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繹史摭遺卷一
吳郡李 瑤子玉纂
目 錄
宮壼妃御列傳
唐元妃曾氏
魯妃張氏(附從難宮嬪周氏) 元妃張氏(舟山冊立)
桂太妃王氏、太妃馬氏(永明王生母) 桂元妃王氏(從難宮嬪某氏附)
公元1584年
案「夢華潭叢錄」曰:『自古宮壼之肅雍,未有過於勝國者也;嬙媛之殉烈,亦未有過於勝國者也。一朝之家法嚴矣!二祖之貽謀遠矣!故甲申三月之變,孝哀、孝烈二皇后與妃侍十數人、宮女二百餘同殉國難。洎南都之下也,潞王以杭州降,福藩鄒太后北去;渡淮水,太后伺間奮躍,墮急湍死』。考之質疑諸文,則曰:『馬士英挾走入浙之太后;偽也』。疑者言即士英母,其說近是;未便列之傳次。其福王故妃童氏之獄已詳附「南都紀」後;疑詞歧說而究非正御之妃,是亦不足以為之傳。赧王先妃黃氏、繼妃李氏,皆早逝;甲申秋,南都追諡黃妃曰「孝哲懿莊、溫貞仁靖皇后」,李妃曰「孝義端仁、肅明貞潔皇后」。明年三月於童妃獄後,更上黃妃諡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聖哲皇后」,妃戚黃九鼎封雒中伯。
列傳一
唐妃曾氏
公元1632年
唐王元妃曾氏,南陽人,諸生曾文彥女。崇禎五年,王襲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選入宮。頗知書禮,任內政,王甚暱之。九年秋,京師戒嚴,王以擅發護軍勤王得罪,廢庶人;安置鳳陽高牆。押發官張有度將以檻車上道,王自裁不殊。比至高牆,中奄人索賄不可得,以石墩鎖之,極所困苦,王病瀕死;官醫下藥,妃恐有詐,不與飲。入夜,默禱於天,自剜股肉進之;食淡攻苦以居。王愈後始聞,遂更相憐愛。南都立,以赦,命徙廣西之平樂;乙酉夏,抵浙而南都覆,妃間勸王為自立計。六月,入閩。至福州,群臣擁之監國。既即位,於秋八月壬辰奉冊為后;父文彥,封吉水伯。命婦入朝太和殿,僉有所賚。王性從儉,宮中亦屏去金玉、錦繡一切供飾;至幃幕衾褥,率以大布為之。不列嬪御,僅有執事人三十餘輩而已。以故鄭氏初進美女十二人,雖留之而絕不見御。
妃既素能理事,至是頗與外政。凡王批閱章奏,多所參駁。每當臨朝,則垂簾座後,以共聽斷;朝臣私有所議。總憲張肯堂具疏論之;略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聖善之德,助成王業;然皆宮闈之中,默相贊助。若垂簾之制,則非聖世所宜,不可以示遠
公元1645年
人』!疏入,妃大恚。肯堂以是遂疏於王。說者謂唐王當烈廟時,有英察之譽;至此雖銳意中興,而溺於內愛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是冬十二月,王親戎;由水道進,妃亦御舟以從。
公元1646年
丙戌元日,王在建寧,不受朝賀。既而江右督師楊廷麟、楚督何騰蛟迎王移駐各疏相繼至,妃密言鄭氏不可倚,亟請依何騰蛟為是。時芝龍陰懷不測,多方沮遏;洎王決計出汀巡贛,迺使軍民數萬遮道號呼,擁駕不得前,即又表請暫回天興。無已,遂移駐延平。秋七月,元子生,妃出。大赦;加恩,從興諸臣悉晉爵一級。騰蛟命將以鐵騎五千來迎;行抵韶州,而芝龍已棄關去。
王師長驅度仙霞嶺,行在震動。將出奔,急命妃先發;宮眷皆以騎從。甫出城,官軍掩至,稱扈蹕者;直入行宮。從官迸散,王遂被難。妃先被執於塗,舟次九瀧潭,乘間投水死。閩中永明王立,遙上尊號曰「思文皇后」;已加諡曰「孝毅襄皇后」。
「摭遺」曰:曾妃以才能自用,固有攬及外政之非;然卒無大過,猶不失為明德之助也。論者謂唐王內制於妃,而有以知其無功;斯語則苛矣。夫天不祚明,雖有賢妃內贊,又何能免於悍帥外投乎!
溫氏「紀略」,於閩、粵諸妃大書為「后」;「摭遺」削之,故不曰「后妃傳」而曰「宮壼妃御傳」也。
魯妃張氏(附從難宮嬪周氏)、元妃張氏(舟山冊立)
魯監國前妃張氏,會稽人。早歲入宮;王監國後,冊為妃,生世子。父國俊,故選事;與內奄合,專攬事權,延納貨賄。嘗受鄞降臣謝三賓金萬兩,脅監國必致三賓於樞要而後已。妃聞之,脫簪待罪;監國慰之以免。
及江上師潰,命保定伯毛有倫扈宮眷及世子出海。妃載拜辭曰:『勿以妾故為王累』。遂手碎磁盤,自剄死。
宮嬪周氏於出海後被劫北去,亦自刎。
魯元妃張氏,鄞人。入舟山後,冊立。初以丙戌春入宮,次於會稽張妃,主內政。西陵失守,監國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倫奉命扈宮眷,世子自蛟關出,期於舟山會。道逢定海總兵張國柱亂兵殺掠,劫宮嬪諸內人去,有倫全軍歸命。時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伏荒島數日,飄泊至舟山而監國已入閩,旁皇無所歸;吏部尚書張肯堂遣官護之,得達長垣。監國見之流涕,始進冊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風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己丑,黃斌卿伏誅,始復入舟山。先是,會稽張妃父國俊豫事,妃歎曰:『是何國家、是何勛戚?而尚欲爾爾乎』!至是,親族之有至者悉遣之。
大兵以辛卯三道入海,監國謂蛟關未能猝渡,親帥師搗松江以牽其勢。蕩湖伯阮駿居守,敗死。兵臨城下,安洋將軍劉世勛議分兵送宮眷出,然後背城一戰。妃傳諭辭曰:『將軍意良厚,然蠣灘鯨背之間,懼為奸人所賣,則張妃之續也。願得死此淨土』!諸臣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謝,投井而死。義陽王妃杜氏、宮娥張氏並從之。錦衣指揮王相、內臣劉朝共掌宮事,歎曰:『真國母也!豈可使其遺骸為亂兵所窺』。相與舁巨石填之;即共刎其旁。既而監國聞之,加諡為「貞妃」;封其井,立碑以祀。
「摭遺」曰:或傳魯世子為義士申毅潛挾以去,不知所終。舟山冊立之妃,或作陳氏、或又作即妃張氏之妹。今以甬上全氏「宮井篇」案諸,則信張氏之為元妃矣。全氏云:『元妃世居吾鄞鄭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歸吾家僉事府君。當妃未死,嘗遣間使至中土,寄書訊其女兄,歷敘蛟關之掠、長垣之困、琅琦之潰、健跳之圍,操尺組而待命者不知凡幾。鬼火以當庭燎、黃蘗以充葛藟、猿鳴龍嘯以擬晨雞,苟延餘息,荼苦六稔。然到頭,終擬一死以完皎然之軀。其節素定如此。夫天下之善惡一也,景陽之辱,高熲正法於青谿,不可以為暴;則舟山之烈,雖經易代,而表章不可以為嫌。向使當時史局諸臣達之興王之前,豈有不動色矜歎,附之二后傳中者。奈何並此不食之泥,湮沒恐後?是皆不知聖朝旌勵幽冥之盛者也!翁洲即前宋之山也,況元妃為鄞產;是尤吾鄉所最有光者。宮可亡,井不可沒矣』!
又案會稽張妃之死,或謂出海被劫北去,中途碎磁盤以自剄。質諸楊氏「跋語」:「魯紀年」、「海上見聞紀」,並言被劫,而「魯春秋」、「今魯史」、「江東閏位紀」、「舟山紀略」
諸書皆作辭王死,當得實也;今從之。然推元妃之辭『懼為奸人所賣,為張妃之續』一語,則似出海後被劫自剄之說是矣。附注此,以待後考。
桂太妃王氏、太妃馬氏(永明王生母)
桂太妃王氏,湖廣人;為桂恭王繼妃。性慈惠,通知大體。丙戌秋九月,粵中督臣丁魁楚、撫臣瞿式耜等議立君,共推永明王為神宗嫡孫統系之正,將擁之監國。太妃召王入宮,嚴詞誨之;且曰:『當此天下大亂,兒非治世才。何苦以一朝虛號,致塗炭生民;南中、閩中可鑒也』!已又明告諸大臣曰:『諸臣何患無君,願更擇其可』!及即位,追尊皇考桂恭王為端皇帝,遂尊太妃為皇太后;封其弟國璽為武靖伯。辛卯夏四月戊午,薨於田州,葬南寧;諡曰「孝正、莊翼、康聖皇太后」。
馬太妃,永明王生母也(家世不詳所自)。肇慶即位,尊為皇太妃。兄之子馬九功,封鎮遠伯。積十六年中,備極流離奔播之厄。後為緬人執送之滇,吳三桂遣將吏押發赴燕;行次黃茆驛,與王妃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語而各以手示,迺同時扼吭以死。
桂元妃王氏
永明王妃王氏,吳人。父略,嘗為粵中郡守;國變去官,遂家於粵。妃素閑靜;入
公元1706年
宮後,上侍兩宮能盡敬禮,總持內政。丙戌冬十有一月,冊立為后;父略封長洲伯。
公元1707年
明年丁亥,王稱永曆元年;駐武岡,改名奉天府。秋七月,我大清兵破寶慶,直趨奉天城下。錦衣指揮文安伯馬吉翔奉太妃及妃、諸宮眷斬關夜遯,由水道馳入蠻境。會天淫雨,泥塗軒冕,至竟日不得具一餐。宮女、內豎皆踉蹌泥淖中,饑餓無人色;而妃則夷然也。
公元1648年
戊子春,駐南寧。閏三月,王子慈烜生,妃出;大赦。
初,桂林之役,妃嘗發內儲銀餉軍;不足,則資以簪珥之屬。留守大學士瞿式耜妻邵,亦出金珠為助;時謂中宮之賢,有以召之。及入安隆,土銼蘆簾,幾不蔽風雨;浣衣麤飼,供給且不時:倍歷有生之厄。
已而賊臣孫可望日益無禮於王,王不能堪,與大學士吳貞毓、內臣張福祿、全為國等定策,密使奉敕進李定國為晉王,令之將兵入衛;所謂「密敕之獄」也。而馬吉翔與司禮太監龐天壽比奸,諂事可望;發其事,指貞毓而下豫議者十八人為欺君誤國、盜寶矯詔,以福祿、為國及主事張鐫為首罪。凌遲時,張、全二人愬於太妃求救,天壽等迺直入宮門,擒二人於坤寧宮外。太妃與妃稍問之,壽怒目厲聲訶之止。獄既具,吉翔、天壽益思所以媚可望,以為事涉內宮,王妃必知情,宜廢之以截後禍,令其黨主事蕭尹具疏密陳古來后妃不道諸廢立事。妃迺泣愬王前曰:『不虞漢家末世之風,見於今日
也』!王迺留中寢之。
洎入緬,輒以病自哀。既而咒水禍作,與諸宮眷叢處一室。每聞諸家眷屬之自盡者,泣謂嬪侍曰:『吾非不能為此,顧以太妃在,恐重傷王心也』!尋為緬人所獻,中塗與馬太妃同扼吭死。
(案有明三百年,列辟鮮專房之溺、後宮無預政之嫌。若萬貴妃、劉夫人、鄭貴妃、李選侍之流,雖寵冠當時,實權無私授;法至嚴矣。爾後南疆稱號,流離瑣尾中,而宮府肅然;及際危亡,皆能以節自顯。溫氏闕諸,烏足以昭信史;特裒此為「摭遺」卷首。)
緬中咒水之禍,同時從難諸王眷屬暨文武諸臣之妻女倉猝畢命者,並得數十人。略附姓氏如左:
吉王(闕名)同妃某氏及二貴人,當禍作時,相向哭。旋聞緬人復以兵三千圍王所,逼桂太妃、王妃、諸宮眷等二十五人入一小房,聚泣逾雨炊許(?)。諸酋搜括財物,每三、五人執一人,無分貴賤。多觸刃死,自縊者亦不可勝數。既而有通事者引護守緬酋飛馬至,呼曰:『勿傷皇帝與國公』(而沐國公已先過河死)。俄,復移王及諸宮眷出居天波之屋,大小內外共棲一樓三日夜,幾斷水食;吉王妃與二貴人遂自經。
松滋王妃某氏,聞王罹禍,襝衽載拜,投繯死。
從官王啟隆妻吳、妾周,連袂並縊。內監見而解之;吳曰:『汝與吾夫善,當速吾死,何救為』!卒死之。吳承爵妻先勒其子女死,乃自盡。齊環妻,抱子自沉於淵。馬吉翔第四女將投繯,哭曰:『不知吾父為何等事,雖死,人猶罵之也』!亦死之。
「摭遺」曰:永明王寄跡安隆,名擁虛位,實類幽囚。六年十一月,有杖殺坤寧宮常在郭良璞一事(常在女官名,其階出近侍上)。安隆行宮庳隘,奄寺宮人分班宿衛,餘盡寓居於外。良璞,故奄夏國祥之對食也;年十九,薉閔薉女捷敏,雅擅三絕,能擊劍、走馬。在安隆時,巴東王妃某氏與之善。有張應科者,孫可望私人也;一日窺見良璞,心好之。乃移居近巴東王第,晨夕致殷勤甚,締於王。王亦暱就應科,王妃亦出見,呼之曰「嫂」,又甚致尊禮。因得通於良璞。久之事覺,王命杖良璞死,並殺內監李安國,賜巴東王與妃悉自裁。王畏可望,特下璽書一通,與言應科事;可望第令杖應科於朝門之外。當是時,播越之慘已如此,而宮令之肅猶如彼;則有明一代禁中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終之罔或佚蕩,又誰得致疑於燕歸龍帳之春、犬吠羊車之影也哉!
又案爾時永明復有宮嬪某氏者,初由安隆入緬,追送不及,遂入白文選營中;端謹持禮,文選亦甚致敬誠也。冀將得所間而送歸王所,久之不獲。比文選出降,將挾以北走;嬪氏聞之,急自散髻,以髮結喉而死。
「摭遺」補曰:案士英奔浙時,道有所沮;輒大言曰:『誰敢危太后駕』!此即老奸欺世逃生之計,而早為廣德州牧趙景和一語道破;故必執殺景和而後行。及之杭州,守臣以總兵府為太后行宮,許百官士民往朝之。見則侍一女官、一士英。儀度褊陋,出詞且不類宮中語;諸臣有以
公元1644年
南中事請者,則左顧無以應,士英多代之答。後潞藩雖迎入第中,亦未嘗識其真也。或者謂是南都老宮人,受士英所指而然;實則太后先於我軍進守皇城時,毀容易服溷入諸宮人中被驅以北。及渡淮,乃乘間墮水死;監守者方知為太后。此說則近似矣。二者交錯,傳之如此。太后鄒氏,本京師人,為福恭王次妃;甲申秋七月,南都遙上尊號曰「恪貞、仁壽皇太后」。其弟存義,官千戶;南都封大興伯。
公元1645年
故妃童氏,本周府宮人,為福王再繼之妃。洛陽破,氏與鄒太妃逃至尉氏縣,將依其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轉逆旅間。未幾,福王亦至,就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氏與太妃乃散失不相顧。已而南中遣官詔恭迎太后而不及童氏,氏沿泣於塗,自為狀投河南巡撫越其杰所。其杰與巡按御史陳潛夫議,奏報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十三日,氏以其杰議送至都,王益不悅,命付錦衣衛監候。尋命馮可京鞫之,氏就階下細書入宮奉御年月及相離情事甚詳晰。可京奏聞,王抵之地,叱為妖婦;可京遂辭勿與審。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獄;以嚴刑拷掠,血肉狼籍矣。氏迺宛轉呼號,閱兩日死。
繹史摭遺卷二
吳郡李 瑤子玉纂
目 錄
南都遺臣、閩疆閣部從難諸臣列傳
曾 櫻、路振飛 何 楷 徐人龍 楊文驄(孫臨) 錢敬忠 姜一洪 熊 緯(郭符甲)徐復儀 周之藩(傅冠、曹學佺、馬思理、蔣德璟、顧錫疇、黃大鵬、葉翼雲、傅啟耀、元綸、趙卯等附)
前史本恉殉國是重;「摭遺」則盡臣職者,同列傳也。閩疆諸臣,前史已概見;而閣輔曾、路兩公、尚書何元子、徐亮生、侍郎楊龍友、太僕姜開初及給諫熊文江輩皆南都所遺,而畢於唐王之事、之時而未臣永明者。錢玉塵三疏,足以補南渡之闕文也。龍友以士英故,屏於清議;究其末得一死自贖,後世當亦恕之矣。至於閩事敗而諸臣之有聞信自盡者,或因徵實不詳、或因僅以死見,並於「書後」附列其名。
列傳二
曾 櫻、路振飛
公元1616年
曾櫻字仲含,峽江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歷郎中。天啟二年,出為常州知府。時諸御史巡視監倉、江漕及提學、屯田者皆操舉劾權,文牒日至。櫻具狀南京都察院曰:『他方守令奔命一巡按,獨南畿者奔命數巡按;請一切飭罷』。比屯田御史索屬吏應劾姓名,櫻不應。索者慍,危言恐之;答曰:『僚屬無可劾,止知府無狀』。因自署「下考」,杜門待罪;撫按亟為慰留,始起視事。織造中官李實劾罷周起元,迫知府行屬禮;櫻獨如故。既而檄至,侮以「爾汝」;櫻亦以「爾汝」報,卒不屈。魏忠賢禍起,無錫高攀龍、江陰繆昌期、李應昇俱被逮;乃為之助貲。攀龍死,復經紀其喪,出其子、僮僕於獄,為文祭之。宜興毛士龍、武進孫慎行並以忤奄遣戍,櫻諷士龍逃去,而緩慎行之行;忠賢敗,事遂解。尋遷浙江右參政;士民請留,詔以新秩還任。
崇禎初,以參政分守漳南;擒斬九蓮山土賊至盡,士民為建祠。母憂歸。服闋,進按察司,分巡福寧。先是,紅夷為寇,副總兵鄭芝龍平之。及廣東賊劉香作難,總督熊文燦欲得芝龍為援,微聞香與芝龍有舊,疑不遣;櫻以百口保之,遂討滅。芝龍,憾櫻次骨(?)。逾年,東廠獲一男子,言為櫻行賄謀遷秩。帝怒,命逮治。御史葉先春曾為屬吏,知其賢;於他疏附白之。詔詰問;因具陳櫻賢。然不知賄所從來,乃命閩撫沈猶龍、巡按張肯堂案覆。案廠檄有奸人黃四臣名;芝龍前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櫻恩,恐遷去。命從都下探之,不意妄言之此』。猶龍、肯堂遂據以入告,力訟櫻冤;芝龍亦
上疏請罪。士民為之醵金辦裝,耆老數千人詣闕擊登聞鼓聲其冤。得旨免入獄,俟命都中;削芝龍都督銜,仍令櫻以故官巡視海道。未行,改湖廣按察使兼右參政,賜敕分守湖南。故事,分守無敕;帝為特賜之也。衡、永故多寇,數殘州縣,守令咸不稱職。櫻至,疏薦蘇州同知晏日曙、歸德推官萬元吉才。兩人方坐事罷,以薦,俱赴官。乃調芝龍勦賊,賊多降,一方以安。
遷山東右布政使,分守登萊。旋擢南京工部右侍郎,乞假歸。初山東被兵,巡撫王永吉所部濟、兗、東三郡盡失,匿不聞;兵退,以恢復報。登萊所失無幾,以實奏。及論罪,永吉翻擢兵部侍郎,總督遼冀;櫻竟奪職,下刑部獄。不十日而京師陷,賊盡釋諸囚;櫻迺微服遁,自詣南京刑部。會福王立,法司當以贖徒。
公元1646年
及唐王稱號福州,鄭芝龍專柄;因薦櫻,起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時張肯堂為吏部,王移肯堂於都察院,令櫻專掌吏部事。櫻處躬廉謹,不畏強御;其當詮政,持法不撓,數有所執爭。丙戌春,邵武訛傳寇至,知府吳士煒、推官朱健並出奔;建陽知縣施坐貪墨:俱逮問論辟。櫻力爭之,以為罪不至死;王雖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尋薦揭重熙、傅鼎銓等,擢用之;後皆以節著,人謂其知賢。以覃恩,晉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
比王幸建寧、駐延平,命與定遠侯鄧文昌留守福京。大清兵入景寧關,勢不支;文
昌死之。櫻迺挈家避海外,依鄭成功於中左所。越五年,其地被兵;歎曰:『吾之不即死者,死有待也。今而已矣』!遂自縊。
公元1625年
路振飛字見白,曲周人。天啟乙丑進士,除涇陽知縣。大吏諂魏忠賢,將建祠涇陽,執不從。邑人張問達忤奄,坐追贓十萬,故為遷延;奄敗,乃解。流寇入境,擊卻之。
崇禎初,徵授御史。疏劾首輔周延儒『卑洿奸險、黨邪醜正,啟宵小奔競之門、短豪傑敢言之氣。祈立斥,以清揆路』!被旨切責。復陳時事十大弊,進退黜陟間,多所論列,侃侃不阿。尋出按福建,會海賊劉香老數勾紅夷入犯,乃懸千金激勵將士;於是鄭芝龍等破之,詔賜銀幣。俸滿,以京秩錄用。疏請暫止錢穀、刑名之奏,深思安危治亂之幾。比將簡用輔臣,上言:『枚卜盛典使夤綠者竊附,則不光如向者周延儒、溫體仁等公論俱棄,宅揆以後,民窮盜興。辱己者,必不能正天下』。時延儒已斥而體仁方居首揆,大恨。已而巡按蘇松,清除積弊,民困以甦。常熟奸民張漢儒訐鄉官錢謙益、瞿式耜貪狀,體仁主之,坐振飛以失糾;擬旨:令自陳。乃白謙益、式耜無罪,而語刺體仁。體仁益恚,激帝怒,謫河南按察司檢校;入為上林丞,屢遷光祿少卿。已擢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揚。
公元1644年
甲申,流賊陷山西,遣將金聲桓等分道防河;團練鄉兵,犒以牛酒,得兩淮間勁卒數萬人。福、周、潞、崇四王避賊同日抵淮,大將劉澤清、高傑等亦棄汛地南下,振飛悉接延之。北都陷,福王新立,故河南副使呂弼周受賊命,以節度使來代振飛任;進士武愫以偽防御使招撫徐、沛,賊將董學禮據宿遷。振飛率兵出擊,學禮逃去。擒弼周繫於竿,置法場,命軍士射三矢,乃磔之。縛愫徇諸市,鞭八十,檻車獻於朝;後伏誅:時論快之。五月,馬士英用所親田仰來代。適振飛亦遭母喪,家無可歸,流寓蘇州。錄功,即旅次加右都御史。
初,督漕時謁鳳陽皇陵,望氣者言高牆中有天子氣。唐王聿鍵方以罪錮,守陵中官虐之;輒捕治其尤者。上疏乞概寬罪宗,竟得請。楊維垣謫戍淮安,振飛待之薄;及是,起用事,嗾撫寧侯朱國弼劾其私語鳳陽王氣者,時不迎駕入淮城,心懷異圖。行人朱統復詆之,遂以免官。
公元1645年
南都失守,閩中唐王立,進左都御史。戎車塞途,音耗隔截,募能致振飛者,官五品、金三千。振飛迺赴召,中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至則王大喜,與燕抵夜分,撤燭送歸,解玉帶以賜。官其子職方員外郎;又錄守淮功,廕錦衣世襲千戶。王每責廷臣怠玩,因進言曰:『上謂臣僚不改因循,必致敗亡;臣謂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興也。上有愛民之心而未見愛民之政,有聽言之明而未收聽言之效。喜怒
輕發,號令屢更,群臣庸下而過於督責。因博覽書史,而務求明備。凡上所長者,皆臣所甚憂也』!其言曲中王短云。
公元1586年
丙戌秋,我大清兵進仙霞關,王走汀州,追赴不及。汀州破,走居海島。明年,永明王召之,卒於途。
(「摭遺」曰:曾、路兩閣輔剛正廉明,知賢善諷,朝事可冀改觀。惜乎!唐王之制於強帥,徒負虛名而不能實收成效。二公雖非殉國,而於閩政之興敗有關,因並補傳列首。)
何 楷
公元1625年
何楷字元子,漳州鎮海衛人。生有異質,讀書過目不忘。舉天啟乙丑進士;值魏奄亂政,不謁選。歸建紫芝書院,講學其中。
崇禎時授戶部主事,進員外郎,改刑科給事中。賊燬皇陵,疏劾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纓罪;言『振纓為溫體仁私人,一鵬為王應熊座主。逆賊犯皇陵,神人共憤;陛下輟講避殿,感動臣民。而二輔臣漫然視之,欲令一鵬、振纓戴罪自贖,情面重、皇陵輕、朋比深,而天下譏刺且不恤,臣所以憤發於中,言不能已』。忤旨,鐫一秩視事。已應熊疏辨;楷復言:『臣疏未奉旨,應熊先一日摭引臣詞,必有漏洩禁中語者』。帝意動,應熊竟以是罷。屢遷工科給事中。後火星逆行,帝減膳修省;尚書楊嗣昌方主款
議,歷引前史以進。楷乃案條駁奏。比嗣昌奪情柄政,楷又劾其『入閣視事,吉服爛然。臣恐天下士民有以窺輔臣深淺也』!復忤旨,貶二秩,為南京國子監丞,就遷禮部郎中。母憂歸。
福王立,擢戶部右侍郎,督理錢法;命兼工部右侍郎。連疏請告,不許。
南都破,走杭州;從唐王入閩,進戶部尚書。時鄭芝龍、鴻逵兄弟橫甚,王行郊天禮,稱疾不出。楷言:『禮莫大於郊。二勛臣不陪祀,無人臣禮,宜正其罪』!王獎其風節,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殿上,楷呵止之。二鄭交惡,知不為所容,連請告去。中途遇盜,截去一耳;芝龍使部將楊耿為之也。
後漳州破,抑鬱而卒。
(「摭遺」曰:何元子博綜群書,寒暑勿輟;尤邃於經學。與黃幼平道周、劉晉卿同升、林石士蘭友、趙景之士春,稱長安五諫;搏擊豪強,權黨側目。奈何用不竟其才,而卒為鄭氏殘賊以死;惜哉!)
徐人龍
公元1616年
徐人龍字亮生,上虞人。萬曆丙辰進士,授工部主事,出為湖廣荊襄道僉事兼筦榷務。時蜀寇樊龍等殺撫據蜀,江漢震動;人龍與楚撫日議戰守事甚具。尋遷湖南提學副
公元1584年
使。故事,使車按止義陵;凡義陵而南辰、沅、郴、靖官師子弟皆就試。以自桃源南入,接嶺連山,爭高競險,而輿輓不得前,故卻;人龍乃獨往。每度一關,必詢視形勢。及抵辰龍關,徒行盡得其要害。後勦臨藍大盜,輒用有功其地。辰郡稍稍能文,漵、沅歌謠雜出。至靖川,與峒彝相半;有通「論語」一章者,即舉茂才。人龍乘傳所至,人多化之;且驚喜以為開國來無此事。已擢湖南道參議;璫難起,即乞終養歸。以前發策試士題多侵,為璫所銜。家居凡十又二年。
公元1635年
崇禎乙亥,服未闋,即起為嶺北道。多善政,增拓城垣十數處,以能聞於朝。調蘇松兵備道按察司副使,虔民留之。會郴、桂賊起,圍長沙、攻衡州;詔命兩廣江虔會楚合勦,檄人龍為監軍。累戰奏功,破諸寨,斬級萬餘,擒賊渠十有八。捷聞,遷武昌道,晉參政。特召賜對;道臣向無特召,召自人龍始。時楊嗣昌以奪情起官入閣,兼本兵;因人龍曾任楚官,載拜執手指所坐曰:『以此待公』!人龍初應召,疏論時政與嗣昌忤;至是見其墨絰在坐,連矚之,且言已終養歷十二年,慨激切。嗣昌眙不知所對,遽引退。先是虔饑,人龍輸粟為賑,民賴以蘇。召對時,上問所全活者幾何?曰:『以十萬計』。上喜。及退,上猶顧左右曰:『活人至十萬,亦幾矣』!嗣昌遽曰:『虔戶版幾何?而動言十萬,此罔上也』。上默然。然嘉其能,諭吏部遇督、撫缺推用。遂超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登萊等處;疊陳防海、通運、糧儲各事宜。而嗣昌銜怨
,謂漕非所職,嚴敕之;且中以他事奪俸。人龍知事不可為,乞放歸田。無何,嗣昌死。會兵部增設右侍郎,備邊關制督之選,廷推起用;疏辭,不允。
公元1644年
甲申,晉戶部尚書。以倪元璐薦,特旨兵部馬上催赴。比至淮,聞國變,慟哭草檄討賊。南都立,馬士英兼本兵,仍為副。每堂同坐,機事一決於士英;人龍心不平,求去。且每在堂,正色危坐,士英踧踖不自安。遂分部事判兩堂,命人龍督理駕庫、漕運。既而人龍多所諫諍,語侵士英。復極言『安置四鎮不宜。以廬、鳳、淮、揚祖宗湯沐重地,而遽予擁兵自衛之人。夫帶礪之盟,俟有成績。即事在急,遽爭先歆賞,亦必策以自效。使恢一城,即予以是城;復一地,即授以是地。當前激勵未為不是,乃兵未動而遽刳內地畀之,則江南尺寸土可勝刳哉』?士英惡其言,諷臺臣劾之;無可劾,乃使御史何綸糾其年耄拜舞失儀,勒致仕。時人龍年六十有九,進止矍鑠,實無少誤。
公元1645年
浙東魯王監國,起工部尚書。閩中唐王立,以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召,命人龍門下士閩撫吳春枝詔諭促行。比入閩,力辭不受事,杜門卻掃者又七年而卒。卒之日,流涕曰:『吾頗知兵事,且官兵當國家需兵時,乃竟不得為國家用兵以死』!
「摭遺」曰:徐公奉敕巡撫山東,陛辭日,賜銀幣,遣中官四人扶肩轝出都,道路榮之。上事後,治行一如其守贛時。既而孔有德之亂,引朝鮮船至,軍吏告急。公治事不輟,密檄津門、山海為犄角,遣標將焚其船,奪其大銅三十餘架,賊氛頓息。因是慮阻漕,欲疏膠河故道傍入
於海,以通運。親視有成畫,疏告;迺受嗣昌之扼。江東之役,公提一旅與王之仁分屯江口,名西陵軍。既潰,迺遯入海。西河毛氏曰:『公既優文事,又擅武備。方其虔之事兵,一切皆聽命聯絡,如出一人;故一往有功。後四鎮之出,人自為政;即同堂決機者尚齟齬不合,欲其命將出師、制勝廟堂,是亦難矣』!
公子咸清,有神童之譽;一歲識字,五歲通經。甫蓄髮,既應鄉舉入場。後被徵歸,與其妻商偕隱以終。商與祁忠敏配景蘭,兄弟也;世稱仲商夫人云。
楊文驄(孫臨)
楊文驄字龍友,貴陽人。萬曆末,舉於鄉。與馬士英為姻聯,故人多詆謀之。崇禎時,官江寧知縣。御史詹兆恆劾其貪,奪職。
福王立,士英當國,起兵部主事,歷員外郎中,監軍京口。以金山踞大江中,控制南北,請築城以資守御;從之。善書,有文藻。好交游,干士英者多緣以進;氣燄赫然。為人豪邁自,頗推獎士類,士亦以此附之。明年,遷兵備副使,分巡常、鎮二府,監大將鄭鴻逵、鄭彩軍。及大清兵臨江,文驄駐金山,扼大江而守。五月初,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兼督沿海諸軍。乃還京口,合鴻逵等軍劄南岸,與大兵隔一江相持。大兵編巨筏,夜置鐙火,放之中流;南岸軍虛發石以為克敵也,日以捷聞。九日,大兵乘霧潛濟;迫岸,諸軍始知,倉皇列陣於甘露寺。大兵以鐵騎衝之,悉潰,文驄走
蘇州。十三日,南京破,百官盡降,命鴻臚丞黃家鼒往蘇州安撫,文驄襲殺之,遂走處州。
時福州唐王立,乃遣使奉表稱賀。鴻逵已由海道赴閩,數薦其才;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令圖南京。初,王在鎮江,與文驄交好。其子鼎卿為士英甥,士英遣迎福王,與王遇於淮安;王貧窶甚,鼎卿賙給之,王與定布衣交。及鼎卿上謁,以故人子待之,寵甚。特授左都督、太子太保獎其父子,擬以漢朝大、小耿。
明年,衢州告急;誠意侯劉孔昭亦駐處州,王令文驄與共為援。七月,大兵至;文驄不能御,退至浦城,與監紀孫臨並為追騎所獲。說之降,不從,同被殺。
臨,字武公,桐城人;官職方主事。龍友招之入幕,前兵部侍郎晉之弟也。
(「摭遺」曰:龍友顧曲秦淮,一時名下士翕然和之。觀其設守金山,胸中非漫無計畫者。累於附熱,損厥清名,遂至淪入奸黨。幸而死之,猶得其所耳。嗟哉!吾特因其盡節也,拔諸。)
錢敬忠
公元1619年
錢敬忠字孝直,號玉塵;鄞縣人。萬曆己未進士,臨江知府若賡子。若賡初官儀部,論選妃事得罪神廟,幾不免。既出守,以會勘江陵所陷故御史狀,江撫因之遣戍。諸權貴銜之,誣為酷吏。神宗以夙怒,詔置之死。諸法司申救不得,臨江士民千數人連年
公元1609年
赴闕,亦不得。閣臣申儒行冤之而不敢請,乃與理臣議請緩決;遂長繫於獄者三十又七年。若賡三子皆授經於獄,其冢孫肅樂亦時寄所業就獄教之。下獄時,敬忠祗一歲;至是成進士,不赴大對。為文誓墓,省其父。還詣京,具疏籲冤至千萬言。會熹宗新即位,匭臣尼之;乃自囚服泣血跪午門前,丐閣部諸臣轉請。凡江右人之在官者徐良彥、姜曰廣、吳士元輩為出公揭,同榜生如姚希孟、孔開運、陳子壯等亦力與當道謀。時鄒元標筦刑部,促議以入。得旨:『錢敬忠為父呼冤,請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負父,將來必不負朕。准將錢若賡免死,放還鄉里』。遂馳赴江西,奉父歸浙。當其伏闕也,別作誓天文,以必死要之;而卒遂其志。
公元1622年
壬戌,補奉大對謁選,授刑部主事。尋以憂歸。璫禍熾,服闋不起。時涿鹿馮銓嫟於璫,呼吸通天;以敬忠出其門,招之,絕不往。後南京御史沈希韶疏言:『敬忠泣血長安道上三年而出父於獄,精誠上通帝座。馮銓炙手可熱,而獨不肯一為俯首,如水不波。宜亟加擢用,以重學使銓衡之選』。詔起原官。會以母氏田病,自念兄伯仲咸在舍,不得援終養例,竟乞休。奉母幾二十年,再補原官,出知寧國府;已罷還。
公元1584年
甲申之難,重趼奔赴。南都立,敬忠以六月朔上疏,凡千數百言。略曰:『皇上所親遘之難與三月十九日,為開闢未有之變。纔一念及,則蹐地跼天,行尸走肉,不覺魄已離魂,生不如死。獨念國破君亡,雖陵寢震驚、鐘非故,猶賴東南半壁,何止一成
一旅!而皇上淵躍天飛,依然有君。則自監國以來、登基以後,皇上一大事因緣、朝野一正經題目,除卻討賊復仇外,更無與為第二義者。今觀舉朝諸臣,似以三月十九事亦未為地覆天翻、千古非常之奇變也。如以為奇變,當必有洗胃刮腸一番痛心之設施。乃兩月來,立綱東紀、張官置吏,亦既濟濟彬彬章滿公車、言滿朝聽,而討賊復讎一事未聞有痛哭流涕為皇上一贊決者,亦未見有單肩赤脊為皇上一亟圖者。臣不敢深言,亦不忍深言。百年以來,功利之毒淪入骨髓,已成膏肓;乃有書破萬卷、官躋一品,未識「君父」二字者,致有今日!以今日世道人心,恢復大事,諸臣已不足恃;獨有皇上不共戴天一念,果可徹地通天、反風卻日,決不愁神靈不護呵、群力不輻輳也!臣昧死請我皇上無煩再計、不俟終朝,推瞿然失席之情,挺身蹶起;效素服哭郊之事,灑淚誓師。懸詔國門、布告天下,親率敢死之士一往無前,滅此朝食。四海之內,義稱臣子者,各各蠲貲賈勇以佐軍;現有職司者,在在鍊兵轉餉而接濟。萬事不理,單刀直入。即有謂萬乘之孝,與匹夫不同;孤注之危,非萬全良策者。彼雖陳議甚高,吾思吾父不能顧矣。即今殘破地方姑置弗論,其未經兵火者南直十數郡外,江、浙、閩、廣皆雄藩也。誠早以訓練轉輸專責之師帥之,任十數萬子弟兵、數百萬糧草,何慮不首尾接應。只須掀翻格套,使匊鬱盡舒;寬假便宜,令膽智畢吐:庶幾真才為我作使。若復一瓢眾舉、十羊九牧,徒相與蒿目而憂;無兵無餉,真是向飯籮邊愁餓死耳。在事諸臣必詆臣腐儒
不暗時務,不曰祖宗社稷為重,必曰輕舉躁動為殃;臣亦敢不謂然。獨恨功利之毒自錮錮人,聽其所言洋洋至理,捫心自揣,或非本懷。從來誤人家國、貽羞千載,何嘗不據一面之理。唯願皇上存敝屣草芥之心,不綏被髮纓冠之舉;思伍員夜泣之悲,早決枕戈待旦之計。除兇雪恥,遠跡康、宣;抑亦懼亂賊、扶綱常、正人心,息邪說。否則,無父無君,不知其所終矣』!得旨:『錢敬忠有何異謀可足兵食,以便恢勦?著再奏』。敬忠溯典引經,復得千數百言,再上之;報聞。已又陳第三疏,備論齊、魯重輕之勢;且云:『廟堂諸老,非有張良之智、裴度之忠、李德裕之才與識,不過以定策而枋國耳。昔者楚、漢之爭,勢重在楚不在漢;比三老董公遮說義帝之喪發,而天下大勢盡歸重於劉。楚、漢輕重之勢,亦即今日我與賊及廷臣諸鎮輕重之勢。漢高能早握其機以成帝業,此我今日君臣所當共念者也。晉欒卻殺厲公,立十四齡之悼公,勢在欒卻;已悼公召群大夫誓之,稽首唯命,而晉勢得盡歸於公。夫悼公能早握其機以致中興,此又我皇上今日所當獨念者也。舍此一著,何言宗祏百年,即欲為皇上圖一身亦無計矣;何言恢復一統,即欲為皇上保半壁亦無計矣。蓋皇上一失此機,則浸假而移於柄臣、落於雄鎮,且浸假而倒授於賊。今登萊等處未睹詔書,猶為我大明堅守;民之思漢可知。乃當事諸臣四顧躊躇,動憂兵食;且鰓鰓乎奇謀異計,借此箸籌。此機一失、此勢不回,天下事未知稅駕;偏安且不可得,臣從此不復敢言矣』。敬忠連上三疏,待命逾月,廟堂充耳
;而馬士英輩以其累瀆,終不上。遂怏怏失志歸,自稱「崇禎遺臣」,臥病不出。
公元1585年
次年,大兵渡江。敬忠病甚,每索邸抄讀之,撫膺慟哭,自歎其不幸多言而應也。迺戒勿藥,以六月望後一日卒。生平喜聚書,終日丹黃不倦;手批書至數千卷。子二:光繡、昭繡,並能詩。光繡字蟄菴,尤有名。
(「摭遺」曰:錢公血疏救父,痛累萬餘言。神宗之於此獄,實傷天地之和。節其詞云:『臣父下獄,年未四十,臣甫一歲無所知。祖父母俱六十,相繼斷腸死。嫡母張,憂怖死。臣父有子之妾,一時改嫁,子母生離;兩弟以憶母而殤。兩姊未嫁,嫡母既喪,別無親人;日夜號咷,以成疾而殀。止餘臣兄弟三人俱斷乳,依圜土中。臣父刀俎殘喘,實兼母、師;抱哺煦濡,含酸授簡。臣自一歲至三十八歲,桁楊木匣櫃之間、沮洳臭穢之地,履影弔心,酸鼻痛胃』。又云:『臣自童時不忍見父受苦,今何能兩眼看父斷送圜中。且何能手持父屍,獨生出獄門,爾時必無逃一死。臣不揣昧死僥倖,願以餘年代父伏法;使臣兩兄裹父殘軀至祖墓,灑血長號,一寫終天之痛,而得免拖屍之惡名。臣雖身首異處,死有餘榮矣』!嗟乎!此文百世而下,猶惻惻不忍踵讀也。「摭遺」之所以補列斯傳者,以赧王時三疏為剴切之文,而藉以見忠介公忠孝一門之盛云。)
姜一洪
公元1616年
姜一洪字開初,號光陽;餘姚人。萬曆丙辰進士。歷職禮、戶二部員外郎,轉郎中;出守江西。遷河南兵備,分巡汴梁。時流寇分犯河北,一洪設法防御;葉縣、鄢陵、
彰德、懷慶千里之內,賴之以安。敘功,擢福建按察使,轉廣東布政使左參議。累著政績,遷太僕卿。
公元1644年
甲申之變,與左都御史劉宗周議振義旗,不果。唐王立,大學士黃道周薦之,晉吏部侍郎。旋陞戶部尚書,奉命赴贛,會仙霞嶺兵潰。丙戌秋八月二十一日,唐王出奔,一洪徒步追從之。及抵贛之木榔菴,力竭慟哭,赴江死。
子二:長曰天植、次曰廷梧;偕走四千餘里,負楬櫝以還。中塗屢遘官軍,械天植為逃丁;而廷梧方總角少年也,輒膝行馬前,求為兄代。一時以孝友稱。
(「摭遺」曰:案姜司農盡節時,有陳若水者,同赴江右;竭蹶道路,同以力盡死。爵里不可考。)
熊 緯(郭符甲)
公元1633年
熊緯字文江,南昌人。崇禎癸酉進士,官行人。兩都既覆,家居。每飲酒,輒涕泗橫流。其友或語之曰:『昔狼 月覃有言:「吾未獲死所」。子既有志,盍求其所』!緯因馳詣延平謁唐王,擢兵科給事中。尋扈行至汀洲遘變,從官迸散,緯獨奔赴於王。大兵遂之,號哭入行宮;說之降,不屈,乃被殺。
公元1646年
泉州破,故南京戶部主事郭符甲舉兵謀恢復,戰歿。尸暴七日如生,鄉人義而葬之
公元1643年
。符甲,晉江人;崇禎癸未進士。
徐復儀
徐復儀字漢宮,上虞人;崇禎癸未進士,為兵部尚書人龍族子。北都變,家居慟哭,誓討賊。南都立,授刑部員外郎;按治逆臣罪,有能聲。出典雲南鄉試,未至,南都破;人心洶洶,而復儀講賓興禮如故。夜謁黔國公沐天波,使陳兵衛鎮撫之;土夷遂不敢肆。
公元1645年
乙酉閏六月,閩中唐王立,起翰林院編修。丙戌八月大兵下,復儀迺幅巾草履走千里歸;辭父母、妻妾,獨居山中,日誦「離騷」。或從危攛身而下,累不得死。一日,風雨晝晦;慟哭,急投谷中死,目猶張。其父承寵趨視,持其首哭之,乃瞑。
周之藩
周之藩字長屏,籍貫弗詳。崇禎中,曾為福建參將。乙酉,進前軍都督府總兵官。唐王大舉出師,詔之藩以所部由汀州出,直抵南昌;遙授御營右先鋒,屬永勝伯鄭彩節度。已而不果行,封福清伯。
延平失守,迺踉蹌趨扈。追兵急,輒大聲呼曰:『吾大明皇帝也』!亂兵爭前執之
,知其非是;群矢集如蝟,遂死。時方大暑,群屍蟲腐,之藩攤尸五日而玉色瑩然。
「摭遺」曰:閩事既敗,東閣大學士傅冠不屈死。冠,進賢人,崇禎時入閣。性簡易,罷職歸。唐王起故官,命督師江右;後致仕。大兵被執,不屈死。禮部尚書曹學佺投繯死。學佺,侯官人;學問淹貫,立朝有風節。通政使馬思理亦死之。前大學士蔣德璟卒於泉州。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顧錫疇,字瑞屏,崑山人。寓居溫州江心寺,唐王命以故官督師;為降將總兵賀君堯所殺。浦城破,協守仙霞關兵科給事中建陽黃大鵬闔門死之。吏部稽勳司員外郎泉州葉翼雲,為令有聲。兵破同安,被獲不屈死。都督同知義烏傅啟耀,亦以不順命死;全家俱殉。侯官貢生元綸絕粒死。閩縣民趙卯,哭辭所親,雉經死。黃鳴俊既投款,授五品官。已而自羞,以疾辭;未幾卒。
「摭遺」補曰:當時遺臣若曾、若路、若何,名猶在史冊間,人得知之。若徐、若錢、若姜而下諸公,皆能盡誠、盡節於一時者也,而可失諸記載乎?外此而猶有所遺者,則於閩、粵諸臣之下分附其名;得有事實,則續稿疏列以載補之。
繹史摭遺卷三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閩疆督師守贛諸臣列傳
楊廷麟 萬元吉 郭維經(子應銓、應衡、應煜) 劉同升 彭期生 姚奇胤、楊文薦(陳烈、吳國球、林逢春、周瑚、熊國本等、李時興、高飛聲、胡甲桂、郭寧登附)
贛州之守也,閣部督師楊、萬、郭三公協志嬰城,湛身殉國,實與唐王相終始。溫氏於閩「紀略」中僅一見其名,概不書其死事。殆以汀州之平在八月,而贛則及十月始潰,無所附麗,故略之邪?且案之諸義師中,又不為立傳;是「佚史」之於喫要處,其脫失正復不少耳。凡江右之守土效死及贛中殉義所遺者,並摭附。
列傳三
楊廷麟
公元1631年
楊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禎辛未進士,授庶吉士,轉編修。勤學嗜古,聲震館閣
公元1632年
;與都御史黃道周善。皇太子將出閣,簡充講官兼直經延;乃具疏力讓道周,不許。明年春,帝御經筵,問保舉、考選之法何者能得人?對曰:『保舉當嚴舉主;如唐世濟、王維章為溫體仁、王應熊所薦,今二臣敗而舉主無恙。是連坐之令先不行於大臣,欲守保舉效得乎』?帝為動容。畿輔告警,因上疏劾兵部尚書楊嗣昌;言『陛下有撻伐之志,大臣無御侮之才。謀之不臧,以國為戲。嗣昌及薊遼總督吳阿衡內外扶同、朋謀誤國,倡和款議,武備頓忘,以至於此。今可憂之在外者三、在內者五。督臣盧象昇以禍國責樞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殞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將士畏法,無有二心。召見大小諸臣,咨以方略;諭象昇集諸路援師乘機赴敵,不從中制:此今日之急務也』。時嗣昌意主和議而廷麟痛詆之,遂大恚忿,詭薦其知兵。帝即召見,改兵部職方主事,贊晝象昇軍。象昇得之甚喜,即令往真定轉餉濟師。及象昇戰死賈莊,嗣昌亟問楊贊畫死未?偵卒以奉使在外對,嗣昌為不懌者久之。初在軍中報曲折,嗣昌擬旨責其欺罔。事後幾欲中以危法;帝察無罪,僅貶秩。黃道周獄起詞連,將逮治;旋獄釋。言者交薦,得仍故官;未赴,都城陷。廷麟時在南昌,蹌地慟哭;與翰林修撰劉同升遇,集兵勤王。會福王立,御史祁彪佳薦之,授左庶子;辭不就。宗室朱統誣劾大學士姜曰廣並誣廷麟招健兒,有不軌謀,曰廣為內應。語絕狂誕,王置不問;然所募兵竟以散去。
公元1625年
乙丑南都破,我大清兵下南昌,袁州、臨江、吉安俱投誠。已又取建昌,惟贛州孤懸上游,岌岌獨存;而兵力單寡,人懷洶懼。廷麟乃與同升謀邀南贛巡撫李永茂享士大夫於明倫堂,勸諭兵餉,刻期大舉。唐王手詔至,嘉獎備優,擢吏部右侍郎。比有粵東入衛兵過境,即疏留之;立忠誠社,得二萬餘人。九月,廷麟領兵偕同升取萬安、抵泰和,復吉安全郡,又收臨江。具表,以偏安海甸為非計,請王移駐贛州;進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尚方劍,便宜從事。未幾,王召永茂為兵部右侍郎,以張朝綖來代。俄,朝綖召還,即以同升代。十月,吉安告警,副將徐必達戰敗赴水死。援師至,大兵稍退,屯峽江。十二月,同升卒;總制萬元吉自閩至贛,遂兼巡撫事,與廷麟協力規畫。明年正月,廷麟赴贛招降峒蠻張安等四營,復得四萬人;安驍勇善戰,賜名「龍武新軍」。三月,聞王將蒞贛,趨往朝之。甫行,吉安告警;留屯郊外,日馳疏陳援吉、防贛事宜。時元吉代守吉安,守將胡長蔭違節制戰敗,城復失。元吉走皂口欲自沉;永豐令亟持之,乃退保贛州。
初,中書舍人張同敞於崇禎末奉命赴雲南調兵;及抵江西而南都且失,因退還吉安。廷麟留與共守,待以客禮。其將趙印選、胡一青頻立戰功,元吉約束嚴,不少假貸,諸將漸不悅,不用命。元吉以新軍張安為足恃也,蔑視雲、廣軍;雲、廣兩軍因之解體。然安故蠻寇,受降後淫掠自如;廷麟遣救湖西,所過無不殘破。及是,大兵逼吉安,
公元1626年
諸軍皆內攜,城中不戰而潰。四月,我兵復乘勝至贛,薄城下。江西巡撫劉遠生亟出城,躬往雩都邀張琮者將兵來救;贛人疑之曰:『撫軍遁矣』!焚其舟,並拘其妻子。俄而遠生率琮兵至,贛人迺悔罪。琮渡河抵梅林,中伏大敗;還至河爭舟,多墮水死。遠生憤甚,五月朔渡河復陣,身先士卒,被執;復逃歸,圍愈急。廷麟乃遣使調廣西狼兵,己往湖西邀新軍還。及望日,與我兵再戰梅林,再敗;即散遣其軍,而身入贛城與元吉誓守。六月,李永茂遣副將吳之蕃率廣東兵五千至,戰於李家山,圍暫解。廣安(?)退保南康;已復合廷麟等分門堅拒如初。
贛州困守久,王獎勞之,賜名「忠誠府」。七月,尚書郭維經來援,與御史姚奇胤募兵八千,元吉部將汪起龍率兵數千,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率兵三千,大學士蘇觀生遣兵亦如之,兩廣總督丁魁楚亦遣兵四千,廷麟更命將吏收合散亡得數千,先後抵贛,營於城外,軍聲頗振。八月,水師羅明受至,戰江上大敗,死者無算。雲、廣軍氣奪,不戰自潰;他營亦稍稍潰去。會聞汀州破,人情益震懼,守者疲甚。十月四日,天霧且雪,大兵用嚮導乘夜登城,廷麟急督鄉勇巷戰。黎明,大兵至;城上發,炸城裂,遂走城西清水塘自沉死。同守者,總制萬元吉、尚書郭維經、御史姚奇胤、主事彭期生俱死之。
「摭遺」曰:楊閣部起義兵於閩中頒詔之先、失孤城於汀州就俘之後,觀其奉表請駐贛州以
圖恢復,心甚雄而力甚鉅矣。及其死,我將有賈熊者歎為忠臣;倉卒無所得棺,遂以門四扇軿之,瘞之東關之外。其始為贊畫時,盧忠烈公甚倚之。後之以閣部督師而盡力若此,可謂不負所友矣。
盧忠烈公象昇之墨絰從事也,雖死於戰,實死於楊嗣昌耳。賈莊之難,遘怨者猶諱其狀。嗣昌且遣邏卒三人往察之;中有俞振龍者,歸報盧督麻衣被體,實死戰場。嗣昌怒,箠楚三晝夜,終不易一詞;垂斃,翹首呼曰:『天道神明,我不能枉忠臣以求活也』!聞者莫不切齒於嗣昌云。夫振龍一小卒,而尚義若此;終附忠烈以傳矣。忠烈少讀張睢陽、岳武穆傳,歎曰:『吾得為斯人,亦幸爾』!軍中糧盡,士卒饑甚,知必死;晨起出帳,四面拜曰:『吾與將士同受國恩,惟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眾皆泣,莫能仰視。乃遣楊贊畫廷麟赴總監高起潛營乞援,且曰:『與其死西市,何如死疆場』!贊畫詣之,號泣請兵;而起潛卒不應。忠烈乃突圍奮鬥,身中四矢三刃,一軍盡亡。亡後,畿民雨泣奔赴,曰:『盧公死,誰更恤我者』!競起立祠祀之。嗣昌格其死狀,屍踰兩月始得殮。嗚呼!嗣昌當時猶恐楊贊畫之不死焉耳。忠烈事與本史無與,吾因慨贊畫之終能成志而附及之。
萬元吉
公元1625年
萬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啟乙丑進士,授潮州推官,補歸德;捕盜有聲。
崇禎時計典,鐫級為永州檢校;尋遷大理評士。楊嗣昌薦其才,為軍前監紀。嗣昌
倚之若左右手,諸將亦悅服;馳驅兵間,未嘗一夕安枕。以憂歸。
公元1626年
服闋,起南京職方主事,進郎中。福王立,仍故官。元吉以四鎮不和,請奉詔宣諭;請發萬金犒高傑軍,申以大義,令保江淮。乃渡江詣諸營。時傑與黃得功、劉澤清方爭揚州,元吉致書得功共獎王室,得功報如所指;遂錄稿傳示澤清、傑,嫌漸解。頃之,上言朝廷不當偏安,宜仍「南京」故名,示不忘恢復;而減錦衣旗尉、罷南北鎮撫,以杜告密。廷議以元吉能輯諸鎮,擢太僕少卿,監視江北軍。又疏請修「建文實錄」,復尊號配祀;褒靖難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難者,以作忠義之氣。元吉身在外而心於朝廷,每多論奏;皆可之。及高傑欲赴河南討賊,方擬請速予餉,傑乃襲得功於土橋。元吉心傷之,因言:『古大將保功名,必以恭順為本。今朝廷新立,綱紀未尊,恐從此相沿,恭順日替。輕朝廷、隳綱紀,臣罪滋大』!因自請罷斥;不許。
公元1627年
南都覆,走閩疆,歸唐王。大兵下江西,諸郡望風附,惟贛州城守。元吉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湖廣諸軍。及抵贛,劉同升已卒;遂兼巡撫事。明年春,督師楊廷麟將謁王,代守吉安。吉安復失,奔皂口。乃檄諭贛州,極言雲南軍棄城罪;雲南軍因而西去。大兵來逼,不能御;即趨入贛城,被圍。元吉素有才,蒞事精敏;及失吉安,令益嚴,部下多不用命。日坐城上,與將吏不交一言,神志然;隔河大營遍山麓,而指為空營。兵民從大營中至,言敵勢盛;輒叱為間諜,斬之。給事中楊文薦
,其門生也;奉命往湖南,過贛見事急,因自任守御,城中賴之。既而雲南、兩廣援師畢集,軍威一振。諸將請戰,元吉必待水師至,並擊之。水師帥羅明受者,故海盜也;兵部主事王其宏言:『明受桀驁難制,若慈母之奉驕子。今且水涸,巨舟難進,豈能如約』?不聽。及水師至,大兵偵知,即夜截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無算;明受遁還舟中,火約、戎器盡棄之。於是雲南、兩廣軍皆自潰,諸營散走一空;城中止郭維經等部卒四千餘人,城外水師後營二千餘人而已。廷麟初調廣西狼兵八千人已踰嶺,不及至;參將謝志良駐雩都,擁眾萬餘,觀望不敢進。
旋聞唐王被難汀州,全城氣索,城遂陷。部將擁之奪門出;元吉歎曰:『大事去矣!為我致謝贛人,使闔城塗炭者我也。我何可獨存』!遂投贛江以死;年四十有四。
(「摭遺」曰:萬總制申命過嚴,遂致客將不復效勇。先禁婦女出城,民間率以為怨,其家人有潛載其妾縋城去者,乃遣飛騎追之還,縛其家人痛捶之;故迄於城破而竟無一人出。向與金聲桓善,聲桓收江右,嘗具書幣來招;總制以各行其志辭。既而主撫金恢省議,亦移書相聞,聲桓頗為之心動也。)
郭維經(子應銓、應衡、應煜)
公元1625年
郭維經字六修,江西龍泉人。天啟乙丑進士,授行人。崇禎初,遷御史。疏陳時弊
,有所舉刺,責令指實;乃極言順天府尹劉宗周之賢,力詆吏部尚書王永光谿刻及用人顛倒罪。不省。後周延儒罷,溫體仁代之;復言『執政不患無才。有才而用之,乃排擠正人,不以之籌國事。國事日非,則委曰「我不知」;坐視盜賊日猖、邊警日急,止與二、三小臣爭口舌是非。平章之地,幾成聚訟;可謂之有才邪』?帝切責之。尋以憂去。久之,起故官。
公元1645年
北都變,南京諸臣議立潞王,維經力主福王。王立,進應天府丞;仍兼御史,巡視中城。維經以加銜為魏忠賢陋習,力辭;不允。俄上言:『聖明御極將二旬,一切雪恥除兇、收拾人心之事,絲毫未舉。今偽官縱橫於鳳、泗,悍卒搶攘於瓜、儀,焚戮剽掠之慘,漸逼江南。而廟廊之上不聞動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務,盈庭訾議,致啟旁門鬥捷足,營鑽窺之隙穴、作富貴之階梯。舉朝人心如狂如醉,匹夫匹婦呼天憤鬱,釀成災祲。乞令內外文武諸臣洗滌肺腸,盡去刻薄偏私、及恩怨報[復]故習,一以辦賊復仇為事』!報聞。馬士英薦阮大鋮,廷臣力爭。史可法進調停之說,謂『前監國詔有「逆案不許起用」一則,臣為刪去;後來何故復入此,示人以隘』?維經駁之,以為失言;士英、大鋮等深疾之。尋遷大理少卿、左僉都御史,命專督五城御史,稽察非常,肅清輦轂。乙酉二月,隆平侯張拱日劾其『迎恭王御容日,託疾不赴;是不欲觀盛典也』。保國公朱國弼復言其『署大理事,刑部以偽防御使武愫案會題,輒以未經覆讞駁之。愫
已受偽命,何矜何疑?執法之官,甘心庇逆;乞重懲』!迺下部院勘議,令回籍。
公元1646年
唐王召為吏部右侍郎。其子應銓、應衡、應煜舉兵臨川,大小十數戰,頗有斬獲。王授應銓、應衡兵部郎中,應煜戶部主事。丙戌五月贛圍急,命維經以吏、兵二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理湖廣、江西、廣東、浙江、福建軍務,督師往援。遂與御史姚奇胤同發,沿路募兵,得八千人。入贛,與楊廷麟、萬元吉協力堅守;應銓等駐兵龍泉為犄角,而聲勢不相屬。及城破,維經偕奇胤入嵯峨寺自焚死。
公元1647年
明年,大兵攻龍泉,應銓設伏拒卻。部下裨將劉文燿者潛引軍入城,兄弟同就執。應銓投崖不絕,縛至不順命,扼吭死。應衡至吉安,巡撫劉一鵬欲降之,飲以酒,乃擲其飲具;鑿齒斷臂以死。應煜見巡按董學成,踞地坐,極口罵其奸貪狀;抽腸而死,死尤酷。
劉同升
公元1637年
劉同升字晉卿,吉水人;祭酒應秋之子。崇禎丁丑,廷試第一。帝問年紀何?對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無以報聖恩』。帝曰:『爾尚似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乞假省墓,歸。後以論楊嗣昌,謫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而國變,同升聞之,痛哭幾絕;乃馳檄遍告十三郡鄉官士庶興義復讎,縞素辭墓。書(?)至會城,與楊廷麟遇;大
集澹臺祠,為思宗發喪,蠲吉誓師啟行。
公元1638年
會南都立,以左中允召,不赴。明年,與廷麟謀邀巡撫李永茂共建義旗,保守贛州。唐王聞而嘉之,詔加國子祭酒,轉詹事。遂建忠誠社,招致四方豪健。鄉官王其宏、劉明保、趙曰諏等各率家丁齎糧相從,集幾二萬人,克復吉安、臨江。
既而永茂內召,即擢同升兵部左侍郎,總理江西;尋命巡撫其地。時益宗永寧王慈炎復取建昌、撫州諸路、約並下省;而同升拮据勞瘁,已疾作。是冬十二月,徇至雩都,卒於道。贈東閣大學士,諡「文忠」。
彭期生
公元1628年
彭期生字觀我,海鹽人。萬曆戊辰進士。以教授遷國子博士,歷官員外郎中,出為長沙知府。再調揚州、南昌及濟南,坐失囚被謫。復轉至南京兵部主事,進郎中。獻賊亂江西,遷江西兵備僉事,駐吉安。兵至,拒守不支,走贛州;楊廷麟偕與招峒蠻降。唐王加太常卿,仍視兵備事。城破,冠帶自經死。
姚奇胤、楊文薦
姚奇胤字有僕,錢唐人。由進士,授南海知縣。地饒多盜,力絕苞苴;專以弭靖地
方為事,政聲大起。行取進京,為兵部主事;改監察御史,巡按廣東。未任,郭維經偕之赴援,同以自焚死。
楊文薦字幼宇,京山人。由進士,為兵科給事中。城破,因病不能起,執送南昌。絕粒而卒。
「摭遺」曰:贛城破,自守土職官、邑紳、士民殉者,不下數百人。參將陳烈數力戰,眾以其弟先附降,疑之;烈因誓死疾鬥。及被縛,其弟已受職,勸之降;不聽。顧謂贛人曰:『今日方知我無二心也』!推官署府事吳國球、贛縣知縣林逢春等皆起義舉兵入社者,及部曹各官數十人等俱被戮。兵部主事周瑚被執不屈,磔死,最慘。其餘鄉官士民合門盡節者甚眾:有織人熊國本入忠誠社最力,被執見贛令;令舉人也,叱之曰:『爾織人何知為義』?國本曰:『我織人不知義,舉人顧當為不義邪』!遂斬之。
江右之守土效死者,先有袁州知府李時興、撫州知府高飛聲、廣信同知胡甲桂;城破,俱殉之。時興,福清舉人。初授知縣,歷官至袁州同知,攝行府事。時會城已降,時興獨與士民悉力拒守。無何,守將蒲纓戰潰,援兵湖廣黃朝宣等五營亦譟歸。時興知不可為,遂自縊於萍鄉官舍;一僕亦從死。飛聲,字克正,長樂舉人。初授玉山知縣,遷同知;乞養去。唐王時,大學士黃道周以督師募兵,邀與之偕;旋令飛聲攝撫州事。大兵逼,量力不支,乃遣家人懷印走謁王繳之,而身以守城死。甲桂,字秋卿,崑山人。以鄉試副貢入國學,授南昌通判;遷永州同知。道梗,不能之任,改廣信。至則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廣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竄徙。會道周以募
兵至,相與議城守。已而道周敗歿,勢益孤,甲桂效死弗去。城破被執,諭降不從,幽諸別室;遂自縊死。
公元1638年
「摭遺」補曰:案贛州破,在城官吏之殉者,更有監紀通判郭寧登、通判王明汲、臨江推官胡縝、訓導徐君鼎、雩都訓導胡董明,俱被執見殺。都督僉事劉天駟、贛州衛千戶孫經世、弟緯世、紘世、監紀軍務聶邦晟、子士、士煥,俱闔門死。在籍鄉官之殉者,編修兵科給事中萬發祥、吏部主事龔棻、戶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宏、弟其薉隆、黎遂球、柳昂霄、魯嗣宗、錢謙亨、中書舍人袁從諤、劉孟鍧、劉應式等,皆受戮。河南同知盧觀象盡驅男婦入水,亦自沉。馬平知縣謝讚、子胤繡、從子胤斗,衣冠自縊。薦授萬州判官周世光攜幼孫赴水死。舉人劉曰佺、貢生楊萬言、諸生董纘卿、馮復京、余學義、歐陽麗天,咸率母妻子女以自經。又諸生郭必昌者,與其妻號哭三日夜死。金之杰巷戰,手劈數人,挈妻自溺。王統、王純入文廟,自經。周葵、陳君猷,積薪自焚。鄉約謝明登攜妻及子,投於井。書工趙廷瑞,亦自盡。其流寓被難者,廣東提學副使符中與其兄述中、諸生廬陵段之渾、新喻蕭瑛、寧都曾嗣宗、楊燧。
右贛州之難所以備書其姓氏者,藉以見楊、萬諸公之勛勞不亞於揚州,而於南都、閩疆為有光也。凡江右之兵事盡於此。
附「夏萬亨傳」補:溫氏前史於本事甚略,茲拾所遺贅此。案萬亨初聞京師陷,北向慟哭曰:『臣當從死,顧有八十老母;今從皇上乞身空門,以奉天年耳』。後以南都命,擢江西布政使。
中州有怨者,論令不當超擢。至是,乃改按察僉事。時國步臲卼,人無固志。初至,給兵餉贏十之一。詰之吏,吏曰:『故事為公所得』。輒正色曰:『侵奪軍資,豈我所為;況今何時乎』!及笞保寧王府隸,隸群起圍官廨,聲將以洩憤。一時南昌士民趨王府譁曰:『奈何殺我夏公』!焚門入。巡撫下令戢之,不得;保寧懼,亟邀萬亨至。民則曰:『公固無志,我輩何為者』!時上事未三月也。已而,兼綰七印。奉其母屬門人之為臨川令者,與東鄉艾氏舉兵以死。萬亨一字葵甫,萬曆戊午舉於鄉。初以校官,遷西平知縣,練兵御賊。調夏縣,縣洊被兵,內則以德綏民、外則以誠感賊。賊有鈔掠城下者,單騎開門諭之。或不聽命,則曰:『寧殺我,毋殺我百姓』!賊乃相驚異,稱為好官,不殺一人而去。
繹史摭遺卷四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浙東監國諸臣列傳
于 潁 莊元辰 李長祥(章有功) 徐孚遠(沈光文) 王思任 王玉藻 李 山 吳從魯何弘仁 劉 穆(子肇勣、肇勷、吳邦璿、張國紀、謝震龍)
公元1650年
魯監國畫江之役,向以為張公玉筍之勛也;而實自于公九瀛,始湛然明節。史乘忽諸,世遂莫能舉其名。矧夫投荒蹈海如研齋之獨搘山砦、闇公之聯絡波臣;同其時以零丁並難者,可勝道哉!先太常火廬保社,所全賓多。至劉子膚之腹泐「盡忠」、謝雲生之舌戰殉國,直是天壤間一片血誠也。百世而上、九原以下,庶幾無憾斯文。案時維唐、魯交錯之會,於永明則遠且後也。故以江上前事諸臣先列一卷;至庚寅間入舟山殉者,則後見。
列傳四
于 潁
公元1631年
于潁字潁長,號九瀛;金壇人。崇禎辛未進士,累官工部員外郎,出授順德知府;移西安,以事罷。
尋起復為工部郎,授紹興知府。越人重水利,前守富順湯紹恩築三江應宿閘而越水治;然閘在下流,能洩不能引,能御潦而無以處旱。崇禎末,適苦旱。左都御史劉宗周家居,謂惟麻谿壩更於壩之上流,通之茅山;閘則閉之,是為良策。而蕭山愚民挾形家言阻之萬方,且極口詈。長吏諮於潁;潁曰:『劉總憲言是,下官當力任』。乃捕蕭民之梗令者杖之、梏之;事得集。雖大旱不為災,民復翕然誦。潁雖為一郡長,而事必請於宗周若子弟。
公元1645年
乙酉,遷分巡寧紹台道。馬士英挾太后入浙,宗周泣曰:『事乃至此,若非斬士英,無以收既潰之人心』。潁於是再疏請誅士英;不報。宗周曰:『明府竟申大義於天下可矣』!潁自以外臣,未可擅殺宰相;偕之歸,謀結熊汝霖輩共起兵。而我大清兵已至杭,宗周絕粒,潁亦馳入雲門山觀變。紹興通判張愫以城降,貝勒即令之行府事。會鄭遵謙以蒼頭軍起,斬愫迎潁。潁馳回,望城哭。城中人呼曰:『于公來,吾事濟矣』!潁先曾密遣在事軍官募兵備敵,至是絡繹率眾至;鄉官前太僕蕭山來方煒、前職方來集之等亦各以兵會。潁乃操小舟,挾短童西徇。之蕭,新令陳瀛者出謁,執之;貝勒之使以榜至,又執之,焚其榜。鳴鼓誓師,大集都亭:時閏六月旬又三日也。即夕以五百
人趨固陵,前所遣諸生莊則敬等以江船百餘艘來迎。大兵劄西岸杳未知;潁兵顧無甲,乃借絮衣於居民,各一衝潮徑渡。蕭人沈振東為導,盡驅西岸之船而東。至中流,大兵始覺,則無所得船。潁帥眾登岸大譟,遂畫江以守;一軍扼潭頭、一軍扼橋司、一軍扼海門、一軍扼七條沙。尋大兵拽內河舟百餘於江,復札木簰填土擬渡。潁遣死士陳勝等鑿之沉;風起潮湧,簰盡漂向東,各營勾致以為用。時以為神助。潁謂諸將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莫若於下流由橋司入海寧、出海鹽,以通震澤上流;由潭頭入富陽通餘杭,以扼獨松關』。比聞海寧兵起,而富陽為降將郎斗金所據;勿坐視,乃遣副將劉穆夜襲之,餘杭之道得通。故餘杭令邱若濬、故瓶窯副將姚志倬來會,穆乃駐師清風亭為聲援。大兵突至,克富陽;義士劉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維新等迸力以御,潁自漁浦渡江救之,富陽復定。方國安之得駐七條沙也,始此。自江干立國,而王師未能遽渡者,徒以潁之取富陽也。監國至,晉按察使,行巡撫事。旋晉右僉都御史,督師江上;遂自為一軍守漁浦。
時正兵為方、王二家,義兵為孫、熊、章、鄭、錢、沈六家,客兵陳潛夫等又別為數家;內外交訌,爭兵爭餉。而潁參處其間,悉力支拄;與錢肅樂軍相似,視諸軍為最苦。王之仁尤惡之;一日會於潭頭,語不合,之仁拔劍擬之。馬士英卻以身蔽,乃免。
已而諜言大兵自海道至,命移軍守三江口。先嘗三疏辭官,不許;至是,連章陳危
急。而方兵忽走,列戍驚潰。潁復航海扈從,不及;即由海道還京口,以黃冠終。
(「摭遺」曰:謝山全氏言富陽之役,世謂張公國維之功者,非也。于公之去越百餘載,志乘以嫌故,不為立傳。案畫江之守,實自公始。是為浙東監國始事之臣也,補傳首列。)
莊元辰
公元1637年
莊元辰字起貞,晚字頑菴;鄞人。崇禎丁丑進士,學者稱為漢曉先生。賦性嚴凝,不肯隨人唯阿。下筆千言,亦倔強,睥睨一切。會試,出汪文毅、馬文忠門下。釋褐,授南太常博士;八載不遷,冷曹清望泊如也。
公元1644年
甲申之變,元辰一日七至中樞史可法之門,促以勤王。比赧王立,朝議選科臣;總憲劉宗周、掌科章正宸皆舉元辰為首。而馬士英勢方張,欲盡致朝臣出其門;密遣私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門下刺上謁相公,掌科必無他屬』。元辰峻拒之。是時雖東林宿老如錢侍郎謙益,亦俛首稱門下於馬、阮之徒,而考選諸臣能抗之者則惟元辰與沈行人宸荃而已。士英怒;或言是故劉、章之私也,遂傳中旨僅授刑部主事,卹刑江南:公論為之不平。已而士英日橫,且以阮大鋮故,欲興同文之獄,盡殺復社諸公。元辰曰:『禍將烈矣』!遽出都。且以板蕩詩人之意,賦「招歸詩」十章志感。未幾,而留都陷。
錢肅樂之起事也,諸鄉老之最愜心者,莫如元辰;遂破家輸餉。初,降臣謝三賓欲梗師,而為王之仁所脅,不得已以餉自贖。及肅樂與之仁赴江上,三賓潛招兵於翠山;眾疑之。王明經家勤謂之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肅樂驚問計將安出?家勤曰:『浙東沿海皆可以舟師達鹽官,五代錢氏嘗由此道會黃晟之師。倘彼乘風而渡,北來搗巢,列城且立潰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肅樂曰:『是無以易吾莊公者』。於是共推之任城守事,分兵千人屬之。以四明驛為幕府,請以家勤及林明經時躍等參其事;肅樂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諸堞,里人呼之為城門軍。是役也,危城岌岌,賴此以鎮。而三賓亦不敢動,乃以翠山之眾迎魯王於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嚴。
王召元辰入,晉吏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少卿,再遷正卿,仍兼吏科如故。尋上疏言:『殿下大仇未雪,舉兵以來,將士宣勞於外,炎威寒凍、沐雨櫛風;編氓殫藏於內,敲骨吸髓。重以昔年秋潦、今茲亢旱,臥薪嘗膽之不遑;而數月以來,頗安逸樂。釜魚幕燕,撫事增憂:則晏安何可懷也!敵在門庭,朝不及夕;有深宮養優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則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託命將相;今左右之人,頗能內承色笑:則事權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為昔時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則恩賞何可濫也!陛下試念兩都之毀、黍離麥秀之悲,則居處必不安;試念孝陵、長陵銅駝荊棘之慘,則對越必不安;試念青宮、二王之辱,則撫王子何以為情;試念江干將士、列邦生民之
困,則衣食可以俱廢』!疏入,報聞。已又言:『中旨用人之非,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長,斷不敢隨聲奉詔』。王不能用。自是,累有封駁;時謝三賓夤緣居要,皆結內侍力阻之。而馬士英又至,故僉事王思任等移檄以拒,且廷爭之。元辰言:『士英不斬,國事必不可為』!於是貽書同官黃宗羲、林時對云:『蕞爾氣象,似惟恐其不速盡者。區區憂憤,無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纏綿,形容骨立,願得以微罪成其山野。若非自洿,恐必不免』。舉朝共留之,而意決竟去。
未幾,大兵東下;迺狂走諸深山中,朝夕野哭。元辰故美鬚眉,顧盼落落;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頭陀而稍別。一日數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復識。忽有老婦呼其小字曰:『是非廿四郎邪』?因歎曰:『吾晦跡未深,奈何』!丁亥,疽發於背,戒勿藥;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猶可』!其門人林奕隆曰:『請為吾師作「大還詞」以祖道』。曰:『試歌之』。歌畢,元辰首頷者三,遂卒。
(「摭遺」曰:林詞「反招魂也」句多衍,有云:『洶洶天狼綏綏野狐。逐人駓駓,白日幽都。敦血拇,肝膽橫屠。懸人以娭,如跖之脯。六千君子,與白日殂;五千甲楯,與東流楛。往哉浩然,逃之大虛。火宅既離,毒苦可除。帝且餉公,九光五銖。小子此,以當驪駒』。)
李長祥
公元1643年
李長祥字研齋,達州人。崇禎癸未進士,神采英毅。為諸生時,即言兵。比獻賊亂蜀,募練鄉勇,擐甲助城守;賊中皆知其名。
後選庶常,吏部薦之,使備督師之選。或曰:『天子果用公,計安出』?歎曰:『不見孫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請便宜行事,屏邸鈔不寓目;雖有金牌,亦不受進止。待平賊後,囚首闕下受斧鉞耳』。聞者咋舌。時首輔以同里故,欲引為私人;不可。因不得召見。賊日逼,遂自上疏:『請急調寧遠鎮臣吳三桂兵,拒戰都城下。新進士袁噩者,具將才;可輔之。令密雲鎮臣唐通與臣從太行入太原,歷寧武、雁門攻其後。首尾夾擊,賊可擒也』。思宗下其議未定,密雲帥已至,詭請守居庸關,則放賊直抵昌平。長祥復疏,請急令大臣輔太子出鎮津門,以提調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師潰,為賊所縛,遭搒掠,乘間南奔。
福王立,改監察御史,巡浙鹽。南中潰,起兵浙東;監國加右僉都御史,督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監國浮海去;長祥以餘眾結寨上虞之東山。時浙東諸寨林立,顧無所得餉;四出募輸,居民苦之。獨長祥與張煌言、王翊三營且屯且耕,井邑不擾。監軍鄞人華夏者,為之聯絡布置:請引翁洲之兵連大蘭諸寨以定鄞、慈五縣,因下姚江會師曹娥,合偁山諸寨以下西陵。僉議奉長祥為盟主,刻期將集。而鄞之降紳謝三賓告之大兵,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故會稽農家子,驍銳敢戰,所將五百人具兼人勇;累勝
。大兵以全力壓之,不支被擒,拉脅決齒;垂斃,猶大罵而死。時有百夫長十二人,故嘗受官兵指為間;至是,中軍汪彙者與十二人期密以次日縛長祥入獻。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語:『奈何殺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遯;汪彙追之不及。於是浙東沿村接落奉檄,有得長祥者受上賞。長祥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城居數日,事益急。復遯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華夏曾為長祥通好訂婚姻;得其資糧屝屨之助,復合眾於夏蓋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龍挾雷電將上天,濤涌蕩舟,士卒皆無人色。長祥令發巨擊之,雷電愈怒,水起立;長祥色自如,俄而晴霽。由健跳移翁洲入朝,監國晉兵部左侍郎,兼官如故。已言於王,請合朝先之眾,聯絡沿海以為舟山衛。定西侯張名振不喜,襲殺朝先;長祥僅免。
公元1651年
辛卯舟山破,亡命江、淮間。制府陳錦得之京口,都統金礪、巡道沈潤將殺之;錦不可,釋之。乃居山陰澗谷中,尋遊錢唐。然大吏以為終不可測,更安置江寧。長祥自舟山亡命與其妻氏黃相失,有婢文鶯者代黃死。及居山陰,則黃自海上來,得再聚。後長祥鞿江寧,黃已卒。大府陽禮之,而終疑之。曰:『是子然者,誰相保邪』?長祥微聞之。時江寧有閨秀曰鍾山秀才,善墨竹,容色絕世;乃娶之,朝夕甚暱。大府曰:『李公有所戀矣』。未幾,乘守者之怠,竟逸去。由吳門渡秦郵,走河北;遍歷宣府、大同,復南下百粵。天下大定,始還;南居毘陵,築讀易臺以老。
(「摭遺」曰:侍郎通籍甫一年而國亡,其自為諸生、為孝廉,已披堅執銳,為里社樹捍御勛。逮夫側身軍旅,展轉於鮫宮蠣屋之間者,又一十七載。而「明史」竟闕傳!推其末,與王長升寵妾脫妻之意小異而實同也(文鶯事,詳「列女」)。)
徐孚遠(沈光文)
公元1642年
徐孚遠字闇公,華亭人。崇禎壬午舉於鄉;故太師階之支孫也。當明之季,江左社事最盛;而松江幾社以經濟見,孚遠與夏允彝、陳子龍、何剛則尤為社中之傑。時寇禍亟,頗求健兒俠客,聯絡部署,欲為勤王之備。及子龍任紹興推官,孚遠乃引東陽許都見之;使其召募義勇,西行殺賊。又令剛疏薦之。既而東陽激變事起,子龍單騎入都營,許以不死;招之降。大吏持不可,竟殺都。既殺而剛疏下,已召之。孚遠貽子龍書曰:『彼以吾故,始降。今負之,天下誰復敢交子龍哉』!以故子龍雖得功遷給事,而力辭不赴。馬、阮亂政,尤惡幾社諸公,因杜門不出。
南都亡,允彝起兵,乃贊之。閩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張肯堂薦,進兵科給事中。閩事去,浮海入浙,而浙亦潰。錢肅樂方自浙奔閩,遇諸永嘉,慟哭,遂偕行。會監國至,再出師。孚遠獨身周旋諸義旅間,欲令之協和其事;而悍帥如鄭彩、周瑞之徒咸勿聽,因力勸肅樂以早去。時諸軍方下福寧、圍長樂,肅樂冀其有功,不納。孚遠復返浙
東,入蛟關,結寨於定海之柴樓。比監國自長垣至舟山,孚遠入朝。時寧、紹、台諸郡山寨相望,俱為舟山接應;柴樓則尤與之近。乃以勸輸充貢賦,海濱避地之士多依之。遷左僉都御史。
公元1651年
辛卯舟山破,監國復入閩;孚遠亦航海從之。是時,鄭成功啟疆禮士,雄冠諸島,海上諸軍盡隸之;凡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咸往歸之。孚遠領袖其間,每以忠義相鏃厲。成功娓娓聽,至終夕不倦;有大事輒諮而後行。嘗自嗟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大夫當之,傷如之何』!
公元758年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湯至,晉諸勛爵;遷孚遠為左副都御史。是冬,隨金湯入覲,失道安南;安南王要以臣禮,乃大罵。或曰:『且將以相公也』;則愈罵。安南王歎曰:『忠臣也』!厚資之。卒完節歸。
公元759年
明年,成功大舉入江,敗於白下;還師入臺灣,未幾卒。孚遠無復有望,飭巾待盡;尋亦歿於臺。遺一子;鄭氏內附時,扶柩南旋。已而,其子以餓死。
公元1645年
沈光文字文開,號斯菴;鄞人。以明經入貢。乙酉,豫畫江之師,授太常博士。已從至長垣,豫琅江軍事;進工部郎。軍潰,扈監國不及,走肇慶;累遷太僕寺卿。辛卯,由潮陽至金門。閩督李率泰密以使招;拒之,焚其書、返其幣。時將卜居泉之海口,挈家航海。風作,失維飄泊至臺灣。時鄭氏未至,猶為荷蘭地,乃從之受一廛,極旅
公元1662年
人之困。及成功至,知光文故在,喜甚;以客禮見。時令致餼,撥田宅贍之。亡何,成功卒;諸臣欲再奉魯王監國,光文從之。壬寅,王遽薨,議遂寢。鄭經嗣立,頗改父政;諷以詩,幾得禍。因變服逸至羅漢門,結茆以居;授徒自給,不足則濟以醫。歎曰:『吾二十年飄零絕島、棄墓不顧者,祗欲完髮以見先帝。而卒不克,其命也夫』!癸丑,臺灣歸附,光文雖老,而巋然獨存。制軍姚公啟聖貽書曰:『管寧無恙邪』?尋卒於諸羅。按其居臺凡三十年,蓋及見延平三世之盛衰云。
(「摭遺」曰:閩自無餘造國,臺海素外版圖。洎鄭氏開疆,群賢輳集,而闇公、斯菴籍作寓公,以隱副其志之不食周粟以死,是又古來殉難之一變局也。夫闇公崎嶇謀國,若欲求一當而不能。而斯菴則孤立海隅,初無作為,似宜附諸外臣之列。然推其心,則非甘於鄭氏而已者;故得於闇公傳後類次之。)
王思任
公元1595年
王思任字季重,山陰人。萬曆乙未進士。母唐,夢太白入懷,故小字金星;其父東海翁,以遂己志,又字之曰遂東。釋褐時,年初二十;歷官九江僉事。魯王監國,擢禮部右侍郎;屢疏極言官亂、民亂、兵亂、餉亂、士亂之失。乞休,不聽。既而歎曰:『江上之事不臘矣』!
先是,馬士英稱奉太后入浙,將趨紹興。紹之人猶未知赧王就擒也,思任乃具疏太后,數王之短,痛斥士英奸;略云:『主上心惑奸相,耽於逸樂;士英窺微獻媚,公竊太阿。以疆場擔子一肩,卸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掣其肘。四方狐狗之願出其門者,得一望見,費至百兩;得一登簿,獻及千金。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撫、總督,交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更不待言矣。總之,士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信之篤,所以覆之速。試問相臣之尊、司馬之重,而可以不戰不守,擁兵以逃乎?口稱護太后駕,則聖駕獨不當護乎?及今猶可呼號泣告之際,宜立斬賊臣頭以謝天下』!又致士英書曰:『閣下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只知酒色逢君,門牆固黨。從不講求戰守,遂致乘輿播遷。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何以自解?以愚上計,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若仍逍遙湖上、潦倒煙霞,效賈似道之故轍,則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如伯嚭渡江,我越乃報仇雪恥之邦,非藏垢納汙之地。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及大兵渡江,思任已病;遂避至秦望山丙舍以卒。
公元1646年
(「摭遺」曰:遂東於丙戌以詹事晉秩禮部,始寧倪無功;謂其本有意於筐篚之迎,論殊苛矣。其疏與書,猶足以褫老奸之魄也;則死事姑闕議之。)
王玉藻
公元1643年
王玉藻字螺山,江都人。崇禎癸未進士,授慈谿知縣。政尚和平,民不擾而事集。未期北都亡,前令汪偉以翰林檢討殉國;玉藻率官吏士民為大行哭臨畢,別為位哭之三日。尋故少詹項煜以從逆亡命至,玉藻與慈之馮元飂皆出其門,馮氏匿之夾田橋別業:玉藻雖為致餼,顧甚菲。煜為慈之義民所不容,撲之淹橋下,置不問。有明士習最重闈誼,或以為過;應之曰:『吾不能為向雄之待鍾會哉!顧懼負前日大臨一哭耳。夫君臣之與師友,果孰重』?聞者聳然。
公元1645年
乙酉夏,大江以南盡附。浙中百城守令,或棄官去,否則降。而玉藻與沈宸荃起兵,遂晉御史,仍行縣。復乃募義勇,請赴江上自效。旋解事,以兵科都給事中往軍前。玉藻任事邁往,壯氣勃勃;而江上諸帥惡之先,不予以餉。歎曰:『是將剚刃於我也』!因力請還朝。其在垣中維持正議,又不為諸臣所喜;不得已,力求斥罷,太常莊元辰留之。
公元1646年
丙戌夏,浙東再破;以黃冠遯於剡溪,久而不歸。資糧盡,慈民及浙東義士時為周之。每臨流,讀所作詩,激厲慷慨,仰天起舞。辛卯後,始歸故鄉,以餓死。
(「摭遺」曰:螺山與客談島上事,輒歎曰:『今猶靖康、建炎際耳。若以祥興擬之,則下矣』。其恉崛強猶此。)
李 山
李山字少華,長洲人。寄家白下,以餼貢教授井里。有文名,兼能繪事,束脡及門者最盛。賦性峭絜,與人篤誠。官南京太常寺博士;福王立,以故官應召。馬士英當政,讋其名,意頗下之;屢索所製,不報。同僚笑之曰:『李山直頑石耳』!因又號「頑石居士」。士英亦少解畫,嘗面乞為代;不獲已,作郭忠恕「天外數峰」與之,然心終以為恥。尋挂冠歸,卜居吳中之蠡墅;足不踐城土,與徐勿齋、楊維斗、顧所受輩訂莫逆交。
族人有名采者,為幕府客;偶至,密示一冊,乃松江兵事株連獄也。大府信采,屬訪實;凡郡中聲望所歸之戶均在列,得三百餘姓。讀之怛然。會日暮風雨至,亟呼酒;采故善飲,飲至如泥,命僕扶置他所臥。就地自火其廬;及撲滅,采亦醒,索冊已灰,相對懊歎。因誡之曰:『此冊性命多,安知非天意假火以銷其獄乎!或有此冊而遂有此火乎』!采悟,竟棄官颺去。
初,張國維撫吳時,即知山名。比審其賢,薦之;自為書招之。旋魯監國遣使至吳,以太常卿召。至浙,未幾發病,歸。及聞國維事敗且沒、監國出海,乃處分家事,曰:『吾將報知己於地下』!時勿齋、維斗、所受俱盡節,山斷粒九日而終。
子天民,精曆數之學。痛父介節,以浪走四方卒。
公元1644年
案家傳,先博士少華公,為始遷蠡墅之族祖也。甲申六月,以南都命,頒詔往蜀,吳孝子威克從之。然不載使歸月日,傳中故勿為敘。而顧黃公作吳隱君贊,亦有「南都李博士使蜀」語,與之吻合;當非附會矣。公所著有「釣鰲客集」、「頑石畫中詩」、「雙清堂文稿」、「畫禪造微論」、「六朝文叢」、「說明通事案」等書,惜子姓中落,稿本半軼。茲略舉大凡,以略表先人之志。支孫瑤謹附識。
「摭遺」曰:士英酷清玩,或有謀得清要者,以重值購。黃子久「長江萬里圖卷」餽之,士英喜甚,寢食必偕。一日,其子鑾攫之,士英持不與,爪傷鑾手至出血;後攜至江上之鎮潮菴。大兵猝至,乃提攜欲入懷袖;追呼急,復倉皇棄擲而去。士英畫,筆致頗不惡;世醜其人,多改其名為馮玉瑛。「玉瑛」,秦淮妓之有畫名者也。
吳從魯
公元1616年
吳從魯字金堂,山陰人。萬曆丙辰進士;由南陽縣知縣,歷任監司。及江東起義,捐軀首事輒被抑。丙戌春,禮部侍郎王思任薦之,補通政司左參議。浙東不守,野服避居入山;設棺於庭曰:『有蹤跡我者,即蓋棺』!旋病;櫛沐,衣冠含笑入臥,命家人蓋之,氣絕。
何弘仁
公元1637年
何弘仁字仲淵,號書臺;山陰人。崇禎丁丑進士;歷知建寧、高要縣事,授御史,監江上軍。越破,追監國不及;過關山嶺,作詩書衣帶間曰:『有心扶日月,無計鞏河山』!末書『弘仁間關奔行在,聞台又失守;已矣!無復可為。身非吾身,吾何家為!吾子者食貧守節而已。明御史何弘仁絕筆』。遂投嶺下死。
公元1646年
(「摭遺」曰:案「浙江通志」:兩京沒,弘仁投台之白峰下,死而復甦。有土人負之入陶介山,削顏苦行,往來縉雲、義烏諸山間。尋以病卒,遺命暴骸三日,野火焚之。)
劉 穆(子肇勣、肇勷、吳邦璿、張國紀、謝震龍)
公元1637年
劉穆字公岸,山陰人。貌修偉,善大刀及射。崇禎丁丑武進士。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知其才,由上海把總,檄補江南水師參將。南都破,募兵五百歸越,為監國守潭頭。以功,開府晉爵。丙戌六月,監國航海去;穆聞,一夕暴卒,目不瞑。子肇勣,行八,字子膚;以游擊將軍從父軍。迺與諸弟長跪床下,腹刺「盡忠報國」四字,涅而誓之;目乃瞑。
肇勣之弟曰肇勷者,行九,字子讓。先一年戰死。勷短悍有膽識,幼亦隨父任。識
公元1705年
大盜畢昆陽於獄;昆陽歙人,善用槍,世稱之為「畢家槍」。勷與兄勣咸慕之,日賂守者進以木,經年不怠。昆陽出,遂以槍法授。由是,劉氏兄弟以「畢槍」名天下。後從父命,分領一軍守江干。乙酉秋,兄弟合兵渡江戰。肇勷騎而據嶺,連殪十數人。矢盡,控弦作霹靂聲,皆反走。會伏兵起,叢射之,矢集如蝟,猶僵立不仆。其兄肇勣號而上者三,勿應;馳而下,視則死矣。抽矢出,鏃至斗許;負以歸。
一時同死者,義士王胤賢、陸建夔、郡吏印玉及掾吏、壯士又十六人。
都督同知吳邦璿,字睿玉;山陰世家子。習孫、吳法,受知於朱少師大典;監國時,薦之守金、衢。監國舟長海,或約偕之閩邦;璿曰:『奉命守此,而他之吾不知也』。遂與大典協守金華至二十日。及阮大鋮用專攻,勢不支;大典麾其眷屬盡投於井。邦璿曰:『城中火藥正多,不可資敵,當為吾輩死所』。大典曰:『固吾意也』。即環坐武庫中,舉火;火發,作霹靂聲,外兵都卻走。其妻傳亦投繯死。
公元1706年
都督同知張國紀,字羽儀;山陰人。掛襄毅將軍印。南都潰,馬士英稱奉母后奔越,國紀白於長吏,力請誅之;不聽。歎曰:『壞天下事者,必此人也』。慟哭而退。丙戌,江干兵潰,不食死。
中書舍人謝震龍,字雲生;會稽人。監國時,以舌辯授官,命連絡各鎮。尋擢兵部
主事。丙戌,江干師潰,為團練兵縛送巡撫。訊之,則自稱部院。曰:『若兩榜乎』?曰:『曾見兩榜不屈者幾人?明朝天下壞於兩榜,監國特用我輩以壓倒之。今雖就死,亦為諸公作榜樣耳』!叱之跪,不屈;踞坐慢罵。巡撫怒,令以尺木勒兩頤,深入寸許,使勿能有聲;血流被面,乃就斬。
繹史摭遺卷五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閩粵義臣列傳
陳子壯 張家玉 陳邦彥 蘇觀生、霍子衡(梁朝鍾)
由唐王而下,臣於永明而未嘗登朝者列此。所謂義臣者,如義帝之義也。唐王弟聿竊據廣州,事於「觀生傳」中附見。南都解學龍定擬罪案,張家玉與方以智、傅鼎銓同入五等「應徒擬贖」之列。後以智盡事於閩,以僧死;鼎銓盡事於虔,以兵死。家玉之死,則尤彰著者也。在當日為六等之刑書,在異日為千秋之鐵案;諒哉!
列傳五
陳子壯
公元1619年
陳子壯字集生,南海人。萬曆己未進士第三人,授翰林編修。天啟甲子科,典浙江鄉試;發策刺奄。魏忠賢怒,假他事削其籍,並免其父吏科都給事中熙昌官。
崇禎初,子壯起故官,累遷吏部右侍郎。流賊犯皇陵,帝素服召對廷臣;因對『今日所急,在收人心;宜下罪己詔,激發忠義』。納之。乃會同列上蠲租、清獄、赦過、宥罪等十二事。尋以海內多故,帝思廣羅賢才;詔援祖訓「郡王子孫文武堪用者,準考驗授職」。子壯慮後患,立陳五不可。會唐王聿鍵引前代故事詆之,遂除名下獄,坐贖徒歸。已用薦起,官協理詹事府;未赴。
公元1646年
南都立,以禮部尚書召。至蕪湖,而南都失守;乃馳還。時桂王常瀛避難梧州,子壯謂王神宗子宜立。總督丁魁楚方集眾議,而唐王已立於福州矣;議遂寢。唐王召相;子壯以前議宗室有宿憾,辭不行。丙戌,汀洲破,桂王子永明王由榔為丁魁楚等擁立於肇慶。蘇觀生又議立唐王弟聿,子壯阻之不得,遂退居南海之九江村。永明王授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總督福建、江西、湖廣軍務。大清兵入廣州,聿被執死;子壯止不行。
公元1647年
明年春,張家玉、陳邦彥及新會王興、潮陽賴其肖先後舉兵,子壯亦以八月起兵九江村。兵多蜑戶番鬼,善戰;乃與邦彥約共攻廣州,結故指揮楊可觀等為內應。子壯兵先至,城中不敢動。事洩,可觀等死,子壯退駐五羊驛。時我大清遣降將李成棟攻張家玉於新安;及邦彥至,與子壯謀伏兵禺珠洲側,伺成棟還救會城,縱火以焚其舟,己軍以青旂朱斿為號。子壯如計,果焚舟數十。成棟走下風引西,而邦彥尾之。會日暮,旂
幟不能辨,皆疑為敵舟,陣動。風忽轉,大兵乃順風返擊;大潰,長子上庸死焉,子壯走還九江村。
會故御史麥而炫破高明,具書來迎。子壯至,以故主事朱實蓮攝縣事。九月,高明破,實蓮戰死,子壯、而炫俱被執,械至廣州。勸之降,不從;遂被戮。子壯母自縊。永明王贈番禺侯,諡「文忠」;廕子上圖為錦衣衛指揮使。而炫字章闇,高明進士。歷官上海、安肅知縣;唐王時為御史。實蓮字子潔,由舉人歷官刑部主事,為子壯邑子也。
(「摭遺」曰:陳文忠之死,時制府佟養甲與李成棟領兵初出,得文忠而處以極刑且寸磔之,投骨四郊。嗚呼!慘矣、忍矣!比後成棟反正,養甲亦降附;王乃卹贈文忠以太師番禺侯,即以養甲為諭祭使。養甲媿絕欲死;又通使歸朝,迺為成棟子元胤所殺。聞先數日,恍惚見文忠抽矢射之云。)
張家玉
公元1633年
張家玉字子元,東莞人。崇禎癸酉進士,授庶吉士。闖賊陷京師,被執,不能死。上書於賊,請旌己門為「翰林院庶吉士張先生之廬」,請褒卹范景文、周鳳翔等,隆禮劉宗周、黃道周,尊養史可程、魏學濂。自稱殷人從周,願學孔子;稱李自成大順皇帝
公元1647年
。自成怒,召之入,長揖不跪;縛午門外三日,復脅之降,怵以極刑,卒不動。自成曰:『當磔汝父母』!乃跪。其時父母在嶺南而遽自屈,人咸笑之。
公元1646年
賊敗,南還。阮大鋮等攻其薦賢於賊,令收人望、集群黨;遂被逮。南京破,脫歸。從唐王入閩,擢翰林侍講,監鄭彩軍。出杉關,謀復江西,解撫州圍。丙戌,聞大兵至,彩即奔入關;家玉走新城,與知縣李羽皇共城守。兵至,出戰;中矢墜馬,折臂,走入關。尋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廣信。廣信已失,請募兵惠、潮;說降山賊數萬,將赴贛州急。會汀州破,乃還東莞。
公元1647年
明年,與舉人韓如璜結鄉兵攻東莞城,知縣鄭霖降;籍前尚書李覺斯等貲以犒士。甫三日而大兵至,眾敗走。知永明王立,奉表賀,進兵部尚書。無何,兵至,戰又敗;如璜死,家玉走西鄉。祖母陳、母黎及妹石寶俱赴水死,妻彭被執不屈死;鄉人殲焉。西鄉大豪陳文豹奉之取新安、襲東莞,戰赤岡;大兵大至,攻數日,復敗走銕岡,文豹等皆死。覺斯怨家玉甚,發其先壟、毀其家廟,盡滅其族,村市為墟;家玉過故里,號哭而去。途次得眾數千,取龍門、博羅、連平、長寧,攻惠州,克歸善,還屯博羅。大兵來攻,乃走龍門。復募兵萬餘人,分其眾為龍、虎、犀、象四營,攻據增城。十月,大兵以步騎萬餘來擊,家玉三分其眾,犄角相救,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戰十日,力竭而敗。圍數重,諸將請潰圍出;歎曰:『矢盡裂,欲戰無具;將傷卒斃,欲戰無人。
烏用徘徊不決,以頸血濺敵人手哉』!因遍拜諸將,自投野塘中以死;年三十有三。永明王贈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吏部尚書、增城侯,諡「文烈」。其父兆龍猶在籍,以子爵封之。
陳邦彥
陳邦彥字令斌,順德人。為諸生時,意氣豪邁。福王立,詣闕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唐王讀而偉之;既自立,即其家授監紀推官。未任,舉於鄉。以蘇觀生薦,改職方主事,監廣西狼兵,援贛州急。至嶺,聞汀州變。勸觀生東保惠、潮;不聽。
永明王監國肇慶,觀生遣之入賀,王已西走梧州;邦彥甫晉謁,而觀生又別立唐王弟聿於廣州,邦彥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餘輩召入舟中;王太妃垂簾坐、王西向坐、魁楚侍,語以廣州僭立事。邦彥請亟還肇慶正大位,以繫人心;且云:『彼強我弱,以戰則非計;彼曲我直,以和則非名。警報日迫,彼若知懼,必來求成。如其不然,則粵東十郡我居其七,委其三於彼以代我受敵,我復從而乘其敝,不亦可乎』?王大悅。立擢兵科給事中,令齎敕還諭觀生。及入境,聞殺使臣事;因遣從人以敕授觀生,而致書曉以利害。觀生猶豫累日,欲議和;旋聞永明王兵敗,不果。邦彥乃變姓名入高明山中。
公元1646年
丙戌冬,廣州破,觀生死之,列城悉下;邦彥謀起兵。初,贛州萬元吉遣族人萬年募兵於廣,得余龍等千餘人,未行而贛失。龍等無所歸,聚甘竹灘為盜,他潰卒多附之至二萬餘。丁亥春,大兵定廣州、克肇慶,逼永明王於梧州,抵平樂。王走桂林,勢危甚,邦彥乘間說余龍出圍廣州。已而發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與龍會。遺書張家玉曰:『桂林累卵,但得牽制毋西,使潯、平間可完葺;是我致力於此而收功於彼也』。家玉以為然。大兵在桂林,聞亂還救,揚言取甘竹灘。龍卒素無紀律,且顧其家,輒引退;邦彥亦卻歸。乃遣門人馬應芳既會龍軍取順德,戰敗,應芳赴水死。四月,龍再戰於黃連江,亦敗歿。邦彥乃棄高明,收合餘眾,據下江門。初,大兵於廣州之圍,李成棟俘獲敗卒及降者械送會城;巡撫佟養甲訊知謀出邦彥,遂以輕兵襲其家。執其妾何氏及二子和尹、虞尹,令為書以招邦彥。邦彥判書尾曰:『妾辱之、子殺之,身為忠臣,義不顧妻子』。養甲壯焉,頗以善遇。後郡紳李皇一、舉人杜璜帥兵攻肇慶,始被殺;皇一等亦陣歿。
公元1647年
秋九月,密與陳子壯約復攻廣州,水陸兼進。邦彥復至,謀洩不果。乃與子壯伏兵伺擊,以火舟衝之,大兵引卻。已而乘風夜戰,大敗;奔三水、清遠。指揮白常燦以城迎奉,乃入清遠,與諸生朱學熙嬰城固守;精銳盡喪,外無援軍。越數日,城破,常燦死。邦彥率數十人巷戰;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園中;見學熙自縊,拜哭之。旋被執;
饋之食,不食。繫獄五日,被戮。永明王贈兵部尚書,諡「忠愍」;廕其子為錦衣衛揮指使。
公元1616年
(「摭遺」曰:舉九江村之蜑戶番鬼、龍門之龍虎犀象,加以高明山、甘竹灘之眾,通力合作,則珠江上下尚可觀邪!奉永明而計不自贍,不知當時二陳公與張先生何徒擾擾為也!夫張文烈近賊而不制於賊,猶可遯詞希恕;其必欲旌此門焉,豈不可笑!至後之赤族殷讎,禍延祠墓,亦良可痛哉!其生平任俠好擊劍,多草澤豪傑交;故所至輒能得眾。陳忠愍亦能與下同勞苦,一軍最強。起事後,日則一食、夜則假寐待旦,誦其義不顧妻子數語,直使千古同聲一哭。陳文忠之典試浙江也,丙辰第二人江夏賀逢聖同被命,得應天;偕與出都。魏忠賢以逢聖不詣謝,矯旨追還,以侍講李標代之;此所以有「發策刺奄」之舉。及其集義九江村,往來多不如志。忠愍繫獄死,而文忠亦被執。踰月,張文忠亦自沉矣。嗚呼!)
蘇觀生、霍子衡(梁朝鍾)
蘇觀生字宇霖,東莞人。年三十,始為諸生。崇禎中,由保舉,授無極知縣;遷永平同知,監紀軍事。已擢戶部員外郎。京師陷,脫走。南京進郎中,督餉蘇州。
南京覆,走杭州謁唐王,與語大悅。聯舟赴閩,與鄭氏兄弟擁立王;擢翰林學士,進禮部右侍郎兼學士。設儲賢館,分十二科招四方士,令觀生領之。至者多庸流,王亦厭,罷。觀生矢清操,稍有文學,而時望不屬。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乃超拜東閣
大學士,參機務。觀生數贊王出師,見鄭氏不足與有為,且事權悉為所握,請王赴贛州,經略江西、湖廣。王議,遣之先行。
公元1648年
明年,觀生赴贛大徵甲兵;饟不繼,竟不能出師。丙戌三月,吉安破;總督萬元吉乞援,乃遣二百人往,協守綿津灘,戰敗。大兵圍贛城,觀生走南康;贛數告急,不敢援。六月,兵退屯水西,因發三千人馳入贛助城守。久之,我兵再攻,三千人皆引去。八月,觀生移駐南安。閩中急,不能赴救,唐王聿鍵死汀州。十月,贛州亦破,遂退入廣州。監紀主事陳邦彥勸以疾趨惠、潮,扼漳、泉,兩粵可自保;不從。
公元1646年
會丁魁楚等將立永明王,觀生欲與共事。魁楚素輕之,且欲專定策功,慮其以舊相居己上,拒不與議。呂大器亦以其出身非兩榜,叱辱之;觀生慍甚。時唐王之弟聿嗣稱唐王者,與大學士何吾騶自閩至。有番禺梁朝鍾、南海關捷先首倡「兄終弟及」議,觀生遂與吾騶及侍郎王應華、曾道唯、布政使顧元鏡等以十一月二日擁聿為監國,偽號紹武;就都司署為行宮。即日封觀生建明伯,掌兵部事;進吾騶等秩。旋與應華等並拜東閣大學士,分掌諸部。時倉猝舉事,亟治宮室、服御、鹵簿,通國奔走,夜中如白晝。不旬日,除官數千;冠服皆假之優伶,市人傳以為笑。
永明王立肇慶,命給事中彭燿、主事陳嘉謨齎敕往諭。燿,順德人,過家拜先廟,託子於友;至廣州,以諸王禮見,備陳天潢倫序、監國先後,語甚切至。因歷詆觀生諸
人;觀生怒,執殺之。嘉謨亦不屈死。乃治兵日相攻,以番禺人陳際泰督師;與永明王總督林佳鼎戰三水。既敗,復招海盜數萬,以大將林察帥之。佳鼎故粵中監司,與察同姓相善;察詐使盜降,佳鼎以為信。十二月二日,舟次三山口亂作,全軍俱覆,佳鼎赴水死;肇慶大震。觀生意得,務為粉飾太平。而惟捷先、朝鍾是任。有楊明競者,潮州人;好為大言,詭稱精兵滿惠、潮間可十萬,即特授惠潮巡撫。觀生器此三人,事必咨之。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觀生謂其才,用為吏科都給事中;與明競大納賄賂,日薦數十人。觀生本乏猷略,兼綜內外事,益惛瞀。所招海盜為捍衛;其眾白日殺人,剜肺腸懸諸貴官之門以示威,城內外大擾。
時大兵已下惠、潮,長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廣州,報平安,觀生信甚。是月望日,聿視學,百僚咸集。或報大清兵已逼,觀生叱之曰:『昨潮州報無警,烏得遽至!此妄言惑眾』。斬之;如是者三。兵臨城下,觀生猶疑為海盜。已自東門入,始召兵亟戰;精銳者皆西出,倉猝不能集。觀生乃走鍙所問計,鍙曰:『死爾,復何言』!觀生入東房、鍙入西房,各拒戶自縊。觀生慮其詐,稍留聽之。鍙故扼其吭,氣湧有聲,且推几仆地;久而寂然。觀生信其死,遂自經。明日,鍙出,獻其屍以降。聿方閱射,急易服踰垣匿王應華家。俄,縋城走,為追騎所獲。饋之食,不食;曰:『我若飲汝一勺水,何以見先人於地下』!遂投繯死。吾騶、應華、先鏡等悉降。
霍子衡字覺商,南海人。萬曆中,舉於鄉;除海康教諭。累遷國子助教、都察院司務、戶部員外郎中,出授袁州知府,解職歸。閩地盡失,聿召為太僕寺卿。廣州破,語妾莫及三子應蘭、應荃、應芷曰:『「禮」:「臨難毋苟免」。若輩知之乎』?三子皆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筆大書「忠孝節烈之家」六字,懸諸中堂。易朝服,北向再拜;又易緋袍,謁家廟。先赴井,妾從之;應蘭偕妻梁及一女繼之,應荃、應芷偕其妻徐、區又繼之。惟三孫得存。有小婢見之,亦從井死。
梁朝鍾,番禺舉人。善談論,與南海關捷先同為觀生所倚。捷先由進士,歷官監司。少有才,便筆札。倡議同擁聿,擢為吏部尚書。朝鍾浹旬三遷至祭酒,嘗語人曰:『內有捷先、外有楊明競,強敵不足平也』!聞變,投於池;為鄰人救出,復自剄。捷先出降。
「摭遺」曰:假令廣州不殺使臣,與肇慶平,聯絡高明等眾為犄角,勢或可少延喘息。奈何登用非類,玩若戲場。觀生一死,且難自決,猶須咨及妄人;烏足以與人家國!天兵下而群醜盡矣,諒哉!
廣州聿事,應與益王、靖江王及南直隸諸義兵之擁以為號者數輩,別列宗藩傳以傳之。顧載籍簡陋,卒未能會考成書。姑從「史稿」例,於「蘇傳」附見;後當續纂類分之也。
繹史摭遺卷六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閩粵督輔從事諸臣列傳
何騰蛟 章曠(傅作霖、周震、陳象明、余鯤起、蕭 周二南、王景熙、李興瑋等附)
公元1696年
何忠烈公身歷四朝,胸藏萬甲,戎車載驟,宵枕旡安;於全楚疆場之計,可謂堅志如城。鞠躬盡瘁,實自史督輔後一人也。洎至長沙再出,眾力不齊;空守湘潭,撫膺慟哭曰:『督師五年,所就若此;天邪人邪』!因即緋衣、冠帶坐堂皇間以待執。迨其沒,而楚民為之挂孝舉哀,立祠祀焉。或言正命時有僧以勺水進者,曰:『水自衡來,猶吾君澤』!公頷之。此說不經;時衡、湘已早入版圖矣。章侍郎本丙子解元,熹談兵,名重於鄉;所著多兵家言。其佐忠烈事,坎坷不渝,收輯降軍、繼志恢勦,實為不負所知。若劉承胤之因公起而翻欲奪公權者,其小人中之小人與!
列傳六
何騰蛟
公元1621年
何騰蛟字雲從,貴州黎平衛人。天啟元年辛酉舉人。崇禎中,授南陽知縣。地當要衝,流寇出沒;即請諸大吏練兵堵勦,斬首四百餘級。土賊發,亦討平之;能聲大著。遷兵部主事,進員外郎。出為懷來兵備僉事,調口北道。丁內艱;巡撫薦其才,將奪情,固辭歸。服闋,起原官,兵備淮、徐;擒斬土寇,境內肅然。
公元1643年
癸未冬,晉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時湖北盡陷,止武昌一郡為寧南侯左良玉屯軍所。騰蛟之任,與良玉交驩,一軍帖服。甲申五月,福王立;時良玉在漢陽,詔至,部下有異議。騰蛟乃以劍自隨曰:『社稷安危,繫此一舉。倘不奉詔,當以此身付三尺劍耳』!會江督袁繼咸亦以書勸正紀盧鼎言於良玉,力請開讀如禮(正紀者,良玉所置官名也)。八月,加兵部右侍郎,兼撫湖南;尋命總督湖廣、四川、雲南、貴州、廣西軍務。乙酉三月,南都有北來太子事,朝議為偽,物論沸然。即抗疏極言不可殺;與當國者大忤。無何,良玉舉兵從巡按御史黃澍謀,稱奉太子密詔清君側惡,將邀之偕行;騰蛟堅不可。良玉因謀奪其印,盡殺城中人以劫之。士民懼,爭匿其署,遂身坐門屏間聽民入。左兵輒破垣縱火,避難者悉焚死。騰蛟急解印付家人,令速出城,毋為所得。拔劍將自剄,左兵擁之去。良玉邀與同舟,不從;因以別舟置之,以副將四人監之。舟次漢左門,乘間躍入江;四人急且危,亦自沉。騰蛟漂泊十數里,至竹牌門觸漁船,救之起;登岸,則漢壽亭侯廟也。家人懷印者亦在,相視大驚。覓漁船,忽不見;遠近共
詫為神助,從者多歸心焉。騰蛟乃由寧州轉瀏陽,抵長沙。集舊時屬吏,痛哭以盟,誓圖報復;士馬、舟車、糧餉,各自分任。權令堵胤錫為湖北巡撫、傅上瑞為湖南巡撫、章曠為總督監軍、周大啟提督學政;嚴起恆故衡永道,即督二郡軍食;吳晉錫以長沙推官攝郴桂道事。就遣曠往諸路調兵,副將黃朝宣自燕子窩、張先璧自漵浦、劉承胤自武岡先後俱至,兵勢稍振。是時,良玉抵九江,已死。
公元1645年
五月,我大清兵下南都,閩中唐王聿鍵立。王居南陽時,稔知騰蛟才且賢,委任益至。旋闖賊李自成敗至九宮山,為村民鉏擊以斃。其偽將劉體仁、郝搖旗等有眾四、五萬,以無主將,依騰蛟降;驟入湘陰,距長沙僅百里。城中初不知其意,懼甚。朝宣即率兵還御,上瑞請出避。騰蛟曰:『死於左、死於賊一也,何避為』!長沙知府周二南以千人往偵之,賊疑來襲,射殺之,從行者盡死;民益洶洶。騰蛟與曠謀以部將萬大鵬等二人持書往撫,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以酒。二人不交一言,相與痛飲畢,賊問來意;二人曰:『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容大軍,請即移駐長沙』。因出書示之。書云:『公等歸朝,誓為永保富貴』。搖旗等喜,即隨二人至。騰蛟開誠撫慰,宴禮盡驩,以牛酒犒其從者。命先璧以卒三萬出郊馳射,旌旗蔽天;搖旗等大悅,悉招餘黨來歸。驟增兵至十數萬,聲威大振。未幾,自成後妻高氏與其弟一功、從子李錦擁眾數十萬逼常德乞撫,騰蛟馳檄令巡撫堵胤錫往撫之,安置荊州。復慮錦等跋扈難制,受降日過其
公元1646年
營,請見高氏,執禮甚恭。高悅,戒錦毋負何、堵二公。因是,卒無異志。錦後賜名赤心、一功賜名必正,號其軍為「忠貞營」。自成亂天下者二十年,陷帝都、覆廟社;其眾數十萬,一旦盡歸騰蛟,無不詫為異事。騰蛟上疏但云:『元兇已除,稍洩神人之憤,宜告謝郊廟』!卒不言己功。唐王大喜,立拜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楚師;而微疑自成死未確。騰蛟言自成實死,身首已糜爛;不敢居功,因辭封爵。不允,且命規取兩江。於是部置降卒,參以舊軍,題授朝宣、先璧為總兵官;與承胤、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王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並開鎮湖南、湖北間,所謂十三鎮者是也(永忠即搖旗,英、志建故中軍,餘皆良玉舊將)。騰蛟銳意東下;丙戌正月,拜表出師赴湘陰,期大會。諸鎮觀望不進,獨赤心自湖北至;遇大兵,三戰三北而還。諸鎮兵遂罷,騰蛟威望亦頓損。諸鎮日漸驕橫,且貪殘;朝宣尤甚,劫人每剝其皮。永忠效之,皆不能制。王數議出關,為鄭氏所阻;騰蛟屢疏請幸贛州,協力以取江西。王遣使徵兵,乃令永忠以精騎五千往;永忠逗遛鈔掠而已。會王師破汀州,唐王被執死,贛州亦失;騰蛟聞之,大慟哭,厲兵保境如常。
公元1647年
既而永明王立;詔至,乃稍安。王以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太子太保。騰蛟之建十三鎮也,以為衛長沙計。及丁亥春,大兵下楚,則諸鎮復起而為盜。長沙不能守,騰蛟單騎走,更為先璧等所挾,展轉衡、永間。尋與侍郎嚴起恆遇,走白牙市。五月,王遣中
公元1646年
使來,密告劉承胤罪狀。六月朔,詣武岡謁王,王及太妃皆召見,慰勞再三。初,騰蛟薦承胤,由小校至大將,稱門生;已漸倔肆。在長沙時,徵其兵,怒不應;馳入黎平,執騰蛟子索餉數萬,始以眾至。騰蛟不能問;復為之請,得封定蠻伯,且與為姻。由是日益驕。固爵安國公,勛上柱國,賜尚方劍,翻嫌騰蛟出己上,欲奪其權;自請為戶部尚書,專領餉務。王弗許,因密召騰蛟為計,然固無如承胤何也。騰蛟且無兵,命以雲南援將趙印選、胡一青兵隸之。及辭朝,賜銀幣,遣廷臣郊餞;承胤伏甲將襲之,印選、一青乃力戰,盡殲其眾,還駐白牙。八月,武岡破,承胤降;王走靖州、走柳州。時常德、寶慶盡失,永州亦再失。是冬,王還居桂林。桂林止焦璉一軍在,騰蛟即率印選、一青等入衛。明年戊子春,加太師,晉爵為侯;子孫世襲。二月,全州破,郝永忠兵潰,奔入桂林,逼王西徇,縱兵大掠。大兵知桂林有變,直抵北門。騰蛟自永福馳至,與留守瞿式耜督璉、一青等分門拒守。閏三月,金聲桓、李成棟叛大清,以江西、廣東地內附;凡我兵之在湖南者,始退,騰蛟遂克復全州。更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盧鼎、新興侯焦璉、新寧侯趙印選攻永州,圍城百日,大小三十六戰;十一月朔,克之。未幾,監軍御史余鯤起、職方主事李甲春取寶慶,以王進才守之;諸將亦取衡州,馬進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復。騰蛟議進兵長沙,適督師堵胤錫與進忠有隙,惡其兵,招忠貞營李赤心軍自夔州至,令進忠以常德讓。進忠大怒,驅居民出城,焚廬舍至盡,走武
岡;進才亦棄寶慶走他城,守將悉潰去。赤心等所至皆空城,即棄之東趨長沙。時騰蛟駐衡州,聞之大駭;檄進忠由益陽至會垣,期與諸將為大會。親詣忠貞營邀赤心入衡,而部下將士畏怯不護行,僅攜吏卒三十人往。至則赤心已東,即尾之至湘潭。湘潭空城也,赤心不宿而去,騰蛟乃入居之。
公元1649年
己丑正月,大兵逼長沙;知騰蛟居空城,遣將徐勇引軍入。勇故部下舊將,率眾羅拜,勸之降,騰蛟大叱之。遂擁以出,至長沙。絕粒七日不死,乃見殺。永明王聞之,哀悼甚至;賜祭九壇,贈中湘王,諡「忠烈」。其子文瑞以廕,官僉都御史。
(「摭遺」曰:忠烈之功偉矣,惜乎十三鎮之不力也!然若忠貞營將士固孽也,而翻不得唾之矣。當李錦就撫時,自成妻高氏語之曰:『汝其為無賴賊何,抑願為大將也』?錦請其說。曰:『為賊則無論已,為將則身既許國,須愛民;聽主將節制,有死無二。是我願也』!錦曰:『諾』。乃如命。此忠烈之所以加禮於高,而錦卒始終無異志耳。噫!吾獨怪闖賊先後兩妻各能以大義自蓋:邢則成興平之事忠靖、高則成赤心之事忠烈;異矣哉,賊妻也!忠烈所居有神魚井;井故無魚,忠烈生,魚忽滿井,五色粲然。既死;井復空;黎平人猶能言其處。十三鎮為傅上瑞勸忠烈以設,上瑞得實授偏沅巡撫事;而反覆成性,棄忠烈如遺也。沅州急,上瑞竟出降;踰年,與劉承胤並伏誅。)
章 曠(傅作霖、周震、陳象明、余鯤起、蕭)
公元1637年
章曠字于野,松江華亭人。崇禎丁丑進士,授沔陽知州。十六年,賊陷州城,走免。謁總督袁繼咸於九江,署為監紀推官。從諸將方國安等復漢陽,遂攝府事,兼署分巡道;空城獨守,有衛官數人齎諸印將送賊,曠收而斬之,日夕為警備。尋調荊西道;代者李藻至,失將士心,城復失。被劾,侯訊。何騰蛟薦之,令戴罪立功。
福王立,左良玉將犯闕,騰蛟至長沙,以曠為總督。監軍黃朝宣者,故巡撫宋一鶚部將也,駐燕子窩;張先璧以精騎三千屯漵浦。騰蛟令曠悉往召之,又令調劉承胤兵於武岡。闖賊死,其下劉體仁、郝搖旗、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六大部各擁兵數萬至,騰蛟與曠計,盡撫其眾,軍容大盛。良玉死,其將馬進忠、王允成無所歸,突至岳州。偏沅巡撫傅上瑞大懼,曠曰:『此無主之兵,可撫也』!入其營,與進忠握手,指白水為誓;進忠等皆從之(進忠,即賊中渠魁混十萬也)。
公元1643年
南都既覆,大兵逼湖南,諸將皆畏怯;曠獨悉力御。唐王擢為右僉都御史,提督軍務,恢勦湖北。曠有智略,行軍不避鋒鏑;身扼湖陰、平江之衝,湖南恃以無恐。嘗戰岳州,以後軍不繼而還;已又大戰於大荊驛。永明王加兵部右侍郎。長沙守將王進才與狼兵將覃遇春鬨,大掠去;騰蛟奔衡州,曠亦走寶慶,長沙遂失。後至祁陽,與騰蛟會;時騰蛟將赴武岡謁王,乃以兵事屬之。
已復移駐永州;警報至,諸大將擁兵不顧,急則棄城走。曠力不能贍,乃抑鬱而
卒。
傅作霖,武陵人。由鄉舉,仕唐王。以大學士蘇觀生薦,為職方主事,監紀其軍。觀生歿,依騰蛟於長沙,改監軍御史。永明王在全州,擢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尋進尚書,從至武岡。時劉承胤擅政,作霖與之善,故得驟遷。大兵逼武岡,承胤議迎降;作霖勃然責之。及承胤遣使納款,兵入城,作霖冠帶坐堂上;承胤力勸之降,不從,遂被殺。妾鄭氏,有殊姿;被執,驅之過橋,躍入水中死。
周震,官中書舍人;居全州。慷慨尚氣節,嘗佐騰蛟軍。武岡失,全州危甚;乃集文武將吏盟於神,誓以死拒。條上城守事宜,即擢御史充監軍。無何,郝永忠等盡撤兵還;外援既絕,城虛不能守。諸將等議舉城降,震力爭不可;眾怒,曳出斬之。同難者,守備孟泰(本州人),以仰藥死。妻子俱自殺。
公元1628年
陳象明字麗南,東莞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授戶部主事,榷稅淮安;以清操聞。歷遷饒州知府;忤巡按被劾,謫兩浙運副。累遷湖南道副使,騰蛟令之徵餉廣西。永明王立,粵地盡失,象明檄調士兵與陳邦傅連營東。至梧州榕樹潭,遇大兵戰敗,死之。
余鯤起字南溟,鄞人。初以明經從騰蛟幕,累功薦授御史,監其軍。嘗與職方主事李甲春克復寶慶,會兵下長沙,圖進取。而騰蛟受執死,遂重趼還至桂林,仍以御史用
。桂林破,乃入野寺絕粒卒。
蕭,武昌人。以諸生,為劉承胤坐營參將。騰蛟題為總兵官,管黎平參將事。承胤既歸命,令降將陳友龍招之;不從。已而城破,以短兵相接,力竭自剄死;友龍遂盡劫騰蛟眷屬以去。
「摭遺」曰:闖孽求撫時,突入長沙,官兵無備。惟岳州知府移守長沙蒙化周二南領兵探之;孽黨劉體仁、郝搖旗等以為來襲,叢射之死;其從者亦盡殲。武岡破後,總兵王景熙戰敗,不屈死之。長沙僉事趙廷壁,內鄉人,率妻古氏、子、子婦馬,俱自盡。布政司參議嶍峨劉佐、荊州僉事邱懋樸,俱遇兵死。署臨武令教諭李興瑋,巴陵人。岳州破時,同父赴省請援,其母止之,勿顧;全家俱遇害。後隨巡撫章曠起兵衡陽圖恢復,以抗節死。
公元1631年
「摭遺」補曰:先時史忠正之開府揚州也,禮賢館之士有桐城蔣臣(一)、長興李令(霜回)、歸德侯方巖(叔岱)、烏程韓繹祖(茂貽)。洎至何忠烈以督師鎮長沙、瞿文忠以留守駐桂林,在兩公幕下者,更有益陽郭良史(野臣)、長洲史記言(伯顧)、吉州施(闕名偉長)、錢唐潘問奇(雲客)、臨山倪國錦(玉成):或綜覈軍儲,或經營戰守;或畫控荊襄、扼鞏洛之謀,或建收山東、取河南之策;或捍御圍城,共保巖疆者四載;或監制降將,議分雄鎮者十三。其章、堵二公外,專佐督師以經略南楚者,復有長沙陶汝鼐(仲調)、宿松張鳳翥(威赤)、吳江吳晉錫(茲受),崎嶇衡、永,轉戰湖、湘;揮回日之戈,拔衝星之劍。師中盡瘁,與南北兩院略同。然而天命已移,人謀鮮濟。三公則殺身以成仁,諸君亦潛車從汐社、誓操谷音;寧有殊於
西臺慟哭之謝參軍、北向生祭之王上舍哉!而溫氏概失之,今從楊氏「跋語」錄其姓氏。惟惜事蹟勿詳,姑附此以俟續注。
繹史摭遺卷七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粵中閣輔留守從難諸臣列傳
瞿式耜(張同敞) 堵胤錫 吳 炳(侯時偉) 焦 璉(朱閔如、白常燦附)
瞿、堵勳名,當時並駕;然一則晉文、一則齊桓也。文忠於蒼梧力定禍亂、於桂林力保危疆,初不以定策自矜,而翻受李成棟之間。至獨請留守,其皦然大節,直貫存亡也。惟於五虎頗事標榜;及其敗,而疏救凡七上,又具密揭封進太妃力為之護。此正賢者之過,不必以之為諱。彼堵總制者,固有收輯忠貞之勞、捍衛嶺表之績;雖名與何齊,實功出瞿下。矧夫忠君愛友之道,留守則一於至誠,總制則概以權術:真迥乎其不侔者已。全氏題「嶺表紀年」謂瞿僕周文、顧成之橫,至比之江陵之游七。周文死,顧成官至錦衣僉事。此亦當時勛鎮之氣習,要不足怪耳。
列傳七
瞿式耜(張同敞)
公元1616年
瞿式耜字起田,常熟人;禮部侍郎景淳孫、湖廣參議汝說子也。萬曆丙辰進士;授
公元1621年
吉安、永豐知縣,有政聲。天啟元年,調繁江陵;永豐民乞留,命再任,以憂歸。崇禎元年,擢戶科給事中;多所建白,輒當帝意。為禮部侍郎錢謙益門下士;後會推閣臣,謙益以同官周延儒方蒙眷注,慮並推則己絀,謀沮之,授意式耜言於當事者擯延儒弗推,而列謙益名第二。溫體仁發其難,延儒助之;因奪謙益官閒住,式耜坐貶。復以貴州布政使胡平表不謹罷職,式耜薦舉不實,再貶二秩;遂廢於家。常熟奸民張漢儒希體仁指,訐謙益、式耜貪肆不法;體仁主其議,逮下獄。巡撫張國維、巡撫路振飛交章白其冤,不聽。及兩人就獄,體仁已去位;從末減,削謙益籍,式耜得贖徒。
公元1644年
甲申八月,福王起其官,授應天府丞;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廣西。明年夏,甫抵梧州,聞南都亡。靖江王亨嘉據桂林謀僭號,式耜與中軍焦璉謀檄調思恩參將陳邦傅以兵助,密止狼兵勿應亨嘉調。亨嘉至梧,乃劫式耜幽之桂林,取其敕印。初,式耜有立桂恭王長子安仁王由之議;及唐王監國,且謂倫序不當,不奉表賀。至是,自幽所遣使往朝,並乞援。適亨嘉為丁魁楚所攻,勢窘甚,遂釋式耜。式耜既出,立召邦傅、璉等共圖之。即執亨嘉送福州,亂定。唐王擢為兵部右侍郎,協理戎政。尋以晏日曙來代,乃退居廣東。
公元1646年
丙戌九月,汀州破,唐王已及於難,式耜與總督丁魁楚、前兵部尚書呂大器、李永茂等會議立君;首稱永明王賢,當立。遂自梧州迎至肇慶,以十月十五日(壬午)監國
。魁楚、大器並為大學士;式耜為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學士,掌銓事。頃之,贛州敗報至,司理監太監王坤迫王還梧州。時坤擅權恣肆,銓政、軍務任意顛倒。吏科給事劉鼒抗疏糾之,忤旨;式耜論救,乃免。十一月,唐王弟聿為蘇觀生立,據廣州;此中監國之詔未達而彼中登極之詔先頒矣。式耜遂與魁楚定謀,迎王還肇慶,以正位號。遣兵科給事章燿往諭之,章為觀生所殺;復命兵部侍郎林佳鼎督師出,與廣州兵遇於三水,全軍覆沒,佳鼎及僉事夏四敷俱死之。十二月望日,我大清命總兵官李成棟襲破廣州,擒聿,肇慶震動;式耜請守峽口,王坤難之,促王出奔。爭之不可,遂乘輕舟上西峽;及式耜趨至,王已越梧而西。
公元1647年
丁亥正月,大兵下肇慶、逼梧州,巡撫曹曄具款降。王將走依何騰蛟於湖廣,式耜乃激切疏言:『半年之內,三、四播遷,兵心、民心無不惶惑。王留則粵留,王去則粵亦去。今日之勢我進一步,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人來亦速一日。若去而弗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之矣』!時呂大器、丁魁楚、王化澄等皆棄王去,止式耜與吳炳、吳貞毓跋涉相從王由平樂達桂林。二月,以吳炳為大學士;式耜肅殿陛、飭守御,請都於此。魁楚兵屯岑溪;大兵招之,不從。水陸設伏,戰於藤江;魁楚中箭死。李成棟既定廣東,分兵將趨桂林;王亟走全州。式耜極以桂林形勢開陳,不納。因自請留守,與城存亡;許之。進文淵閣大學士兼吏、兵二部尚書,賜劍便宜從事。平樂、潯州相繼破,桂
林危甚;總督侍郎朱盛濃、巡按御史辜延泰、布政使朱盛、副使楊垂雲、知府王惠卿以下皆遁走,惟式耜與通判鄭國藩、縣丞李世榮、都司林應昌、李當瑞、沈煌在焉。三月,大兵至桂林;援將焦璉遇之,戰卻之。五月,李成棟薄城下,以數十騎突入文昌門,登城樓瞰式耜公署。急令焦璉、白貴、白玉等開城出戰,馬之驥隔江發大以助聲勢,成棟引退。已而別有一路由栗木嶺來,之驥突出逆戰,追奔數十里,自是桂林獲全。當城守時,式耜親立矢石中,與士卒同甘苦。積雨城壞,吏士無人色;式耜壘石補闕,督守自如。俄以援兵索餉,括庫且不足;式耜妻邵,捐簪珥助之,人故無叛志。
焦璉時已擢參將。初,永明王居藩服,賊陷衡州,奔粵西;中途被執,璉率眾攀城破械救諸出。王病,璉復背負以趨:王故念此德之也。城守最力;既以所部主客不和,譁而走,城幾破。會陳邦彥攻廣州,大兵遂東。璉亦復陽朔及平樂,邦傅亦由潯合兵復梧州,粵勢麤定。捷聞,封璉新興伯、式耜臨桂伯,餘各進秩有差。式耜請王返全州,不聽;尋又請還桂林,已許之。秋八月,武岡破,王由靖州假蠻道以達柳州,大學士吳炳死之。十一月,大兵自湖南逼全州,何騰蛟督兵分戰,諸將連營亙三百里,拒卻之。已梧州復破,王方在象州,欲走南寧;諸臣諫阻,遂以十二月還居桂林,以嚴起恆並為大學士。明年(戊子)二月,南安侯郝永忠駐桂林,與城外團練兵相惡,盡破水東十八村,殺戮無算,且與式耜搆難;乃力為調停以安。永忠移駐興安,與大兵戰靈川敗績,
奔還桂林,請王即夕西徇;式耜爭留,不可。左右皆請速駕,又力爭之;曰:『督師在楚,警報未至,宜候之還;背城借一,勝負猶未可知。若以走為策,則何地不危』!王曰:『卿不過欲予死社稷爾』!式耜泣下沾衣。夜半,王甫行,永忠即四面縱火大掠;捶殺太常卿黃太元。式耜家亦被劫敓,家人矯騰蛟令箭,始出城。日中,趙印選諸營自靈川至,亦大掠,城內外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選等走永寧。明日,式耜救息餘燼,安撫遠近;焦璉及胡一青、周金、湯兆佐諸鎮兵皆至,騰蛟所部軍亦至。三月,大兵聞變亟來襲,抵北門;乃與騰蛟督諸將拒戰,獲全。遣使赴南寧慰問三宮起居;王始知式耜無恙,為之泣下。賜金印一,文曰「精忠貫日」。
比金聲桓、李成棟皆據地內附,成棟具表請王赴廣州。式耜慮其挾王自專如劉承胤事,力請還桂林;疏言:『駕若東幸,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人心渙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簡討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給事中蒙正發往迎。俱不報,王竟由南寧移駐肇慶。成棟疏稱:『式耜擁戴元勛,不宜久在外,請召還』!使者數至。式耜因辭乞骸骨,不許;遂以國事讓成棟,己請留守桂林。十一月,永州、寶慶、衡州相繼恢復。即疏言:『機會可乘,請仍還桂林,圖出楚計』。不納。慶國公陳邦傅守潯州,自稱世守廣西,欲如黔國公例;式耜劾之。廣西巡撫魯可藻自署銜為巡撫兩廣;亦奏駁之。式耜身在外,凡政有所闕,必論諫;嘗曰:『臣與主上
公元1649年
患難相隨、休戚與共,較他臣不同。一切大政,自得與聞』。王為褒納。是時,成棟子元胤專朝政,頗知敬禮式耜;如袁彭年、丁時魁、金堡輩咸相倚附。己丑春正月,時魁輩逐朱天麟,不欲何吾騶為首輔,召式耜入直,以文淵閣印畀之;終不入。
未幾,騰蛟被執湘潭,成棟、聲桓俱敗沒,國勢大危。夏六月,以戎政張同敞總督各路軍馬。秋九月,大清命帥定南王孔有德抵衡州,同敞馳赴全州為御;從式耜之請也。庚寅春正月,南雄破,羅成耀遁;韶州亦失。王懼,西走梧州。式耜馳疏請留;不聽。時我帥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頓江西之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璉、鎮將郝尚忠密往投誠,導之入龍虎關;式耜飛章入告。而朝士方植黨相角,尚書吳貞毓輩疏劾袁彭年等五虎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錦衣衛獄。式耜聞之,疏凡七上,申救備至。又胡執恭之擅封孫可望也,疏請斬之。皆不報。
公元1650年
秋九月,全州破;開國公趙印選居桂林,衛國公胡一青、寧遠伯王永祚守榕江,皆惶懼不出,大兵遂入嚴關。十月,一青、永祚俱赴桂林領饟,榕江一帶遂為空壁;大兵入益深。十一月五日,式耜檄印選出城為戰守計,不應;再趣之,則盡室逃。一青及武陵侯楊國棟、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等馳出小路勒兵,兵自潰;迺各逃去。永祚迎降,城中空無一卒。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總兵戚良勳操二騎至,請乘之速走為後圖,堅弗許。曰:『爾去則去;我去不過多活幾日。自古至今,誰不死者』!良勳乃去
。俄,總督張同敞自靈川回,入見曰:『事急矣,將奈何』!曰:『封疆之臣,身將焉往!子無留守責,盍去諸』!同敞曰:『死則俱死耳』。乃呼酒對飲。四顧茫然,祗一老兵侍;命急召中軍徐高。高至,以敕印付之,屬星馳送王。是夕,兩人秉燭危坐。黎明,有數騎進;式耜曰:『吾兩人待死久矣』!偕之出。抵大營,見定南王孔有德。有德舉手曰:『誰為瞿閣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斷不殺忠臣,閣部毋自苦!吾掌兵馬、閣部掌糧饟,一如前朝事』。曰:『某為天朝大臣,豈與汝供職』!有德曰:『吾且先聖裔;勢會所迫,以至今日。閣部何太執』!同敞厲聲曰:『爾不過毛文龍下走耳,毋辱先聖』!有德慚且怒,叱縛之。式耜曰:『此宮詹司馬張某,來與我同死者,不可辱』!遂命釋縛,還其衣冠;命之坐。式耜堅請死;有德遣官守護,居於別第。勸令薙髮,不可;令為僧,亦不可。曰:『為僧者薙髮之漸。髮短命長,我不為也』!兩人日賦詩倡和,得百餘首。至閏十一月十有七日,將就刑,從容肅衣冠,南向再拜訖,至風洞山下飲刃死。
同敞,大學士居正孫;有文武才。每戰,輒躍馬獨出為諸將先。年四十無子,妻早卒;蕭然一榻而已。至是,並見殺。
「摭遺」曰:瞿留守居臺諫日,矯矯樹名,搏擊權豪,大臣多畏其口。嘗頌楊漣、魏大中、周順昌為清中之清、忠中之忠,三人遂得賜諡。陳時務七事,言起廢不可不覈、陞遷不可不漸、
會推不可不慎、諡典宜嚴、刑章宜飭、論人宜審、附璫者宜區分;又極論館選奔競之弊,乞臨軒親試。比將定「逆案」,請盡發紅本,準其情罪輕重。帝多嘉納。桂林殉節日,天大雷電,空中震擊者三;遠近稱異。時金堡已薙髮為僧,名澹歸;上書定南,乞收瘞瞿、張二人遺骸,不報。後有故御史姚端、吳江楊藝、陽羡浮屠清凝,密具衣冠殮之,葬於北郊之原。
堵胤錫
公元1637年
堵胤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丁丑進士;除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外授長沙知府;山賊擾境,督鄉勇破滅之,又殺醴陵賊渠,遂以知兵名。
公元1650年
福王授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左良玉稱兵,總督何騰蛟奔長沙;令胤錫攝湖北巡撫事,駐常德。唐王立,拜右副都御史,實授巡撫。李自成死,眾推其兄子錦為主,奉自成妻高氏及高弟一功驟至澧州,言欲乞降,號眾三十萬;遠近大震。胤錫議撫之,騰蛟亦馳檄至;乃躬入其營,開誠慰諭,稱詔賜高氏命服,錦、一功蟒玉金銀器,厚犒其軍,皆踴躍拜謝;就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數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謂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負』!別部田見秀、劉汝魁等亦來降。唐王大喜,告廟。加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制其軍。手書獎勞李錦,賜名「赤心」,授御營前部左軍;一功賜名「必正」,為右軍:並挂龍虎將軍印,封列侯。他部帥封賞有差,號其
公元1646年
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綵幣;命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嘉獎甚至。胤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倚以自強。已而袁宗第、劉體仁諸營先歸騰蛟者,亦引與赤心合,眾日益盛。胤錫以芻糧難繼,令散處江北就食。明年丙戌正月,騰蛟大舉,期與諸軍盡會岳州。獨赤心先至,餘皆逗遛;卒不能進。
公元1637年
永明王立,進兵部尚書,總制如故。丁丑春,王令赤心等攻荊州;月餘大兵來援,赤心等大敗,步走入蜀,數日不得食。乃散入施州衛,言就食湖南。時王在武岡,劉承胤懼為赤心所併,計非胤錫不能御,乃加東閣大學士,封光化伯,賜劍便宜從事。承胤欲殺騰蛟,胤錫疏劾其罪。八月,武岡破,寶慶、常德、辰、沅俱失。胤錫走永順士司。尋赴貴陽,抵遵義,乞師於皮熊、王祥;又入施州,請忠貞營軍。會楚宗人朱容藩偽稱「監國天下兵馬副元帥」,擅居夔州;御吏錢邦芑傳檄討之。戊子正月,胤錫見容藩,責以大義,曉譬利害,檄其黨。頃之,金聲桓、李成棟據地歸附;於是馬進忠、王進才、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間取常德、桃源、澧州、臨武、益山、道州、靖州、荊門、宜城諸州縣,進忠、赤心、必正等皆封公。胤錫與進忠有隙,令赤心、必正爭其所取常德地。進忠怒,盡焚廬舍而去。赤心等至,見空城,棄之;引兵而東。所至守將皆燒營棄城走,湖南所復州縣為之一空。胤錫乃率赤心等入湘潭,期與騰蛟會;騰蛟後至。己丑正月,騰蛟在湘被執,諸軍遂散。赤心等潰於茶陵,由道州走廣西,緣路剽敓。胤錫與
胡一青守衡州;尋亦戰敗,走桂陽。
初,赤心等入廣西龍虎關,守將曹志建惡其淫掠,並惡胤錫。或言胤錫將召忠貞營圖志建,志建益恨;即夜發兵圍之,殺其從者千餘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峒,志建索之急;猺懼,潛出胤錫於監軍道何圖復。圖復送之,間關達梧州。時王在肇慶,遣大臣嚴起恆及劉湘客來安輯忠貞將士;至則赤心已走賓、橫二州間,乃載胤錫以謁王。而志建遷怒圖復,誘殺之,闔門俱盡。是時,馬吉翔與李元胤皆專柄,各樹黨援;胤錫至,與吉翔交歡,激赤心等東來與元胤為難。移書桂林留守大學士瞿式耜,託言奉密敕,令與共圖元胤。王聞,頗不悅。元胤黨丁時魁、金堡又論其喪師失地,乃令總統兵馬,移駐梧州。
公元1649年
後自以赤心等不足恃,欲遙結孫可望為強援,矯詔封可望平遼王;旋詣潯州。十一月,自恨發病死。贈潯國公,諡「文忠」。
「摭遺」曰:君子守經行權,處乎離亂崩摧之季,原不可執以平論。然觀總制之所為,而不能無議焉。當其於賜劍、得便宜後,嘗疏請空敕百道,自鑄印信,頒給秦中諸路之舉兵者;專也。先澧州受降日,稱詔賜高氏命服、錦與一功蟒玉金銀器;稱詔云者,矯也。然此矯與專,猶得謂之迫於疆理時勢也。既而與進忠交惡,圖快己私,令「忠貞」之眾爭其城,卒致諸將所復土地、人民焚棄一空,全楚大局從此決裂。末復附黨搆難、假敕為間,妄樹強援;詔與封,則更作
奚說?雖至自恨病發,而厥罪已莫逭矣。夫「春秋」責備賢者;吾於堵公不能不進一詞曰「譎」。赤心既受官,書疏間猶稱自成為「先帝」、高氏為「太后」;總制顧與之暱,竟不能一言規之!有明之世,闖亂天下者閱二十年,君國銷沉,湖山碎裂;洎至皇朝應運,綏定萬邦,歲星未周而闖已授馘九宮矣。其妻也、從子也,固給諫金道隱之所謂「國讎」也;當其時撫之固不容已,暱之烏乎為可?綽楔表題而必曰「淑贊中興」,亦思中興之頌何事而起邪!道隱之責總制曰:『勞則有之,功於何有』!亦未始非確論;況且有失地喪師之咎在。
吳 炳(侯時偉)
公元1616年
吳炳,宜興人。萬曆丙辰進士;授蒲圻知縣,歷官江西提學副使。江西失,流寓廣東。永明王召之,擢為禮部右侍郎。從至桂林,令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入直,仍掌部事。又從至武岡;警報至,王倉卒奔靖州,命炳扈世子出走城步,吏部主事侯偉時亦從之。偉時公安進士,歷官考功主事。既至,城已失,同被大兵所獲。說之降,不屈。械送衡州,炳不食,自盡湘山寺。偉時補官纔數月也,亦死之。
焦 璉
公元1643年
焦璉字國器,山西人。其少也,精悍絕有力。初,隸征蠻將軍楊國威部下。崇禎癸未,獻賊陷湖廣,永明王為賊所執繫道州。璉以兵至,踰城入獄破械出之。會王以驚怛
致病不能行,璉乃背負登城,手短兵一躍下,輕捷如飛;賊疑不敢逼,遂亟趨渡河以免。王德之。
公元1645年
乙酉,瞿式耜巡撫廣西,按部蒼梧;亨嘉反,率兵執式耜令易朝服以見。式耜不從,脅以兵,亦不動;遂奪其敕印,以小艇載回桂林,幽諸。會總督丁魁楚遣將趙千駟、嚴遵誥、馬吉翔、陳邦傅合兵邀擊,時楊國威為亨嘉帥,偕焦璉等來救。璉與式耜素相善,乃自幽所陰結之。時城守者皆璉兵,密約邦傅縋城入,擒亨嘉及國威,械送福州,亂遂定。
公元1646年
丙戌,永明王立,擢參將。丁亥,式耜以大學士留守桂林,璉連戰城下。時尚書魯可藻與式耜悉力協力為御,璉歎曰:『文官如此,何敵不克。徒令吾儕武夫媿死耳』!
後與劉承胤兵主客不和,縱掠而去,退屯昆陽。旋以所部克復陽朔、平樂,累功封新興伯。已而移劄南寧,訓練士卒,屢著戰勛,晉爵至宣國公。
公元1651年
及辛卯秋九月,陳邦傅以潯州叛,誘之降;不屈,自刎死。
(「摭遺」曰:維時平樂守將朱閔如,臨桂人;官左軍都督,挂鎮西將軍印,攖城堅守。大兵至,城破;南望載拜,先殺其妻子,即自剄。清遠衛指麾白常燦,本衛人。陳邦傅既降附,以兵至;常燦初未知其叛,迎之。邦傅說之降,大怒,遽唾其面,罵不絕。遂死於亂刃下。)
補 注
公元1649年
楊二癡者,瞿文忠幕下客也。少年落魄,性戇;能道人休咎,頗中。而詞無忌諱,好面質人。人目為癡,故自署曰「二癡」。終以不合於人,辭留守去。順治六年(己丑、永明王在肇慶稱永曆二年)春二月,我師定南王孔有德統師入湘潭,督師大學士何公騰蛟被執盡節,遂傳檄至粵。粵中總督張公同敞督師防御,新寧伯趙印選駐全州、興寧伯胡一青駐永州、新興侯焦璉駐陽朔,而留守大學士瞿公式耜守桂林,居中調度。至七年(庚寅)冬十又一月,王師破永及全,直抵靈川,入嚴關。諸將皆颺去,同敞乃乘夜獨泅灕江入城見留守,對泣誓同死。兵至,被執。時二癡猶在粵中,取留守家屬匿之。事發,並見執,語不遜;定南義而置之。留守死,二癡服衰絰,懸楮錢滿肩背閒,行則窣窣有聲,向軍門號哭三月。凡纓弁、跨、衣短後衣出者,則叩頭請轉達,請收殮故主骸骨。定南聞之,曰:『義哉!有客若此,不媿忠良矣』。乃並同敞尸與之以葬。二癡名,字碩文,故明諸生,吳江人。
公元1648年
文忠之孫昌文,著有「粵中紀事」;方簡討密之,以長歌題其後。蓋昌文以戊子冬臘月自吳啟行,迨明年(己丑)徂暑始達桂林。遠道零丁,孤城危迫,可於此補記載之所未及也。歌云:『我讀「粵行紀」,長歌三四闋;此事入青史,金石可以鍥。中興賴留守,功高齊嶪。浮海來公孫,公孫洵人傑。自從撫粵軍,邦家悲杌木。卷地騰風波,陵谷變凹凸。五載田園傾,支措餘窄窒。省親代父母,望雲眼可抉。伶仃一書生,艱難愁蹩。孤身萬餘里,出門何其決!戊子臘月朔,從此負羇紲。適有劉文華,具舟相提挈。吹簫算資斧,囊不滿三鋝;南屏叩老僧,傾橐佽行襒。蒿壩脫綠林,天台遭雨雪。兩足凍入髓,五更猶凜冽。乘黑衝毒霧,文此裹麥糈。十日見甌城,旅舍相逢瞥。同盟趙秋屋,先已過東浙。接得高堂信,回顧心惙惙。劉君歸取資,拾薪晨自
公元1708年
爇。且復畏關津,縮首苦日暍。喜遇新安商,煦沫扶孤孑。因入沙埕關,里巷儼巾櫛。便附安海艘,火長望中蔑。晻靄此高州,音塵海外截。石井復開帆,黑洋風暴颲。波濤撼天地,喧豗心膽裂。悲驚蛟龍,汨影歎魚鱉。河伯真望洋,海賦信塽泐。幼安能從容,恭祖免蹉跌。仗庇東北風,正柁救漂潎。得泊吳州港,陸程有前轍。五月至蒼梧,翹首鸛鳴垤。覓船叩郡守,探札自藩臬。訛言桂林省,烽燧正侵軼。趙子請先行,郡齋息疲恭。翌日繡衣請,藍縷羞吶吶。始賭王父書,綢繆桑士徹。整衣催楫櫂,水漲溢隄埒。一夜三十丈,闉市湮棖楔。突擁控弦兵,洶擄如草竊。蛇豕蕩神州,荼毒存餘孽。避燄向封川,徒走猛趨蹶。小道通臨賀,茅檐似樓。荒久畏兵,柴荊半扃鐍。盛暑喘赤日;雨汗雜流歠。乃抵昭江郡,重趼力已竭。桂林聞孫來,倚門望日昳;大母更焦愁,病中數驚瞲。豈謂在大墟,遂此先永訣!聞言仰天號,奔馳探前趹。既至拜王父,齊衰任麻絰。千涕復萬語,左右嗚咽。援筆記其事,中間甚曲折。我歎公孫來,「春秋」大書揭』!案己丑自湘潭何忠烈之失,援師李成棟亦敗沒,國勢大危矣。是時桂林震動,即詩中可見日夕徬徨之象。讀此,益足以徵留守之勛勞,實與何忠烈之守楚、史忠正之守揚可並勒也。
「嶺表記年」載留守身後事,於義士楊外,有御史姚端、陽羡浮屠清凝。俟續考。
繹史摭遺卷八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粵中閣輔督師諸臣列傳
嚴起恆 朱天麟 文安之 張孝起 楊畏知(羅國瓛、朱壽琳 李乾德、范文光、詹天顏、米壽圖附)
公元1649年
順治六年(己丑、永明王居肇慶稱永曆三年)春,孫可望內附請封,乃楊文烈公畏知誘之而來也。朝端集議,金給諫堡倡言三百年來無異姓封王例,祖宗定制不可壞。主之者嚴閣輔起恆,助之者文督師安之也。然而朝議未行,矯詔先發;國危政亂,日益支離。遂使索封者至必「秦」而後可,靳封者至必死而後已也。案楊公當日入告,力祈如所請行;疏有云:『國事危矣,不如此時以虛名為招徠,而竟自樹強敵乎!且可望固盜之渠也,向者屠毒海內,廟社凌夷。今一旦投誠向義,豈朝廷威德所能制,蓋列聖神靈陰以啟之也。倘因其來而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命,庶幾收用於萬一。奈何信及一二腐儒,使坐失大計。夫法有因革、勢有變通;今土宇非昔,百務俱隳,而獨於區區封議必欲執舊法以繩之邪』!既而宗人朱議浘以把持誤國劾堡;則又駁之曰:『斯論亦否也。給事爭之、朝旨予之,使滇則歸恩主上而憚朝內之有人。懷德畏威,
不更兩得其平』!噫!推文烈之言,可謂明體達用者矣。其如小朝廷上之褎如充耳,而必激其挺而走險,萌莽、卓之志,效傕、氾之謀,可不哀哉!
列傳八
嚴起恆
公元1631年
嚴起恆,浙江山陰人。崇禎辛未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員外郎。出為廣州知府,遷衡永兵備副使;廣州民感其德,閉城不使去。上官慰諭,乃得行。獻賊躪湖南,吏民悉竄;起恆獨堅守永州,賊亦不敢窺。左良玉稱兵將犯闕,總督何騰蛟赴水不死,奔長沙,大集僚屬;起恆與盟,主轉粟以贍兵食。唐王時,擢戶部右侍郎,總督湘南錢法;永明王立,命兼督軍饟。丁亥,王駐武岡,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仍領錢法。王走靖州,不及從;已知駐柳州,即間道馳往。留守大學士瞿式耜請王居桂林,尋王復走柳州、走寧南,俱間關相從。及李成棟以廣東附、封翊明大將軍,王還駐肇慶;起恆與王化澄、朱天麟同入直。時成棟遣子元胤領兵入為禁旅,命充錦衣指揮使,掌絲綸房事;遂專決朝政。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五人附之,攬權樹黨;人目為五虎。起恆處其間,不能有所匡救。
未幾,化澄、天麟皆罷去,舊輔何吾騶、黃士俊入。吾騶旋亦罷,士俊居首輔,起
恆次之。其在位也,廉潔持平;與馬吉翔、龐天壽患難共事,久無所忤。而五虎憾之,競詆為邪黨。王在梧州,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揭五虎,下湘客等獄,將置之死。起恆且力救,至長跪王舟側。貞毓等並惡之,乃請召化澄還,而合詞相攻。給事中雷得復劾其二十餘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得復官。起恆力求斥罷,王挽留至再不得;放舟竟去。會勛國公高必正入朝,貞毓欲藉力傾軋,言『朝事壞於五虎,主之者嚴也;公入見,請除君側奸,數言決矣』。有為起恆解曰:『五虎攻嚴公,嚴公翻力救五虎。此長者,奈何以為奸』!必正見王,迺力言起恆虛公可任,請手敕邀與俱還,乃還。尋文安之入,起恆讓為首輔。桂林破,從王奔南寧。
公元1651年
初,孫可望請封,起恆沮之再;使求真封,又沮之,可望大怒。及此播遷之際,遣其將賀九儀、張勝、張明志等率勁卒五千迎王;抵南寧,直上起恆舟,怒目攘臂,問王封是「秦」非「秦」?起恆曰:『君遠迎主上,功甚偉,朝廷當有隆恩。若專問此事,是挾封,非迎主上也』!九儀怒,格殺之,投屍於江。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並被殺,兵部尚書楊鼎和追殺於崑崙關:時辛卯二月也。鼎和、堯珍以阻議故,而霖與載述祗以曾劾主「秦」封者耳。起恆死,其屍流三十里泊沙渚間,突有虎負之登崖,守視不去。九儀等聞之,驚悸累月;迺禮之,葬諸叢山之麓。
「摭遺」曰:虎也,而猶知忠義,負之登、守之葬;若有神助。奈何人則毒於猰狗,曾不少
知悛悔乎!彼孽類云者,真禽獸之不若哉!
朱天麟
公元1628年
朱天麟字游初,崑山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授饒州推官;屢攝屬邑,咸有聲。考選入都,貧不能以賂,擬授部曹;帝御經筵,講官並為之稱屈。比臨軒親試,乃改翰林編修。
公元1644年
甲申正月,奉命祭淮王;抵山東而京師陷。及南都破,走福州謁唐王;擢升詹事,署國子監事。見鄭芝龍狀跋扈,乞假。至廣東,聞汀州變,又走廣西,入安平士司。
公元1647年
丁亥,永明王居武岡,以禮部右侍郎召,辭不赴;具疏請王自將為先鋒,倡率諸鎮,毋坐失事機。明年春,王在南寧,擢禮部尚書;旋拜東閣大學士。又自請親率士兵略江右,不聽;乃趨朝入直,從王至潯州。潯帥陳邦傅封慶國公,復請世居廣西如黔國公故事;天麟執不許。邦傅怒,以所賜印劍擲天麟舟中,要必得;仍執之不允。已而惠國公李成棟奉王駐肇慶,天麟謂機勢可乘,復勸亟頒親征詔,規取中原;顧優詔答之,而不能行也。
當是時,朝臣樹黨分局,傾軋日興。天麟暨嚴起恆、王化澄、晏清、吳貞毓、張孝起為廣西扈從舊臣,與從成棟反正黨曹曄、耿獻忠等勢不相能。久之,復分吳、楚兩
局:吳則天麟、化澄、貞毓、孝起及堵胤錫輩,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傅也;楚則袁彭年、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金堡等,外結瞿式耜、內結李元胤也。堡等時稱為五虎;尋以天麟擬旨譏堡,堡等共鼓言官十六人譁登殿陛,擲印棄官出(語具「堡傳」)。由是,天麟即日辭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初,五虎等謂所擬出起恆意,群起詣閣,將毆之;起恆適未至,因移怒天麟,務逐之,並逐其弟之為行人、兩子之為御史、為中書舍人者。天麟去,移居慶遠。化澄向無物望,亦為眾逐;何吾騶、王士俊入輔。頃之,吾騶又為五虎所排;獨士俊、起恆在。王復召之,天麟力辭,不赴。上言:『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瑣屑一人一事,則掉頭以爭曰:「我古遺直也」!今而後,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獨願主上為社稷憂則憂之』!爾後五虎等以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並謫戍去。王遣使再召;天麟復拜疏,極言:『年來百爾搆爭,盡壞實事。昔宋高宗航海,猶有退步;今則何地可退?陛下當奮然自將,使文武諸臣盡擐甲冑;臣亦抽峒丁、擇土豪、募水手,經略嶺北、湖南為六軍倡。若徒責票擬以為主持政本,試問今之政本安在乎』!時大兵日逼,王不能從;惟趣令入直進官而已。
未幾,廣州、桂林皆失,王奔南寧;孫可望請赴雲南。先,起恆沮封議,獨天麟謂宜許。及是,滇使至,乃乞王如其請。諸臣以殺起恆故,皆力沮。天麟遂奉命經略左、
右兩江土司,以為勤王之助。兵未集,南寧告警;王倉皇出走,復扶病從之。
公元1649年
明年(壬辰)夏四月,抵廣南,王已先駐安龍;天麟方病劇,不得入覲,竟卒於四阪村。
(「摭遺」曰:當時五虎氣欲咥人,而游初必以「辛苦何來」一語搆同黨之怒,代擬王言;亦未免有傷忠厚之恉也。)
文安之
公元1622年
文安之,夷陵人。天啟壬戌進士,授庶吉士,進檢討;改南京國子司業,轉祭酒。罣議,削藉歸。福王時,起詹事;唐王召拜禮部尚書。皆以兵戈轉側,辭不赴。
公元1650年
永明王立,以瞿式耜薦,與王錫袞並拜東閣大學士;亦不赴。庚寅六月,王在梧州,嚴起恆為首輔,王化澄、朱天麟次之;安之至,起恆讓之居首,而己處其下。後桂林破,王奔南寧;大兵日迫,雲南又為孫可望據,不可往。因念川中諸鎮兵頗強,欲結之共獎王室,自請督師;加諸鎮封爵。王從之;加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諸路軍務,賜劍便宜從事;進諸將王光興、郝永忠、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及譚弘、譚詣、譚文等十六營皆爵公侯,即命安之齎敕印行。可望聞而惡之,又銜其阻封議;遣兵伺於都勻邀止之,追奪諸將敕印。留數月,安之乘間走貴州,將謁王於安龍。可
望坐以罪,戍之畢節衛。
先是,可望設六部翰林等官,慮人議其僭,迺以任僎、范、馬兆義、萬年策為吏、戶、禮、兵尚書,並加「行營」之號。而僎最寵,後與方于宣屢詞勸進;可望令待王入黔再議。王久駐安龍,可望遂自設內閣九卿等官,以安之為東閣大學士;安之不為用,走依劉體仁等以居。時李赤心、高必正久竄廣西賓、橫、南寧間,赤心死,養子來亨代領其眾,推必正為主。已而,必正亦死,食且盡;畏大兵來逼,率眾走川東,分據川、湖間耕田自給。川中舊將王光興、譚弘等附之,眾猶數十萬。
公元1659年
及己亥正月,王奔永昌;安之率體仁、宗第、來亨十六營由水道襲重慶。會譚弘、譚詣劫殺譚文,諸將不服;安之欲討之,弘、詣遂以所部乞降於我大清。於是諸鎮盡散去。時王已入緬甸,地盡亡。安之鬱鬱,不久卒。
(「摭遺」曰:文督師初志將大有所為也,阨於孫可望,一蹶不振矣。既而走依川將,相機欲發;及至譚氏自相讎殺,而安之迺絕望。夫朱則力請自將、文則力求外援,卒致同抱鬱鬱以死。其心一於永明,其志並可憫也已。)
張孝起
張孝起,吳江人。舉於鄉,為廉州推官;避兵海隅。尋舉兵謀恢復,戰敗被獲,妻
、妾俱投海死;遂鞿軍中。
久之,李成棟以地歸附永明王,迺得脫去;王以為吏科給事中。清真介直,不與流俗伍。從至梧州,時五虎等以失李元胤援,並辭職;乃以孝起掌吏科印。高必正為劉湘客鄉人,疾孝起之盡排湘客黨也,怒罵於朝;王為解之,始已。
公元1650年
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高、廉、雷、瓊四府。城破,走避龍門島。島破被執,不食七日死。
楊畏知
公元1645年
楊畏知,寶雞舉人。崇禎中,歷官雲南副使,分巡金、滄。乙酉秋,武定土官吾必奎反,畏知督兵勦除之。明年,阿迷土官沙定洲繼亂,黔國公沐天波避走楚雄;畏知繕守徵援,間出擊賊,多所殺傷。
公元1647年
又明年(丁亥),孫可望、李定國等□雲南,稱為黔國公復仇,與定洲戰於革泥關。定洲大敗,遁歸阿迷,可望遂進據會城;法令苛切,百姓失業愈於沙賊之亂。初,唐王聞畏知抗賊功,進授右僉都御史,巡撫雲南;可望以同鄉故,甚重之。尋遣李定國徇迤東,己與劉文秀西略。畏知領兵出祿豐拒戰敗;至啟明橋投水不死,踞而罵。可望下馬慰之曰:『聞公名久。吾為討賊來,公能共事,相與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
目視之;曰:『紿我爾』!曰:『不信,當折矢以誓』。畏知曰:『果爾,當從我三事:一、不得仍用「偽西」年號;二、不得殺人;三、不得焚廬舍、淫婦女』。可望皆許諾。迺偕至楚雄,定大理諸郡,使文秀至永昌迎天波歸。迤西八郡免屠戮者,微畏知之力不及此。
公元1649年
永明王立,一時詔令不至,可望遂稱國主。畏知憤甚,有所激發,輒抵掌謾罵;可望數欲殺之,定國、文秀為保護得免。劉、李,故儕輩也;可望雖自尊,兩人殊不為下。既聞肇慶有君,李錦、李成棟等並加封爵,念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迺議遣使奉表,畏知亦以尊主為言。己丑春,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表請王封。金堡等持之;畏知迺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今晉之上公,而庳劉、李為侯可也』。迺議封景國公,賜名朝宗;文秀、定國皆列侯。命大理卿趙昱為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行。時堵胤錫曾賜空敕,得便宜行事;昱迺就與謀,矯命改封可望平遼王,易敕書以往。武康伯胡執恭者,慶國公陳邦傅中軍也;守泗城州,與雲南接。畏知假道入朝,執恭知其故,欲自結強援;言與邦傅,請先矯命封為秦王。邦傅迺范金為印,文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即令執恭齎發。可望大喜,郊迎。亡何,畏知等至,可望駭,不受;曰:『我已得「秦」封』。畏知曰:『此偽也』。執恭曰:『彼亦偽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可望怒,辭敕使,畏知、執恭並下獄;亟遣使至梧州問故
,廷臣始知矯詔事。馬吉翔請封為澂江王;使者云:『非「秦」不敢復命』!大學士嚴起恆力持不可,兵部侍郎楊鼎和助之,且請卻所獻南金、玉帶、良馬諸物。會鄖國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例。我破京師,逼死先帝,罪大滔天,蒙恩宥赦,亦止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罪固減等;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又致可望書,詞嚴義正。使者唯唯退,議遂寢。可望欲不遂,怒益甚。是秋九月,親率兵至貴州。十一月,大兵破廣州、桂林,王走南寧;事急。遣編修劉封可望冀王,仍不受。畏知曰:『「秦」、「冀」等爾,假何如真』!不聽;定國等勸可望遣畏知終其事。明年二月,先令部將賀九儀等赴南寧索沮「秦」封者起恆、鼎和及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俱殺之。無已,乃真封可望為秦王。
畏知入朝,見九儀兇悖,痛哭自劾,極言可望擅殺大臣罪;遂留為東閣大學士,與吳貞毓同輔政。可望聞之怒,使人召至貴陽,面責數之。畏知大憤,除頭上冠撞之;立時被殺。楚雄人以其有守城功,乃為之建祠。迤西八郡,至今尸祝弗替云。
「摭遺」曰:楚雄之役,楊公日坐雉堞間,多方繕守,定洲力攻不下;相持既久,輒發巨擊之,煙燄直衝其處。群蠻周麾而呼曰:『楊公死矣』!頃之煙散,楊公則端坐如故也;因驚歎為神,逡巡稍卻。定洲遂寇迤東去;已而還兵,分七十二營,每七營設一大屯,環城鑿壕,示久
公元1651年
困計。楊公守益堅,敵終不得侵。明年(丁亥),孫可望等入黔,適潰人告變;可望乃詐稱黔國焦夫人弟為公報讎,兼程馳至,解楚雄圍,定洲戰敗逃還。初,雲南苦沙亂,日望援師至,而不知孫之為賊也。孫兵由霑益、曲靖及交水,城俱被屠。由陸涼、宜良入省,宜良知縣方興佐持羊酒迎之;可望喜,約不入城。及省,巡撫吳兆元等迎於郊。巡按御史羅國瓛在曲靖被執不從,挾至會城,自焚死。前通判朱壽琳以僉都御史奉差募兵,亦不屈;斂容賦絕命詩,被殺。後永明王立四載,可望始肯奉朔歸誠也。其願祗乞一封號以牽其黨耳,奈何小朝廷上拘文執法,聚訟紛紛!曾不有審時度勢,顧及全局以曉鬯出諸者?靳此一字虛封,竟至幾人畢命,尸浮江上、頭觸階前。嗟夫!嗟夫!
案可望陷嘉定時,有經略川、湖、雲、貴、河、陝兵部尚書李乾德者,西充人;永明王命之總督兩川。抵蜀,鄉邑已陷,遂驅家人及弟赴水死。其父明華,先於賊破西充時被難。川南巡摭右僉都御史范文光,內江人;因乾德以總制令激殺楊展,遽入山不視事。及嘉定不守,文光賦詩一章,仰藥死。川北巡撫右僉都御史詹天顏,龍巖人;貴川巡撫、右僉都御史米壽圖,宛平人。大兵下,各以城守不支被執;諭之降,不屈死。是皆無媿封疆者。
「撫遺」補曰:嚴相起恆字震生,一字秋野。其在位也,頗能持平自潔。當永明遷播之世,是何君相而鉤黨不化一至於此,又何至以介溪目之邪?雖一無知之高必正而尚能力持公道,則吳元聲宜有以媿之矣。孫賊挾駕南寧,使張護衛明志者上嚴舟攘臂問封;已而張奮拳亂毆之,嚴乃急起赴水死。閱七晝夜,有黃虎負其尸,循砂磧陟岡止於平原,繞行左右;賊眾鳴金逐之,虎大
吼,徐引去。賊就視,見嚴尸,始驚悸下拜;衣冠整肅,面如生。南寧彭生倡義,即其所瘞之,而立石表之曰「於越山陰嚴先生之墓」。
劉堯珍,官兵科都給事中;鎮雄人。吳霖,官兵科給事中;歙縣人。張載,官御史;涇縣人。同以論封被害。
繹史摭遺卷九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安隆、緬甸盡難諸臣列傳
吳貞毓 高 勣(金簡) 李如月 任國璽(薛大觀 附張鐫、鄭允元,任斗墟、林青陽等、陳純來) 王 興
勝朝啟、禎之世,隤政叢出;制於內奄、扼於強臣,展轉相因,比末造而猶弗免焉。安隆十八先生之獄,亦一部二十一史中所僅見者也。永明王遷徙荒徼,正如衣敗絮行荊棘中,牽一罣十,跬步勿能自主。然極此艱危困苦之區,猶得此數輩守正不阿而恬死相從焉,益足以見先時君澤之深、臣節之重如是如是。入緬後事,詳此。
虎賁將軍王興,為永明孤臣也。於平粵後,堅守文村,踰十有一年之久。以力盡,自焚。諸記失之,特摭附。
列傳九
吳貞毓
公元1643年
吳貞毓字元聲,宜興人。崇禎癸未進士;閩中授吏部文選主事。永明王立,預議;進郎中。王駐全州,加太常少卿,掌選事;已擢吏部右侍郎。從至肇慶,拜戶部尚書。尋廣東、廣西會城先後失,王徙潯州、再徙南寧,皆從之。
時孫可望據雲南,遣龔彝奉表貢方物,道歸順意;移書當事,乞封王爵。大學士嚴起恆持不可,給事中金堡以為祖制無有,固諍之。南寧與廣南錯趾,可望書有『不允封號,即提兵出戰』語。會武康伯胡執恭矯詔先封秦王;既而可望知其偽,復遣使來問故、求真封,貞毓與起恆共阻之。可望怒,後竟遣將殺起恆,貞毓以奉使獲免。及還,進東閣大學士,代起恆輔政。
公元1651年
辛卯,王師南征;勢已迫,王召諸臣集議。或請走海濱就南陽伯李元胤、或請入安南避難、或請航海抵閩依忠孝伯鄭成功;惟文安侯馬吉翔、司禮太監龐天壽素結可望,堅主赴黔議。貞毓因前阻封故,不敢決。元胤疏請出海;王固不欲就可望,又以海濱為遠,再下廷議。頃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殿後軍戰敗奔還,請王急由水道走土司。抵瀨湍,我兵追近距百里;上下失色,皆散去。旋次羅江,追騎止隔一舍。歲已暮,日晡,引卻;乃稍安。明年壬辰正月,次龍英。既望,抵廣南。可望遣兵,以二月迎王入居安隆所,改名安龍府。宮室庳陋、服御麤惡,守護將吏亦罕盡人臣禮;王已不堪其憂,隱忍之。時吉翔掌戎政、天壽督勇衛營,皆諂事可望者;吉翔惡貞毓不附己,令
其黨交章彈劾,且曰:『秦王宰天下,我具啟以內外事盡付戎政、勇衛二司,大權歸我,君等為羽儀;貞毓何能為也』!遂屬門生郭璘說主事胡士瑞擁戴秦王;士瑞厲聲叱之,退。他日,更遣璘求郎中古其品畫「堯舜嬗受圖」以獻可望,其品拒不從;吉翔迺譖於可望,杖殺之。而可望果以朝事悉委吉翔、天壽;於是士瑞與給事中徐極、員外郎林青陽、蔡縯、主事張鐫連章發其奸。王大怒,兩人求救於太妃以免。
公元1652年
先是,王監國肇慶,詔令未及;有故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等尊可望為國主,定朝儀,勸設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官;至是,盡易舊。立太廟,括近省田畝、鹽井之利以官四、民六分收之。王憂懼益深,密謂中官張福祿、全為國曰:『聞西寧王李定國已定廣西,軍聲大振。欲密下一敕令統兵入衛,若等能與圖否』?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縯、胡士瑞曾疏劾吉翔、天壽,宜可與謀。遂趣令告之,皆許諾;引以白貞毓。貞毓曰:『主上阽危,正我輩報國之秋。諸君中誰能充此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使員外郎蔣乾昌撰敕進爵晉王,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於歲盡間馳至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泣,許以迎王。明年夏,青陽久未還;將擇使往促,貞毓舉翰林孔目周官。都督鄭允元曰:『吉翔晨夕在側,假事出之外,庶有濟』。因使吉翔往梧州、南寧謁祭先王及太妃陵,即命周官詣定國。而吉翔在道微知有密敕事,遣人赴定國營偵之。適主事劉遇新者遇吉翔於塗,意其必預謀也,告以兩使齎赴狀。吉翔駭,
報可望。可望大怒,並疑吉翔亦預謀;亟遣其將鄭國赴南寧逮之。初,青陽還至南寧,為守將常榮所留;密令親信劉吉復命於王。王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賜定國;即遣劉吉還付青陽,轉送廉州。青陽行次高州,與周官遇,遂偕往;定國拜受命。而是時吉翔已為鄭國械至安龍,與諸臣面質;國恨甚,挾貞毓直入文華殿脅王索主謀者。王懼,不敢正言;謂『必外人假敕寶所為』!國即怒目出,與天壽至朝房械貞毓並蔡縯、徐極、張鑄、鄭允元、蔣乾昌、朱東旦、胡士瑞及太僕少卿趙賡禹、御史林鍾、周允吉、朱議浘、員外郎任斗墟、主事易士佳、李元開等繫私室;天壽等又入宮擒張福祿、全為國而出。其黨冷孟銋、蒲纓、宋德亮、朱企鋘輩逼王速具主謀名,王大悲恨。翌日,國等嚴刑拷掠。以貞毓大臣,略免;眾不勝楚,號呼二祖、列宗,且極口罵。會日暮,風雷忽震烈,縯厲聲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獄,少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眾皆自承。國又問:『主上知否』?縯大聲曰:『未經奏明』!迺復收繫,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為罪報可望。可望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及蔣御曦、孟銋、纓等謂國曰:『此輩盡當處死。倘留一人,將為後患』。於是御曦執筆、佐辰擬旨,以鐫、福祿、為國三人為首,凌遲;餘為從,斬。王以貞毓大臣,言於可望改絞。吉翔、天壽以福祿等內侍,謂王妃必知情,將廢之;令主事蕭尹歷陳往古廢后事。妃泣訴於王,乃已。諸人就刑,神色不變;各賦詩大罵而死
公元1654年
。其家人合瘞於安龍北關之馬場。已而林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周官走免。時甲午三月也。
居二載,定國竟奉前敕護王入雲南。乃贈貞毓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賜祭,諡「文忠」,廕子錦衣千戶世襲罔替;餘贈卹有差。即馬場建廟,勒碑大書曰「十八先生成仁處」。
(「摭遺」曰:密敕之獄,吳文忠首言『凡事宰相主持,吾約晉軍討孫可望是實;與諸臣何與』!而馬吉翔黨及鄭國之徒,必欲彰此獄邀孫賊驩;遂羅織其詞,為某也主謀、某也從,某也草敕、某也繕。獄具上諸賊,賊復於王,請王決。嗚呼!爾時賊輩掌中有王,目中豈復有王哉!明季逆璫踵禍,宗社瀕移。及斯蝸角螢光,而初則王坤之攬權持政,劫主播遷;既則龐天壽之煽亂搆難,危動中宮。若張、全二人,真是儕類中之勇義而難能者矣!夫人孰無一死,死之貴得其所。今樹名「十八先生」間,不幾於北都王承恩下並不朽邪!)
高 勣(金簡)
光祿少卿高勣,字無功;紹興人。馬吉翔、龐天壽搆殺吳貞毓後,李定國奉王至雲南;吉翔復媚事定國,薦用入閣,與天壽重握中外權。時定國為晉王,劉文秀亦封蜀王;每相與入二人家為長夜驩。勣與御史鄔昌琦患之,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恐滋奸弊,復蹈秦王故轍』!疏上,二王遂不入朝。吉翔銜之,激王怒,命
各杖一百五十,除名。定國客金維新者,走告定國曰:『勣等誠有罪,但不可有殺諫官名』。乃偕文秀入朝救之,得復官。
及定國敗孫可望兵,自以為無他患,武備盡弛。勣與郎官金簡進言曰:『今內難雖除,外憂方大,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邪?二王老於兵事,胡泄泄如此』!定國乃愬於王前,詞頗激;王擬杖勣等以解之,朝士多爭不可。移時未決,而三路敗書至,定國始逡巡引謝而出。
簡字萬藏,與勣同里。王入緬甸,二人扈行,並歿於道。
李如月
公元1652年
山東道御史李如月,東莞人。壬辰秋七月,孫可望獲叛將陳邦傅並其子曾禹殺之,去其皮,傳屍至安龍。如月疏劾可望不請旨,擅殺勛鎮,有不臣心,罪同莽、操;而請加邦傅以惡諡,俾為不忠者戒。王知可望必怒,留其疏;召如月入,諭以『諡本褒忠,無惡諡理;小臣妄言亂制,杖四十除名』。意將以解可望也。可望輒大怒,遣人至王所執如月至朝門外,抑之使跪。如月憤甚,迺向闕叩頭,大呼「太祖高皇帝」,極口大罵。其人遂剝其皮,斷其首及手足;揎草於皮,紉而懸之市。
(「摭遺」曰:可望賊心未泯,慘毒如是,已無天日。永明至此,蛇落虎鄉矣;嗟哉!)
任國璽(薛大觀)
公元1658年
雲南道御史任國璽,籍貫未詳。戊戌冬,王師三路入黔,王議出奔。時國璽官行人,獨疏力請死守;下廷議。定國等言:『行人議固是,但前途尚寬。今暫移蹕,他日捲土重來,再圖恢復未晚也』!乃扈王入緬。緬俗,中秋大會。王欲為好於酋,命沐國公等皆以臣禮見;國璽與禮部侍郎楊在劾之。時李國泰掌司禮監印,吉翔復與表裏為奸。會東宮開講,國璽集宋末大臣賢奸事為一書,進之;吉翔深惡之。王覽僅一日,國泰即為竊去。尋擢御史;復上疏論時事「三不可解」。中言:『禍急燃眉,當思出險;勛臣、國戚亦可主持,豈宜令翔、泰久專大柄』?吉翔恨益甚,即令之獻出險策。國璽忿然曰:『時事至此,而猶抑言官使不言邪』!已而緬酋弟弒兄自立,欲盡殺文武諸臣;遣通事來告曰:『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吉翔、國泰邀諸臣盡往;至則以兵圍之,令諸臣以次出外,出輒殺之。凡殺松滋王、黔國公及翔、泰等四十二人,國璽與焉。都督同知鄧凱以足疾未赴,幸免;後入昆陽普照寺為僧。時順治十八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也。
昆明諸生薛大觀,於王之將入緬甸也,喟然歎曰:『生不能背城一戰,以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圖苟活,不重可羞邪』!回視其子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
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死孝』。大觀曰:『汝有母在』。時其母適在旁,顧謂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而吾兩人獨不能死節義邪』!其侍女方抱幼子立戶外,問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大觀曰:『爾能死甚善』!於是五人偕赴城北黑龍潭死。次日,諸屍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兩手猶堅抱如故。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公元1661年
「摭遺」曰:高、李、任三公以官系之者,官以人重也。薛以一諸生而風節若此,可謂一家仁矣,雖百世其猶生也。緬事於「任御史傳」已得大凡,而猶有所未盡者,注此證諸。永明王之初入阿瓦也,緬人請諸大臣過河議事,以冊寶視神宗時差小,疑為假;及出沐國公印券對符始信,始肯延入舊城。既而進居赭硜;緬人則植木為城、編竹為垣,置草屋數十間安置從官。蠻婦多自來貿易,諸臣亦短衣、跣足效之為樂,大為諸酋所輕。時馬吉翔、李國泰比奸專權,脅奏大臣有「三日不舉火者」;王無以應。翌日,翔、泰復合奏,詞頗激。王怒,以御寶擲下。翔就地擊之碎,散給諸臣,人各數星。其兇悍如此。王祖望、鄧居詔、任國璽等各疏劾之,王固無如翔、泰何也。綏寧伯蒲纓大開賭市,晝夜呼盧不絕;華亭侯王維恭與內監爭賭揮拳,諠徹中外:諸酋益鄙之。錦衣衛趙明鑑等謀將潛奉世子逸出,出則並殺翔、泰;事洩不果,明鑑與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既而咒水禍作,緬人復以重兵圍王所,執殺群從;嗥然突之王居,搜取財物。於是諸王官眷、文武諸臣家屬之被刃及自經者,莫可數紀,而姓氏亦不得詳也。中官陳德遠等十八人作一行縊
(諸臣婦女盡節者,附見「妃御」下)。
「摭遺」補曰:密敕之獄,詳於「吳文忠傳」;而十八先生銜冤駢死,其行實不得詳具也。茲特別列其名以表著之:刑科給事中寧國張鐫、司禮太監張福祿、全為國,獄具為首,同以凌遲死。其從者,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歙縣鄭允元、大理寺丞湖廣林鍾、太僕寺少卿袁州趙賡禹、翰林院檢討晉江蔣乾昌、善化李元開、吏科給事中贛州徐極、廣西道御史錢唐周允吉、廣西道御史南昌朱議浘、福建道御史進賢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東旦、工部郎中九江蔡縯、內閣中書廬陵易士佳、吏部員外郎直誥敕房事鄞縣任斗墟,俱同時被害;兵科給事中新寧林青陽,以奉使後獲,亦見殺。
案任吏部斗墟,字一齊;先以明經入瞿文忠幕。文忠薦之,為中書舍人,直誥敕。久之晉秩,兼部事。桂林失守,從王入安隆,豫密議。及對簿時,備受搒楚;迺大聲曰:『死耳,大丈夫豈求免於賊臣者』!從容賦絕命詞以就刑。後李定國迎王出險,其予卹典,贈太常卿。是獄豫議者十九人,其翰林院孔目周官以幸免;死難者實十八人,二監亦與之也。「安龍紀事」,汪辰初有「浩氣歌」,中列陳瑞、李頎、劉議新名。「議新」當是「遇新」之;即塗次洩謀於吉翔者也;惡乎列!
陳純來者,字孝標;奉化人。以監生赴桂林,官工部主事。王稱制後,尊其父端王墓為興陵;命往監造。既而遣降臣佟養甲祭陵,詔純來密殺之。桂林失,王奔;或勸之走,不可。曰:『吾當為先王守陵寢,以待吾君之還。死且未敢,況行乎』?迺削髮為浮屠裝,居陵下護視之。
後不知所終。
王 興
虎賁將軍王興,漳州人。其先以世勛,開鎮海疆;駐文村,為藩籬之臣。文村者,處萬山中;左聯戈壁、右挹大洋,惟鳥道一線略可通人。而灌木叢莽,連陰翳天日,無臞色。雖健卒短兵,亦輕易不得徑入。當永明遷播時,興奮勇帥其蠻部來應,累與大兵戰,所向奏功;晉爵廣寧伯。及王入緬,兩粵既定,興乃還守文村,且耕且屯;負固久持,踰十一年。官兵屢搆之,終不得要領。
既而,我軍平南王幕下客金光者,有謀幹。興聞其名,使將卒謾罵曰:『若陳兵百萬亦奚益;可傳語汝軍中令金某來,則我出矣』!守陴者以告,我軍置弗問。積日嫚罵如故;金聞之,浩然請行。諸大吏詫曰:『此蠻語耳,烏呼信』!金請之堅,帥欲以兵從;曰:『兵則吾豈敢,吾旡生還矣』!迺呼老兵一,跨羸馬為導。至村口,村口之戍者見之,匆匆入;有頃,令易筍轝。進徑數里,甲杖糗茭之屬亞於山。興出迓,問騎幾何?曰:『一』。『從者幾何』?曰:『一』。興笑曰:『子何信而一至此』?金曰:『公先我信,我安得不信若』!迺升堂開燕,驩若平生。酒半興起,揮涕曰:『吾祖宗累世受明恩德,約束外藩,於茲二百八十有餘年。曩者,借兵雪故主讎,干戈奮揚、將士凌
替;今而天不祚明矣!雖然,興豈能為降將軍者邪』!語未既,突一人啟扉出,則故侍郎兩浙學臣王應華也。金與之有舊,攜手載拜,於邑不能聲。於是金留村中,一飲凡三日。既而,興復舉酒曰:『吾之所以必乞一客蒞茲土者,將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誠,而非甘於為孽云也。子謹厚且有膽,既來,吾當踐所說』。即命其五子出拜,洗盞更酌;撚鬚裂眥,大呼曰:『興不能回天也,亦終必死而已矣;死而魂魄有靈,藉子以「大明虎賁將軍王興之墓」作十字碑則幸矣』!興乃大集所部,給資使散歸農。自召妻妾登層樓,手爇連珠,轟然震發而歿。
越三日,金如教攜其五子出給敕印、田土、戶籍,願降者以次赴軍前聽用;然大半皆浮海去。金曰:『興能明志自焚,固勝朝之忠臣也。吾不敢有負死者』!勸帥疏請於朝,卹其五子;而於興亦有獎焉。
(「摭遺」曰:文村孤懸海嶠,當王將軍之久持也,望之若負隅之虎;而不謂其死志光明如此。及其潔身自焚也,一以報故君、一以敬天命;君子曰:『文村斯舉兩善矣』!彼金君者,亦傑士也。案金光字公絢,義烏人。博學多能,早從毛帥文龍於海上。毛受害後,部下航海歸朝,金亦被罹入智順王幕(智順為平南始封爵);乘間竊逃,幾中死法。平南後信之,結為姻,隱於軍中五十年,多奇績。淡歸為之作「留須子傳」。)
繹史摭遺卷十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武臣列傳
李定國(靳統武) 鄭成功(子經、孫克塽)
案前史「原例」中,以孫可望降附本朝,例不得載,詳於「李定國傳」;以李成棟事屬無始,但於其子元胤傳中見諸;以鄭氏父子、祖孫仿「吳越世家」例,專合一傳之。此三者,溫氏僅存其說;考諸舊文,盡湮失矣。夫定國起家草澤,坎坷從王;其能拔志盡瘁、沒身不渝,彼孫賊豈得與之並議哉!李成棟有終無始、鄭芝龍有始無終,其揆一也。唐王之於鄭氏,初則倚若長城;芝龍開府安平,私榷洋稅,富與國侔。乃竟棄主如遺,棄家不顧。成功不得已,以子叛父;入海後,則自成一家。已雖陽奉粵朔而設官興寇,久稽天討,直與永明痛癢無關。今各摭其略,以備參觀,以副「佚史」之志,至成棟擾亂粵中,覆土毒民;奉王後又塊然負職,忌瞿留守則疏請召還、援金聲桓則中道醉死,俱旁見他傳。其子元胤怙勢攬權、勾黨斂賄,於五虎事間亦略書厥狀;他復無可紀錄也,茲姑從簡。
列傳十
李定國(靳統武)
李定國字鴻遠,延安人。與孫可望、艾能奇、劉文秀同為獻忠義子,賜張姓;與眾徇行諸郡縣。賊性喜殺,亂蜀時,立賞格:凡部卒日得男壯手足二百雙者授把總,女倍之;童不計。官以次進階,寅出酉還以為常;可望輩遂皆至將軍。
公元1646年
歲丙戌,我大清兵戮獻賊於西充之鳳凰坡;定國時偽稱撫南將軍,與可望、能奇、文秀及偽都督白文選、馮雙禮等招集殘寇,由重慶南竄。明年丁亥春,破遵義、入貴州。可望赴雲南救沙定洲之亂,令定國分兵襲臨安。臨安為沙部李阿楚駐守,拒戰甚力。定國乃穴地置,發城陷;阿楚赴火死,城中士民悉被屠。復圍晉寧及昆陽、呈貢,歸化,晉寧知州冷陽春、呈貢知縣夏祖訓等俱死之。江川知縣周柔強率兵拒於撫仙湖,戰敗,一軍盡殲。迤東諸郡屠戮之慘,不亞於蜀也。
時永明王立肇慶,詔令不及至;可望已據有全滇,妄自尊。還至黔中,自稱平東王。故在籍御史任僎、禮部主事方于宣倡議尊為國主,設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官。即以僎為吏、兵二部尚書,于宣為翰林編修。製鹵簿、定朝儀;擬偽號為「後明」,以干支紀年。改印篆九疊,鑄錢文曰「興朝通寶」。定國等皆自名為王;置四王府,盡撤昆陽、呈貢二城磚石為之。又毀民居萬餘間,作演武場。收各路工技悉歸行伍,隱然謀竊大
公元1649年
號。然定國、能奇輩猶儕視之;定國尤倔強,遇事相亢。可望思所以示威,與文秀密為計;於己丑春以演武,當場縛定國,聲其罪,杖之百。已復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贖。定國心憾之,念兄事久,未可造次發難;輒領所部馳至晉洱討定洲,圍以木城,絕其水道。閱五旬,諸蠻懼,降者相續。乃擒定洲及其屬數百人出;回至省,剝其皮,號令通衢。黔國公沐天波來具禮,謝雪不共讎;凡滇人之攖沙毒者,咸稱快焉。定國既并蠻部,聲勢益強;可望遂無以為制,獨霸之念於是乎沮。會聞粵東有君,乃具表奉朔,求封爵;孫、李之隙自此始。
公元1652年
永明王初封定國為侯,尋進公。壬辰春,王居安龍,進封西寧王。大清遣定南王孔有德統師南伐,有德分重兵駐柳州為聲援,己以七百騎趨河池州入黔。定國乃與馮雙禮由黎平出靖、馬進忠由鎮遠出沅,期於武岡會圖桂林。有德還軍,入桂林城守;遇於全州,戰不利。叛將陳邦傅及其子曾禹獲之,送貴州去其皮,戮之;有德自經死。
公元1653年
是時,定國軍威壯盛,不復受可望節制,可望忿甚。已而有衡州之敗;可望遣使往召,將以其敗也殺之。定國覺,不赴。進攻靖、沅、武岡,不下;乃疾走粵西。初追定國,雙禮邀擊定國;定國擒而釋之,故雙禮得傾心以事。明年癸巳春,可望自將精騎追定國;大兵抵寶慶,猝與之遇。雙禮將左、文選將右,而可望建龍旗、列鼓吹;大兵急攻之,大敗走,惟雙禮軍不動。大兵引還,乃以武、寶之間為界;定國遂據守粵西。
公元1654年
時王在安龍,日就窮促,憂懼加殷。可望又盡撤舊立太廟,括取近省田畝、鹽井之利,以官四、民六為令。王迺密與大學士吳貞毓、中官張福祿、全為國等謀遣給事中林青陽敕赴定國營,進封晉王;令統兵入扈。定國奉詔感泣,許以身報;王復鑄「屏翰親臣」金印賜之。已而,馬吉翔洩其謀於可望。甲午春,可望遣使詣王所,索同謀者;吉翔與內監龐天壽助之,自貞毓而下十八人俱被害。可望憾定國益深;定國亦恐其來襲,因出掠廉、雷,破高州,進攻新會,為大兵敗而走。乙未,退守南寧;可望攻常德,亦敗歸。王起居日困,諸將吏希可望指,率無人臣禮。丙申春,定國敗可望兵於田州,將迎王入滇。可望偵知,輒令白文選至安隆劫王赴黔;合宮皆慟哭,從官亦哭。文選雖為可望用,而心不直其所為;乃密告王曰:『姑遲之,候西府至』(西府者,定國也)。定國至,乃奉王由安南衛西趨雲南。滇中守將為劉文秀、王尚禮、王自奇等;文秀亦數怨可望,遂率騎私出迓,沐天波亦來迎。王入城,居可望第中。定國亟令收吉翔,將殺之;吉翔復媚事之,以免;尋與天壽仍用事。王封文秀為蜀王,尚禮、自奇亦封公;封文選鞏昌王。文選還,可望怒其二於晉也,盡奪其眾而鞿之。然以家口在滇,未敢反。明年丁酉夏,王命張虎歸其妻子。秋七月,孫賊遂舉兵反;詔削其爵。九月,定國、文秀軍於三坌河,與賊夾交水為陣。孫賊揣曾城必虛,別遣部下馬寶、張勝由尋甸襲雲南,自將勁卒與定國鬥。兵方合,賊眾大呼迎晉王,一軍瓦解;其大將白文選、馬進忠、
馬維興等悉叛歸晉軍。而襲雲南之將馬寶,亦來降。惟張勝抵城下,尚禮將內應;天波知之,守以兵,得不發。定國還師擒勝於渾水塘,殺之;尚禮仰藥死。於是文秀、文選合兵窮追賊,賊狼狽入黔;挈妻子奔長沙,投我經略洪承疇軍前以降。馮雙禮截其所掠子女、玉帛還;論功,雙禮、進忠俱爵為王,其餘諸將進秩有差。
公元1658年
戊戌二月,王師自蜀、楚、粵三路會兵入黔。報至,定國分遣其將劉正國、楊武等扼守三陂、紅關諸險要,馬進忠駐貴州。四月,王自奇、關有才反;定國自將討平之。楚師入鎮遠,貴州告急,不及救;進忠遁,貴州遂失。蜀師至三陂,正國遁;遵義亦失。五月,蜀師破楊武兵於開州之倒流水。秋七月朔,王拜定國為招討大元帥,賜黃鉞。粵師抵獨山州;十月,三路兵俱集,戒期入滇。定國與雙禮等扼雞公背,圖復貴州;令文選守七星關。十二月,蜀師出遵義,趨天生橋,入烏撒。文選懼,棄關走霑益。會泗城州土司官岑繼祿導師入安隆,定國遣懷仁侯吳子聖御之,敗績;乃由盤江還兵拒戰,連敗於安隆之羅炎涼水井。大營、妻子俱散失,諸將北走不相顧,遂拔寨遁回;馬寶等降。報至,王奔永昌。己亥正月三日,大兵入雲南。王下詔罪己,定國還鉞待罪;請削秩,不許。
公元1659年
二月望日,大兵抵大理之玉龍關。文選戰敗,從沙木和走石甸;出鎮康,入木邦。定國令總兵靳統武以兵四千扈王奔騰越,己乃伏兵高黎貢山中。十八日,大兵次永昌;
越日,次潞江。謀洩,定國出戰;勢不支,退至孟艮。王與馬吉翔、李建泰等連夜走;二十八日抵銅壁關,緬人令從者悉去兵器以入。既而白文選屯兵木邦,定國就之謀;曰:『主上入,緬敕漢兵無入關。我若深入,恐生不測禍。萬一北兵有警,此地無險要可御;莫若妥擇邊境屯集作後圖』。而文選以王左右無重兵,請身入捍衛;意不合。定國遂自引所部從孟艮抵猛緬駐劄;前此潰眾陸續至,勢稍振。未幾,移營孟連;賀九儀邀文選部將張國用、趙得勝等皆投歸。旋約沅江土司那嵩為恢復計;孟艮酋長懼為所并,糾眾鬥。定國滅之,遂據其城。時我大清命帥吳三桂破沅江,那嵩自焚死,事不果。九儀妻子在滇為三桂所得,令作書招之。九儀將出降,定國執殺之;國用、得勝皆鞅鞅。總兵唐宗堯,奸弁也;守磨艿。凡告奮勇投孟艮者,已悉收隸麾下;商賈往來者,財貨悉被劫。由是,南北道梗,滇中、阿瓦消息絕不通。已文選與定國別由木邦舉兵薄阿瓦。阿瓦者,緬人所都也;有新、舊二城,王居於舊而緬自處於新。文選急攻新城,城無備,幾破;緬人紿之曰:『三日後,出此讓王』。文選信之,卻兵十里;城中得固備。再攻之,翻為所擊;遂還兵至孟艮,會定國重逼阿瓦:時庚子秋九月也。
公元1661年
明年辛丑,緬人戰守兼修。夏四月,定國遣使入城求王,不許;相持久,乃退屯三十里。緬人於郊外立木城,日移而前偪寨下。五月,戰於垌;定國前隊稍卻,文選引兵橫截,夷眾大敗,遁入城。定國與文選決計渡河,先駕浮橋;將濟師,為緬所斷。復
遣都督丁仲柳等於上流造船;工將竣,緬出奇兵焚擊,仲柳棄船走。初,定國屢購夷民具奏,密請王速計出坎;且言:『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則恐生內變也。必須善諭緬人,送之出境,方為上策。諸臣在內,何泄泄不以為意也』!王以璽書獎慰之。先後凡三十餘疏,半為緬人所獲,不得達。尋與文選議,分兵進次垌鄔;以十六舟攻之,復為緬人鑿沉其五,遂引還。而文選部下國用、得勝以九儀之死銜定國,挾文選北走,將出降。抵耿馬,遇定國部將吳三省。三省於安隆之敗,尋獲定國家口來詣孟艮。至則定國已移營;及至磨艿,知宗堯奸,殺之。兵弱不敢深入,流連孟定、耿馬間。文選退走抵此見三省,不言而涕。三省察有變,說以情、質以義,諸將心復動,復合軍屯於錫薄,伺定國信。吳三桂偵知之,亟令馬寶率兵追文選,且招之。三桂自引大兵入緬時,文選已內移;馬寶單騎馳及說之,遂降。王妃某氏,在文選營自縊死。是冬十二月朔,大兵臨阿瓦,檄緬人取王及妃。三日,緬酋數十突入王所,連座擁之去。夜漏二十刻,入三桂營。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至滇。夏四月十五日,王終於雲南府,明絕。宮眷北去。沅江總兵皮熊走水西,斷粒七日不死。執至,背立不順命;積十三日不食,始瘖。越日,乃絕;戮其屍。熊女夫趙默被執,令具供;書絕命詞與之,亦受戮。定國聞王出,遣將入車里、暹羅諸國乞師,圖復;逗遛交阯境上。及聞王歿,呼天慟哭,昕夕祈死。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謂其子嗣興、部將靳統武曰:『任死荒徼,無降也』!越數日
,定國卒。
統武尋亦死。嗣興迺以所部降。
「摭遺」曰:昔蒪鄉董氏言:『定國拔身群盜之中,秉忠反正,盡瘁事國,乃至崎嶇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方其破兩粵、下衡陽,義聲先路,所在引領;使可望等同心齊力,雖汾陽臨淮之勛可希也。乃形勢偪而猜忌成、嫌疑積而戕賊併,分疆疾視、共穴鬥狠;坐使菁英凋喪,不可收拾!夫天縱窮兇,禍及家國;雖揮魯陽之戈,莫填精衛之海!斯時北望燕雲,而天兵直下,薄海歸心。嗟乎!李晉王之所懷,又何可告哉!至白文選間關異域,感泣風雨;其扼於部將不能引決,則有之。後之言者,倘見原焉』!
公元1656年
案「明史」「桂王傳」於王歿後,大書『李定國卒』。是定國之卒,若有關於明之末數也。「摭遺」補傳,大旨與蒪鄉所論若符契,倘亦不背於史氏「騰褒裁貶」之餘意邪!丙申之春,定國奉王居滇;恨馬吉翔之朋奸亂政也,亟遣靳統武捕之,並繫其家人,將殺之。吉翔乃鼓其術,日媚統武及定國之客;客與靳俱墮術中,為之延譽於定國前,且微白其冤。定國憫之,召之入;吉翔即匍匐言:『惟王再造功,千古無兩。幸望見顏色,死且不朽。他是他非,不敢辯也』!言既涕出,叩頭不止。定國喜,乃釋之。後益諂其客,令慫恿定國薦己入閣,龐天壽亦再用。吉翔與客竟蟠結中外,盡握大權如故。客也者,金維新也;時夤緣,官至吏部侍郎。密敕之獄,吉翔危及中宮矣;讀「吳文忠傳」下,直令人髮指,不減於曹瞞之逼伏后。事雖未行,罪實通天。奈何李晉王初欲殺之,終則恕之、暱之,亦何能免於後世之譏邪!至於王之剛斷不行,復起吉翔、
天壽,則又烏足與議也□□!
孫賊之偽稱國主也,方于宣諂事尤甚;為之撰「國史」,奉獻賊為太祖、比莊烈於桀紂,作「太祖本紀」;已言帝星明於井度,三牋勸進。後孫賊為定國所敗,即拔營挈妻子以所部奔降本朝;于宣恐禍及,即投書定國自辨。時錢邦芑為巡撫,抗節效死,人心傾向。于宣又上書願糾義旅,擒可望自效。邦芑覽之大笑,答以一絕云:『修史當年筆削餘,帝星井度竟成虛;秦宮火後收圖籍,猶見君家「勸進書」』!
鄭成功(子經、孫克塽)
公元1646年
鄭成功,南安人。其母倭婦也。本名森。生有異表。父芝龍攜之謁唐王;王故無子,奇其貌,賜國姓、改名成功。命典禁旅,日侍左右,輒以駙馬都尉體制尊寵之。丙戌春三月,封忠孝伯。福州破,母死於兵,號慟不自勝。後芝龍議降,持裾泣諫;不納。及北去,成功與其客及所部乘巨艦入海,收集餘眾數千,據南澳居焉。
公元1644年
芝龍初為海寇。以泉州桑梓地,侵漳而不侵泉;故漳人議勦、泉人議撫。福建巡撫沈猶龍招之降;既歸朝,屢平劇盜,積官至都督同知。劉香老之亂,福寧按察使曾櫻以百口保其平賊;得奏功。甲申冬十月,福王命充總兵官,鎮守福建。明年,封南安伯;遣兵入衛。其弟芝虎,有勇冠軍;以擒香老,歿於海。次鴻逵,亦充總兵官於鎮江。再次芝豹,與逵之子彩並為水師副將。唐王立,芝龍、鴻逵以定策勳,皆爵為侯;盡握中
外權。芝豹、彩,亦進封伯。一門勳望,聲燄赫然;王優禮甚至。時大清兵日逼,招撫使黃熙胤者,晉江人也;以同里故,說芝龍歸命。芝龍因之,密使通款。初,芝龍定助餉例,有官助、紳助、大戶助之目;預徵賦稅,大鬻爵官。王趣使出兵,每以餉絀辭。及王親戎意決,將行推轂禮。無已,迺命鴻逵為帥,號稱出浙東;以彩為副,出江右:強事出關。未越五百里,即疏報餉竭而還。會浙中魯藩監國,都督陳謙奉使至;芝龍與有舊,遂引之入見。啟函稱皇叔父;王怒,下謙於獄。芝龍疏救,不聽。御史陳邦芑密奏:『謙為魯心腹,與鄭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內患』!王因即命誅之。或以告芝龍;芝龍曰:『刑人於市必經吾門,吾且命停刑,願以吾官贖謙死』!比入朝,王故留久語至夜半;移謙於他所斬之。芝龍奔赴,伏屍慟哭,厚葬之;為文以祭,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中懷怨悱,去志遂堅。尋揚言海寇來犯,須速備御;令守關將施福盡撤兵還安平,拜疏即行。於是仙霞嶺二百里,遂為空壁;及大兵之入,竟不煩一矢加遺矣。安平,為芝龍築城自居之地;未幾,芝豹亦棄泉州奔回,共保此鎮。水陸畢備,軍容大盛。外雖示武,而內已納款;然猶懼以輔立唐王為罪。時我朝命帥貝勒王招以書曰:『我之所以重將軍者,以能立唐藩也。人臣事君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建不世勛,此豪傑之舉也。今兩粵未平,鑄「閩粵總督」印以待』!芝龍得書大悅,即劫其眾奉表出降。諸將力諫,弟姪輩及成功皆痛哭勸止曰:『魚不可脫於
淵也』!不聽。竟投福州大軍見貝勒,握手言驩,折箭為誓,痛飲三日。忽夜半,拔營挾以北去;從者五百人分隸各旗,莫能相見。芝龍因言:『吾子弟素非馴良,今擁兵海上,脫有變,奈何』?貝勒曰:『此無與爾事,亦非吾慮所及者』!
公元1649年
既後,永明王立。成功歸自南澳,泊鼓浪嶼,寇海澄。與鴻逵合攻泉,敗我守將趙國佐於桃花山;復攻同安、漳浦。己丑春,下雲霄、薄詔安,屯分水關。秋七月,王遣使詣島,封廣平公。
公元1650年
庚寅,潮人黃海如邀成功入潮,與大兵戰。兵卻,迺乘流至中左所(即廈門);從兄聯據。比成功至,聯方醉臥萬石巖,不得通;詰朝相見,笑曰:『兄能以一軍假我乎』?聯不及答,諸銳突前輓其舟,部下皆讋服。聯亟竄入金門愬於彩,彩將全軍出避;聯沮之,而又不為備。金門,浯州也;與廈門並隸同安為兩島。成功馳至,夜襲之。遂雄踞兩島間,兵勢日強;海寇之在東南者盡歸心焉。是冬,大兵破廣州,總督杜永和奔瓊州。
公元1651年
明年,成功率兵南寇。時黃澍久受職,出為福建巡道;密與撫臣張學聖謀,垂涎金穴,邀鎮將馬得功乘隙潛往,傾其家。成功恨之刻骨;稱索償,迺并力轉攻沿海屬邑,皆下之。初,芝龍出入海中,每一海舶例入金三千;不得鄭氏旗,不能行也。以故富與國埒。
公元1652年
壬辰春,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侍郎張煌言奉魯監國航海至,入居中左所;成功禮待頗恭。夏五月,成功進圍漳州;凡七閱月,城中糧盡,人相食,死者枕籍。有士人饑死,鄰舍兒竊食之;剖其腹,歷歷皆故紙,字蹟可數;鄰舍兒亦一慟絕。癸巳,援師至,屢獲勝仗,成功退保海澄。海澄被圍,城壞百餘丈;成功親冒矢石堵御,得以全。一日空遞發,成功令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挺巨斧,視敵之緣城者斫。官兵渡濠大呼登城,城上眾斧齊舉,隨斫隨落,濠為之平;圍遂解。
公元1654年
甲午,魯監國徙居金門,自去其號;成功禮待少懈。會我朝下令招安,芝豹等皆就撫去;成功不順命,乘機登岸措餉,大擾福州、興化等郡。冬,復議撫局,成功不應;芝龍、芝豹俱遣戍遐方。
公元1655年
乙未,寇仙遊,破舟山暨惠安、同安、南安等邑。丙申,進略溫、台。還攻寧德,殺我守將阿克襄;襄墜馬,猶手刃數人以死。
公元1658年
及戊戌,永明王命周金湯航海至,進封成功為延平郡王;遂議大舉入寇。從行甲士凡十七萬,以五萬習水戰、五萬習騎射、五萬習步擊,以萬人為往來策應,以萬人為銕人。銕人者,披銕甲,繪朱碧彪文;聳立陣前,砍馬足,最堅銳。以侍郎張煌言為監軍。抵浙境,陷樂清、寧海等邑。比次羊山,風怒發,碎巨艦百餘,漂沒士卒八千餘人;義陽王者亦溺死。成功廢然返。
公元1657年
明年(己亥)五月,復出崇明入江。抵京口、奪瓜洲、圍鎮江,大軍分五路疊壘而陣。成功令周麾傳,金鼓震作,與江聲相沸騰;士卒皆下馬殊死戰。郡中懼,走降相繼;屬邑皆下。部將甘輝進曰:『斷瓜洲,則山東之師可扼;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但須坐鎮於此,南都可不勞而定也』。弗納。竟薄金陵,至觀音門。已而登陸,屯岳廟山;輕敵不備,縱酒為驩。煌言與輝並苦諫,以嚴城師老,猝不得拔,必生中變;復不納。久之,大軍由儀鳳門穴城出,銜枚疾走,直搗中堅;別以騎兵數萬繞出山後,夾攻之。遂大潰,諸將北走不相顧。甘輝以數騎奔江口,被執死之。成功急麾兵退,以舟遯。及崇明,攻之不下;棄而歸。冬十月還島,痛哭甘輝而後入;曰:『試從其言不及此』!令立廟旌其忠。時煌言先已自領所部由蕪湖進取徽、寧諸路也。
公元1660年
庚子夏,王師進討,以廣東降將為導;大小數陣,殺傷相當。洎戰海上,我軍不諳海性,暈眩不能成列;成功手自搴旗,風吼濤涌,我軍退,多陷於淖。將軍達素者自殺。
公元1661年
辛丑,成功議奪臺灣。臺灣強富為四省之要,袤延三千里。初,芝龍與群盜出沒其間,後為紅夷所踞。成功自江南敗歸,勢漸蹙;亟思拓地。三月,以百艘泊澎湖,次鹿耳門。向維水淺沙膠,必紆折數四始攏岸;至是,潮水驟漲高丈餘,揚帆直達。夷人驚怖莫措,遂克赤崁城,進逼王城。城為荷蘭所居,久不下。冬十月,我朝棄芝龍於柴市
,鄭氏子孫之在京者無少長皆伏法。十二月,成功悉力攻荷蘭城,曰:『斯為先人故土,所志在城;餘仍以歸汝』!荷蘭乃出降。成功既克臺灣,即以安平鎮名之;制法律、定職官、興學校、修武備,大起池館,延納名流。以赤崁城為承天府,縣曰天興、萬年。成功擾亂海疆,迄於僭立,凡十七載。康熙元年(壬寅)五月,卒;年三十有九。臺人以其弟襲為代。
公元1662年
時長子經出守廈門;訃至,經自稱「招討大將軍」,嗣立。我帥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遣人持書招之,經請如朝鮮例;不報。是冬,臺人謀奉襲拒經。經領兵克之,遂入臺。癸未,永明王終;而經猶奉永曆之號。既而,王師南征逼兩島,兩島之民爛焉。
至七年(戊申),詔大臣明珠、蔡毓榮赴漳,檄興化知府慕天顏往撫之;經仍以朝鮮事例為請。後吳三桂據滇、黔、巴蜀以叛,耿精忠亦以閩叛。精忠先與經交惡,常從漳、泉間相劫殺;旋復和。王師屢出,勦撫並加,不遜。十四年(乙卯),經據有泉、潮、漳、韶、惠、汀、興、邵八郡地。又三年,安溪鄉官李光地以蠟書上勦寇事宜。尋王師戰於龍虎山,斬首四千級,擄獲千二百人,亡溺者以萬數。
公元1643年
及二十年(辛酉)六月,經卒。長子克嗣,偽稱監國,實非鄭氏出;經母董即收殺之,以次子克塽嗣。諸地侵削,兩島亦覆;僅守臺灣以處。
越二年夏,王師發銅山,抵澎湖。澎湖水故鹹,師至味忽甘。鏖戰十數陣,戰艦被焚者數百,甲士死傷者無算。克塽勢不支,決計納款;遣其將劉國昌、馮錫珪等齎延平王招討大將軍金印各一、公侯伯及將軍都督銀印五,籍土地、戶口、府庫、軍實詣軍門降。時康熙二十二年癸亥秋七月也。克塽入都,歸漢軍,授公爵。鄭氏自成功迄此凡三世,竊據三十八年。自是,海宇悉平。
公元1640年
「摭遺」曰:澎湖之水,於鄭氏亦異矣哉!水漲則興,水甘則亡。成功內寇,於岳廟卜;有羽士以珓詞示之曰:『青海到門宏大業,白波回味起重城』。噫!即此僭亂數十年,亦神乎其兆矣。臺灣舊無城,惟紅毛城在西南角,為荷蘭所居;鄭氏之故宮在焉。國朝因之,特設郡縣。北園及海會寺,皆其別館,以留待賓客者。澎湖為臺海門戶,鹿耳門則臺灣海之咽喉也。當成功時,有遼王之後術桂者稱寧靜王,渡海來依;駐澎湖口。既敗,術桂以王印授塽,投繯死。其妾五人袁氏、王氏、秀姑、荷姐、梅姐,俱從縊。塽既投誠受爵,於庚辰春乞歸葬其祖與父;許之。於是成功及經之喪,得歸葬南安。
公元1646年
「摭遺」補曰:臺灣自生民來,不通上國。迨崇禎時,芝龍為盜,始屯聚於此;既而受前明招撫之命,又棄之。及丙戌芝龍降於我朝,其子成功不從,聚其故部,據有廈門、金門二島,以侵軼中土。己亥大舉,自江寧敗歸,始取臺灣定為老巢,而往來二島間為窺釁計。
公元1662年
壬寅,成功歿;其諸將如施烺、黃梧等先已降於我。至二島既平,成功子經遁入臺灣;兵不
公元1673年
及萬、船不滿百,勢稍衰。康熙十有二年,三藩難作,靖南王耿精忠反於福建;次年,始乞師於鄭氏。臺人大喜,亟渡海而西。閩中故皆鄭氏恩舊,精忠之海澄總兵趙得勝首約同官劉國軒等皆附於經;精忠始懼。經遣人說精忠借漳、泉二府以治兵,精忠難之。經怒;遽取泉州,南取廣之潮州。次年,又敗漳州;精忠大懼。吳三桂累為精忠請,令畫楓亭之界守之;然不獲成。次年,三桂令尚之信割惠州賂經,重申盟。然鄭氏不旋踵取汀州,復大振;精忠勢失,迺歸朝。至十六年,王師收復邵武、興化、漳、泉之地;經遁入廈門。其潮州守將劉進忠亦出降,經遂棄惠州去。明年春,鄭氏復出,沿海洲堡連下十數處。時其驍將曰劉國軒、曰吳淑、曰何祐,而國軒尤競。於是總督郎廷相檄調官軍四路合勦,大戰兼旬;提督段應舉戰於祖山,大敗,奔入海澄。國軒取平和,還圍海澄;斷塹環樁,飛鳥莫能度。沿海之士,從者如雲。至夏六月,海澄食盡。城陷,應舉自縊死之;官軍失陷三萬餘丁、馬萬餘匹。國軒乘勝,復下漳平、長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諸邑。秋七月,圍泉州,號稱十萬。至九月,始解泉州圍而力攻漳州;鄭氏乃大會二十八鎮兵為十九寨,列烽相望。國軒以十七鎮精兵三萬軍於西,吳淑、何祐以十一鎮精兵二萬軍於南,請與大兵戰於龍虎、蜈蚣二山之間,聲勢寖大。官軍中餒,累戰不利。久之,恃勝兵驕;而制軍姚啟聖善調度,密飭諸將出不意奮擊之,連破十六營,士卒死傷以萬計。國軒泅水遁,奔還海澄;官軍遂復長泰、同安。是冬議撫,制軍遣中書舍人張雄入廈門說之;經不從。既而,用間言散鄭氏大將及五鎮兵。十九年正月,官軍逼海壇,鄭氏戈船將朱天貴叛降;即用之,盡破水師十九寨。國軒茫然失恃,遂棄海澄入廈門。追兵逼之,國軒復棄廈門、金門,奉經入臺灣。其時成功之妻董氏尚在堂,數經曰:『汝父之業衰矣。汝輩不才之子,其更無往也』
公元1683年
!初,閩人當成功之世,內輸官賦、外又竭應鄭氏之餉,歲以為常。奸民因而盜竊,日出事滋。於是有遷界之議:定沿海之界而遷之域內,出界者死。被遷之民,流離蕩析,又盡失海上魚蜃之利,而閩益貧。已而耿、鄭之亂交作,殺掠所至,不知誰兵。閩中駐一王、一貝子、一公、一伯,將軍都統以下各開幕府。所將皆禁旅,無所得居,則以民屋居之;無所得器械,即以屋中之器械供之;無所得役,即以屋中之民役之。朋淫其妻女、繫其老幼,喑啞叱;稍不如意,箠楚橫至,日有死者。加以饑饉,而民之存者寡矣。及鄭氏奔入海澄,耿精忠奉詔入京,界始復開,而民困少蘇。時鄭經有嬖人施亥者,制軍密招之,令擒經以自歸;事洩。會經死,嗣子克塽年少,其行人傅為霖通於我將,聯續順公沈瑞以覆鄭氏。續順公者,先為明將,名志祥,自遼左來歸;已有「恭順」、「懷順」、「智順」三王之號,故號以「續順」。其後鎮閩;移粵。耿逆時,并其軍,遷之饒平。鄭氏攻饒平而獲之,遂以入臺。迺與官軍通,密糾十一鎮同日發難。事洩,瑞等死。國軒居臺而被刺者再;鄭氏以此,益崩剝不知所為。方施烺之叛成功而歸附也,我朝用為水師提督;既以出兵無功,召入京。至是,以督臣薦,仍領水師出。以康熙二十二年夏六月,師下澎湖;國軒守娘媽宮。風夜發,潮立如山;烺軍前鋒,皆為急流飄散。國軒自將精兵二萬,自牛心灣出;別遣部將以精兵萬自雞籠嶼出,夾攻之;集矢於烺之目,烺懼。已而澎湖水驟長,官軍因復進。其降將朱天貴先達,大敗國軒軍,降者甚眾;而天貴亦為國軒所斬。國軒力竭,由吼門逸去。先是,漳浦有道士黃性震者,自臺出降,自言能得國軒要領。制軍姚公以千戶使奉密書說之,國軒曾以書來報;至是,性震故洩之,於是鄭氏君臣相猜。既敗,欲更出鬥,而人心已渙失;天兵遂由鹿耳門平行而入。秋七月甲午,國軒以鄭氏降,繳上成功所遺延平郡王、漳國公
公元1680年
、招討大將軍、忠孝伯、御營都督等印信,除道出迎。八月癸亥,大兵入城,臺海始盡隸版圖云(又案:是役也,勛實出於閩督姚公啟聖,而施烺貪其功上之。姚後疽發背,卒。鄭氏之初興也,廈門有浮石,其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丁庚小熙』。十億者,兆也;倚以女,姚也。酉者,雞也;成功之賜姓,歲在酉;而天實早有以告之也。本傳於成功卒後,經以下事蹟從簡。蓋以永明既殂,則勝朝之餘氣已絕;而經也、克塽也,據險負固,我疆是寇,且隱有目王志矣。夫芝龍不過一吏人子耳,少時以投石見相、以拜劍得魁,蹋島數十年,嬗立迄三世;洵非草竊倖致者比。「摭遺」始末麤具,茲并及夫「臺海歸誠」之略云)。
附註:芝龍父紹祖,家於南安石井里;為泉州庫吏。府治後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太守蔡善繼額;擒治之,見其貌奇之,曰:『法當貴,且封侯』!釋之。不數年,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為盜。渠者沒,眾無所統,例禱於天;蓋貯米一斛,插以劍,使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授也。以次至芝龍,載拜,劍躍於地。眾咸異之,遂推以為魁。
繹史摭遺卷十一
吳郡李瑤子玉纂
目 錄
勛戚、世祿諸臣列傳
徐弘基(子文爵、從子仁爵) 李 昇、李錫祚(弟錫貢、劉永錫) 鄧文昌 常元亮、湯南金 常延齡 徐逸度 劉文炤、劉孔和 沐天波
故明勛臣六王之後,於三百年來保延分玉、誓絕酎金;所謂與國同休戚者也。一旦赧王銜璧、公族投戈,賁角喪心,但求苟活;直視故國不值一敝屣耳。於戲!以明祖之靈、五王之烈,而願有是臣、有是孫乎?自徐壯武而下十人,不獨為門戶一洒其辱,雖與日月爭光也可。懷遠侯蒼谷抱節不渝,而溫氏謬入迎附之流;特為表辯而大書其名。彼逸度、雪舫、節之者,皆無媿於故家喬木也。黔國公沐星海事,略見前史;其不避艱難,至罹禍以歿節,尤可憫也。特補傳。
列傳十一
徐弘基(子文爵、從子仁爵)
徐弘基字紹公,中山武寧王達之後;世居大功坊里。崇禎時,襲爵魏國公,守備南京。
公元1704年
甲申夏四月,諸大臣集議其居,迎福王於江浦。及王監國,奉寶以進。奉使祭告孝陵,晉左柱國。既而與馬、阮忤,決志乞休;以子文爵嗣職。明年,率妻奴投吳江袁進士世奇家避蹟焉。且惟大布深衣,徜徉隴畝。貌魁梧,鬚垂過腹,有異度。所至童牧豎輒隨之游,亦藉以自遣。世奇性高闊,郡紳多避兵其室;咸以魏公位望素隆,勸作匡復計,弘基頷之。即樹幟募練鄉勇,得千數人;凡附近堡,令按戶出資助饟。有陸醇儒者,雄於財,亦佻達選事。會其弟某偕客過莊舍,弘基邀致之;踞坐相見,抑之跪,勒之書饟。某堅弗承,迺繫諸闇陬困苦之。客獨脫歸以告;醇儒懼,亟懸重賞糾眾。先,總兵黃蜚潰降,部下田勝嘉收合散亡出入湖、泖間,專事剽敓。醇儒具厚幣乞援,復得亡命三百人,乘夜發難。密遣健從登袁屋,劫其弟去,乃集眾進攻;於是袁、徐兩姓家屬及避兵諸紳,無少長悉被慘戮而沉尸於湖。弘基挺矛奪門出,投分湖葉氏;葉懼禍,縛而致諸陸。陸拴之柳樹下,趣軍士蠶槍擊斃之。其子文爵,年十五;被圍時,登屋頂發矢三,殪三人。眾至,被執,亦叢箭死。袁氏家為田、陸所傾,裝兩巨艦,分道揚帆而去。永明王聞弘基之倡義被害也,憫之;賜諡「壯武」。
其從子仁爵,初從魯藩於台州;及監國後,以功封定南伯。江上師潰,扈從入海。
尋偕張名振攻崇明戰敗,沒於海。
(「摭遺」曰:「明史」「中山王傳」附載『弘基卒,諡「壯武」;子文爵嗣』。溫氏亦仍其,蓋以乞休之時為卒;以粵中之賜諡,為南都事也。此「魏國公傳」,正足以證舊史之闕。)
李昇、李錫祚(弟錫貢、劉永錫)
公元1706年
李昇字東君,岐陽武靖王文忠十七世孫。耽吟詠,善騎射。甲申,年才十有四;襲官都督同知。北都急,史可法檄召諸鎮部兵勤王;昇詣軍前自陳曰:『君父之難,臣子懼弗能奮飛赴救。昇請為前鋒,疾馳而北挫賊銳,得五百人足矣』。可法壯其言;然以童子也,姑置之。翌日,大閱京營。昇彎勁弩,一發九矢皆破的;可法大喜。會師未齊而凶問至,遂已。南都立,誠意伯劉孔昭與馬、阮濟姦害正,昇積憤甚。一日,遇孔昭於塗,戟手毒詈;孔昭大恨,劾之,罷。可法乃招往揚州,命參軍事;善遇之。昇短小精悍,不辭勞瘁。尋得嘔血,疾歸。明年,南都亡,走天台山削髮為僧。丙戌,浙東不守,魯監國入於海;作詩傷之云:『徒聞絳幘離淝水,旋見青衣出洛陽』;又『天下猶懸唐日月,海中莫恃漢金湯』!遂痛哭發狂死。
其族人錫祚,與弟錫貢,以有勇聞。偕謁舟山,命佐蕩湖伯阮駿守螺頭門。大兵三路下,駿以舟師陣於橫水洋,擲火球燒戰艦。風反轉擊,駿面爛焉。錫祚趣救,亦被創
;同投於水死。舟山城破,錫貢勒兵巷戰,馬蹶被獲。至四明,見殺。
孔昭子永錫,年十七,亦航海相從,赴崇明之戰;敗績,與徐仁爵同日死。世稱郁離公子真縗辛且角者,不愧文成十五世孫也。
(「摭遺」曰:舟山殉難,總總林林,而於李氏二子獨不錄;海師往來,備詳諸傳,而於郁離公子概勿書。嗟夫!有志之士奮身為國而名與之俱湮者,又何可更僕數也!)
鄧文昌
鄧文昌字汝言,寧河武順王愈之後、魏國公弘基之女夫也。南渡時,任後軍都督。左兵東下,馬士英盡撤防河諸軍以御;文昌詣朝門力爭之,反覆陳說利害。士英語塞,厲聲曰:『公勛臣,無預國家大事』!文昌愴然歎息出,遂棄官隱於繖山之天開巖。
公元1645年
既聞閩疆唐王立,即航海赴闕;王嘉之,命襲封定遠侯,加中府。屢疏請王出關為恢復計,王優旨答之;扼於鄭氏,終不能用其言也。比王幸建寧,命與大學士曾櫻留守福州。大兵至,櫻避之海;文昌慷慨誓義,妻氏徐先仰藥死,文昌即自絕其吭以卒。年僅一十九。閩人哀之,合葬於城北芙蓉嶺下。
「摭遺」曰:鄧侯之兄名文郁,於南都覆時,偕中山徐允爵、弘爵、開平常應俊、岐陽李祖述、東甌湯國祚輩爭先迎降;雖曰達天知命,然棄故國則如敝屣耳。若定遠侯荷戈衛國,守死不
移;是死於一朝而生於千秋也。且彼夫婦皆少年,而獨能明於大義;其氣壯、其志烈、其忠貞為世所不可及,允足為門戶一洗其玷。彼其必文郁者,直生於一時而死於千古已(徐氏傳見「列女」)。
常元亮、湯南金
公元1706年
常元亮字亦陶,開平忠武王遇春之裔。愷爽尚氣節,與湯南金者為詩友。南金字廷獻,東甌襄武王和十三世孫。折節讀書;國變後,隱於都梁,力耕自給。元亮嘗以大雪中過訪,草舍三間,糝雪滿地;南金危坐一隅,高詠弗輟。兩人清談竟日,燃糠煨芋,各食一器而別。
南金於崇禎末,官錦衣衛指揮使。南都立,以將材薦。未幾,以馬、阮故,堅乞放還,遂不與世接。及戊戌,閩粵地盡失、永明王入於緬,竟斷粒卒。
公元1707年
南金既卒之明年,元亮因鄭成功長江之役無功而返,誓將航海說之重舉。訣妻子、告墳墓,微行之澉浦、之乍浦,覓渡不得;轉之甬東,復不得。迺憤絕,蹈海死。
(「摭遺」曰:之二人者,一則踽踽涼涼,惟恐其不死為辱姓;一雖高自位置,亦惟恐不死為辱身。吁!得南金,而六王者皆有所後矣。)
常延齡
(案溫氏於赧王出奔,書公卿之投款者二十人;於徐允爵下有常延齡名。楊氏曰:『是誣也。是編體例未善,猶小焉者;譔事而弗覈,何以傳信來茲!夫喬石之志,當與徐逸度、劉雪舫並傳。而乃等於崩角稽顙之流,紀載失實,莫此為甚;則又不可以不辯也』。因立懷遠侯傳。)
懷遠侯延齡字喬石,號蒼谷;開平十二世孫。有大志;襲封,官錦衣指揮,遇事敢言。崇禎中,疏陳時政凡十二上;帝為嘉納。熊、姜獄起,抗章請釋二臣罪;又致書首輔周延儒,以文彥博救唐介故事相激勸。朝論韙之。
福王立,馬士英薦起阮大鋮,迺與給事中羅萬象、應天府丞郭維經等具疏劾之;不報。即挂冠去。
乙酉後,與妻氏徐中山上公女偕隱金陵湖塾,種菜為生;晏如也。歿後無以殮,友人醵金葬之雨花臺側。
(乾隆初,侯之孫名執桓者乞詩諸名下,一時競賦「開平王孫種菜歌」以紀其事。案錢秉鐙「田間集」云:『金陵城東湖塾,中有隱者開平孫;通侯甲第今已矣,意氣豪華無復存!開平去今凡幾代,五王之後惟君在;往昔爭言青門瓜,如今獨數湖塾菜』。又厲鶚「樊榭山房續集」云:『中山同志有賢婦,曲折天吳移舊繡;誰知偕隱灌園人,俱為異姓分茅後!幾棱荒畦非賜田,晚菘早韭資寒泉。可憐一紙「鉏奸」疏,卻裹長街賣菜錢』!)
徐逸度
遂初老人徐逸度,以字稱;中山之裔。國變後,自諱其蹟,棄家遠遯。以挾崑山李氏子同竄,呼之以伯仲,遂姓李;以來南故,遂名南。世或有言李南詩者,非真姓名也。其先人系於外家呂氏,官韶州府同知。
逸度自粵遘難,間關至浙,隱於杭東郭之艮山;賣藥自給,不與世通。所交,惟佚民徐堅石、施蕙農數人。疾革時,子嘉錫跪床下,請宗姓及名;瞋目叱之,終不言。故若子若孫,終不知氏之所自。卒年八十有五。其為詩歌多可嗟可泣語,率不存;存者,惟「楚歸吟」、「居漫興」二卷、前後「梅花二百詠」而已。
(逸度行事無所表見,賴仁和處士吳穎芳為之傳;穎芳得之金厚餘,厚餘得之其師徐堅石。)
劉文炤、劉孔和
新樂小侯劉文炤,號雪舫;兄文炳爵新樂侯,故稱。甲申之難,文炳闔門殉節(具「明史」)。其姑,即孝純皇后生母也。文炤年方十五,逃回海州故里。已而變姓名避人;至袁浦,流寓珠湖,惟與一、二遺老為觴詠計。嘗有句云:『去住向誰商出處?飄零到我負平生』!可嗟也。
長山劉孔和,字節之;為大學士鴻訓子。少年任俠自喜,以知兵稱。詩文多奇氣;結納敢死之士,置酒高會。京師陷,即散財集兵數千屯長白山;殺偽縣令,引眾南下。
時劉澤清開藩淮上,以同里故,舉所部屬之。後見澤清不道,屢侮之。澤清怒,令健兒二十人拉之死,裂其尸。
(吳梅村詩贈雪舫云:『亡姑備宮掖,吾父天家婚;長兄進徹侯,次兄拜將軍』。又云:『我幼獨見存,貧賤合依人』!或言雪舫嘗從事於幕府,則信矣。節之在淮時,與逸民閻修齡(再彭)、靳茶坡(璧星)善;及遇害,二子出重金購其骸,竟弗得。「漁洋詩話」載節之「聽琴」句:『高梧修竹曉沉沉,待子垂簾拂素琴;聽盡明光三十段,碧池涼雨一時深』。可想見五陵公子之風致也。)
沐天波
(「摭遺」曰:昔莊烈帝以文武大臣不足用,而思得勛臣、戚臣;曰:『此屬究是吾家臣也』。至國變,則於劉氏見新樂、於張氏見惠安、於鞏氏見都尉,皆戚畹也;至南中,勛鎮則見朋奸誤國者有首先迎附之趙之龍、斬關而遯之劉孔昭,其他匍匐泥淖之公、侯、伯、駙馬數十人而已。而孔昭遯後,更有翻覆以冀自洒處,益足以彰其罪戾矣。故由南渡而下,閩也、浙也、粵與滇黔也,祗見一沐國公天波耳。若思陵時之李國楨,身實降賊,受搒掠死;而其家迺行賄南都,置之殉節之列,以崇祀報功。不知與吾卷中諸君子地下相逢,當作何狀?因補沐公傳。)
沐天波字星海,黔寧昭靖王英十二世孫;雲南定遠人。賦性謹厚。以崇禎初襲爵,鎮守滇、黔;尊賢禮士,時譽歸之。當莊烈之世,歲貢方物,紓誠無間;嘗得手詔褒美
。家本饒於資,凡四方文學、游俠之士,亦多出其門。
公元1645年
乙酉秋八月,元謀土司吾必奎反,連陷武定、祿豐、楚雄諸郡縣,天波檄調官軍及各土司會勦。冬十月,寧州土官祿永命、石屏土人副將龍在田偕官兵擊敗必奎,擒之。永命、在田昔皆隨從總理熊文燦出征,殺賊有功者。時有阿迷土司沙定洲亦以奉調領兵後至,至則必奎已伏法;亂既平,定洲自以為徒來無功,巡逡城外不即歸。會有奸民饒希之、余錫朋者,嘗於天波第中以貨寶玩為名。積久弊生,累負天波金至巨萬,無以償。比詣各土司營中貿易,甚誇沐氏富埒國。定洲心動,陰結城中都司阮韻嘉、張國用、袁士宏等為應。以十二月朔入城辭行;直天波家忌,謝勿見。定洲入門,輒大聲呼譟,其下蜂起焚劫。天波倉猝,由水竇以逸。時祿永命方與必奎黨餘拒戰,留從官周鼎止防御城中。天波疑鼎止見誘,執殺之,遂走楚雄。其母氏陳、妻氏焦,亦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里,當夜舉火自焚死。定洲因盡得沐氏所有,盤踞會城。劫巡撫吳兆元具題,請代天波鎮滇;潛至祿豐,執故大學士王錫袞於家,脅與兆元傳檄郡縣;皆不屈。是時龍在田駐安寧,聞變,與祿永命各引所部歸。其初,阿迷土司,為普明聲也;明聲死,其妻萬氏撫有其眾。萬,江西寄籍人,狡而淫;嘗選部下丁壯更番入侍。其將沙源諸子定海、定洲等,皆與之私。久之,無以服眾,竟贅定海為婿。已復嫌其樸陋,而定洲少年白皙,迺賊殺定海而更贅定洲。其子普服遠恥之,分寨以居。未幾,服遠憂抑死,定洲遂
兼有安南阿迷之地。至是,作亂。萬氏聞之,驚曰:『吾家當敗此賊手』!謀自至省,執以投誠。既至,見其聲燄赫然、資用饒足,且起居八座尊若王者,更喜過望。
公元1646年
天波至楚雄,沙賊悉兵追之。時金滄道副使楊畏知以調御吾必奎,駐軍楚城;與天波計曰:『公之所在,賊必專力困之,城其危矣。公不如西走永昌,使楚得為備。賊若西追,則恐吾斷其後;賊若攻楚,則恐公自西來。首尾牽制,斯上策也』。天波從之。比賊至,城閉不得入;遂分遣其黨攻陷大理、蒙化,屠戮萬計。畏知乘間繕完城守,撤民入居,築隍於野,示久持意;檄調漢、土兵馬以遙應之。明年丙戌,賊環圍楚雄,力攻久之,不下;城中間出奇兵,擊殺賊眾無算。至夏,賊稍懈;引之而東攻石屏,龍在田堅御,卻之。賊乃轉攻寧州,破之;土司官祿永命自殺。賊乘勢更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於路。石屏懼,偕其黨許名臣竄入大理。於是,迤東諸郡盡陷於賊。賊復薄楚雄,誓破之,連結七十二營。城中守益堅(語見「楊畏知傳」)。
公元1647年
丁亥,獻賊伏誅,孫可望、李定國等以殘卒由遵義入黔;龍在田遣使告變,勸其至滇。可望因詐稱黔國焦夫人弟帥兵復讎;雲南苦沙亂,皆延頸望之,而不知其為偽而禍之有甚於沙也。三月,可望入滇。賊解楚雄圍,戰於革泥關;大敗,遯歸阿迷。可望乃使定國徇迤東,而自率兵西出。畏知不從,御於啟明橋;戰敗被執,可望好言慰之,自誓洒心共扶明室。畏知乃以三事要之曰:『一、禁用偽「西」年號,二、勿殺百姓,
公元1648年
三、不准擄淫婦女;皆許之,折箭定盟。至大理,龍在田、許名臣俱出降;遂具書招天波歸,言如畏知所約,天波遣子報命。永昌通判上杭劉廷標、推官夾江王運開,並不屈死。可望厚遇天波子,陰使其黨劉文秀隨之馳度蘭祥;至永昌,會天波與鄉官龔彝等於北城樓,乃攜之同畏知等詣省。迨戊子李定國有憾於可望,可望使之取沙定洲自效。初,沙賊之歸,屯兵洱革,與萬氏分險以守;其下湯嘉賓、陳長命等各據一山為犄角勢;私與交阯通,借其聲援固諸蠻心。一日,燕集嘉賓營。定國偵得之,帥兵掩至,圍以木城,絕其水道。困至百日,諸蠻懼,多出降;遂擒定洲及萬氏,凡沙氏之屬得數百人。械送至省,聲其罪,剝其皮,號令通衢。於是,天波具衣冠謝雪祖宗之恥與母弟妻子之讎。先是,天波弟天澤官都閫;於賊叛時,領部下巷戰,被執死之,故天波深以為痛。滇人之向被沙毒者,亦靡不謂快。
公元1656年
時可望連踞滇、黔,妄稱國主;而定國自得蠻部後,聲勢日強,遂抗不相下。比粵中事去,永明王遷駐安隆;至丙申,定國敗可望軍於田州。可望怒,遣白文選來,將劫駕赴黔;太妃以下徬徨莫措,皆相向哭。文選心動,亦不直其所為,乃陰留俟定國。定國至,奉王由安南衛西走雲南。劉文秀守滇,亦怨可望;王至,即納之。天波出迎於馬龍驛,晉柱國少師。
公元1657年
丁酉,可望反;戊戌,大兵三路入黔,貴州不守。己亥,王發雲南;由木邦土司以
公元1659年
入騰越,命天波護行。警至,乘夜走南甸,備極艱苦。時僅攜一妾夏氏,隨諸宮眷以行。及抵緬境,王命天波趨入銅壁關,以敕書諭之;緬人啟關,勒從官盡去甲仗而後入。進至蠻漠,土官思綿迎之土司城。而緬以敕寶差小不足信,有異議;天波迺出「黔國公銕券」較之,始肯具舟來迎。及抵井亙,緬戒勿進。時定國兵駐孟艮、白文選兵駐木邦、祁三昇兵駐蠻漠;緬人疑,遣使求救,止各道兵毋許更進。天波與綏寧伯蒲纓謀奉王乘間走戶臘二河,不許。比入赭硜,緬人迺編木為城,築土臺以實車馬,構板屋十數間為王居;餘則結草數十架,以棲從官。不足,則各自誅茅散處,聊庇風雨而已;諸蠻男婦紛至沓來易侮之。王初入緬,猶供給如禮,寖次而衰。後群從有四、三日不火食者,采木子、蔬果以慰饑;天波迺盡出所有分畀之。潛與錦衣指麾趙明鑑等籌,使密奉世子出坎。時龐天壽已卒,李國泰代掌司禮監印;馬吉翔與之左右作奸。眾議逸出後,並殺翔、泰。事洩,明鑑等死者十又七人。於是,內外敻絕不復通。緬俗:歲以中秋日為大會,群蠻來朝。王欲誇示之,亦將為好於緬酋也,命從官盡效其裝,椎髻跣足,用臣禮見。天波不得已,乃往;歸而慟哭,告於眾曰:『國體何存,辱及吾祖!吾之所以苟忍屈行者,恐驚憂主上耳。否則,彼將無狀,吾罪滋大。然後此亦何堪哉』!
自王入緬之三年(辛丑)秋七月二十三日,咒水禍作。緬人計殺諸王、勛戚、文武、內監諸臣凡四十二人,天波與焉。其妾夏氏聞之,亦自經。是冬十二月,永明王遂為
緬人所執。
「摭遺」曰:右勛戚、世祿諸臣,溫氏俱失之;僅於「粵中紀略」載沐國公名,凡數見而已。此卷自徐壯武而下十又二人,俱得諸吳興楊氏之說。楊氏曰:『故明勛臣六王之裔世襲公侯,咸與國相終始。當其陪京賜葬,密邇孝陵,劍舄衣冠愾焉如昨。彼徐允爵輩履寢園之霜露、懷草昧之風雲,曾不聞激發孤憤,而低首下心、苟且偷活,直靦然人面者。後之振旅金山,望陵遙祭而三軍皆痛哭者,獨何人乎?惟弘基而下,諸君皆能致命遂志,無忝前人。昔人謂褚彥回曰:「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則凡甘為臣僕者,倘亦少知所媿邪!「金陵賸事」言「王師之下金陵也,勛戚自少保兼太子太保、總督京營戎政、忻城伯趙之龍而下,庶官自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錢謙益而下,躬率公侯文武數十百人報名郊迎。時大雨如注,我豫王前導過,麾之,弗敢起;王過,馬蹄蹴之,亦弗敢起。北來將士多以馬鞭敲其紗帽,作閣閣聲,並弗敢仰視。及聞王命且勞之,迺群然叩頭呼萬歲而後起」。吁!是皆三台八座、嘗食祿萬鍾而誓丹書、盟白馬者也。苟不有黔寧沐氏之全家殉國,中山徐氏之倡義滅身,岐陽、寧河之以少年盡職而亡,開平、東甌之以孤隱蹈海而沒,則明祀在天之靈與五王者,豈不蹙額而痛心也哉』!
懷遠侯蒼谷,自溫氏一語之,遂使受誣百年。雖有錢田間、厲太鴻歌詠表章,而讀溫氏書者恐不能無惑也。今「勘本」原文下注明而「摭遺」補傳於此,與逸度並著之。雪舫、節之事跡弗詳,姑存其概。
「沐國公傳」入緬後事,與緬甸盡難「任御史傳」下「書後」參看,然詳於彼則略於此,非同文也。
列傳十二
張名振(阮駿)
張名振字侯服,南直隸江寧人。少伉爽,有大略。壯遊京師,東廠太監曹化淳延之為上客。時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門下故,與東林親;名振亦遂得與復社諸公通聲息。熊開元之廷杖也,名振陰屬杖者,得不死;而實未嘗識面也。
公元1643年
崇禎癸未,授台州石浦遊擊。乙酉,南都破;安撫使至浙東,不受命。已而監國起事,加富平將軍。時肅鹵伯黃斌卿以閩中命守翁洲(即舟山),與石浦相犄角;斌卿因與名振為姻,薦之唐王。時閩、浙方爭,而二軍兼受閩、浙之命,議由海道窺崇明,擾三吳;以為錢塘之援。未行,而錢塘師潰。方國安欲以監國降,監國脫走至石浦之南田,名振棄石浦扈王。會叛將張國柱以軍攻翁洲,斌卿求救,名振破之;因勸之納王,斌卿不從。計無所出,適永勝伯鄭彩至,以其軍共扈王入閩;晉封定西伯。時閩中諸將林立,請歸浙中招故部。及還,而石浦已附本朝,乃入舟山依斌卿;斌卿見其勢孤,稍侮之。丁亥,松江帥吳勝兆來歸,請一軍為援,願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猶豫不欲應,名振方有自遠之志,遂自以其軍赴約。沈廷揚、張煌言等爭勸之,即整軍抵崇明;遇風,盡喪其軍。廷揚死於溺;名振得逸,復入海。斌卿以其無軍,益侮之。名振乃招故部
,營於南田;黃、張之隙始大搆。初,其救斌卿也,部將阮駿最有功;斌卿不德於振,而說駿使叛。及北發,駿以不習三吳水道為辭。洎南入閩,招軍頗盛;駿亦得封,進蕩湖伯。至是,名振由南田復健跳,以書招駿,復與之合。時閩地盡失,諸將以監國復入浙,名振乃與駿迎之,次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圍健跳,駿使人告糴於斌卿,又不得。因而與諸將議:海上諸島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共討誅之,則王可駐軍;乃傳檄討斌卿。斌卿見諸軍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待罪,請迎王以自贖。名振將許之;而駿卒擊殺斌卿,沉之於海。監國既居舟山,晉太師,當國。
公元1650年
庚寅,殺平西伯王朝先。朝先,翁洲人;驍勇善戰,本斌卿將。名振與駿招之,豫平翁洲功;洲之人多倚之。名振忌甚,遂襲殺朝先;其部將盡降本朝,請之為鄉導。辛卯秋,大兵下舟山;名振以蛟關天險,海上諸軍熟於風信,足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駿守橫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揚副安洋將軍劉世勛守城;而自帥兵奉王搗吳淞以牽制之。或曰:『物議謂公借此避敵矣』!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吾豈有他心哉』!遂發。尋阮駿之軍以反風失勢,戰死;世勛、名揚力守,急呼還救,未至而城陷。母氏范、妻氏馬、弟名揚偕其幼弟及妾闔門舉火自焚死;參謀軍事順天顧明楫亦豫之。名振聞信慟哭曰:『臣誤國誤家,死不足贖』!欲投於海。監國與諸將救之,止。乃復扈王次鷺門。
公元1653年
癸巳,以軍入長江,直抵金、焦,遙向石頭城望祭孝陵,題詩慟哭。甲午,復以軍入長江,掠瓜、儀深入,侵江寧之觀音門。時以上游有蠟書請為內應,故名振再舉;而所約卒不至,乃還。復屯軍南田。
是年病,遺言令以所部歸監軍張煌言,悉以後事畀之;論者謂陶謙之在豫州,不是過也。歿後,煌言為之葬於蘆花嶴。
公元1646年
「摭遺」曰:黃斌卿雄據舟山,一拒監國於丙戌,微定西棄地扈從,則閩中二年之延不可得;再拒監國於己丑,微定西合軍誅討,則舟山二年之延不可得:罪實顯然以著者也。定西於監國勛勞尚矣,其所失祗在襲殺王朝先耳。初,舟山之破也,沈公宸荃在軍中,輒咎其恃險輕出以致敗。不數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維不知所之。全氏曰:『或謂定西本挾王以逃,而特覆沈公以弭謗。然是時一門眷屬盡在危城,僅僅挾王以逃,則必無是理。案世言監國之沒於南日山者,當以此事而傳也。定西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誣。至其恃險輕出,則亦天意為之,不可以成敗論』。
公元1596年
辛卯秋,舟山破;凡諸大臣之行事較著者,各為之傳矣。其同時奮身殉土者更若而人,並摭列:禮部祠祭主事董元,字天孫,會稽人。城破,先驅妻子入井而自從之死。中書舍人顧玢,字玉盤;陳所學,字顧行:俱山陰人。各聚妻子於一堂,舉火自焚死。太醫院副使章有期,字紹泉;會稽人。率御醫童廣等自焚死。總兵官馬泰、副將單雲、杜芳、夏霖等及錦衣衛李向榮,俱率兵巷戰死。定西監軍梁隆吉,餘姚人。城破,手刃全家,自剄死。越後丙申之秋,大兵再下舟山
。有太常卿陳久徵者,字青麟;被執,不屈死。同死者,為副使俞師範。
董志寧(字士駿、士驤)
公元1645年
董志寧字幼安,鄞人。以餼貢,入太學;素以名節自勵。乙酉六月,大兵長驅入浙;仍遍謁同里薦紳,勸起兵。聞者皆笑為狂,獨刑部員外郎錢肅樂是之;顧其事莫能集。閏六月,餘姚、會稽皆起兵,鄞人始會議;然莫敢主。最後,肅樂力疾至,請獨任。而故太僕卿謝三賓新以迎降歸,惡之;貽書定海總兵王之仁(之仁亦以迎降得仍舊任者也)曰:『訿訿,思拚頭顱以披猖於一擲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而一紳和之。將軍以所部來斬六狂生,事即解矣;僕請以千金為壽』。六狂生者:陸宇、張夢錫、華夏、王家勤、毛聚奎,而志寧其首也。會之仁中悔,先致書於肅樂,請自效。翌日,帥所部至,大會鄞人於演武場;三賓揚揚來,謂六狂生命在漏刻耳。已而之仁從中出其書朗誦,責之。三賓戟手前奪;之仁怒,麾令斬以祭纛。三賓乃叩頭乞哀,請出家財充餉;一軍股栗。
監國次會稽,授志寧大理寺評事,視師瓜瀝。三賓亦至,以賂結戚畹張氏,由散僚驟躋東閣;且假勸輸義餉名,乾沒里中軍需。志寧惡甚,棄官歸。
江上師潰,三賓復內降。時浙地盡歸版圖,祗舟山、石浦未下;而監國航海之軍至
長垣,連陷閩海州縣,且逼福州。於是官軍之備浙者抽以備閩,殘明遺老始起結寨於越東山中拒命,李長祥、王翊兩軍為主盟。志寧與華夏輩計:將以翊軍下寧波而己以翻城應之,復連長祥軍下紹興,則監國故疆可復。夏與家勤輩皆喜;侍郎馮京第聞之,亦請以舟山軍刻日來會。部署定,復為三賓諜知,發其事;搜捕四出,諸君子多受害,惟宇得脫而志寧亦逃之舟山。尋監國至,晉兵科都給事中。以奉使,時入內地聯絡山寨諸軍,以為海上應。諸山寨亦感其孤忠,資糧不戒而集。
公元1651年
辛卯,舟山破;志寧自刎死。其妻羅,繼室也;聞赴,仰藥死。
子二:士駿、士驤,為高武部宇泰育之於家。及長,二子痛父之志,皆蹈海不返。
「摭遺」曰:幼安初入舟山,妻孥在急捕中;其義僕文周者,匿之。挺身赴官,鍛鍊幾死,而卒不一言;迺獲免。洎後,悼其主之祀絕也,獨以縞衣蔬食終其身。一門節烈之盛,實為古今罕覯。
「摭遺」補曰:監國始於紹興、終於舟山。其後海飄泊,則無能為已。幼安倡義首事,卒以一死謝之;遂得與張太傅、吳少保諸元老雁行海上,亦何貴如之邪!遺骸為陸公宇捐金募葬;先一夕,忽入夢曰:『吾刖一足,奈何』?啟視,果失右趾。陸迺大驚,束蒲補諸。噫!亦靈矣哉;斯文山之見夢於髮繩也。
華夏、陸宇(弟宇)、張夢錫、王家勤、毛聚奎
東江集義諸君載起載蹶,大獄煩興;惟降人謝三賓一夫作難也。謝嘗三出揭帖,直欲效阮鬍
網盡清流手段;不獨甬東一郡之殃矣!幼安殉節舟山,而實居六狂之首;六狂生諸傳因附列。
華夏字吉甫,號嘿農;定海人,寄籍甬江。以恩貢入太學,與同里王家勤齊名。初與家勤同受業於始寧倪元潞、漳浦黃道周;已又同參蕺山劉子之席:浙東所稱「華、王二子」者也。既又同受知於新城黃端伯、華亭陳子龍最深。夏雖一諸生,而咢咢有范滂、陳東之風;浙東資其清議以為月旦。
公元1645年
乙酉六月,越中兵起;首與董志寧倡大義,豫於六狂生之目。降人幾欲殺之,不得。監國駐越,論倡義功,授兵部司務,晉職方主事;皆不受。請以布衣從軍;而悍帥格之,凡所敷陳,悉置不理。祗與陳太僕潛夫出戰牛頭灣,彈從頭上過如雨,不少退。性素勁挺,即與督師錢肅樂議,亦不能盡合。
江上既潰,浙東學士、大夫以至軍民,猶惓惓故國;於是山寨四起,以恢復為辭:夏謂人心未去也。及肅樂航海入閩,連下三十餘城;閩人告急,浙中抽兵去,備稍虛。夏又謂此可乘之會,謀之急。丁亥,始入舟山,乞師於故總兵黃斌卿。斌卿故無遠略,猶豫不應;憤而歸。未幾,慈谿大俠以馮侍郎京第書往來海上事洩牽連,捕夏入獄;家勤與其友董德欽悉力營救,出之。旋復謁李侍御長祥於東山;長祥曰:『吾於會稽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師以張軍勢』!夏曰:『海師不足用也』!長祥以為此間人以海師為望,可因其勢用之;遂強夏再入舟山。會馮京第亦在坐,力勸斌卿。斌卿
公元1647年
曰:『我軍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幾何』?夏慨然應曰:『布置已定,發不待時;何庸以寡助憂!將軍至蛟關,有范公子兆芝當以徐給事孚遠柴樓師會,可六百人。至鄞江,楊推官文琦當以王職方翊大蘭師會,可千人;王評事家勤當以施公子邦管江師助,可三千人;張屯田夢錫當以大皎師助,可四百人;而屠駕部獻宸當以城中海道麾下陳天寵、仲謨二營之師為內應,可千人。至慈谿,馮職方家楨當以子弟親兵會,可五百人。至姚江,則李侍御長祥當已下紹興,遲於東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張都御史煌言當以平岡之師會,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督欽臣以偁山之師會,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軍西渡蕭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將軍以此眾長驅入杭,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憂』!敝卿輒不為信。夏益恨,激之;怒。斌卿奮拳來擊曰:『吾今聽子。倘諸軍爽約,則取子肝以餉軍』!然特強許之,而終無出師意。無已,廢然歸。復令楊推官文琦往,丐京第等益勸斌卿。文琦入曰:『期既累失,事且壞。今指日直指使入天台、監司而下送於南渡,其虛可乘也。我當約諸道畢集,以待將軍之樓船。東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迺曰:『諾』。夫夏自偕楊、王輩飛書發使,經營恢復事宜,直嘔心血數斗;至是以為功有緒也,而又為謝三賓告變。三賓初欲殺六狂生以阻軍,自度清議所不容;及再歸降,益決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歸命之早,後為王之仁所脅;今幸復得反正見天日,然而卒不見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廣行賄賂,得反間力。中途
賺取夏貽大蘭帛書,盡得其詳。遂告之諸大僚,密調慈谿兵襲大蘭、調定海兵勦管江、調姚江兵搗東山。三道兵皆潰,捕夏急,得之。屆期,舟山兵果入關,直抵三江口;諸軍無一至。分巡道孫枝秀嚴備不發;斌卿不敢進,亟引去。直指使令知府大陳刑具,究黨與。夏慷慨曰:『心、腹、腎、腸、膽,吾同謀也』。及問帛書所載楊、王、屠、董諸名,言皆不預。再拷之至酷;夏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謀、莊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餉,其餘甲申、乙酉殉節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謀也』!知府三拷之,終不屈。而是日謝氏子亦為人所告,下之獄。謝之初欲害五君子以求用於新朝也,不意枝秀豔其富,欲並殺之,取其室;密使人說夏曰:『汝於謝之讎深已;力引之,則汝怨可伸』!及庭訊,夏曰:『咄!斯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迺謂其不忘故國而預吾事,吾目不瞑矣』。謝旁跪摶顙而呼曰:『長者,長者』!夏在縲絏中日事鼓琴、賦詩,自稱「過宜居士」。或叩之;曰:『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何有於夏』?臨刑,直指曰:『非不欲活爾,奈國法何』!夏曰:『事成則吾不汝置、事敗則汝不吾置,理也』。絕命時,忽有白光一縷沖天去。監國還軍舟山,贈檢討。其門人私謚之曰「毅烈」。
公元1645年
「摭遺」曰:乙酉之難,行營將士爭口求識六狂生者。毛公聚奎曰:『狂者,不量力之謂也。量力則愛身,愛身則君父亦不足言;若謝氏子者是矣』!案當日者,六狂生合志盡誠,惟恐死之不得其當。故先後死者五而生者一:董公志寧以首難,入舟山死;陸公宇,以應海上軍逮死
;王公家勤,則與華公以翻城獄同死;張公夢錫,則結寨大皎,雖少有所展,而終以不支死。惟毛公以亡命得免,而老死牖下焉。
陸宇字周明,號戇菴;鄞諸生。父嘗為廷尉,有聲。與其弟宇,並以風節自勵。乙酉六月,同董、華六人倡義甬江,傾家助餉;遭捕,幾死於法。
初,與姚江王翊交最善。及自江上歸,而翊已懸首城西門;宇思篡取之,每徘徊其下。一日,見暗中有叩首而去者。跡之,走入破屋;問為誰?曰:『漁人也』。宇曰:『子必有異,無吾隱』!其人熟視之,曰:『予實毛明山,曾入行伍事王公,不勝故主之感耳』。迺相與流涕,而詣江子雲所定計。子雲者名漢,為錢肅樂故將;失勢家居。會中秋競渡,遊人雜沓;子雲戴紅笠、握短刀,從十許人登城遨遊。至梟示所,問守卒曰:『誰戴此頭也者』?卒以翊對。子雲佯怒曰:『嘻!是吾怨家也,亦有是日乎』!拔刀擊之,繩斷墜地。時龍舟譟甚,人無易視。宇、明山豫立城下。迺以身蔽明山,拾頭竄入儔人中而歸。宇得頭,祀之密室,名「不波航中」。凡十二年,每逢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放聲慟哭,各以詩紀;雖家人,莫知為誰祭也。癸卯,宇為降人所誣,以海上事牽連入省獄。有司籍其家;家早喪,絕無所得,得破書數百卷而已。其櫃中,則故紙叢殘,置勿閱。既去,其女屏當遺棄,於櫃中得一錦函;啟之,則赫然
人頭也。其弟宇哭之曰:『此王侍郎首,而得不為有司所錄,天也』!遂束蒲為身,瘞之城北。
既而省獄具,宇得昭雪;脫械出門,不及於寓而死。監國初,命之監江上軍,授按察副使。
宇字春明;偕其兄力持苦節,不媿世臣之後。當張尚書煌言之歿,亦設祭慟哭於不波航中,一如其兄之祀翊也。凡同難諸孤,護之不遺餘力;而家已如洒。時論高之。
張夢錫字雲生;同與六狂之難,幸而免。
公元1650年
初入幕府,授司務;尋晉侍御。董、華之起,顧文弱士,僅司書檄,奔走其間;夢錫則弓矢戈矛皆習之,故嘗在戰陣中。江上失守,山寨大起,曰馮家軍京第、曰王家軍翊、曰李家軍長祥;其餘草竊圃聚,不可指屈。而平岡之軍與大皎之軍相望,故諸營呼之曰大張軍煌言、小張軍夢錫。時天下已定,海隅山僻非果有恢復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島中,而資糧應接,以延一線之喘。及庚寅大兵洗山,將入海。大張軍航海入衛,李家軍潰,馮、王二家相繼死;獨小張軍五百人誓相守不去。既而官軍合圍,夢錫挾長矛出門,夷傷略相等;但眾寡不敵,力盡死,五百餘人亦從之死。呼之降,無一應者;惟有三人突圍出。翌日,大皎之南麓有負夢錫尸以葬者,即此三人也。
公元1645年
王家勤字卣一,號石雁。風格遒上,師友淵源與華夏同。其子,即夏之女夫也。乙酉,六狂生之禍倖免,而罹於戊子五君子之難。
其初,以諸生應尚書嘉禾馮氏之聘,掌牋奏。南都立,由選貢入太學。監國召之,官大理評事。期年事敗,諸遺臣分界立寨。家勤主東南甄,踰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氏、杜氏破產募得死士三千人,相與刺血誓師,並約翁洲水師入關及諸山寨兵由陸路會於寧波城下:是為翻城之獄。五君子者:華夏、楊文琦、施邦、杜懋俊及家勤也。而諸道所集,莫如管江為盛;已為降人所發。諜至,家勤謂耳目有異,率眾擒諜者;搜得其檄,斬之。官軍旋至,施、杜乃據險鬥;密遣死士衛家勤入海乞援,中道見執。時有顧子者從行,亦被縛;其人狂且也。降人謝三賓私授意,謂多引薦紳,可自免;家勤怒叱之。而顧子詐砌一紙,如高、馮、李、范諸名下咸與列。由是,衣冠之禍大作,家勤更遭不白冤。華夏從獄中驚詢之,悉其故。三賓又布言曰:『王卣一靜默者,非若華子之疏,必不可活』!直指使迺急移其獄於省。家勤曰:『吾豈望覆巢之完卵哉!惟華、楊、施、杜為不可負』!累訊,瞠目不復有一語。遂以六月二十日,正命於市。
毛聚奎字象來,號文垣。慷直多節概。少與弟聚壁並有聲,稱西皋雙鳳。以六狂生為降臣所害,幸不死。
尋參瓜里軍,以明經授戶部郎,司餉。監國既敗,奔走山海;累遭名捕,遯而免,而家亦遂落。晚歲始歸。所著有「吞月子集」,有「方石銘」詞甚奇偉;有輿人、皁人、丐人傳,亦志當時之殉義者也。凡六狂生之幸得終於牖下者,聚奎一人而已。
「摭遺」補曰:錢忠介公兵起甬東,惟六狂生肇之;六狂生勇於大義,惟陸先生宇興之。蓋五人者,皆窶儒;獨先生一貴公子,為之傾家輸饟耳。先生當南都覆時,入學宮慟哭;董公志寧至,相抱長號。因聚謀作起兵計,頃華、王、張、毛四君不戒而集;董出載書於袖,先生握管連名署諸紙尾。遍謁諸薦紳,無一許者。乃沈吟良久曰:『是惟錢刑部虞孫可語。但彼以喀血,踰年不應客,吾當排闥往見』。即直入臥內以告。錢公強起,急應曰:『諾、諾,弗敢辭』!先生曰:『決乎』?曰:『決矣』!遂不告於家以行。召募數日,終不就。旋聞紹興兵起,薦紳間始得數輩出,事稍集。而降人搆書致武寧,請殺六狂生、一稚紳以靖亂。先生露章責之曰:『昔德祐之季,謝昌元贊趙孟傳誘殺袁進士以賣國;此執事之家風也。今幸總戎不為孟傳,遂使執事不得收昌元效順之功。以是知賣國之智,亦不能保其萬全也』!三賓得書,咋舌縮項而已。監國次會稽,授監紀同知;晉按察副使,仍監江上軍。時馬士英偽奉太后至,又跳至越,匿方國安軍中。乃大書暴其十惡罪,乞梟其首謝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莊給事元辰、黃侍御宗羲皆助之;不報。歎曰:『即此已不堪立國矣』!遽棄官歸。而士英果挾國安導破金華,江上事遂大潰。尋為馮、王二侍郎募兵榆林;未幾,皆敗。於是六狂生者,陷死其四;而厥志不灰。翁洲之破也,先生復捐金遣諜訪死事消息。聞華亭張閣部孫以俘至,亟治橐饘省於獄;語其弟宇,使計脫
公元1659年
之。又於海上歸董公之喪以葬之。己亥之役,張公蒼水以孤軍入江北。密為飛書發使,喜形於色;及聞其敗,而當食失箸。壬寅,為降卒所發,捕至錢唐;時已病,猶自用計得出獄門而卒。其遺言:『諸子雖貧,毋得妄求宦達』!聞者哀之。其子經異,後竟以貧死(案先生號贛菴,一作戇。生平好用奇策,前傳僅列其篡取髑髏事;從「南雷」本也。茲重言以表諸)。
楊文琦(弟文琮、文瓚、文球)
(楊氏諸昆忠節甚著,並合傳。)
楊文琦字瑤仲,號楚石;與其弟文琮、文瓚、文球為甬上楊氏四忠也。其父秉鼎,素以名節勗諸子、以謹厚應里人;人故呼之曰「楊太公」。文琦喜交當世豪俊,引進諸弟;然家貧甚。截江之役,太公親帥諸子從軍。
公元1639年
文瓚,崇禎己卯舉人。監國授以監察之任;迺力言『浙、閩宜合不宜分。即使主上屈節於天興,將來無損於配天之業』。時方以開讀禮為爭,皆不為然;行人張煌言尤竭力排之。文瓚乃入閩;唐王召對,又力言『當聯絡閩、浙以為同仇,不當啟爭端。閩強、浙弱,莫若輸閩餉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王然之;即賜食,撤御前鐙送之還邸。丙戌春,溫陵饑;按視,請發帑金三千賑給。歸而陳「四難」、「十失」諸疏。王即命之巡撫雲南;力辭。請如前旨,以領餉入浙中,圖會師;鄭氏尼之,不果。尋命掌貴州
道,扼防建、延三關,便宜行事,召募義勇。未幾,浙東亡;仙霞告急,唐王出奔。初,按賑溫陵時,王詢知有兄,即召文琦臨軒試之;對言:『今日宜作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積習』!王韙其言,以明經,授惠安訓導;旋加監紀推官,監惠安諸軍。至是,來就商所向。而太公率季子文球挈眷至,至則伯子、叔子已他適。亂兵突過,執太公去,重索萬金;不則,烹。文球散髮狂號於路;路人憐其孝,不數日得泉數千緡,齎入砦。賊以數不足,欲殺之。文球對父長號;賊感動,即令奉翁以歸。俄而文琮、文瓚返,乃偕之避地於泰順之竹園;欲求故君消息,卒不得,遂返甬上。
公元1646年
時浙中止舟山未下,而寧、紹、台山寨大起,遙相首尾。文琦與大蘭寨主王翊最善,於是有五君子之難,而文琦獨主西南一道。已以華夏所發帛書為降人襲得,密揭告變,並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都事者,文球也;監國所授之官。而仲子文琮亦官職方主事,職方乃獨遺。時兄弟四人方謀於野,聞變,或勸之逃。伯子文琦曰:『吾以義動,臨難不赴,且將陷父於危,安用義為!然偕死無益,吾力任之』。因遣弟輩入閩。文瓚不肯,乃獨令季子文球變服走。文琦就訊,慨無卮詞;但言文瓚不預謀,請釋之養父,而自請速死。然帛書之獄,華夏已獨承,欲盡脫諸同難;故同難亦多不任者。而文奇獨不可,竟坐之;與夏同死於法。御史文瓚得釋歸。歸未幾,而復為降人謝三賓所讎,賄請當事必殺之;乃復逮辟,遂大呼高皇帝不絕而死。其妻張,亦烈婦也,吮血紉
首,躬自負尸以葬。葬畢,哭辭太公,即投繯死。推官之婦沈哭曰:『吾姒烈矣,吾後之哉』!亦自經。
公元1647年
文球之入閩也,錢督師肅樂已卒;遂謁劉閣部中藻,參軍事。次年,福寧不守,亦殉之。
時太公無恙、僅存仲子職方文琮以侍;間亦往來海上。迨父卒,嘗曰:『吾固雁行中漏網也』。旋以降卒告其出海狀,且言將引海上軍趙彪者為患;遂亦被逮。至省賦絕命詞,自扼其吭以死。
文琮,字天璧;文瓚,字贊玉;文球,字天琅。
屠獻宸、董德欽
屠獻宸字天生,董德欽字若思。其先世,皆官兵部侍郎,並以門第稱。
南中亡,德欽納衣巾於文廟慟哭。獻宸西探行省消息;孫、熊兵起,即詣之參其事,更自募一軍屯瓜瀝之龍王堂,授車駕主事。德欽亦招軍輸餉,授監紀推官。屠氏之居,為侍郎故第也;頗閎暢。大兵渡江後,諸將奪其半為署。有海道中營游擊陳天寵、仲謨者,故史閣部麾下士。時二子以事去,角巾歸里;瞰知二將有異,微說之。二將迺屏左右言:『當閣部垂死,遺言屬我輩,必無負明;心實勿忘,顧無所措力。今觀公等非
錄錄者,且往來車從跡亦略有聞。願勿疑,當效死力』!遂從衣領間,出史閣部遺牒示之;且曰:『城下倘有警,吾等縛備兵使以應』。於是屠、董二子皆大喜,用少牢祀史閣部於密室以盟;與盟者,華夏、王家勤、楊文琦及陳、仲二將也。夏與家勤迺奔走山海諸道,合約大舉;德欽獨請任餉,先期斥賣家貲以待。方聚謀時,獻宸謂夏曰:『里中有外託氣節名而陰賊不可問者,宜慎之』!夏疏不甚防。己而果為三賓所告;陳、仲二將猶秣馬待應,而諸道兵已盡為官軍所截。事既洩,二子跳至天台;三賓又力搆之,遂急捕下獄,與夏等同日死。臨刑,夏曰:『吾與諸兄,其成長虹矣』!獻宸妻朱氏,潛賦絕命詞,即投繯以殉。
倪懋熹(倪元楷)
公元1645年
倪懋熹字仲晦,鄞人。乙酉夏,定海總兵王之仁繳敕印,得仍故官;會郡中錢肅樂起兵,謝三賓密札之仁具千金犒,請殺首亂者。時肅樂亦欲通一言而難其使,懋熹慨然請行;以大義說諸,之仁竟反正。監國至,授懋熹職方主事,參瓜里軍。
公元1646年
頒詔之釁,越使陳謙入閩死,閩使陸清源入浙亦死。懋熹往解之;唐王留之,授僉事,分守建寧。時駐兵為鄭氏掣去,乃捐俸召募。丙戌秋,大兵下,力戰不支死,一軍盡歿。
其族人元楷,字端卿;同起江上,官評事。兵潰還里,以不薙髮,被收論死。日坐囚中,與華夏、李文纘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聲撼獄壁。一夕,飲大醉;及醒握髮,則禿矣。痛哭欲自裁,家人謂是母命出此;乃歎曰:『吾不得與仲晦白首同歸矣』!其後,以苦節卒。
徐啟睿
徐啟睿字聖思,鄞諸生。負才任氣,為俠烈之行;眉如稜、目如塹。尤嗜擊劍,臥起皆佩之。旁通琴、書、篆刻、陸博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藝名。時對酒當歌,自歎為『天生徐公,胡迺老之草間而使寇敵交訌哉』!嘗拔劍起舞,謾罵座上貴人,以劍擬之;人莫敢忤視,各跳去,於是相見遠之。然肯規人過,至苦口泣下。一日,忽自埋故劍,椎酒床、裂琴衣,髡其首,事徑山浮屠雪嶠;則又澄靜寡言,粥粥如真道者。
公元1644年
甲申之難,哭七日夜不絕聲。既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帝龍興地;建武之業,猶可望也』!則又閉關如初。踰年,南都再陷,則破關出;掘故所埋劍,夾以雙斧,冠鶡冠、衣綠錦衣,大聲如雷,趨督師錢肅樂營。肅樂故與之同社,亟引見監國,問需何官方稱手?曰:『臣請以布衣居肅樂幕,入參帷幄、出捍軍旅;無需官也』。監國奇之
,授以錦衣衛指揮;不拜,自稱白衣參軍。
時江上諸營首鼠觀望,則詈之曰:『今日焚舟前進,猶或一逞;可逍遙坐老以自困乎』!江上耀兵,每先眾立矢石間。忽一日晨起,衷甲佩劍,集其麾下百夫,屠牛大享,諭以大義;百夫唯唯而泣。徑自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為游騎不為意,則奮劍直前,掩殺過半;乃亟出銳師,且戒曰:『觀其帥甚奇,必生致之』!由是長圍四合,且戰且擁,陷入泥淖中,遂被執。諭之降,謾罵;眾怒,刳其腹,實以草,懸之望江門。其麾下百夫亦無一降者。方其出也,肅樂力止之曰:『軍行必無繼,徒入虎口奚益』?曰:『信陵君欲以賓客赴秦軍,豈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將觸鬥而死,以愧諸營之賦清人者』!至是,肅樂哭之曰:『嗚呼!果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監國聞而悼之,令以原官加贈都督,廕其子為衛衣指揮。
「摭遺」曰:徐監軍初聞遼瀋日蹙、兩河內潰,歎息以為國必亡;則自雕一私印曰「復明」。其志如此。其從雪嶠為僧時,名洪節,字近公;閉關延慶寺中,錮其門,飲食自竇中入。其妻亦受佛法。此以其不終於僧而以監軍死也,故仍列於諸臣之傳。
徑山弟子三千人,無付法者。後得江右黃端伯,曰:『可矣』。已又寂然。及徐公至,自謀曰:『某亦端伯之亞也』!相視而笑,亦付之。時謂之「雙瓣香」。
錢肅繡
錢肅繡字文卿,故大學士肅樂同產弟,世稱之為錢八將軍。錢氏以簪纓禮樂著,而無以勇力見者;有之,自肅繡始。獨能射虎命中。飲酒可數斗,飲愈醉、膽愈壯;仰天振纓,意氣橫舉。
肅樂起兵,其同產弟之從軍者四、從子一;又族弟二:曰肅文、肅度。忽於眾中,見肅繡仗策請自效;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許列名。既乃變姓名,注籍諸將幕下。及誓師,始見之;肅樂駭曰:『汝必欲隨征邪』!江上出戰,獨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嘗中利刃,腸出不及納;一手攬之,一手榷鬥不止,卒連斫二人仆地,始得還營。一軍皆大驚,而意氣自若,若無傷。其時肅樂軍中多魁士;如江子雲、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肅繡以兄弟尤勤護衛,幾如魏武之有許褚也。顧肅樂時時憤諸營濫邀爵賞,為偏裨樹恩澤;故其弟在行間,積功多而官止參將。
事後窮老桑麻間,掩關不輕出,而日飲亦就減。無何,以鬱鬱死。
(「摭遺」曰:文卿事忠介甚謹。是時淡巴菰初出,薦紳士人猶勿用;文卿一見,好之。忠介知之,怒鞭之;乃惶恐泣血,扶服謝過。忠介撫之,乃止。全氏曰:『昔北齊之彭樂、唐之郭琪,皆臨陣腸出;而文卿一書生,同此奇勇,幾乎過之矣。乃僅效其長於爝火之一隅,悲夫』!)
杜懋俊、施邦(杜兆、賣炭趙翁)
公元1646年
杜懋俊字英侯,寧波諸生,世居管江。少熹言兵。當流寇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乘間起,乃謀於其仲父兆,請以土團之法陳諸有司;遂部勒族人,分隊瞭野、擊柝行夜。閭黨為之安堵;而沿海諸村無不仿而行之。丙戌,浙東不守;諸遺民章皇山澤間,猶思再舉。懋俊歎曰:『國家養士三百年,今日反顏易節者大半進賢冠人物也!草野書生,安得軍師國邑之寄為一洒之』!於是忽若病,獨坐一樓,援筆不少置;或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惶駭,從壁罅竊窺;則案無他物,惟黃進士淳耀「臣事君以忠」文一首,墨之、硃之,纍纍不絕。
施公子邦者,故都督翰之子。以武世家,而獨為文;諸生。豫五君子難,散家財募死士。懋俊聞而喜;為之集眾以助,幾三千人。刻期舉事,且約馮侍郎京第軍為應。聞金峨山中有賣岸趙翁者,精於星象、諳兵法,親往致之置軍中,奉以為帥。先三日,王評事家勤來奔;事露,為謝三賓所發,城中大索,邏者踵至。邦梟邏者首,與懋俊據山立寨,鳴鼓起事;而急令家勤先入海。意謂城中雖有備,而海師早晚必薄城,則勢未能分,故且部署軍士為入海計。城中兵果不出,定海鎮將常得功豫遣舟師扼海口,分軍直抵管江;家勤中途被執。山寨頗阨塞,懋俊據險而鬥三日夜,矢石雨集,夷傷殆盡。寨陷,猶以家丁力戰,頭目中矢如蝟;傷重倚牆斃,尸屹立不仆者數日。邦縱火自焚其營,拔世遺佩刀自刎之曰:『吾不負此刀也』!兆被縛,斫其首十二刀而後墜。
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賣炭趙翁者,或見其從煙燄中飛去。
公元1651年
(「摭遺」曰:攬杜子之志,其茂才而異等者也。賣炭翁於辛卯、壬辰間,猶往來海上衒其術;尋亦死。杜子有二子,陸春明(宇)撫之如己出。少者早夭。長者名憲埼,有志行。以父死國,縞素禁酒肉,且不肯娶;諸長者以大義責之,始婚。旋病卒。施公子邦既補博士弟子,自期以科名見,文學、武備兼習之;以廕應襲,而不赴。國難作,思執干戈衛社稷;迺悔曰:『吾非襲爵,無以號召人』!會錢忠介起兵,即毀家輸餉;監國許以左班換授部曹。未上,而江防潰。兆,字承芝;邦,字仲茂。時稱之為管江三烈。)
沈齊賢(楊守程、倪文徵、周卜年、八十九、鍾皁隸)
公元1645年
(乙酉而下,南中之以諸生殉國者,或以義、或以節,已類見之矣。浙中監國之際,甬東為盛、紹興次之;然亦在處有人,而湮晦不能舉其姓氏者多也。夫皇朝應天順人,同軌畢附。彼諸生者,或欲以精衛之力以填閼海波、或欲以皋羽之志以獨紓氣節;於事何補?可謂愚矣!吁!然則其愚不可及也?其不愚者,如謝三賓之流也,壺槳筐篚,究何保於身家?而徒貽萬世罵名耳!自吳中七賢、海上三義、浙東六狂、五君子而外,猶得殉國者數輩,附列此。)
錢塘諸生沈齊賢者,字寤伊。髫年讀書,以尺寸計;執經問難,師每為之詘。長而慨然以濟時為念。然性峭直,一語不合,輒發聲詈;以故人無與近。父病,刳臂肉療之;弗起,屢慟至絕。時流寇充斥,災及鳳陽寢園,江、浙亦騷動。治兵者議登陴;歎曰
:『寇未至,而勞民奚益』!流涕上書謂:『餉不知措、兵不知用、地不知屯、民不知恤,束於具文,畫界而保;將以聽寇之蹂躪乎』!大吏目為妄,置弗問。迺徬皇痛飲,入神廟狂號,聲徹衢路;行者皆駭避。
公元1704年
甲申之難,百官率紳士哭臨三日;齊賢亦從之而如其哭廟,時群吏皆駭散。因復於里社私立木主,每日朝拜伏地哭;題其楹曰:『臣身誓死,君讎必報』!社故有雷部神,作猙獰狀。嘗怒叱之曰:『汝亦當為國捍御,徒自金睛赤髮驚里媼乎』!操杖擊之,金泥片片落。閭巷小兒環之而譁,即起逐之;一市人皆以為癡。家之人勸以飯,進肉;怒曰:『此豈肉食時耶』!以惡草進,亦澀喉若不可下;家人笑而去。哭泣不時;或阻之,答曰:『君毋阻我!我淚盡,當自止』。或曰:『頃御史大夫劉公至矣』;迺具白衣冠往,拂地坐,扼腕論事,聲淚與俱。有一生私謂坐客曰:『黃巢、朱溫,倘亦天命』!齊賢突起,奮拳搏之。
公元1705年
南都立,輒歎曰:『江左敬仲安在』?欲獻策闕下,恥以口舌進;遂遯跡皋亭山下。乙酉,闖入九宮山,為村農所斃;道路傳為殛於神。越年,或告之;拊掌起躍曰:『神能報國讎乎!吾少時期為張代州,今乃不及吳門許秀才,吾死矣』!竟寢疾數日而死。
「摭遺」曰:沈生,「獨行傳」中人也。因其為浙諸生而激於義者,故類書之,應作「附」。
江防潰,蕭山諸生楊守程,字雪門;妻氏湯,兵至,度不可存,乃與守程及子各抱石投村之去虎池死。族人雲門者,亦諸生;自經死。
山陰醫士倪文徵,字舜年;避亂入鄉。已而自賣所提藥囊易二缸;以餘貲置酒食,召里中少年飲。既酣,曰:『吾明人今不鬼,鬼不明矣。請以二缸覆我』!諸少年皆笑其妄。文徵跪地摶顙,強再三;姑應之。翌日,舁缸坎祖墓旁。諸少年至,遽躍入;自題句云:『五湖四海逍遙客,四海無家浪蕩身』!曰:『候至矣,請覆』!少頃曰:『開!開』!諸少年復大笑出之;曰:『否!吾坐未正也』。既正坐,乃覆。眾環走呼之,初輒應;久之漸微,又久之而絕。諸少年歎息泣下,封土去。
山陰布衣周卜年,字定夫。聞蕺山先生門下士王毓蓍、潘集俱殉義,迺痛飲極酣,作「五噫歌」。趨至海濱,招牧牛兒,出一緘付之;曰:『家人來問,煩以此示』!遂蹈海死。父追至,發簡讀之,為辭親永訣語、屬其弟立後事也。父號哭曰:『兒死誠當!但尸不可得,奈何』!明日,怒濤湧尸而上,冠履不脫。
八十九者,但知其姓沈。江防既潰,劄寨榆青嶺,死守。久之,後殺一裨將;官軍遂合攻。攻之急,乃獨持筤筅鬥,所至披靡。眾弁驚謂曰:『好蠻子!再得十餘人,江東不吾有矣』!既而戰酣,渴甚;趨澗飲。索之者從後搠之,墮水死。同其事者,更有張鋸匠,掄大斧為左右翼;以力竭,死。官軍初駐義橋;聞二人死,迺長驅以入。二人皆蕭產。
鍾皁隸,會稽人。舊為縣隸,已從海上黃斌卿檄往山寨團練。事露被縛,送鎮將錄供。責之跪,不聽;撾兩膝,乃坐而向外。鎮將怒,痛撻之;曰:『輕則斫、重則剮,法不當杖斃也』
!檻送省,倔強如故;磔於市。
附錄毛戶部輿人、皁人、丐人傳
輿人者,南都武定橋人;不詳其姓氏。乙酉之變,夫婦同日縊死。吾友吳于蕃親見其事,為弔之。皁人者,于姓;江陰人。乙酉之變;傳新縣官至,往執舊役;諦視良久,歎曰:『此寡廉鮮恥者,吾不可以為之役』!遂歸而縊。時新縣官者,湖州李某也。丐人者,姓氏與邑里俱未詳。闖賊陷北都,題詩養濟院,自縊死。
吞月子曰:夫輿人、皁人、丐人也,汲汲赴義若此,可異也?噫,無異也!輿人、皁人、丐人,人之微者也;然而人也。人則義,其性之者也,則亦有人而不輿人、皁人、丐人者乎?夫人而不輿人、皁人、丐人者多矣;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人者,吾未數數見也。予之為三人者立傳也,擬曰「輿公、皁公、丐公三先生傳」;既而思之,今所謂公之、先生之者,皆其不輿人、皁人、丐人者。舉輿人、皁人、丐人而公之、先生之,是不以人目之也。故從而人之人之者,人之也;人之者,則於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不人之者也。不異,固所以異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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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地名