魄,何委質後乃糜爛以死;生與馬同醜行死並不得馬同榮名,天實為之也。
又傳公騎行萬山中,臨巖一跌身首異處從者挾其頭馬上,三日而後得棺以斂。
公之智能首領生前不能全軀沒後誰分其屍、誰傳其首?
天實為之矣。
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
是前五者,其行事灼然耳目
議公險者,予為公平之;議公深者,子為公淺之;議公毒者,予為公厚之;議公巧者,予為公拙之。
詞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獨畜以俳優,謂公以人國僥倖,皆坐此病。
雖較眾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嘗
不以予為知言也』!
又曰:『憶黨禍初發公曾庭語坐客:「某某者,我之門人故舊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無暇修好者也。
某某者,是色厲內荏,我能令望塵而拜膝行前者也。
某某者,有小才無用,但喪其膽、摧其肺肝,使之閉門思過縮朒不得出者也。
惟二沈崛強者,必生致之」。
二沈者,一謂眉生、一謂予也。
崛強名世所諱、古所尊,公不吝加諸予,公不可不知我
今秋公降後,聞將有綸扉之命;同人動色戒,復為予危之。
予笑謂人曰:「阮公,狡獪人也。
且於予一發不效,有懈志矣。
使復再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免得脫;今游魂餘燼,自救不暇焉能鉤致周內,復陷人於罪罟哉」!
予知公之不為也,予不可謂不知公
今有人接遇之殷、綢繆之素,而實汎常。
公操利刃、設深阱,致我流離瑣尾家業蕩然,猶竊附於知己之誼。
魂而有靈,當臨風一笑也』!
    「摭遺」補曰:陰疑於陽必戰,蓋邪正之勢固不能兩立也。
之秉忠良者,無弗孤;入奸回者,無弗比。
使馬瑤草不得阮圓海,則其為狠、為毒,亦未必至是。
其實馬則墮彼術中,而徒為阮作傀儡玩耳。
洎至遯依國安軍,意始有悔,而時事已去;阮復扇使方、朱搆釁,密自背馬投誠因而力破金華,為進身效:阮罪之浮於馬者多矣。
嗚呼
小人笑罵雖復由人好官究亦安在
天之報施嶺上一跌時見之。
讀沈氏之詞,則尤信生而無所不至、死則何益來者;可弗鑒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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